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治奉再次获得巨大成功后,王永江不仅接替袁金铠成为关外文臣首领,而且张作霖对他的信任和倚重的程度也超过了袁金铠受宠时期。王永江到帅府见张作霖,事先都会打去电话,张作霖接到电话,必让人把正门打开,然后亲自到门口迎接——帅府正门平时是不开的,一般官员都从旁门走,只有贵宾来才开正门。
每年张作霖过生日或有其他庆典,文官武将都会早早立于帅府阶下,张作霖一出正厅,众人便齐齐下拜称贺。王永江的省署就在帅府后面,可他偏偏不露一面,直到称贺的人都走了,才离开省署前往帅府。张作霖知道他的这一习惯,王永江一来,就赶紧让人把帅府的门打开,并且微笑着到阶下迎接。幕主如此礼遇,若是换成别的幕僚,难免要诚惶诚恐,不知所措,唯王永江处之泰然,他给张作霖行礼时也不下拜,而仅仅是拱个手,作个揖。
王永江奉管仲为偶像,他用管仲治齐的办法来治理东北,同时也希望能如管仲辅佐齐桓公称霸那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一匡天下”与“取天下”并不是一个概念,比如管仲和齐桓公的政治理想就不是要做天下的皇帝,他们觉得能立足齐国,做一个维持中原秩序的霸主就够了,此谓“霸道”。王永江感慨:“自唐以后,求霸且不易得矣。今之时局,能行管子之道者,犹可以强国,岂独区区一省地盘之区区关系哉!”
问题是,纵观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取天下”远比“一匡天下”要吃香得多,只要稍稍觉得自己膀子上有点肌肉,居于地方的必然想到要扩充地盘乃至黄袍加身,居于中央的更是把一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喊到震天响。比如,段祺瑞当政一心要“武力统一”,吴佩孚以此为罪状加以攻伐,但等到他把位置坐稳,忘不了的还是“武力统一”。下面各省之间的你争我夺,究其实质也都离不开“取天下”三个字,只是说法和口号有异罢了。王永江对此深恶痛绝,他曾致函杨宇霆:“以中国人与中国人斗,胜者不足荣,败者不足辱,且适足以腾笑列国。虽据全胜,亦不过取列强于一嗤,不足以称豪于一时,反足以贻害于国家而已。”
由于反感“中国人与中国人斗”,王永江对从事合纵连横的政客们十分厌恶。张作霖雄踞关外一隅,在“三角反直联盟”中具举足轻重的作用,各方信使和说客因此云集奉天,位极“人臣”的王永江自然是他们要巴结的重点目标,但王永江从不跟他们接触和往来。
奉天省署内没有一个秘书。有人好奇,堂堂省长连一个秘书都不配,如果要给各方写应酬信件怎么办,省长一个人忙得过来?知情者笑曰:“王省长与人无交际,无须设此。”事实也是这样,孙中山广州大本营的某要人过去曾奔走于奉天,他给王永江写了一封很长的信,想与之谈论政要,王永江看后仅仅提笔批了两个字:“不理!”
王永江既非新派也非旧派,但从反对关内争雄的政治主张出发,他的意见却和旧派有类似之处,即对入关作战持慎重态度,反战派意见的分量因此一下子就被加重了。
碰到难以决断的时候,问问天意如何,或许是一个选择。“瞎顾问”张震洲奉召来到帅府,为可能即将开始的战争预卜胜负。张作霖一共有两个“瞎顾问”,都是当时奉天最负盛名的瞽目术士,但论操术之精,曾在劫械案前为张作霖算过一卦的包秀峰还不及张震洲。
张震洲掐指一算,断定不战则已,战则必胜。张作霖闻言大喜,遂决计起兵入关作战。在随后召开的作战会议上,他对部下们说:“我不能看到他们(指直系)各个击破,等打完了再来打我。我宁可现在就叫他们打败,而不是等后来更丢脸地被他们打败!我决心已下,细节你们筹划好了。”
尽管有张震洲的卦相为众人壮胆,当张作霖真的下了打的决心之后,与会的很多人在内心里仍然感到忐忑不安。那个时候的吴佩孚号称“常胜将军”,善战之名播于海内外,自在国内军界崛起,几乎从没打过败仗。他和直军在第一次直奉战争中的神勇表现,更是不仅打没了旧派的自信心,连带一些新派人物也不免留有心理阴影。张学良等人此前直嚷着要抓住机会打它一下,可是“开完会后,我们都相对无声,不知此次是否有去无回”。张作霖回家后,就对张学良夫人于凤至说:“你什么话也别问我,我只是来和你告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