第一节 迁西洋人于澳门和开闽粤洋禁
一、驱逐传教士于澳门、广州
清朝政府自始就使用西洋传教士中的技艺人员,并坚持下来,就中出现过康熙初年的历法之争,而后有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的容教令,康熙末年的礼仪之争与禁教令,雍正厉行康熙的禁教政策,备受西方传教士的抨击。
以历法之争为契机,康熙热衷于学习西方科学知识,对算学、几何学、天文学、历法多有关注,他的西学教师是西洋传教士,因而对天主教有好感。康熙三十年(1691年)浙江巡抚查封教堂和强迫中国教徒退教事件发生之后,康熙以传教士有劳绩,应当允许天主教的传播,于三十一年(1692年)发出容教令:“西洋人治理历法,力造军器,差往俄罗素,诚心效力,劳绩甚多,各省居住西洋人并无为恶乱行之处,又并非左道惑众、异端生事,反行禁止,似属不宜,应将各处天主堂俱照旧存留,凡进香供奉之人,仍许照常行走,不必禁止。”康熙认定天主教不是“左道”,它的宗教义理不是“异端”,因此允许天主教传教和中国人信教。容教令宣布之后,天主教在各地自由传教,中国人自由信教,教会得以迅速发展,直到康熙帝于五十九年(1720年)决定驱逐传教士为止,这段时间成为“基督教胜利传教时期”。可是在天主教内部发生在中国传教方式的派别之争,而且愈演愈烈,教皇格勒门得十一世反对利玛窦派的传教方式,于1704年(康熙四十三年)发布禁约,禁止中国教徒偶像崇拜——教徒不许入孔庙、祠堂行礼,不许在家中、坟茔和丧葬吊唁举行与天主教不合的礼仪,并于1705年(康熙四十四年)、1720年(康熙五十九年)先后派遣使节铎罗、嘉乐来华执行。罗马教廷挑起的仪礼之争,迫使康熙认定天主教为小人异端之教,驱逐传教士,禁止天主教在华传播。于五十九年(1720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向嘉乐发出谕旨,宣布禁教政策:“尔教王条约与中国道理大相悖戾,尔天主教在中国行不得,务必禁止,教既不行,在中国传教之西洋人亦属无用。除会技艺之人留用,再年老有病不能回去之人仍准存留,其余在中国传教之人,尔俱带回西洋去。……其准留之西洋人依着尔教王《条约》,自行修道,不许传教。”
康熙驱逐传教士于澳门,只是部分地实现了,有的传教士潜匿下来,继续传教,浙闽总督满保鉴于传教士传教的严重状况,于雍正元年(1723年)十月奏请禁止,雍正令礼部议处,十二月十四日礼部拟出赞同满保意见的驱逐传教士文书:“查西洋人留京者,供修造历日及闲杂使用;至在外各省,并无用处。愚夫愚妇听从其教,起盖天主堂,会集诵经,男女混杂,于人心地方甚属有害,应如该督(觉罗满保)所请,除奉旨留京办事人员外,其余散处直隶各省者,应通行各该督抚,转饬地方官,查精通历数及有技能者起送至京效用,余俱送至澳门安插,毋得潜居内地。……所有起盖之天主堂皆令改为公馆之用。其向来误入其教者严行禁谕,令其改易,如有仍前聚众诵经等项,从重治罪。”雍正于十七日批准施行,并就遣送传教士具体方法发出上谕:“西洋人乃外国之人,各省居住年久,今该督奏请搬移,恐地方之人混行扰累,著行文各省督抚,伊等搬移时,或给予半年,或数月之限,令其搬移,其来京与安插澳门者,委官沿途照看送到,毋使劳苦。”雍正和康熙一样,在驱逐传教士的同时,留用西洋技艺人员,在钦天监和宫廷服务。
雍正的禁教,传教士自然不满意,认为遭到劫难,冯秉正在当年伤感地概述禁教情形:“我们神圣的宗教在中国被完全禁止了,除了在北京的传教士以外,我们的所有传教士都被驱逐出中国,我们的教堂或者被拆毁,或者被移作他用。诏书已经颁布。诏书命令基督教徒们放弃信仰,禁止中国人入基督教,违令者将受到严厉惩罚。”次年(1725年),传教士龚当信说雍正帝对基督教“苛刻,几乎失去理智”。其实,雍正帝做得是有分寸的,如遣送传教士去澳门,采取护送方式,不令他们在途中受到他人危害,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给传教士去澳门几个月或半年的准备时间,不使他们匆迫,料理好事务再动身。雍正又根据在朝廷服务的西洋人请求,允许传教士居住广州。
禁教令执行中,西洋人戴进贤请求不要把他们全部驱逐到澳门,雍正饬令有关督抚讨论,两广总督孔毓珣认为西洋人于吏治民生原无大害,只是别为一教,“原非中国圣人之道,愚民轻信误听,究非长远之计。”因请将各省西洋人,不必尽送澳门,可在广州等候该国船来搭乘回国,其中老弱不愿归去的,令其居住于广州天主堂内,不许出外行教,亦不许百姓入教。其他地方的天主堂一律改为公所,入教的民人令他们放弃信仰。雍正说他对“西洋教法原无深恶痛绝之处,但念于我中国圣人之道无甚裨益,不过聊从众议耳”。西洋人只要没有大恶,应从宽对待,不要绳之过严。同时批准了孔毓珣的建议。他和康熙一样禁止西洋人传教,把他们驱逐到澳门,或集中于广州,但在人身上保证他们安全。此次被驱赶到广州的有三十五人。
驱逐西洋传教士的政策,在各地执行得比较缓慢,因为后来允许俄国人在京建立教堂,不得不从缓进行。五年(1727年)十一月,浙江巡抚李卫称奏,西洋人传教,以金钱引诱中国人,因而许多人暗中入教,现在虽无大害,但应禁革。雍正说:“姑且以理化导,不宜遽绳以法,何也?现今都中许其行教,一旦严惩,人岂诚服?若论沿海省份,尤当禁革,徐徐逐渐为之甚是”。李卫还是积极办理,八年(1730年),把西洋人马德诺遣送到澳门,将杭州天主堂改为天后宫。雍正禁止传教,用意是在不许中国人信教,尤其不准满人崇信。贝勒苏努的儿子苏尔金、库尔陈、乌尔陈等信奉天主教,苏努因是允禩党人遭到打击,雍正多次指责他的信教的儿子们背祖宗、违朝廷的罪过。李卫在报告地方上信教情形时,特地说明“驻防旗下亦染此风”。他们君臣怕人信仰天主教后背离儒家的纲常大义。
雍正二年的驱逐,对天主教是一次较大打击,清末北京主教樊国梁说:“各省大小圣堂,一时俱拆毁尽净,其圣堂之房屋院落,或改为仓廒,或改为书院,一所不留。京师顺天府属之文安县、古北口、宣化府等处,均有圣堂,至是尽改为官所,京都之北堂,亦改为病院矣。其堂之圣像、圣龛,尽遭焚毁,从来中国圣教之厄,未有烈于是时者也”。反映了教堂被摧毁的情况。
在驱逐的同时,也有传教士自愿离华的,这是他们自身宗教信仰所决定的,如马国贤,他竟然带走中国信徒,培养成神父回中国传教,这种意想不到的事,就发生在雍正时期。他是意大利人,由天主教教廷传信部派到中国传教,他会绘画,于康熙五十年(1711年)正月到达北京,以绘画、印刷技术服务于内廷,因任西洋医生的翻译,而得见康熙起居的具(题)〔体〕情况,除了近侍太监,是他人所不可能见到的。雍正继位,选中马国贤、安吉洛神父、希普三人直接为他服务。允礼通知马国贤等人,以后有事,同内务府联系,不得再像过去那样进入内廷,马国贤认为此举是将欧洲人驱逐出宫廷。马国贤在北京开了两个小教堂,举行宗教仪式,离开北京前的几个月还给一个读书人洗礼,另一个传教士德理格也打算这样传教,清朝官员知道马国贤的行为,就让他和其他西洋人一起居住,而不能传教。雍正下旨修造喷泉,安吉洛作出设计;雍正要铸造铜钟,安吉洛又表示能够设计。这两件事,马国贤认为是信仰魔鬼和信佛的表现,不让安吉洛去做,因而使自身受到官员责备。而他明确表示天主教禁止参与制造任何从事偶像崇拜的东西。于是不仅为清廷怀疑,其他西洋人也离开他,他遂决定回国,雍正赏赐他二百件瓷器和珍贵丝绸,允禄也赠送丝绸、工艺品及两匹马。因马匹不许出口,允禄让他写申请带走的马匹、人和武器的数量,得到批准。于雍正元年冬季带着四个中国学生和他们的三十多岁老师(即那个受洗礼者)离开北京。次年一月初离开广州,五个中国人同行,即江南人、十三岁路西奥、直隶古北口人殷若望、顾若望及教师。1732年马国贤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创办“中国学院”,殷若望、顾若望毕业后,于雍正十三年(1735年)被派遣到中国四川当神父传教,当年殷若望因惊吓致死。路西奥也成为神父,但在意大利精神崩溃,流浪,盗窃,被监禁,想回国而不可得。他们是中国第一批西方留学生。马国贤的事例表明,严明如雍正,力图控制基层社会的雍正朝,对善于钻空子的传教士也会失灵、失控,民间追求新的宗教信仰也是不可遏制的。
雍正与罗马教廷也发生过交往。三年(1725年)十月,教皇伯纳地哆的使臣噶达都易德丰朝见雍正,祝贺他的登基。雍正深感满意,表示对来华的西洋人,只要他们“慎守法度,行止无愆”,一定“推恩抚恤”。康熙时被囚禁的德里格,合于雍正即位恩诏的赦免条款,前已释放,尚有传教士毕天祥、计有纲也于康熙间关在广州,教皇要求援德里格之例把他们开释,雍正查检他们的犯罪情节,符合释放条件,同意了他的请求。
耶稣会士来华,既带来某些西方的科学知识,又在客观上为西方资本主义侵略势力提供中国的各种信息先导。清朝政府的方针,一面利用他们的科学技术知识,参与制订历法,测绘舆图;一面不允许其传教,然而很难防止他们的传教活动。雍正也执行这一方针。他的驱逐传教士于澳门、广州,是防范他们深入民间,影响民众思想。传教士是外来者,占据主动地位,雍正的措施,实质上具有防御性。雍正在驱逐时,强调做好护送工作,后又允许居留广州,做得有节制。在驱逐时,虽也命令精通技艺的西洋人留在北京服务,但对利用他们的科技知识,培养中国的有关人才,远不如康熙那样热心,这一点大不及于乃父。
对待西欧来的使臣,雍正以礼相待。五年(1727年),博尔都噶尔(葡萄牙)使臣麦德乐到北京,雍正召见,于常赐之外,又赐人参、瓷器、漆器、纸墨、字画、香囊等物,特遣御史常保住送到澳门,命他们走江南、浙江、江西一线,观看富庶和人文发达的地区,指示各地厚予照顾,使与“各国贡使不同”。常保住乘机图利,为勒索地方官,故意抬高麦德乐身价,以便得遂其私,因此各地督抚待以不寻常的礼遇。如江苏巡抚陈时夏出郭十里迎接他们,在常保住、麦德乐前跪请皇帝安好。设宴招待他们,陈时夏亲自往请,否则不赴席。他们一行到浙江,李卫因没有改变接待仪注的谕旨,认为像陈时夏那样做,是有损国威,于是只在常保住面前跪请圣安,让麦德乐在远处观看,使知中国尊君礼节,常保住要李卫等先拜见麦德乐,李卫坚持请麦德乐到官厅相会。使臣过后,李卫奏报麦德乐“骄横”,常保住“不顾国体,但借之以作威福”。雍正很欣赏李卫的做法,朱批说:“所奏殊属可嘉之至,各省封疆诸臣悉能如此居心,顾惜国体,天下何愁不治。”又指责“陈时夏身为大吏,不应卑躬失体至于若是”。要求李卫调查使臣离浙赴粤情况。使臣到澳门,两广总督孔毓珣折奏,说常保住“一路廉静,待夷人亦甚得体”。雍正据李卫的报告,要求他据实奏闻。此后具折回奏:前报常保住廉静,是因他离广州时拒收各官公送程仪八百两。其实他在广东,来回都派家人打前站,所至勒要抄填勘合银、小包及其他费用,“在澳门收受西洋人食物,则人皆知道,收受西洋人是何礼物,则外人不知”。说明常保住确实不惜以伤国体捞取钱财。雍正对麦德乐的优待,使他深为感激,到澳门正值雍正寿辰,经征得常保住同意,率领西洋商人,在天主堂作祈祷,为雍正祝寿。雍正对天主教、西洋人,如前所述,并无恶感,他有西洋发式头部画像,也可以作为明证。
二、行商贸易
雍正中,西洋和南洋的商人来华贸易,均至广州,来的商船不算多,然而不少于康熙时期。三年(1725年),到广州的外国商船总计十艘,其中英国船六只,载来货物有黑铅、番钱、哆罗(宽幅毛织呢)、哔叽以及胡椒、檀香等物,法国船一只,所载黑铅、番钱、羽缎、哆罗,大体与英货相同。噶喇巴(爪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