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20日,星期三,早晨7:15
纽约市
“对不起,”杰克-斯特普尔顿装出礼貌的样子,对这位脸色黝黑的巴基斯坦司机说道,“您可不可以下车来一下,我们把这事说说清楚?”
杰克指的是刚才的事,对方在46街和二马路的路口挡了他的道。在44街,他俩都在红灯下停住了,作为报复,杰克踢了那辆出租车司机一侧的车门。杰克此时骑的是他平时上班用的那辆康能达山地车。
今天早晨的冲突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杰克每天的例行公事就包括来一次非常吓人的障碍车赛,从59街直下二马路,到39街为止。速度足以摔断人的脖子。近在咫尺的卡车、的士连连鸣笛,不可避免的争吵,早就成了家常便饭。是人都会发现跑这一路纯粹是折磨神经。杰克却很喜欢这样。他向同事们解释说,这能够促进他的血液循环。
这位巴基斯坦司机决定不理杰克。绿灯亮了,他一边加速,一边冲着杰克破口大骂。
“你也一样!”杰克回敬了一句。他换了一档,速度渐渐与车流差不多。他骑在车座上,双腿使劲地蹬车向前。
杰克终于赶上了那个出言不逊的司机,但没有理他。事实上,杰克从这辆出租汽车和一辆小货车当中挤了过去,飞快地从他旁边驰过。
在30街,杰克转向东边,穿过一马路,随后骤然拐进隶属纽约市首席医学检查官办公处的装卸场。杰克修完他的临床病理学和一年的法医研究生课程以后在这儿已经工作了五个月,获得的职务是助理医学检查官。
杰克骑着自行车经过警卫室,向身穿制服的警卫挥了挥手。他向左转,驶过太平间,进了停尸房。杰克再一次左转,经过一个停尸库,里边是一些用来存放准备解剖的尸体的冰柜。在一个角落里放着几口单薄的松木棺材,这是为一些即将运往哈特岛的无名尸准备的,杰克将自行车停在这里,又加了好几把“超人牌”车锁。
杰克登上电梯来到二楼。离早晨八点还早,到办公室的白班雇员没有几个,就连担任保安的默菲警官也没有到。
杰克穿过通讯室,走进鉴定处。他向文尼-阿门多拉道了声早安,对方眼不离报纸地作了回答。文尼是太平间的技术人员,经常协助杰克的工作。
杰克也向法医病理专家劳瑞-蒙戈马利问好。今天轮到她安排工作,处理昨天晚上送来的案子。她已经在首席医学检查官办公处工作了四年半。和杰克一样,她通常也是早晨来得最早的人之一。
“我总算又看见你一回,还好脚没先进来。”劳瑞挪揄地说。她指的是杰克那种危险的车技。“脚先进来”是办公室里的行话,意思是进来就是死的。
“只和一辆出租车干了一下,”杰克说道.“我一般得有三四回呢。今天早晨就和在乡下骑车差不多。”
“这我相信,”劳瑞还是不信,“本人认为,你在这么个大都市里骑自行车真可以算是大英雄了。我解剖过好几个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自行车信使。我每次在街上只要看见一个就犯嘀咕,什么时候我准会在加油站看见他的。”“加油站”也是办公室行话,说的是解剖室。
杰克倒了杯咖啡,随后便慢悠悠地走向劳瑞的办公桌。
“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杰克说着,越过她的肩膀看了看。
“一般的枪伤,”劳瑞说道,“还有一起用药过量。”
“呃,”杰克说。
“你不喜欢用药过量的案子?”
“不喜欢。”杰克说道,“全是老一套了。我喜欢刺激点的,一种挑战。”
“我第一年处理过几起用药过量的案例,可以归入你说的这一类。”
“是吗?”
“说来话长了,”劳瑞有意换个话题。她指了指名单上的一个名字。“这一个你可能觉得有趣:唐纳德-诺德尔曼,诊断上说是一种未知的传染病。”
“这肯定要比用药过量好点儿。”杰克说道。
“这个案子不在我的案卷里。”劳瑞说,“不过,你要是想做就归你了。本人对传染病没兴趣,历来没有,永远也不会有。我早上做外部检查,真恶心死我了。不管怎么样,这是一种很有破坏性的病菌。病人皮下大量出血。”
“未知的事物可能就是一种挑战,”杰克说着,拿起卷宗。“我很乐意做这个病例。他是死在家里还是死在一家医院?”
“他本来在一家医院里,”劳瑞说道,“是曼哈顿总院送来的。原来的诊断不是传染病,是糖尿病。”
“我记得曼哈顿总院是美利坚保健中心的一家医院。”杰克说,“是这样的吧?”
“我想是的。”劳瑞说,“你干嘛问这个?”
“因为这兴许能让本人因此得到些个人的补偿。”杰克说道,“没准我会撞大运。诊断出这种病类似于美国军团综合症。我想不出有什么事会比让美利坚保健心急火燎更痛快的了。我真巴不得看见那家公司睡不着觉。”
“干嘛那样?”劳瑞问道。
“这说来话长了,”杰克带着一种顽皮的微笑说道,“过几天,我们该一块喝一杯,你可以给我讲讲你的用药过量,我给你讲讲关于我和美利坚保健中心的事。”
劳瑞不知道杰克的邀请是不是说着玩的。对于杰克-斯待普尔顿,除了他在医学检查官办公处的工作以外,她了解不多。别人也和她差不多。杰克尽管前不久才结束培训,但却是个优秀的法医病理学家。不过,他不大喜欢社交,平时聊天时也从来不表现自己。劳瑞只知道他现年41岁,未婚,来自中西部,喜欢干一些莽撞的事。
“我会把我的发现告诉你的。”杰克说着,径直向通讯室走去。
“杰克,别忙。”劳瑞叫道。
杰克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我给你提个建议,可以吗?”她迟疑地说,说话时有些冲动。这不像她的风格,但她知道杰克的处境,希望他能继续在这儿工作一段时问。
杰克那种顽皮的微笑又出现了,他回到办公桌前。“有什么话就说啊。”他说道。
“我也许不该说。”劳瑞说道。
“恰恰相反,我尊重你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
“就是,你和卡尔文-华盛顿经常闹矛盾。”劳瑞说,“我知道这纯粹是个人之间的冲突,但卡尔文与曼哈顿总院的关系很深,而美利坚保健中心与市长办公室的关系也非同寻常。我想你应该谨慎一点。”
“小心谨慎可不是我五年来的长处之一,”杰克说道,“对我们这位副处长,我非常尊重。我们之间的唯一分歧就在于,他认为规则是板上钉钉不可改动的,而我把规则看成是指导性的。对于美利坚保健中心,我才不管他们的目标或者方法呢。”
“是啊,那又不是我的事,”劳瑞说,“可卡尔文老是说,他看你缺乏团队合作精神。”
“这倒是没错,”杰克说,“问题在于,我生来就讨厌平庸。我很荣幸能和这儿的大多数人共事,尤其和你。但话说回来,有几个人我实在应付不了,我并不隐瞒这一点。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你过奖了。”
“我是认真的。”杰克说。
“好吧,你把唐纳德-诺德尔曼身上的发现告诉我。”劳瑞说道,“然后我至少再给你一个病例去做。”
“好极了,”杰克说着朝通讯室走去。走过文尼身边的时候,他一把夺过对方的报纸。
“走吧,文尼,”杰克说,“今天够我们忙乎的了。”
文尼嘴里抱怨着,但还是跟着来了。他揪着杰克,想拿回报纸,杰克在詹尼丝-贾格尔的办公室外突然站住时,两人撞到了一块。詹尼丝是法医调查员之一,就是人们经常提到的“医助”。她的日常工作就是守着死人,每天从上午11点到下午7点。詹尼丝身材娇小,黑头发,黑眼睛,此时一脸的疲劳相。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杰克问。
“我还有一份报告没写完。”
杰克打开手里的卷宗。“诺德尔曼的解剖是你做的还是库特做的?”
“是我做的,”詹尼丝说,“有什么问题吗?”
“我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问题,”杰克咯咯地笑了一声。他知道詹尼丝非常认真,所以拿她开玩笑是再合适不过了。“你的印象是,死亡原因属于医疗感染?”
“见鬼,‘医疗感染’是什么意思?”詹尼丝问。
“就是一种在医院里发生的感染。”杰克解释道。
“看上去肯定是这样,”詹尼丝说,“那个人因糖尿病在医院住了五天,随后出现传染病的症状。症状一出现,他不到36小时就死了。”
杰克听到这里打了一声口哨。“不管是什么病,病毒性是可以肯定的。”
“这也正是几位听了我汇报的大夫感到担心的。”詹尼丝说。
“微生物学方面有没有实验结果?”杰克问道。
“结果还没有出来,今天早晨四点的血清培养呈阴性。最终的症状是急性呼吸衰竭综合症,也就是ARDS,但血清培养仍呈阴性。唯一呈阳性的是血清的革兰氏染色液,显示的是阴性革兰氏病菌。这一点使大家想到了假单胞菌,只是还没有证实。”
“患者免疫方面有没有什么问题?”杰克问道,“他是否患有爱滋病,或者用过抗代谢药?”
“我说不上来,”詹尼丝说,“病历上唯一的问题就是糖尿病,以及一些通常的后遗症。对了,这些都在验尸报告里,如果你想看看的话。”
“嗨,既然我能够得到第一手材料,何必看那个?”杰克放声大笑。他谢过詹尼丝,便朝电梯走去。
“我看你还是考虑一下,穿上你的隔离服为好。”文尼说道。隔离服就是那种抗感染的全封闭外衣,带有一个透明的塑料面罩,它的设计意图是最大限度保护人体。隔离服后腰上有一个通风机,将空气强行抽进隔离服,一个过滤器使头盔里的空气能够流通。这种设计既能使人呼吸畅通,又能避免隔离服里边出现类似蒸汽浴那样的情况。杰克检查了一下隔离服。
在杰克看来,穿上隔离服很臃肿,受限制,极不舒服,又热,纯属多余。在整个培训期间,他一件也没穿坏。问题在于,使用隔离服是纽约的哈罗德-宾汉博士的命令。卡尔文一心要强制执行这条规则。结果,他与杰克几次发生冲突。
“这可能是头一次需要隔离服,”杰克说道,文尼放心了。“在搞清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东西之前,我们必须采取一切防范措施。说到底,这没准是某种类似于埃博拉病毒的玩意。”
文尼顿时停住了。“你真的认为有这种可能性?”他眼睛睁得大大的,问道。
“不可能,”杰克拍了拍文尼的背,“说说而已。”
“感谢上帝。”文尼说。他俩朝前走去。
“不过,可能是鼠疫。”杰克补充道。
文尼又停了下来,说:“那也一样糟糕。”
杰克耸了耸肩膀。“我们干我们的活,”他说道,“走吧,咱们搞定它。”
他俩把手洗干净。在文尼穿上隔离服,走进解剖室的当儿,杰克查看了诺德尔曼的卷宗。卷宗里有一份病情报告单,一张没有填好的死亡证明,一份法医检查报告清单,两页尸体解剖记录,有通讯室昨天晚上接到的死亡电话通知,一份完整的身份记录,詹尼丝的尸体检查报告,一张尸体解剖报告,还有一张是艾滋病病毒抗体分析化验单。
尽管和詹尼丝说过不看,杰克还是和往常一样,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她的报告。看完报告,他走进那些松木棺材旁边的房间,穿上隔离服。他将通风机从充电器上取下来,挂在身上,朝停尸房对过的解剖室走去。
杰克走过那一百来个存放尸体的冰柜,一边走,一边咒骂这种隔离服。一穿上这新玩意,他心情就不好。他带着一种偏激的眼光看了看周围。停尸房有一段时间曾显得有些艺术性,但目前确实需要修理、更新了。那些个老资格的蓝色瓷砖墙,加上布满污迹的水泥地,使这个地方看上去很像一部旧时的恐怖片的场景。
从走廊直走过去就是解剖室的一个出口,但除了搬运尸体进进出出,早就不用了。杰克从一个装有洗手池的小房间走了进去。
杰克走进解剖室的时候,文尼已经将诺德尔曼的尸体在八张工作台中的一张上边放好了,并且准备好了做这次手术需要的所有器械、设备。杰克站到这名患者的右边,文尼站在左边。
“他看上去情况就不大好,”杰克说,“他大概没法去跳舞了。”穿着隔离服说话很吃力,他已经开始出汗。
文尼一向就搞不清楚对杰克的这些肆无忌惮的评论该如何应对,即便是在这具尸体看上去的确十分可怕的情况下也毫无反应。
“他手指上的是坏疽,”杰克拿起死者的一只手,仔细地查看着几乎已经变黑的指尖。接着他指了指尸体萎缩的生殖器。“xxxx末端也有坏疽。喔!这肯定受过伤。你能想象吗?”
文尼一言不发。
杰克仔仔细细对死者体表的每一个部位作了检查。为了开导文尼,他——指出,尸体腹部和大腿皮下大量出血。他告诉文尼,这叫紫瘢。接着杰克提到,看不出蚊虫叮咬的迹象。“这很重要,”他补充说,“许多疾病都是由节肢动物传播的。”
“节肢动物?”文尼问道。他总是分不清杰克哪些话是在开玩笑。
“就是蚊虫,”杰克说,“甲壳类动物作为病菌携带者的问题倒是不太大。”
文尼领悟地点了点头,尽管他并不比杰克提出问题时懂得多一些了。他记在心里,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要查一下“节肢动物”的定义。
“这人死于传染的可能性大不大?”文尼问。
“说得好,恐怕是这样,”杰克说,“说得好。”
通往过道的门打开了,萨尔-丹布若希奥,一位验尸技术人员又推进来一具尸体。杰克全神贯注地为诺德尔曼先生作外科检查,连头也没抬一下。他已经开始考虑一种完全不同的诊断。
半小时过去了,八张工作台已经有六张放上了有待解剖的尸体。当天值班的医学检查官一个接一个地到来了。劳瑞是来得最早的,她走到杰克的工作台旁边。
“有什么想法?”她问。
“想法不少,但没有什么定型的,”杰克说,“不过我可以向你担保,这是一种毒性极强的微生物。刚才我还跟文尼开玩笑,说是埃博拉病毒。死者身上有大面积的血管内凝结异物。”
“我的天啦!”劳瑞吃了一惊,“你不是说着玩的吧?”
“开句玩笑。”杰克说,“不过,从我的检查来看,相当可能,还不单是或许。当然,我没有见过埃博拉的病例,所以应该跟你说一下。”
“你是不是认为我们应该隔离这一个病例?”劳瑞有些紧张地问。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这样做,”杰克说道,“此外,我已经着手了。我会尽量小心,避免将任阿内脏器官扔在附近。我会告诉你,我们应该怎么做:提醒化验室在我们作出诊断之前,处理标本的时候一定要加倍小心。”
“也许我也问一下宾汉的意见为好。”劳瑞说。
“哇,那可能获益匪浅,”杰克讥讽地说,“我们真的要成盲人给盲人领路了。”
“对人尊重一些,”劳瑞说道,“他是头儿。”
“他哪怕是教皇我也不在乎。”杰克说,“我想,我应该把这事搞定,越快越好。要是宾汉甚而卡尔文掺和进来,一个早上都会赔进去。”
“好啦,”劳瑞说,“你也许是对的。还是让我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我在三号台。”
劳瑞做她自己的事去了。杰克拿起文尼准备好的一把手术刀,正要下刀,却发现文尼走到一边去了。
“你到哪儿去看这个手术,昆斯?”杰克问,“你原本是来协助我的。”
“我有点怕。”文尼承认了。
“呃,来来来,伙计,”杰克说道,“你干尸体解剖比我在行。劳您大驾过来一下。我们有的是活要干。”
杰克迅速而又麻利地干了起来。他轻轻地处理着内脏器官,当他或是文尼的手伸进尸体内部的时候,他对器械的使用更是分外小心。
“折腾什么呢?”切特-麦高文越过杰克的肩膀看了看,问道。切特也是一名助理医学检查官,与杰克是同一个月来这儿上班的。在所有的同事当中,他与杰克关系最好,两人共用一个办公室,社会地位也一样,都是单身汉。但切特从未结过婚,现年36岁,比杰克小五岁。
“有趣的事,”杰克说道,“本周怪病。太棒了。这可怜的家伙连一个机会也没捞着。”
“有什么想法?”切特问道,他那双训练有素的眼睛落在尸体皮下的坏疽和出血症状上。
“想法不少,”杰克说。“我还是先让你看一下他的内脏。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那边有没有什么也该让我看看的?”劳瑞在三号台高声说道,杰克与切特的交谈她都听见了。
“有啊,你过来一下,”杰克说。“从头这么来一遍也没什么意思。”
劳瑞要萨尔去水槽那儿冲洗一下她切下来的内脏。自己走到一号台旁边。
“我想让你们看的第一样东西是我从喉部切开的淋巴,”杰克已经将颈部的皮肤从下颚推回到锁骨。
“我说这儿尸体解剖怎么这么慢呢!”狭窄的解剖室里响起了一个大嗓门的说话声。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副处长卡尔文-华盛顿博士。这位博士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块头,身高六英尺七,体重250磅,是非洲裔美国人。他放弃了打全美职业橄榄球联赛的机会,进了医学院。
“这儿到底怎么啦?”他半开玩笑地问,“你们几个把这当什么,放长假了?”
“我们在汇集资料,”劳瑞说,“我们发现了一种未知的传染病,看上去是一种很有破坏性的微生物。”
“我听说了,”卡尔文说道,“我接到曼哈顿总院院长的电话。他也很关心。是怎么诊断的?”
“现在还没法确认,”杰克说,“不过我们已经做了不少病理学方面的分析。”
杰克三言两语向卡尔文汇报了一下病史方面已经知道的情况,并将外科检查已有结论的部位指给他看,随后他又转向尸体的内脏,指出这种病已经沿着颈部淋巴蔓延开来。
“有几个淋巴节长了坏疽。”卡尔文说。
“正是这样,”杰克说道,“实际上绝大部分淋巴都长了坏疽。病菌通过淋巴迅速扩散,估计是从喉部和支气管开始的。”
“那,就是空气传染。”卡尔文说。
“我也会这么想,”杰克答应道,“现在看看内脏器官。”
杰克拨开患者的肺,亮出他做过切片的地方。
“您看得出,这是非常严重的大叶肺炎,”杰克说道,“有许多已经实变了,但也有一些长了坏疽,我考虑是早期穿孔。如果患者活得久一些,我们大概可以看到形成脓肿。”
卡尔文吹了一声口哨,说:“哇,这一切居然出现在大量使用静脉抗菌素的情况下。”
“这多少有点令人担心,”杰克表示同意。他小心翼翼地将尸体的肺放回原位。他不想让这些东西到处乱放,那没准会将传染性物质散布到空气中。接着,他拿起患者的肝,轻轻地拨开已经切开的表面。
“过程是相同的,”杰克手指着已经出现脓肿的部位说,“只是不像肺部那样严重。”他放下肝,又拿起了脾脏。整个脾脏都受到同样的损伤。他让每个人都看清楚了。
“大体上情况都差不多,”杰克仔细地将脾脏放回去,“我们还必须看看显微镜能有什么发现,不过我确实认为,只能靠化验室给我们一个确切的结论了。”
“你现在有什么估计?”卡尔文问道。
杰克笑了笑。“估计毕竟是估计。我还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症状。但这种病的爆发性特征倒是应该对我们有所启发。”
“你有什么不同的诊断?”卡尔文问道,“说说吧,你这位奇才,我们洗耳恭听。”
“嗯嗯,”杰克说道,“多谢夸奖。不过好吧,我把我正在考虑的问题告诉你。首先,我不相信医院的猜测,说它可能是假单胞菌。它的破坏性太强了。它可能是某种类似于A种链球菌的不规则的东西,甚至可能是会引起中毒休克的葡萄球菌之类,不过我对此还是有怀疑,尤其是革兰氏染色液显示,这是一种杆菌。因此我不得不说这是某种与兔热病或者鼠疫相类似的疾病。”
“哇!”卡尔文惊呼起来,“你可是碰上一些非常神秘而且显然是在医院里感染的病了。这句俗话你听说过没有,听到马蹄声,就应该想起马,而不是斑马?”
“我只是把我脑子里正在考虑的问题说出来,无非是诊断不同而已。欢迎大家发表高见。”
“好,”卡尔文宽慰地说,“就这样啦?”
“不,不光是这样,”杰克说,“我还考虑,革兰氏染色液有可能是错的,那就不仅仅是链球菌和葡萄球菌,也有可能是脑膜炎双球菌。我这有点像是把落基山斑疹热和翰塔病毒也考虑进来了。见鬼了,我估计甚至可能是埃博拉病毒一类的出血性伤寒。”
“你现在应该从科学高峰上下来了,”卡尔文说道,“我们还是回到现实中吧。如果我要你推测一下,根据你所了解的情况,哪一种分析是正确的,你会怎么说?”
杰克不说话了。他有那种被激怒的感觉,就好像人家又把他送回了医学院,而卡尔文就像当年医学院的那些个教授一样,存心要出他的洋相。
“这是鼠疫。”杰克面对这一班感到震惊的听众说道。
“鼠疫?”卡尔文带着一点近乎蔑视的惊奇问道,“在三月份?在纽约市?在一个住院患者的身上?亏你想得出来。”
“嗨,是你要我拿出一个诊断来,”杰克说,“我就给你了。我不是在分析各种概率,只是作病理分析。”
“你有没有考虑其他流行病的症状,”卡尔文的问话里明显带有居高临下的意味。他笑了笑,随后他与其是在和杰克说话,不如说是在和其他人谈话,“芝加哥那边到底教了你们一些什么?”
“这个病例未知的东西太多了,我无法多考虑一些没有确实依据的资料,”杰克说,“我没去过现场。对于患者的宠物,有过交往或接触的探视者,我一无所知。这个大都市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即便是医院里也是这样。附近老鼠肯定不少,这对诊断也是有利的。”
一时间,解剖室里一片寂静。劳瑞和切特都不知道说什么。杰克的口气使他俩都感到不愉快,尤其是他们知道卡尔文脾气十分暴躁。
“一篇聪明的评语,”卡尔文最终说道,“你对说俏皮话还真在行。我在这方面必须给你打分。这也许就是中西部病理学培训的一部分。”
劳瑞和切特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好了,机灵鬼,”卡尔文继续说道,“你打算在你的鼠疫诊断上下多大的注?”
“我还不知道这地方有赌博的习惯。”杰克说。
“不,赌博并不普遍。可是当你作出诊断是鼠疫的时候,我想是值得为此赌一把的。十美元怎么样?”
“我出得起十美元。”杰克说。
“好,”卡尔文说,“那就说定了,保罗-普洛杰特在哪儿,还有在世界贸易中心被枪打死的那个家伙?”
“他在那边六号台。”劳瑞说。
卡尔文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其他的人目送着他。劳瑞打破了沉默。“你干嘛要去惹他呢?”她问杰克,“我真是不明白。你这是给你自己添乱。”
“我忍不住了,”杰克说,“是他先惹我!”
“行了,他毕竟是副处长,这是他的特权,”切特说道,“再说了,是你用鼠疫的诊断把事情搞坏了。那东西肯定不会出现在我的处方上头。”
“你敢肯定?”杰克问道,“你看看这个患者发黑的手指和脚趾。别忘了,这种病在十四世纪叫黑死病。”
“很多病都可能出现这种血栓的症状。”切特说。
“是这样,”杰克说道,“正因为如此,我差点说成是兔热病。”
“那你干嘛不说?”劳瑞问。在她心目中,同样不可能是兔热病。
“我认为似乎鼠疫听起来更好,”杰克说,“听起来更惊人。”
“我从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是认真的。”劳瑞说。
“嗨,我也有同感。”杰克说道。
劳瑞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有的时候要想认认真真跟杰克讨论问题真是太难了。“对了,”她说,“诺德尔曼你做完了没有?你要是做完了,我再给你一个。”
“我还没做完他的大脑。”杰克说。
“那就做你的吧。”劳瑞说着,回到三号台,完成她自己的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