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见了,不禁羡慕起有父母的好处,早又珠泪满面。紫鹃走来,劝她回去吃药,她呛了几句。紫鹃又提醒她花荫潮湿,她才跟紫鹃回去。廊上的鹦哥飞扑下来,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黛玉骂道:“你作死了,扑我一头灰。”鹦哥飞回架上,长叹一声,学着黛玉的声音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学得惟妙惟肖,把黛玉、紫鹃都逗笑了。
宝钗回到家,见母亲正梳头,就问哥哥又闹没有?薛蟠进来,左一个揖,右一个揖,连向妹妹赔不是,赌咒发誓,再不出去胡混,要好好孝敬母亲、疼爱妹妹;再让母亲、妹妹为他提心吊胆,他连畜生都不如了。说着,流下眼泪。接着,他又要为妹妹翻新金锁,又要为妹妹做新衣裳。薛姨妈换了衣裳,与宝钗出门,他才走了。母女来怡红院,与贾母等人相见了。薛姨妈问宝玉:“可好些?”宝玉说:“好些。惊动姨娘姐姐,我当不起。”说些闲话,王夫人问他想吃什么,他要那种小荷叶、小莲蓬汤吃。凤姐儿想不起模子放在哪里,派人四处找,好容易才找到。薛姨妈看时,是四副银模子,一尺多长,一寸宽,上面錾着豆粒大的ju花、梅花、莲蓬、菱角等,共三四十样,笑着说:“你们府上想绝了,吃碗汤,还有这些花样。”凤姐儿说:“这是过去备膳用的,不过是仗着好汤,用什么面印出来,借点儿荷叶的清香,也没什么意思,谁能常吃它?只是试模子时吃过一回。”说着,她安排:“吩咐厨房里杀几只鸡,添几样东西,做十碗汤。”王夫人问:“怎么做这么多?”凤姐儿说是让大家吃,她也跟着尝尝鲜。众人说笑一阵,有人来请吃饭,贾母起身,让宝玉好好养伤,众人簇拥着贾母离去。贾母边走边向薛姨妈说,想吃什么,只要她能想出来,凤姐儿都能弄出来。凤姐儿笑着说:“老祖宗嫌人肉酸,要不然早把我吃了。”众人大笑起来,宝玉在屋里也忍不住笑了。袭人提醒他向宝钗要莺儿来打络子,宝玉大声说了,宝钗答应下来。
一行人来到贾母的上房,依辈分坐了。凤姐儿要来盘子,给宝玉挑了菜,莲叶汤也上来了。王夫人让玉钏儿送去,玉钏儿拿不了,正好莺儿、喜儿来到,宝钗让莺儿跟玉钏儿送菜,留下来给宝玉打络子。二人来到怡红院,袭人等接过菜、汤,玉钏儿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宝玉让莺儿坐,莺儿说什么也不敢坐,袭人等就领她到外间说话。宝玉问候玉钏儿母亲好,玉钏儿面带怒意,不理他。他又是伤心,又是惭愧,没话找话说。玉钏儿勉强回答几句。他又让玉钏儿把汤端过来,玉钏儿说从不喂人吃饭。他说不是让她喂,只是行动不便,让她端过来自己吃。玉钏儿端过汤来,宝玉只吃一口,连嚷:“不好吃!”玉钏儿不信,宝玉说:“你尝尝就知道了。”她果真尝一口,宝玉却笑着说:“这下好吃了。”玉钏儿才知宝玉的用意,偏不让他吃。
宝玉见玉钏儿高兴了,就和她说笑。袭人领莺儿进来,问宝玉打什么络子。宝玉要打装东西的络子。莺儿问:“装什么的?”宝玉说:“扇子、香坠儿、汗巾,每样打几个。”莺儿说:“十年也打不完。”袭人说:“先拣要紧的打两个吧!”宝玉说:“先打汗巾,什么颜色好?”莺儿如数家珍般说了什么色配什么色好看,又说了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连环、梅花等花样。宝玉要打攒心梅花的。袭人拿来线,婆子们叫她们去吃饭,屋里只剩下宝玉和莺儿。宝玉问知莺儿姓黄,夸她真是个“黄莺儿”。莺儿就说起她们姑娘如何如何好。正说着,宝钗来了,看了莺儿打的络子,就让用金线配黑珠儿线打个装通灵玉的络子。宝玉高兴异常,叫袭人拿线来。袭人进来,说是太太派人专给她送两碗菜,还不叫她去磕头谢赏,感到奇怪。宝玉认为是叫大家吃的,宝钗却看出王夫人的用意,就让袭人只管吃了。袭人说:“这多不好意思。”宝钗说:“以后还有比这更不好意思的呢!”袭人方明白王夫人的用心,不再说什么,出去吃饭。宝钗告辞走了。
贾母见宝玉一天天好起来,怕贾政再收拾他,就叫来贾政的小厮头儿,吩咐:“一来打重了,宝玉还走不成路;二来他的星宿不利,祭了星,到八月才能出门。你们老爷叫他,就说我说的,不让他出来。”宝玉本来就懒得与士大夫交往,最讨厌穿着礼服去应酬,得了贾母这话,除了早晚到贾母、王夫人房中问安,每天都在园中玩耍。宝钗等劝他,他反生气地反驳:“好好的清白女子,也学得沽名钓誉。”众人再不劝他。只有黛玉从不提功名利禄,深受他敬佩。
近几天忽然有几个仆人给凤姐儿送礼,又常来请安,弄得她莫名其妙。平儿却看出来,他们是为女儿谋金钏儿的空缺。金钏儿一月有一两银子的分例钱,怎不让他们眼红?她与凤姐儿一说,凤姐儿冷笑几声,只管收礼,也不吐口。待收得差不多了,她才向王夫人说:“太太跟前少一个人,看准了谁,就吩咐了。”王夫人不愿再添人,让凤姐儿把金钏儿的那份给玉钏儿,让她领双份,也算对得起金钏儿了。玉钏儿磕头谢了。王夫人又问起赵姨娘房中多少月例。凤姐儿说她母子共四两,外加丫头的四串钱。王夫人说赵姨娘抱怨少一串钱。凤姐儿就说外面商议的,姨娘的两个丫头各扣五百钱,何况钱从外面账房领进,她不过经经手。王夫人问起贾母有几个一两的丫头。凤姐儿说有八个,袭人给了宝玉,银子还在老太太处领,不能裁这一两,再添一个才能裁了这边,不然贾环再添一个才公道。就是晴雯等一月才一串钱,佳蕙等一月五百钱,这是老太太安排的。王夫人听出话音,这事赵姨娘恼也没用。她想了想,让凤姐儿挑一个丫头给老太太,袭人算她的,每月二两;又吩咐凡是赵姨娘、周姨娘有的东西,袭人也有一份。凤姐儿就让王夫人择个日子,给袭人开脸上头,正式算宝玉收房的妾。王夫人认为,袭人是个丫头,还能规劝宝玉,一收房,有些话就不便说了,等几年再说。凤姐儿出来,走到角门,挽起袖子,跐着门槛子骂:“糊涂油蒙了心的东西,烂了舌头,敢到太太那里抱怨我,别做你娘的chun梦了!明儿我倒要办几件刻薄事,把钱给你一股脑儿扣的日子还有呢!”
宝钗与黛玉来到王夫人房中,听到王夫人与凤姐儿商量袭人的事。二人回到园中,黛玉要回去洗澡,宝钗独自来到怡红院。院中鸦雀无声,她进了屋,丫鬟们横三竖四地睡午觉。转过隔子,见宝玉睡着了,袭人坐在床沿上做针线,旁边放一把犀角柄的麈尾拂尘。她笑着问:“这屋里哪会有苍蝇蚊子,拿蝇刷子赶什么?”袭人说:“有一种小虫,能从纱眼里钻进来咬人。”宝钗说:“这虫是花心里生的,房前屋后都是花,这屋里又香,怪不得。”说着她看袭人手里的活,是个白绫里的兜肚,上面绣着鸳鸯戏荷花,问:“好鲜亮的活!谁的?”袭人朝床上努努嘴,宝钗问:“这么大了还带这个?”“怕他夜里凉着肚子。他本不带,特意做好看些,他就带了。”“亏你想得周到。”袭人说她做活时间长了,低得脖子酸痛,让宝钗坐一会儿,她出去转转。宝钗喜爱这活,不留心坐在床沿上,接着做起来。
黛玉约了湘云,来给袭人道喜,来到院中,见静悄悄的。湘云去厢房找袭人,黛玉来到窗下,隔着窗纱往里一看,见宝钗正坐在宝玉床沿上做针线活,忙一手捂嘴,怕笑出声来,一手招呼湘云。湘云过来看,正想笑,又想起宝钗平日待她好,也捂住嘴,二人悄悄退出来。宝钗刚做了两三个花瓣,宝玉突然说起梦话:“怎么相信和尚道士的话?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要‘木石姻缘’。”宝钗怔住。袭人进来,问黛、湘来过没有。宝钗没见,反问袭人是否见了二人,二人说了什么?袭人红了脸,宝钗说:“我来也是为这个。”凤姐儿打发人叫袭人,宝钗说:“就是这事了。”袭人唤起两个丫头照顾宝玉,送出宝钗,来到凤姐儿处。凤姐儿果然是告诉这话,让她去给王夫人磕头。
晚上没人时,袭人把这事告诉了宝玉。宝玉情不自禁地说:“我看你还回家不回了?上次说你哥哥要赎你,又说在这里终久算什么,说那无情无义的话吓我,从今后,我看谁敢叫你去!”袭人却说:“从今后我是太太的人,只听太太的。”“你要去了,别人说我不好。”“难道强盗我也跟着?再不然,还有一个死呢!”宝玉忙捂她的嘴,不叫她说。袭人知宝玉讨厌虚而不实,听见真情实话,又生悲凄,忙笑着说些春风秋月、粉淡脂红,不觉又说到女儿死,忙住了口。宝玉说:“人谁不死?只要死得好。那些糊涂虫只知道‘文死谏’、‘武死战’,到底不如不死的好。必有昏君他才谏,他死了,把君置于何地?必有刀兵他才战,猛拼一死,把国置于何地?所以这都不是正死。”袭人说:“忠臣良将不得已才死。”宝玉说:“武将不过仗血气之勇,疏谋少略,自己无能,送了性命,难道也是不得已?文官只把几句书记在心里,逢上朝廷一时不明,他就胡说八道,只顾落个忠臣名声,难道也是不得已?可见他们只知沽名,不知大义。比如我此时趁你们在就死了,你们的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到鸦雀不到的地方,随风化了,再不托生为人,我就死得其所了。”袭人见他说出疯话来,就说困了,不再理他。宝玉方合眼睡着。
次日,宝玉闲来无事,想起小旦龄官唱得好,想叫她唱一套《袅晴丝》听。来到梨香院,见龄官病在床上。不一时,贾蔷来了,与龄官百般缠mian,他才想起那天蔷薇架下画“蔷”字的女孩子来,自叹各有各的姻缘。他痴痴地回到怡红院,见黛玉正和袭人说话,长叹一声,说:“难怪老爷说我‘管窥蠡测’。昨夜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从此后,只是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袭人见提这事,说:“你可真有些疯了。”宝玉默默无言,悟出人生情缘各有分定,暗暗感伤,不知谁将来洒泪葬我。黛玉知他又从哪里着了魔来,就岔开话题:“明儿是薛姨妈的生日,舅母叫我问问你去不去。”宝玉说:“连大老爷的生日我都没去,这回不去,姨妈未必恼我。”袭人说:“这不像话,她比不得大老爷,住得又近,你早上起来去磕个头,吃盅茶就回来。”黛玉笑着说:“就是看在人家赶蚊子的分上,也该去。”宝玉不解,袭人就把昨天中午的事说了。宝玉说:“真不该亵du了她。明天必去!”湘云打扮整齐进来了,说是家里来人接她。宝、黛想让座,她家人又跟着,只得送她出来。宝钗也赶来了,四人更难分难舍。来到二门前,湘云悄声叮嘱宝玉:“就是老太太想不起我来,你时常提起我,她会派人接我。”宝玉点头答应了。
时隔不久,皇上见贾政人品端方,名声清高,封他为外省的学台,好为国家选拔真才实学的人士。贾政奉了圣旨,择定八月二十日起身。那天拜过宗祠及贾母,启程赴任。贾政一走,宝玉如鸟儿出笼,每天只在园中任意游荡,虚度光阴。这天百无聊赖,到贾母、王夫人房中玩了一会儿,刚回到屋里,翠墨进来,递给他一张花笺。原来是探春邀他组织诗社,聚众姊妹吟咏,以示她们不比男子差。宝玉拍手欢笑,直奔秋爽斋。刚走到沁芳亭,一个老婆子迎面走来,递过一个帖子,说是芸哥儿给二爷请安,等在后门。宝玉展开一看,贾芸自称不肖子,尊称他父亲大人,因为弄到两盆罕见的白海棠,特送来孝敬大人。他就让婆子告诉贾芸,说是收下了,又让婆子把花送到怡红院。
宝玉来到秋爽斋,钗、黛、迎、惜都到了。大家说笑一会儿,李纨也来了,自告奋勇要掌坛。黛玉提议,既起诗社,大家都是诗翁,不要再称“叔嫂姐妹”,都起个别号才雅。李纨就自称“稻香老农”,探春自称“秋爽居士”。宝玉认为居士累赘,不如指芭蕉梧桐起号好。探春就改称“蕉下客”。黛玉取笑说是“蕉叶覆鹿”,要炖探春的肉吃。探春就报复她,说她住的是潇湘馆,到处是竹,她又爱哭,那竹子也会泪痕斑斑,变成湘妃竹,以后都叫她“潇湘妃子”就行。李纨为宝钗起号“蘅芜君”,众人都拍手称妙。宝玉也让大家给他起一个。宝钗打趣叫他“无事忙”,李纨让他仍旧叫“绛洞花主”,宝玉说那是小时候的事。宝钗让他干脆叫“富贵闲人”最合适,宝玉只好让她们胡叫。随后宝钗就为迎春起号“菱洲”,惜春叫“藕榭”。
李纨说:“我年龄大,你们都得听我的。我们七个人一个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作诗,得让我们。”探春抗议她不叫号,再不叫就要罚。李纨提议,以后在她那里聚会,请菱洲、藕榭为副社长,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遇见容易的题目她们也作。接着众人又商量一月聚会一两次,风雨无阻,有愿参加的就接受。探春今天就要作,让李纨出题,菱洲限韵,藕榭监场。李纨说:“我过来时,见婆子们抬进两盆白海棠,就以白海棠为题。”迎春说:“不必一人限韵,还是拈阄公道。”就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诗集,随手一掀,是一首七言律诗,又向一个小丫头说:“你随口说一个字。”小丫头正倚门站着,就说:“门。”迎春命取过韵牌匣子,抽出“十三元”一屉,让小丫头随意取四块,分别是“盆”“魂”“痕”“昏”四字。迎春就让大家每人作一首七言律诗,用这四字为韵。
不一会儿,探春、宝钗、宝玉、黛玉相继交稿。李纨看后,评论:“若是风liu别致,当推潇湘;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衡芜。怡红公子压尾。”宝玉说评得公道。李纨宣布,以后每月初二、十六开社。探春提议,今天作的海棠诗,就叫个“海棠诗社”。
宝玉回来,先看了一会儿海棠,回屋告诉袭人他们起诗社的事。袭人告诉他,她派宋嬷嬷给湘云送去园里新结的果子与桂花糖蒸的新栗粉糕。宝玉突然想起来,起诗社竟忘了请湘云;少了湘云,诗社就没意思了。马上就要派人去请她。袭人劝他,湘云在家不做主,她要来,怕家里不放;不来,又牵肠挂肚,不好受。宋嬷嬷回来,说她见了史姑娘,史姑娘问她宝二爷在做什么,她说和姑娘们起什么社作诗呢,史姑娘急得不得了。宝玉赶到贾母处,立逼着叫去接湘云。贾母说:“今儿天晚了,明儿一早去。”次日一早,宝玉就催着贾母派人去接,直到午后湘云才来。宝玉忙把始末缘由告诉她,又要拿诗给她看。李纨说:“先不给她诗看,罚她和了诗,若好,就请入社;若不好,罚她做东道请客。”湘云笑着说:“你们忘了我,我还要罚你们呢!快拿韵来,我虽不能,只得勉强出丑。只要让我入社,扫地焚香,我也情愿。”众人都说:“昨天怎么忘了她?”
湘云要过诗韵,一面和人说话,心中已构思而成,要过纸笔,竟写下两首。众人赞道:“我们一人一首也想绝了,你倒弄了两首,不枉了海棠诗、‘海棠社’。”晚上,宝钗邀湘云住到蘅芜院。湘云在灯下计划如何做东设题,宝钗说都不妥,因湘云在家不做主,一月就几吊脂粉钱,都拿来还不够做一回东,又不能向家里要。宝钗想了想,提议:她家当铺有个伙计,家中田里出好螃蟹,前儿送了几个来。荣府里好多人爱吃螃蟹,让湘云别提诗社,把大家都请了,让她哥哥要几篓肥螃蟹,再往她家铺子里搬几坛酒,又省事又热闹。湘云想了想,只好依宝钗的主意,借花献佛。宝钗就吩咐人去通知薛蟠要螃蟹,明天上午从老太太起,请她们来赏桂花。
二人又商议,题目不可过于新巧,限韵不可太险。湘云提议作ju花诗,宝钗赞同,提议诗题可用一个实字、一个虚字。二人商议一番,就记下来,顺序为“忆菊”、“访菊”、“种菊”、“对菊”、“供菊”、“咏菊”、“画菊”、“问菊”、“簪菊”、“菊影”、“菊梦”、“残菊”,共十二个。
次日晌午,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儿都来到园中。贾母问:“哪一处好?”王夫人要随老太太高兴,凤姐儿说:“藕香榭已摆好桌椅,那边山坡下两棵桂花开得又好,坐在河当中亭子里敞亮,看着水,眼也清亮。”一行人就顺着竹桥来到藕香榭。这榭在水中,四面有窗,左右有廊,后面又有曲折竹桥。众人落座,贾母称赞这地方好,东西也干净。湘云说:“这是宝姐姐帮我预备的。”贾母说:“这孩子想得妥当。”献过茶,凤姐儿忙着安排杯箸,分为两桌,贾母让另在门边为李纨、凤姐儿设一小桌。二人不敢坐,只在贾母、王夫人身边伺候。凤姐儿吩咐:“螃蟹不可多拿,放在蒸笼里,先拿十个。”她洗了手,剥了蟹肉,先让薛姨妈,薛姨妈说是自己剥着吃香。凤姐儿把蟹肉给了贾母,再给宝玉,让烫热酒来。湘云吃了一个,起身让人,又命人盛两盘子给赵姨娘送去。凤姐儿让湘云入座,她去张罗。湘云不肯,又命人在廊上摆了两席,让鸳鸯等大丫头入座。
凤姐儿到丫头席上凑起热闹,正碰上鸳鸯与平儿笑闹。平儿两手沾满蟹黄往鸳鸯脸上抹,鸳鸯一闪身,恰好抹到凤姐儿脸上,引得众人大笑。贾母问她们笑什么,鸳鸯说:“她们主子奴才争螃蟹吃,打起来了!”
众人热热闹闹地吃了蟹,洗了手,分别看花观鱼。王夫人怕贾母吃了蟹,河风一吹要生病,劝她回去歇歇。她临走时嘱咐宝玉、黛玉别吃多了。湘云、宝钗把贾母等送走,命撤去残席,收拾了另摆。宝玉说:“也不用摆,咱们先作诗。摆个大圆桌,放上酒菜,爱吃的就吃,岂不方便?”湘云让另摆一桌,请袭人、紫鹃等大丫头坐;又让小丫头、老婆子坐在桂花树下吃喝,有事再叫。安排妥当,她把诗题用针钉在墙上,说明不限韵。大家都说这样既新鲜,又能写出好诗来。随后分头边玩耍,边构思。不一会儿,宝钗走来,提笔勾了“忆菊”,下面写个“蘅”字。宝玉央求:“好姐姐,我有了四句,你让我吧!”宝钗说:“我好容易有了一首,你就忙成这样。”黛玉也不说话,提笔把“问菊”、“菊梦”勾了,落上“潇”字。宝玉勾了“访菊”,落个“怡”字。探春勾了“簪菊”,湘云勾了“对菊”、“供菊”,落个“湘”字。探春说:“你也该起个号。”湘云说:“我们家虽有几处轩馆,我又没住里面。”宝钗说:“你们家也有个水亭,叫枕霞阁,你就叫‘枕霞旧友’吧。”宝玉提笔画去“湘”,改了个“霞”。
不到顿饭工夫,十二题都作好了。迎春收了,用雪浪笺誊录出来,李纨从头细看。众人彼此称赞。李纨宣布:“‘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潇湘妃子为魁首。然后是‘簪菊’、‘对菊’、‘供菊’、‘画菊’。”宝玉说:“极是!极公!”黛玉说:“我的到底伤于纤巧。”李纨说:“巧得好,不露堆砌生硬。”评到最后,宝玉又是倒数第一。他虽认为自己诗中的句子很巧妙,却难与黛玉、湘云相匹敌,要一人作出十二首来。众人又评了一会儿,又要了热螃蟹。宝玉吃了一个,向众人挑战,要作螃蟹诗。说完,他先写了一首。黛玉、宝钗各写一首。众人看时,齐赞是食蟹绝唱,只是讽刺世人太毒了。平儿来了,说是二奶奶因服侍别人没吃好,还要几个螃蟹吃。湘云就让人挑十个膏黄多的圆脐蟹,用盒子装了。平儿拿了要走,李纨硬拉她坐下,命嬷嬷:“先送盒子去,就说我留下平儿了。”
众人说笑吃喝了一阵,大家散了。袭人请平儿到屋里坐一会儿,吃盅茶。平儿怕凤姐儿有事,急着回去,袭人问:“这个月的月钱怎么还没发?”平儿悄声告诉她,月钱银子二奶奶早领来了,全去放了高利贷,等收回利息才发呢!袭人埋 怨 凤 姐 儿未免太狠了。平儿说袭人缺钱花可到她那儿拿,千万别对任何人说。平儿回到家,凤姐儿不在家,那位打秋风的刘姥姥领着板儿又来了,周瑞家的正陪着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