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德元年正月二十一日,三十三岁的柴荣在养父郭威的遗柩前即皇帝位,公卿百官舞蹈山呼万岁,声音响彻殿宇。为首的,自然还是太师冯道。
此时的冯道,身体每况愈下,长期的政坛奔波让冯道落下一身病,但他还是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冯道率君臣上书,请还在守丧的皇帝陛下亲政。
当冯道行完君臣大礼,略显艰难地站起来与大殿之上的皇帝四目相对时,冯道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柴荣将是自己侍奉的最后一个老板。
七十三岁了,与孔子同寿,若以此岁离世,夫复何恨!冯道每思至此,尚能一释老怀。
冯道与柴荣并没有多少接触,虽然之前冯道担任南郊大礼使时,与桥道顿递使的柴荣有过交流,但冯道依然对这个年轻的皇帝略有偏见。冯道似乎从柴荣身上联想到他曾经侍奉过的一个君王——石重贵。
冯道知道柴荣锐意进取,可当年的石重贵在即位之初也不是如此么。石重贵一反叔父石敬瑭对契丹的守势,自持十万横磨剑,要与耶律德光一决死生。
而郭威对契丹采取的战略守势,也是柴荣不甚认同的。据《宋史·田敏传》记载,因为每年都要遭到契丹人的骚扰,但国力有限,郭威只好派田敏出使契丹低三下四地求和,承认只要契丹停止南侵,周朝每年可向契丹支付十万贯的和平赎买费,但耶律兀欲根本看不到这点钱,“不许”。
柴荣喜欢大砍大杀,有强烈的征服欲望,这一点让冯道有些担心,当年的石重贵就是这么完蛋的。冯道在心里默算着:从石重贵俯首出降,到柴荣风光即位,前后不过七年。
在冯道看来,柴荣与石重贵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甚至他们都是大行皇帝的养子,甚至他们养父去世的年龄都相同——五十一岁。
柴荣和养父的感情特别深,那是历经患难后的父子真情。他虽然答应养父,不厚葬山陵,但柴荣依然有一个可以向世人表示他对养父深念旧情的选择,那就是由冯道担任山陵使。
冯道这种极为特殊的政治地位,决定了他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中华大地上(含中原与契丹各政权)政治图腾。谁拥有了冯道,谁就拥有了合法的统治权利。锐气的柴荣对这个暮气沉沉的老冯头并没有多少亲近感,柴荣更喜欢的是郑仁诲、李谷这样的刚硬进取之臣,但柴荣还要对这个江湖老妖曲尽优礼的。
不过,此时的柴荣最需要做的,是如何抵抗联合契丹大军疯狂南下砸场子的养父的那个血海仇人——刘崇。
四年了,刘崇每天都生活在对儿子刘赟惨死的痛苦思念中。每每在梦中听到刘赟被杀时的惨叫,刘崇都会从梦中惊醒,然后泪流满面,厉声对所有人诉说着他对郭威刻骨的仇恨。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为了报仇,刘崇含垢忍耻,向契丹自称侄皇帝,希望能借助契丹人的力量杀死满嘴谎言的郭雀儿。但可恨的是,郭威堪称军事天才,或者是一个坚硬的乌龟壳,无论刘崇如何扑咬,除了硌掉刘崇的几颗大牙,郭威几乎毫发无损。
当郭雀儿病死的消息传到晋阳,刘崇喜极而泣,仰天狂呼恶人终有恶报!
虽然刘崇痛恨郭威,但在军事上,他还是非常憷郭威的。而郭威的死,在刘崇看来,中原无人能够抵御他的大汉铁骑。效仿他的兄长刘知远从晋阳南下入主中原,已经成为刘崇眼下唯一的选择。
至于继位的郭威养子柴荣,刘崇正眼都没瞧过一眼,不过是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官二代。
拍死柴荣,易如覆掌耳!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刘崇到底是老江湖,他知道中原军队的战斗力非常强劲。为了能一举灭周,刘崇特意向契丹请求救兵,时任契丹皇帝的耶律璟(耶律德光之子)大发雄师,派北院宣徽使耶律敌禄(汉名杨衮)率铁骑六万南下,配合汉军南入中原。
北汉地狭兵少,但刘崇还是咬牙拿出了自己最精锐的看家老底——三万精锐,联手契丹骑兵,浩荡南下,黄尘滚滚。
北军初战告捷,在梁侯驿将以穆令均为首的后周军两千步骑打得落花流水,穆令均战死,周军死伤千余人。而负责抵抗北军的后周军主将、昭义节度使李筠退归上党,死守不战。
此战打出了刘崇的威风,刘崇骑着他的黄骠骏马,立于上党城下,迎风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