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忽然有人叫嚷:“你这不成人的小蹄子,来这园子里混搅什么?”黛玉大叫一声,手指窗外,翻了白眼。这事若是别人,谁也不会去拾骂挨,黛玉却疑心是故意骂自己的,不知这婆子奉谁的指使来赶她走。探春忙出去,见一个老婆子拿着拐棍赶打一个黄毛小丫头,骂她不该偷偷跟进园子来。探春把她骂了一顿,赶了出去。回到屋里,见紫鹃给黛玉揉着胸口,黛玉才渐渐缓过来。探春说明情况,劝黛玉不要多心,告辞出去,告诉老太太。路上,她劝湘云见了老太太,千万不要大惊小怪。
紫鹃守着黛玉,雪雁熬了燕窝粥,端了来。紫鹃扶起黛玉,喂她喝粥,她只喝两三口,就不喝了。袭人走来,在外面叫紫鹃,雪雁忙迎出来,把袭人让进屋,说了黛玉的病情。袭人说宝玉听说黛玉病了,让她来看看。黛玉睡下,紫鹃出来,袭人告诉二人,宝玉昨晚睡时还好好的,半夜里直叫心疼,说是心被刀子割去了,直闹到天亮,把她吓坏了。黛玉又咳嗽起来,紫鹃忙进去。黛玉问谁来了,袭人走进来,黛玉问:“你说谁心痛?”袭人忙掩饰:“宝二爷夜里魇住了。”黛玉问:“他还说什么?”袭人说没说什么。黛玉让袭人转告宝玉,别为她担心,影响功课,惹老爷生气。袭人安慰黛玉几句,告辞出来,回去告诉宝玉,黛玉没什么大病,他才放心。
贾母命人请来王太医,先瞧了宝玉,说没什么大病,着了风邪,疏散一下就好了。又由贾琏陪着来到潇湘馆,给黛玉诊了脉。到了外间,他才说是因平时郁结所致。接着,他说出症状,紫鹃连连点头。他说不知者以为是多疑所致,其实是肝阴亏损,心气衰耗造成的。接着他提笔写了脉象,开了药方。周瑞家的来找凤姐儿,先说了黛玉病得多可怜,又说紫鹃要预支几个月的钱,给黛玉零花。凤姐儿不敢开这个先例,拿出私房银子给周瑞家的,哀叹荣府入得少,出得多,有人甚至说她把银子倒腾到娘家去了。周瑞家的说,外面传说贾府有几库金、几库银,出了个娘娘,皇上把半个国库送给老国丈,家里像个水晶宫,连石狮子都是玉石的,还有一对金麒麟。还流传着一首歌儿:“宁国府,荣国府,金银财宝如粪土。吃不穷,穿不穷,算来算去……”她连忙打住话头,咽下“一场空”三字。凤姐儿也知不是好话,叹道:“人怕出名猪怕肥。有个虚名儿,终久还不知怎样呢!”
宝玉还没好,又风传宫里病了一个娘娘。贾府生怕是元春,接连派人打探。到了晌午,来个太监,说是娘娘欠安,皇上让四位女亲人进宫探望,男亲人在门外问安。次日黎明,贾母带了邢、王二夫人和凤姐儿坐轿前往,男人自“文”字辈到“草”字辈各坐车骑马前往。到宫门前,爷儿们留下,递上问安手本,女眷们进了宫,那套繁琐的礼仪不再细说。元春问了各人好,又问宝玉如何。因她未进宫前,宝玉一直跟着她,名为姐弟,情同母子,所以她最关心宝玉。贾母就说宝玉已能做文章了。元春流着泪说:“父母兄弟,反不如小户人家能经常亲近。”又说几句,外宫设宴,款待女眷。
几天后,元春病愈,合府欢喜。贾母想起元春关心宝玉,让贾政操心给他说个媳妇,不论贫富,只要女孩子长得好、性子好就行。贾政嫌宝玉不正干,怕误了人家女孩子。贾母就说他当年比宝玉还淘气几倍,一娶媳妇不就收了心。把邢、王夫人都逗笑了。贾政回房,跟王夫人商量了,要先考考宝玉学得怎样,再定给他说亲的事,派人传宝玉晚饭后过来。宝玉头上如同打个炸雷,泡了碗饭,匆匆吃了,赶到贾政的书房,贾政问他功课怎样,他说已做了三篇文章。贾政要看,宝玉派茗烟到学堂拿来窗课本子。贾政翻看了,虽不十分中意,却也说得过去,又看了代儒的批语及删改处,认为较恰当。贾政当场出题,让宝玉做,要出新意,不许与前人雷同。宝玉正搜索枯肠,忽听外面说:“姨太太来了,二奶奶叫预备饭呢!”宝玉多日未见宝钗,不由心如火燎,壮着胆子说已有了,就口述一遍。贾政点点头,又交代了作文的注意事项,让他走了。
宝玉一溜烟来到上房,先给薛姨妈请了安,又给贾母请了晚安,迫不及待地问:“宝姐姐在哪里?”薛姨妈说:“在家里和香菱做活呢!”宝玉心头一凉,又不好走。薛姨妈与贾母谈起家务事,不由掉下泪来,说是薛蟠走后,金桂先和宝蟾闹,宝蟾也是夏家的家风,跟她对着闹,如今专跟宝钗怄气。贾母说,前几天听人说姨太太肝气痛,想来是气的。接着又夸宝钗的心胸、脾气多么好,要给哪家做了媳妇,公婆怎能不疼呢!
贾政来到外书房,和门客们闲谈,说起为宝玉提亲的事。一位叫王尔调的说,他认识一位做过南韶道的张大老爷,只有一位千金,他去一说就行。詹光说张老爷和大老爷还有亲。贾政说并不知道。詹光说是邢舅太爷的亲戚。贾政回来,告诉了王夫人。次日,王夫人问起邢夫人,邢夫人说多年与张家没来往,只是听人说要招上门女婿。贾母就说使不得,宝玉还得别人伺候,怎能给人当家。贾母得知巧姐儿病了,带上邢、王夫人来到凤姐儿处,看孩子像是惊风,还没抽,派人去请大夫。贾母又问起邢夫人怎不与张家来往了。邢夫人说张家太吝啬刻薄。凤姐儿明白了八九分,就说:“放着现成的姻缘,到外头找什么?一个‘宝玉’、一个‘金锁’,老太太怎么忘了?”贾母怪她薛姨妈来时怎么不提。凤姐儿说:“哪有这样提亲的?得太太们派人去才好。”贾母说:“我倒忘了。”
这天,是北静郡王的生日,贾赦、贾政、贾珍、贾琏、宝玉去拜寿。水溶独留下宝玉,让贾赦等与众宾客赴席。水溶先问了宝玉的功课,又说起吴巡抚来京,向天子保本,说是贾政在学台任上秉公办事,近日贾政可能会荣升。宝玉道了谢,水溶单给宝玉备了酒席。临告别时,水溶又送他一块仿造的玉。回到家,宝玉向贾政说了水溶透露的消息,贾政自是高兴,让宝玉到贾母处去。宝玉把那块仿制的玉让贾母看了,贾母叮嘱他别跟真的弄混了。宝玉说两块玉的成色相差很远,不会弄混。他那块前天夜里 还 放 红光呢!贾母说他胡说,凤姐儿说他喜信发动了。他问什么喜信,贾母让他回去歇着,别再说呆话了。
宝玉回到怡红院,告诉了袭人,他猜不透什么意思。袭人虽猜出了,却不便说出,问林姑娘在场不在?宝玉说黛玉病初好,还没出过门。袭人服侍他睡下,夜间想个主意。次日,宝玉上学走后,她来到潇湘馆,见黛玉正在看书,说了几句闲话,本想试探黛玉的口气,又怕黛玉多心,搭讪了几句,只好告辞。回到怡红院门前,见锄药站在那里,问他干什么。锄药说芸二爷拿来个帖子,说是给宝二爷的。她就说:“宝二爷天天上学,没工夫见!”正说着,贾芸慢慢踱过来,听见袭人如此说,不好再走。袭人扭脸进去,贾芸只好走了。
宝玉晚上回来,麝月呈上贾芸的帖儿。他一看,说:“这孩子怎么又不认我为父亲了?”袭人问:“怎么?”宝玉说:“他送白海棠称我为父亲大人,今日又写成叔父大人了。”袭人说他不害臊,认个比他还大的儿子;又说贾芸不是好货,看人总是鬼头鬼脑的。宝玉看了帖儿,笑一会儿,皱一会儿眉,又摇摇头。袭人问他写了什么,他也不答,把帖儿撕了,骂贾芸混账。随后又怔怔地坐着,忽儿又掉下泪来。麝月见他又发呆,骂了贾芸一阵,忍不住也哭起来。袭人故意逗她拌嘴,才把宝玉逗笑。
次日,宝玉临走,吩咐麝月,贾芸再来,不许在这里闹。宝玉刚转身,贾芸就慌慌张张地赶来,请了安,说:“叔叔大喜了!”宝玉说:“你搅个什么?”贾芸说:“叔叔不信,自己瞧去,人都到大门口了。”宝玉正急,只听大门外一片喧嚷,有人训斥:“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来胡闹?”人们乱嚷:“谁叫老爷升了官,别人请我们吵我们还不去呢!”宝玉才知应了水溶的话,街上的闲人来吵喜。贾芸说:“叔叔的亲事再成了,是两件喜事呢!”宝玉啐他一口,不许他胡说,赶忙来到学堂。代儒已知贾政升了工部郎中,放他一天假。他刚到二门,李贵迎出来,接他快回去,说是还要唱戏贺喜。
宝玉进了上房,除了钗、琴没到,众姐妹都来了。他先向贾母道了喜,又向邢、王二夫人道了喜,见过众姐妹,问黛玉:“妹妹身体大好了?”黛玉说:“好了。听说二哥也欠安?”宝玉说:“那天夜里,我突然心痛,这几天才好,忙着上学,没能去看妹妹。”黛玉不等他说完,就扭脸与别人说话去了。凤姐儿说:“你们倒像客人似的,真是相敬如宾了。”众人大笑,黛玉满脸飞红,说:“你懂什么!”凤姐儿才回过味儿来,知道说冒失了。宝玉想把贾芸的事告诉黛玉,刚说个头,又忙打住,惹得众人又笑,只好岔开,问是哪天唱戏。大家又瞅着他笑。贾母问:“谁说送戏的?”凤姐儿说:“舅太爷送的。后儿日子好,还是好日子。”直瞅着黛玉笑。王夫人才想起来,说:“后儿是外甥女的生日。”贾母笑着说:“我真是老糊涂了,幸亏有凤丫头时时提醒我。他舅家给他们贺喜,你舅家给你做生日。”
到了日子,荣府车马盈门,亲朋满座,贺喜的酒席就派了十多桌。贾母用琉璃戏屏隔开,里面是本府女眷的席。黛玉打扮得如同月宫嫦娥,由凤姐儿领着一群丫头簇拥着走来。众姐妹到齐了,唯独不见宝钗,黛玉问:“宝姐姐怎么没来?”薛姨妈支吾:“她得看家。”其实,王夫人与她正商量宝玉与宝钗的亲事,只待薛蟠回来,就正式定亲,宝钗不便过来。戏唱到正热闹处,忽然薛家的人满头大汗闯进来,叫走了薛蝌和薛姨妈。二人回到家,方知薛蟠在外面打死了人,被当地监押起来。这边正乱纷纷不可开交,金桂又闹起来。幸亏宝钗能拿定主意,让薛蝌立即赶去,不惜银子,买通县太爷与当案师爷,设法把案卷上的“打死”改为“误伤”,就可改死罪为流徙。不多几天,薛蝌有信回来,说是已买通县官,可以改罪名,但薛蟠已供认了,要翻供还得花银子。薛姨妈找王夫人,让贾政设法说情。贾政只得含糊答应。薛姨妈不放心,又与贾琏夫妇说了,花了几千银子,买通上下,为薛蟠翻了供,待府里复审,才能最后定罪。
这天,宝玉来到潇湘馆,见黛玉正看书,上面的字稀奇古怪,一个也不认得,还以为是天书。黛玉说是琴谱,宝玉说:“从来不知你会抚琴,你怎么藏了一手?”黛玉说琴不同其他乐器,是寄性养情的,高山流水,得有知音,若无知音,宁可对着苍松怪石、野猿老鹤抚,也不能随意乱抚。她还解释了谱上的字怎么认,又讲了抚琴的种种手法。宝玉要让探春、惜春都来学,弹给他听,黛玉想说她们要对牛弹琴了,只说个“对”字就住了口。宝玉说:“只要你们弹,我就听,情愿当那牛。”秋纹带小丫头送来一盆兰花,说是太太送的。黛玉见有几支双朵的,悲喜交加。宝玉说:“有了兰花,妹妹可作‘猗兰操’了。”宝玉走后,黛玉又独自落泪。
宝钗派人送来一封信,黛玉拆开看,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她身世的同情,后面还附有四首歌词,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吃过晚饭,只听阵阵风声,竹叶飒飒,铁马叮咚。她问起小毛皮衣晾过没有,雪雁说晾过了。她让拿一件来披上。雪雁抱来一包衣裳,让她自拣。她见里面有个包儿,打开看时,却是她题了诗的宝玉的旧手帕,还有她铰坏的香囊、扇袋和宝玉穗子。一见这些东西,不由触物伤情,呆呆看着。紫鹃想为她开心,不料一句话正触到她的痛处,反而泪水涟涟。紫鹃为她拣出一件皮衣,忙把那些东西收拾了,拿到外间。黛玉披衣起身,让紫鹃预备笔墨,写下四首歌词,又翻阅琴谱,配上音韵,让雪雁找出当年的短琴来,虽多年未抚,很快就练熟了。
这天宝玉去上学,墨雨迎面走来,说:“太爷今天有事,学堂放一天假。”宝玉要去玩,袭人让他好好养养神,他不听,去找黛玉。雪雁说姑娘在打盹儿,让他待会儿再来。他来到惜春处,见惜春正与妙玉聚精会神地下棋,也不惊动,就在一旁观看。惜春落子打劫,妙玉把边上的子一连,反把惜春的一个角儿都打起来,笑着说:“这叫做倒脱靴势。”宝玉哈哈一笑,把二人吓了一跳。惜春说:“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言语。”宝玉说:“自你们开始争这个角时就来了。”他向妙玉施礼,说:“妙公轻易不出禅门,今日何缘下凡一走?”妙玉脸一红,也不答话。宝玉想解嘲,却越描越丑,妙玉的脸越来越红。他讪讪坐下,妙玉却问:“你从何处来?”他生怕是禅机,无言以对,也红了脸,惜春说:“你不会说‘从来处来’?这也值得红脸?”妙玉心头一动,起身告辞,说:“轻易不出来,路也认不清了。”宝玉就送她回庵。
二人途经潇湘馆,听见叮咚之声。妙玉问:“哪儿的琴声?”宝玉说:“林妹妹抚琴呢!咱们去看看。”妙玉说:“琴只有听的,哪有看的?”二人就坐在墙外山石上静听。只听音调清切,伴着低吟。每听一叠,妙玉都略加品评。到第三叠,连宝玉也觉过于悲伤。到了第四叠,妙玉讶然失色,说:“怎么突然改成变徵之声?太过了。”宝玉问:“太过了怎样?”“不能持久。”接着就听嘣的一声,弦断了。妙玉忙站起来,匆匆走了。宝玉满腹疑团,无法破解。
夜间,妙玉正坐禅,忽听房上瓦响,怕有盗贼,出来一看,却是两只猫儿叫春。她又想起宝玉的话来,不由耳热心跳,忙收敛心神,再去打坐,竟生出许多幻觉,一时有许多公子王孙要娶她,一时有媒婆扶她上车,一时又有强盗来抢她,吓得她大喊大叫。庵中人惊醒赶来,她已认不出人,直闹到天明才睡着了。女尼请大夫来看,换了几个也看不透病,后来一位大夫看了,说是坐禅时分了心,走火入魔。妙玉吃了几剂降伏心火的药,渐渐好了。
惜春得知此事,暗想,若是我出了家,哪有邪魔缠绕?可惜我生在这种人家,不便出家。鸳鸯提着包袱进来,说是老太太明年八十一岁,是“暗九”,许下一场九昼夜的功德,发愿写三千六百五十一部《金刚经》,还要配写《波罗密多心经》,更有功德。除了二奶奶忙,又识字不多,别人都分写。惜春答应了,留下经书和纸张。
贾政因部里事忙,天天回来很晚,对宝玉管得松些。宝玉怕贾政考他,不得不照常上学。天气渐冷,宝玉上学时茗烟都要带上厚衣裳。这天,他正做功课,一阵风起,顿感寒意,茗烟忙打开衣包,取出厚衣。宝玉看时,正是那件雀金呢的大氅,物在人亡,睹物思人,不禁发一阵呆,不愿穿这件衣裳。茗烟连连哀求,代儒又劝几句,他才穿上,两眼虽瞪着书本,但看不进一个字。放学时,他借口身体不适,明儿告一天假。代儒乐得少个学生少操份心,随口批准。
回到家,他向贾母、王夫人说了,就回到怡红院,大氅也没脱,就歪到床上。袭人叫他吃饭,他不吃,要他脱衣,他也不脱。袭人说:“你瞧那上头的针线,也不该搓揉它。”宝玉叹口气说:“你收起来,我再也不穿它了。”他脱下大氅,亲手叠起来。袭人说:“二爷今天怎么这样勤谨了?”麝月和她挤眼儿笑,递过包袱皮,他自己包了。无精打采地坐了一会儿,听见钟响,看看指到酉初二刻,小丫头点上灯,他就早早睡下。谁知怎么也睡不着,直折腾到黎明,才矇眬睡去。不一时,袭人起来,他也起来了,问他夜里睡着没有,他说睡了一会儿,吩咐她收拾一间屋子,点一炉香,备上纸笔。袭人说,只以前晴雯住的屋子干净,就是冷些。宝玉让挪过一个火盆就行了。
宝玉吃了早饭,那房已收拾停当。他走进去,点上一炷香,摆上些果品,让丫头们都出去。他祝祷几句,写下一首词,寄托对晴雯的怀念,焚化了,静立着,直到一炷香点尽,才开门出来,说是到外面散散心,直奔潇湘馆。紫鹃把他迎进屋,黛玉正抄佛经。待她放下笔,宝玉问:“妹妹这两天弹琴了吗?”黛玉说:“这几天忙着抄经,没顾上弹。”宝玉说:“不弹也罢。琴虽是清高东西,弹琴太费心,妹妹身体单弱,不操这心也好。”黛玉抿着嘴笑,宝玉问:“近日作诗了没有?”黛玉说:“没作。”宝玉说:“还瞒我,你把诗搁进琴里,分外响亮。”黛玉问:“你怎么听到了?”宝玉说:“我从四妹妹处出来,听到的。可惜我不知音。”黛玉说:“古来知音有几人?”宝玉顿觉冒失,心里的话再也说不出一句,坐一会儿,讪讪地告辞了。黛玉却纳闷,宝玉近来说话怎么半吞半吐,忽冷忽热,猜不透怎么回事。
紫鹃服侍黛玉歇下,走出来,见雪雁在发呆,一问,却是她听说宝玉跟一位知府的千金定了亲。紫鹃吓了一跳,雪雁又说,大家都知道了,只咱们不知道,还听说是一个下棋的清客王大爷的媒人。忽听鹦哥叫:“姑娘来了,快倒茶。”紫鹃忙进屋,见黛玉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紫鹃搭讪着问她喝茶不喝,她往炕上一歪,叫放下帐子来。二人已猜知她偷听了方才的话,也无法劝她。黛玉果真听了个八八九九,前思后想,竟应了上次的梦,千愁万恨涌上心头,决心自己糟蹋自己,干干净净地死去。打定主意,她也不盖被,合眼装睡;送来晚饭,她也不吃。点上灯,紫鹃见她睡着了,被却蹬在脚后,轻轻给她盖上。紫鹃刚一转身,她又把被蹬了。紫鹃出来,问雪雁到底从哪儿听来的?雪雁说是听侍书说的,而侍书又是从小红那儿听来的。二人商量,今后别再提这事。
次日一早,黛玉就起来,独自呆坐。紫鹃忙起来,叫醒雪雁,伺候她梳洗。她对着镜子,两行泪直流下来,梳洗了,泪一直不干。她让点上藏香,要抄经。二人劝她别太劳神,她说:“我也不是为抄经,只是写写字解闷儿。以后你们见了我的字,就如同见了我一样。”说着,泪如泉涌。紫鹃不能再劝,忍不住也流下泪来。从此后,黛玉茶饭无心,日渐衰弱。宝玉来看她,二人虽都有满腔心思,却因年纪已大,反不如幼时可以直言不讳,只能说些场面话,真是亲极反疏了。贾母虽疼黛玉,请医抓药,怎能医得了她的心病?紫鹃虽知病源,却又不敢说出。半月之后,黛玉连粥都不吃了。到后来,她索性药也不吃,也不让人来看她,只是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