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猪狩敬介到达高森镇已是午后。冬村没在旅馆里。只留下一张简短的条子:我去工棚监视了。
因为事先与县警察局联系过,所以有一辆警部派出所的吉普车来接站。开车的是位叫做冰川的见习警察,和猪狩的年龄相仿。冰川跟猪狩说起了在工棚里的那伙人的事儿。他说:“那帮家伙还挺老实的,没给我们找什么麻烦。”
“那真是求之不得了。”猪狩边点头边说:“可是,高尔夫球场建得怎么样了?”
“怎么说呢?反正我们都不是玩高尔夫球的那号人。”
“我也一样。我唯一的乐趣就是喝完酒后在白天睡大觉。”
吉普车开上了颠簸的土路。
“你今晚住这儿吗?”冰川问道。
“那要看情况再说了。”
“要是住下,一块儿喝一顿怎么样?”
“行啊!”
猪狩早就巴望着能在出差的旅馆里开怀畅饮一番了。
过了大约三十分钟,吉普车开到了工地。
工棚里一个人也没有。动力铲、推土机、翻斗车、吉普车等作业车都集中停放在拓开的一大片空地上。冰川将车开到它们中间停下。
下了吉普,猪狩发现地上有许多杂乱的脚印,都朝着原始森林方向。仔细观察了这些脚印,他感到有些不妙。
“猪狩——”
这时,去查看那些工作车的冰川手里拿着样儿东西跑了过来。
“你看,甘油炸药。而且说来真怪,每辆车都没有上锁。”
猪狩接过了甘油炸药。
“这……”
看着看着,猪狩不禁眉头紧锁。每个甘油炸药的导火都短得出奇。这真是头一回看见。看来这是为追赶某人掷方便而特意弄成的。
这么说,他们莫非是在追冬村……
“应该能找到些线索。”
猪狩嘴里低声嘟囔着,将四周察看了一遍,只见不远处有个研磨坑形状的挖得很深的坑。二人一声不发,快步跑到坑前。
“血!”
冰川指着地面喊道。只见斑斑血痕向原始森林方向延伸着。
“赶快呼援。”
冰川奔向吉普车用无线电联络。
猪狩跟踪着血迹。突然,血迹在长着羊齿草叶形的山竹林中消失了。
“支援部队马上就到。”冰川跑过来说。“血迹呢?”
“中断了。看来象是止住血后又逃掉的。”
“那伙人会不会是去追这个流血的人了呢?怎么办?”
“他们一定都在这座山里。现在我们只能在这儿等着有人从山里出来了。”
在毫无足迹的深山里乱闯是无济于事的。猪狩一边往回走,一边在心里祈祷冬村平安无事。冬村是不会轻易破捉住的,但看来他一定是受了重伤。
两人回到了吉普车里。
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个说话的声音。从原始森林中走出了一群男子。看样子,他们并没注意到隐藏在大型动力铲后面的吉普车。
“不许动!警察。”
两人持枪冲到那群男子面前。
“会说话的混蛋,出来一个!”
其中一个长着四方脸,看来身强力壮的人走了出来。
猪狩喊道:“你们这群混蛋追杀的是我的同事,警视厅的警官。你们把他怎么样了?嗯,要是不老实交待,我就杀了这家伙给你们看看。”
那男子歪着头问道:“您说什么?”
猪狩冲上去照着那家伙的眉心就是一枪托,动作干净利落。那男子毫无声息在瘫倒在地。
“下面就是你们了,过来!”猪狩将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家伙擒了过来。“不开口就杀了你们。”
冰川用手枪对着那帮家伙。猪狩的脸气得变了形,青筋突暴,目光凶狠。他以为自己的搭挡恐怕已经被这伙人杀害了,禁不住血往上涌。已经无法挽回了,大概这帮家伙用甘油炸药将冬村炸死了。
“我要空手把你们掐死!”
猪狩将手枪扔给冰川,一把抓住那家伙的衣领。
“我说。”
那家伙战战兢兢地说。
“快说。你们是不是把他杀了?”
“他跑掉了。”
“没捉住……”
猪狩松了手。连他自己也感觉到青筋暴露的脸上重新有了血色。
“好!听着。你们为什么要谋害我的搭挡?”
“这个……”那家伙的衣领己被猪狩紧紧抓住了,他指躺在地上翻白眼的男子说:“您请问浮田吧!”
“我要问你!丑话在先,我可不象一般的警察那么客气。”
“是,是!他杀了花尾,并把他埋了。”
“埋在哪儿?”
那家伙指着高尔夫俱乐部的方向。
“我们不知道他是警察,以为他是死者的亲戚,所以才……”
许多辆大型警用吉普车飞驰而来。那家伙脸色铁青,面部肌肉吓得弓搐起来,不敢再往下说了。
浮田茂雄——就是那个被猪狩用枪托打倒在地的四方脸的男子。
搜查对到达五分钟后开始寻找冬村。挖掘花尾尸体的工作交给了县警察署的鉴尸人员去办了。这段时间里,猪狩在工棚里进行了现场审讯。
“花尾那家伙实在太差劲了。”浮田用自暴自弃的眼光望着猪狩。
“怎么太差劲?”
“哼,那家伙简直丢尽了人格,跟个废物一样。”
浮田捂着贴了橡皮膏的额头,皱着眉头说。
花尾来工地的时候是五月中旬。这是静冈县内的一个工地工棚。他来当勤杂工。他身材矮小,表情阴郁,少言寡语,休息时不和任何人闲谈,总是一个人呆呆地想得出神。来这儿十几天之后,他开始喝起酒来。他喝的酒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酒。他自斟自饮,喝闷酒,喝醉了就哭。他常常是流着泪喝酒。没有一点儿男子汉的气度。
“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浮田在供述中时不时加上这么一句。花尾喝酒时既不向别人敬酒,也不把别人当作酒友。每天晚上独自坐在墙角喝酒,醉后便声泪俱下。
这还算是好的呢。一个月后,动不动一醉就是两天,也不上工了。不但一醉就休班两天,而且一出门就两三天,时常见不到人影儿。既然是勤杂工,少一个对于整个工棚的人来说也无妨大局,但对于花尾自己来说,活干得很少了,工钱自然也要减少,而他又不愿节酒,所以一喝就便先赊帐。
介绍人是以前的工头,所以花尾赊帐最初两三次监工头还是默许了,但后来就拒绝了。这样一来,花尾便坐在发呆,谁也不给他酒喝。
从那开始,工人们买来存着的酒啊,威士忌什么的便开始减少。有一天,花尾偷就被当场捉住。当时他正在往自己的酒瓶里倒酒和威士忌。
浮田很很地教训了花尾一顿。他把花尾打得鼻口出血,而后绑在柱子上,此后,花尾好象接受了教训,有一段时间工作很认真。
花尾再次出事,是在工程队迁到现在这个工地之后。这次偷的不是酒。时不时有人的零花钱从口袋里被偷走。被偷的金额虽说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大数目,但让人感到很不舒服。大家合计着把偷钱的花尾当场捉住,然后将他开除掉就算了。监工也同意了。大家都烦透了平日少言寡语,独斟自饮时常躺在角落里抹眼泪的没点男子气的花尾。
这时候正是高尔夫球场工程停了的日子,因为在这里建高尔夫球场是否会有前途,时机是不是成热,这些还都没有个头绪。所以那些没有一技之长的劳务人员都纷纷各寻工作去了,只有花尾不愿走。他总是静静地坐在工棚里。并不是因为他自已有钱需要照看着。要说花尾能干得来的行当。那就只有偷盗这行了。
零花钱被偷之后,大家开始暗暗地监视着花尾,并注意保管好自己的东西。花尾偷了钱后,就买威士忌和白酒,在那里舔着喝。
最初,浮田打了花尾一顿。别的人则趁着花尾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的时候,一个一个地过来揍他。他们就是要让他尝尝苦头,好把他撵走。所以尽管有人手下留情,但大家还是一起对他又踢又打。最后,终于把花尾连同他那肮脏的小行要李卷儿一块儿赶了出去。
花尾抱着行李,久久地蹲在工棚小屋的屋檐下。
“真是个顽固到底的家伙。”
浮田于是走出门去给了花尾一脚。花尾就这样抱着行李死了。
这是八月七日的事儿。
太家商量后,决定把他埋在俱乐部大楼的地基处。如果以后工程复工,那里是最先要浇注混凝土的地方。
“八月七日……”
猪狩低声念叨着站了起来。
井上是八月十二日死的。花尾是在井上死的五天前死的。冬村是在追踪已经不复存在的人的过程中险遭暗算的。冬村去仙台侦查是徒劳的了。那么,难道杀害井上的真正凶手不是仓田明夫而是另有其人?
会不会是那个尾随盯梢的人……
那个从新宿熙熙攘攘的街道开始就一直盯梢冬村到奥羽山脉的男人的身影,猛然又在猪狩的脑海里闪过。假如盯梢的人既不认识工棚的这伙人,又与花尾毫无关系,那么冬村就不会追踪一个根本不存的犯人啦。
冬村是否平安无事呢?……
2
有人在挤压着自己的胸膛。力量很大,好象那块闷在胸口的东西被推压着从气管里排了出来。冬村终于苏醒了过来。
“您醒过来了?”
一位年轻的女子骑在冬村的身上,笑着说道。
“您是………”
这时好象换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似的,听来语调挺怪,声音嘶哑。
“敷岛由纪子。你刚从地狱里回到人世间,最好先这样好好躺一会儿吧。”
“可,我这是……”
冬村有些恢复了记忆。
“你是从上游被河水骨碌碌地冲下来的,简直跟桃太郞一样。喂,地狱一游,有何感受啊?”
“你怎么不问我去天堂看了一圈感觉如何呢?”
“看水出你有去天堂的福份。”
敷岛由纪子在冬村身旁坐了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问道。”
冬村从河里被救上来的时候,上半身裸露着,还光着脚。而且,左手的手腕处有很深的裂口,身上还多处擦伤,已并停止了呼吸。由纪子立即将他的肺部恢复功能,很幸运,他的肺开始动了。而后只要推压他的胸部就能使他起死回生了。
“我想河上游大慨是有宇宙人的基地一类的东西,才值得你做出这次舍命的大冒险吧。”
“嗯,就算是吧。”冬村苦笑着。那尾随者尽管不是宇宙人,可至今不识其真面目,却也跟宇宙人差不多。正是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把吊桥砍断的。
“你在哪儿学的人工呼吸?”
“我曾有过用自携式水中呼吸器潜水的经验。”
“谢谢你救了我。我叫冬村,直是太感谢了。”
冬村还记得自己在激流中翻滚的情景。好象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连游泳、或者抱住一块礁石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便被浪涛席卷着漂到了下游。这期间,胸口好象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便开始失去了意识。
“站起来,扶住我的肩膀。若不趁着宇宙人还没赶来之前逃走,就要……”
敷岛由纪子帮助冬村站了起来。高个子,浑身肌肉壮实得快要蹦出来似的。虽然他给人一种深沉的感觉,但就风度而言是极其精悍的。看上去象大城市里的人。他到这深山来到底要干什么呢?
“你的职业是?”
“警官。”
冬村脚步不稳。他试图放开由纪子走几步,却做不到。
“你是警视厅的?”
“搜查一课的课员。你呢?”
“已经做别人的妻子啰。在这附近有幢别墅。可你不厌做了妻子的人吧?”
敷岛由纪子搂住踉踉跄跄的冬村的裸腰,用力捏了捏。
“你丈夫也一块儿吗?”
她二十六,七左右,两条丰满的大腿被牛仔裤裹着,胸部隆起,紧绷绷的。那张清秀的脸长得很美。
“就我一个人。”
“你要是有汽车的话,能不能送我到城里去?”
“不行。”敷岛由纪子用强硬的语调说。“你要住在别墅里,直到伤好为止才行。”
“可是,还有事等着我呢。”
“是我救了你的命。这你还说要走?”
“……”
“还是别走吧。”
“嗯。”
冬村点头默许。虽说点了头,可他却没有心思住下去。在别人的别墅里与别人的妻子一块儿过夜,肯定会成为丑闻的题材。冬村可不想卷进那些无谓的事件中而葬送自己。他打算待伤一好,就立即返回工地。他必须解开那浮荡在阳炎中的人影之谜,而且还有件更重要的事:一定要报复。要把那个极其顽固的尾随者的真面目揭开。要做的事堆积如山。
二十分钟后到了别墅。
别墅座落在河岸旁。那条河叫松川,是中央阿尔卑斯山脉的念丈缶落下的清流。别墅的面横卧着一块巨石,清流从巨石上淌过去,清沏蔚蓝。别墅背靠着起伏平缓的丘陵,连绵不断的赤松林烟没在群山中。
别墅前有个三百坪左右的庭院,用铁丝网围着。别墅是一幢漂亮的二层楼山庄式建筑。
冬村被引进二楼的卧室里。穿上了看来象是敷岛的丈夫的睡袍。由纪子刚下楼没一会儿,就拿着消毒药上楼来了。
“大概一小时之后,有大夫来给你看伤。快,先把衣服脱掉。”
说话间,已将冬村的衣服脱掉了。由纪子开始给冬村身上的擦伤消毒。直痛得冬村想呻吟几声。
“为什么就你一个人……”
“你是问他来不来别墅,是吗?”
“嗳。”
“或许是因为我讨厌和丈夫在一起吧。”由纪子仍然没停住那只消毒的手说。“与其这么说,还不如说我要考虑些事情呢……”
“考虑什么?”
“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还在爱我。我丈夫出身于有钱人家,而且也确确实实爱过我。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起,我感到很不放心。我能做的事好象就只有让丈夫抱着,满足他的性欲而已……”
“你过分怀疑他了。”
“你是这么想?”
消毒完了,由纪子便在床边坐了下来。
“其实,我对女人的心思一窍不通。”
冬村横卧着,旁边是由纪子的臀部。那种女性身上特有的柔和气息给冬村以安息感,从安息感中冬村又萌生了某种欲望。冬村估计把手伸过去也不会被拒绝的。可他还是抑制住了这种冲动。
“在宇宙人的基地里乱闯的先生,当然是不会懂的啦!”
由纪子低声地窃笑着。那是种让人感到孤独的笑声。
“对了。你刚才在河边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可真高兴。是我用自己的双手把已经停止呼吸的人救活了。这种令我如此高兴的事儿,还是头一次!所以呀,我是不会让你就这样逃掉的,真希望你能住下。”
“谢谢!可我得避免让你丈夫心生疑虑……”
“当然。我是在全面考虑之后才留你的。留你住宿,丈夫会怎么想呢?那大概会闹得满城风雨。”
“这多不合适。”
“根本不。”
由纪子慢慢地摇头。看来她是个颇有心计的女人。或者与其说有心计,还不如说她在丈夫的爱中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于是才会认真地去寻找真正的自我吧。冬村觉得这女人要找到的东西是类似于印有“危险品”的红色标记的炸药一类的东西。
由纪子换了个坐姿,直视冬村的脸庞,问道:“冬村先生,你的夫人呢?”
“一年前无缘无故地失踪了。”
“无缘无故地失踪——”
“至少说我还没有找到失踪的理由。或者说,我也许也是象你一样出来寻找的。”
“线索吗?”
“什么线索都没有。大概她已不在人世了。”
“是吗……”
由纪子边说边点着头。这时,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大概是医生来了,由纪子说着跑出屋去。
进来的是位身材矮小、胖墩墩的医生。他察看伤口之后,手脚利索地进行了治疗。
“伤势不必担心。”他一边注射,一边问道:“您是警视厅的那位警官吧?”
“是啊……”
“警察们正在大吵大嚷地在找您呢。还出动了搜索队。”
“这么说,高尔夫球场那边……”
“想杀您的那伙人全都被逮捕了。听说还挖出了尸体,电视新闻正在作大肆宣扬呢。”
“是吗?”冬村紧张的神经一下了松驰了。一定是自己逃脱的时候,猪狩赶来了。这小在——可他却被剥夺了出勤值班的权力。想到这些,冬村的脸上浮现出了暗然的神色。
“我已经跟警察进行了联系。因为我们有义务报告你嘛。”医生说道。
3
猪狩到别墅时已是夜幕降临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猪狩朝冬村和由纪子各看了一眼。
这是间豪华宽敞的起居室。里面摆有一套高级沙发。睡袍的冬村就坐在其中的一个上面。
“你倒很安稳。”
“喂,你先别发火。我这是下了地狱又活回来的。”
冬村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莫非是在这山里发现尾随者了?”
“是的。但不是工棚里的家伙。”
“就是!那时因为我已经把他们都逮捕起来了嘛!你这家伙真够固执的。”猪狩嘟囔着,“夫人,有没有威士忌之类……”
这时候,要是没有威士忌,对于猪狩来说真是耐不住的寂寞。
由纪子提着杰克·丹尼尔牌威士忌酒瓶和放了冰的冰桶来了。
“杰克·丹尼尔牌!”猪狩顿时瞪圆了眼。
“您别客气,请!可是,冬村先生还是不能让他喝酒。”
“说的是。给受伤的人喝酒精,那太荒唐了。”
猪狩往玻璃杯里放入冰决,然后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对着另外两人,满脸都是感激的笑容。
见了酒猪狩暂时忘掉了坐在冬村身旁的由纪子那两只从长袍下伸出来的洁白美妙、撩人肠怀的小腿。
“喂,刚才你说挖出了死人。是谁?花尾?”
“对。八月七日被杀的。他是把妻子送进精神病院,并亲手杀死孩子之后,为杀井上而去东京的。要是到了东京就好了。在还没到目的地之前,他的酒瘾又犯了,于是又是偷别人的酒,又是拿别人的钱——就是说,是由于他经受不住苦难的磨炼。每次喝醉后,他都呆呆地一个人抹眼泪。结果在偷盗现场被当场捉住。给打了一顿。据说他待人接物做得很不地道。”猪行又斟满了一杯威士忌。
“是这样。”冬村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是,还有一点我不明白。尸体的谜……”
冬村将那个浮荡在春阳中的人影跟猪狩说明了一遍。
“这么说,你是在空中看到人的形状才知道有人的尸体,而后陷入被追杀的窘境的吧?”
“是的。”
“真令人发惨。我挺讨厌鬼神呀、冤魂呀之类的事儿。”猪狩缩了缩脖子说道,“这家伙一定是个冤鬼。我还没听说过埋在里的尸体会怨怨悠悠地在太阳底下现出形来呢。可是,那尸体是在地表现出的浅浅的一个人的形状吧?”
“正是这点令人费解。死尸的形状在阳光下忽忽悠悠地浮荡或许是大气在捣鬼,问题是为什么泥土会自然地显出在地下的人的形状。那伙人是绝不会有意埋成那个样子的。”
真是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啊!
“会不会是这样——花尾的尸体是埋在深七十厘米的土中的。当时正值酷暑,尸体很快便开始腐烂。于是又是生蛆,又是被土中那些专吃死尸的虫子咬得千疮百孔。这时,鼹鼠又来了,来吃这些虫子,便在尸体的周围窜来窜去。如果埋得很浅,那便会隆起一个人的形状。如果埋得深,那就会出现微妙的阴影。但只是冤魂显灵这事儿我怎么也想不透。而且,按你的说法,你是在那坟的上空看到那横卧着的人影的。那莫非是花尾的阴魂未散?”
“这些话真叫人毛骨悚然……”
由纪子不禁将长袍的衣领拉了拉紧。脸色也变得苍白了。
“是挺叫人心寒的,夫人。”
猪狩又在倒杰克·丹尼尔酒。
“会是鼹鼠的影子吗?……”
冬村又将阳光下的人影想了一遍。的确,花尾死而有撼,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他由于过度悲伤,最后用本该刺向井上的刀子刺向了自己的胸膛。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猪狩放下酒杯,又叼起了香烟。“这事件真是太阴郁太悲惨了。仓田的妻子因为失去了子宫而携着孩子自杀了。仓田却由于看到自己失去的胳膊失而复得的幻象而自杀了。竹森弓子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随后,花尾的妻子整天抱着个xxxx不放,孩子还成了植物人。而且花尾也被殴打致死。所有这一切都与井上有关。难道说这一切责任都在井上身上?”
“我原来一直觉得命里注定该当个医生。可是运气不好,投错了庙门,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医生就是有时候会突然陷入满耳怨嗟之声的境地的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只是,杀害井上的凶手是谁,真想弄个水落石出。”
“快了,就要知道了。”
“你尽在那儿给自己打气。以后要追查什么,怎么追查?线索全都断了。”
所有的线索都被中途切断了。要是没有那个神秘的跟踪者,猪狩都要断定仓田明夫就是杀害井上的凶手了。他的杀人动机明确,又没有旁证说案发时不在现场,而且他是供认这后自杀的。
“明摆着我们得从头开始。但是,现在还有一线希望。”
“是什么?那个尾随盯梢的家伙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让我也喝一杯。”
“这可得经过夫人批准喔。这酒又不是我的。”猪狩开玩笑似地说着,将酒瓶拿开了。
“可以。但只许喝一杯。”由纪子起身另拿了只酒杯来,“让这位先生美滋滋地喝而让你看着,我们也于心不忍。看来,你们都挺喜欢喝酒。”
冬村从由纪子那里接过加有小冰块的威士忌,喝了一口,波旁牌威士忌的芳香即刻在口里扩散开来,一瞬间,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
“狗。”
“狗?”猪狩鹦鹉学舌般地重复着问了一遍。
“对。那条养在医院对面楼顶上的叫做次郎的看家狗。把它借来,试试把它的记忆取出来。”
“我说你是不是发神经啊?”
猪狩满脸疑惑地看着冬村,心里嘀咕着他是不是受伤时给F打坏了头脑……
“那条狗看到井上与凶犯搏斗后被推下去才狂吠起来的。它一定会记得凶犯的脸形。因为耶条狗一直在大楼的的顶层养着,平日能引起它的兴趣的东西很少。它只能和驯服了的乌鸦嘻嘻,或者对着直升飞机狂吠一阵,除此之外,便只有紧盯着对面医院的屋顶了。”
“这么说来,把它……”
“拉到医院的大门口守着。如果看到犯人,它一定会作出点反应的。”
“那谁去守着大门口呢?”
“当然是我去啰!”冬村爽快地说。
听到这儿,猪狩突然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你等着瞧吧。准会成为笑柄。报纸和周刊杂志就会这样写着:虽然警察能干似只狼,可最终还得靠只看家狗来仰仗。”
冬村用锐利的目光盯着猪狩,“我可不在乎这些。”
猪狩止住笑。冬村仍旧定睛注视着他。猪狩感到有一种执念深藏在冬村的眼睛里,这是一种为自己的存在而力拚志搏的执着信念。猪狩心里一颤,刚才的话或许不应该说。
“跟踪我的人不是花尾,也不是工棚那伙人,与竹森弓子更没关系。犯人仍呆在我们至今为止的调查范围以外的地方。从他执拗要杀我这点来看,就可以说井上被杀事件的背后还隐藏着一般的医生与患者间的纠纷以外的更大的内情。回想起来,我被卷入社会性的事件中,这次是第三次差点儿送了命,要不是敷岛小姐救我。早就没命了。现在哪儿还顾得上担心会不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呢。我一定要找出真正的凶手,然后报仇!”
一句一句地,冬村象是在自己对自己说。
“我明白了。刚才算我没笑。”
猪狩真诚地道了歉。冬村的行动的成功率不会很高,猪狩想。但他没有说出口。假使凶手真的隐藏在出入医院的人当中,可当传出警察牵着狗等在门口的风闻之后,那家伙也就不会抛头露面的。再说,牵着狗,到底要站几天才行呢?
难道冬村真的想坠入一个没有光明的世界里去吗?猪狩为这位年轻的搭挡的前途感到有些危惧。这家伙自己把自己束缚得太死了。因此,在他的前进中,可贵的棱角正失去光泽。
“吃夜宵吗?”
由纪子一口快活的腔调,她明白,眼前这位自己亲自呼气救活的男子正被迫要进行一番在女子看来是难以想象的苦头。看着跟前这位男子那刚毅的侧脸,由纪子突然觉得,这张吸引人的脸与当时近乎赤裸,处于假死状态,从近乎人迹未至的山里被激流冲下来的情景是多么的吻合啊。
夜深了,蛙声如潮,一浪高过一浪。
4
九月八日——
冬村刚到家,就有一张留言在等着他了。用备忘纸片写好从门下塞进来的。是仙台的富野写的。
“给新宿的K饭店打电话。”上面就这么几个字。
“这小子。”冬村嘟嚷着看了看时间。夜已经很深了。他决定明天早晨再打电话。富野这家伙,要是这会儿跟他联络,说不准会马上就来的。这家伙一定是从报纸上得知高尔夫球场的事件,认为花尾被杀与自己也有关系,便找出诸多理由说服妻子,然后到东京来的。
第二天一早,冬村便给富野挂了电话。叫他来自己家里谈。因为要待伤口完全愈合,还得两、三天时间,冬村是不能到处乱跑的。
快九点时,富野来到了冬村家里。紧接着,猪狩也来看冬村来了。
“原来你就是冬村君的伙伴啊。”
猪狩一本正经,用厚厚的大手握住富野那白皮高贵的手,差点没把人家的手捏散架。
“你是来东京谈生意的吧?”
冬村先试着问道。
“生意?哪儿的话。”富野刚想说什么却被这么一问,他马上否定道,“知道你差点被杀,我老婆就嚷着要我来看望你。”
富野打开带来的小包裹,取出两瓶威士忌放在桌子上。
“哟,这不又是杰克·丹尼尔牌吗?”
猪狩高兴得嚷了起来。
“你喜欢这酒?”
“谈不上特别喜欢。”猪狩正说着,猛然间满脸严肃的表情,“冬村君,将我们先前说的牵着那条狗守在医院门口的任务交给他办,你看怎么样?”
“那哪儿成?”
“喂,你听我说。如果是他牵着狗悄悄地站在那里的话,是没人会有什么想法的。还以为他在散步……如果你去做的话,消息马上便会传开,这样会打草惊蛇的。”
“……”
“你们在说什么呢?”富野的眼神中有些好奇。
猪狩将事情跟他解释了一遍。
“就交给我吧。这类工作正合我的性格。”
富野答应很干脆。井上事件已经发展成为花尾被杀,冬村也险遭暗算的大事件了。再说调查花尾的行踪与自己也有关系,自己哪里还能忍受当个被蒙在鼓里的局外人呢?老婆轻蔑地说我即使上东京也帮不上忙,可是她说错了。富野这样想着。
冬村一声不吭。
“那么你是想出些钱,然后叫我允许你领我的狗出去散步,是吗?”筱条雪不满地看着这位自称富野的男子。白皮嫩肉,还算长了个福相。可是,还是谨慎些好。阿雪这样想着。
“你要是想瞅准机会勒死我的话,那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我家里可没什么可偷的东西。”
富野一听,连忙反驳道:
“您别开玩笑了。我象那种人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粗略地打量了一下筱条雪。阿雪脖颈细长,或许她见到神色凶恶的人便会神经紧张,变得话象只长颈鹅吧。
富野跟她说警察想在井上事件的神秘搜查中借次郎用用,而这个自称是富野的人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刑警一类的人。
“可是啊,我的次郎还能帮上警察什么忙呢?”
“这要做做看才能知道。”富野把见面礼递了过去。
“既然这样,好吧,那就要看你和次郎是不是合得来啰。”
手脚迟钝的阿雪站起身来。
当初建这幢大楼的时候,单身一人的阿雪是以在屋顶造间住宅为条件才提供土地所有权的。越是高层,空气就越清新,这对下自己和次郎的健康当然就很有利。景致也不错。最初住起来还好,渐渐地,阿雪也懒得领次郎出去散步了。早晚加起来才散步一次,这阵子差不多把带次郎散步的事儿置之一边了。
富野跟着阿雪来到庭院。粗略一看,有一个貌似假山的东西,裁的树花繁枝茂。次郞曾大字形正四肢朝天躺着。不知道它是在睡觉还是在观察天空。
“那可是次郎的特技。喂,次郎。”
阿雪这么一喊,次郎立刻一骨碌爬起来,朝这边跑了过来。皮毛黑白相间,甚至脸上边是半黑半白的。长着一对深深的褐色眼睛。它来到富野身旁,仰头望着他。嘴唇微微翘着。看上去它正思量着该吠还是不该吠。
富野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块火腿扔给次郎。次郎张开大嘴一口吞了下去。然后,摇了两下尾巴。
“看来它对你还挺满意。”
其实,满意的倒不如说是阿雪。将那么一大块火腿拿来喂狗,决不是贫困之人的所为。
他们谈了一会儿,富野使牵着次郎出去散步了。次郎也已没有敌意了。它自己拉着绳子往电梯走去。进了电梯就一直盯着指示灯直到指示灯最后熄灭,它才垂下视线。或许这是它的习惯,竟跟人毫无两样。富野放心了。正象冬村所说的,这狗的记忆中似乎充满了对人的气味的记忆。那褐色深邃的眼睛也招人喜欢。一般说来,狗有的瞳孔很浅,有的斜着眼睛看人。而次郎的眼中则充满看神秘的色彩。
——靠这条狗有可能嗅出真正的罪犯。
这样一想富野即刻感到心神振奋。富野他们那儿的工商会议所的成员们,不外乎是些与富野年龄差不多的商店老板,还有老板的大少爷们。,经常以警察的名义去南朝鲜呀、台湾、香港等地买女人回来玩。富野是从不干这等事儿的。有个老婆已经足够了。他喜欢那些需要查根问底的案件。要是能驾着美州虎牌汽车,为了追查案件而毫无目的地驰骋,这才适合他的性格呢。
一出大街,次郎就欢快地东跑西跑。或许是很少由主人领着出门的缘故,次郎现在跑起来的拉力,阿拙的手是根本受不了的。
那天,富野和次郎玩了近半天。富野觉得有必要先把次郎充分驯服。因为从现在开始的几天中,就要和次郎共同成暗中埋伏的任务了。
第二天一大早,富野就领着次郎出去了。先拉它溜达一圈,然后就朝医院的便门走去。耶扇门是专门供医护士以及与医院有关的人进出的,还配有专用的停车场。
富野牵着次郎表情镇定的地走进便门,在大楼的正门前停住了脚步。这可以说也是一种挑战。没有什么特别定好的目标,在这个医院里进进出出的每个人都是被怀疑的对象,一旦牵狗到这里进行监视的意图暴露,毫无疑问会招致众人的讨厌。即使不是心里有鬼,但遭狗乱吠一通,心里也总会不太舒服的,而且,有些狗往往会对陌生人乱叫,这当然不是表示欢迎。但是,富野对这些都不感到操心,或者说紧张。他生来就是个慢性子。再加上他好我行我素,别人怎么想就让他怎么想。他现在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次郎果真会对某个人手狂吠一通吗?
护士们上班,值夜班的护士们也都下班回家了。到了九点前,医生们也来上班了。结果,尽管有将近五十人进出内门,可次郎却毫无动静。它根本不是见到陌生人都叫。别说叫,就连有的护士朝它招手打招呼,它也只欢快地摇摇尾巴表示还礼而已。一看就知道它是打心眼里高兴才摇尾巴的。没有人强迫它。长期以来,它住在高层楼顶的人工花木丛中,看到的只是天空中飘荡的浮云。偶尔与乌鸦打打交道,寒喧几句。它能跨出大门获得自由,其心情是可想而知的。那双炯炯有种的眼睛盯着每一个过往行人。
次郎的眼睛变得炯炯有神了,可富野的目光却失去神采。次郎肯定是看到了与井上医生格斗并杀了他的凶犯。那记忆也肯定储存在它脑子的某个角落里。但问题是要把它取出来,并不象冬村所想象的那么容易。如同被幽禁的囚犯从窗口望到外面的世界一样,次郎曾经对对面屋顶上发生过的那一幕怀有极大的兴趣。但现在它被解放了,它会不会脑中充斥了新鲜的感兴趣的事物而对于昔日的记忆却将它冻结起来呢?或许它已经全给忘了。
但富野并不灰心丧气。事情哪有一、两天之内就能得到完美解决的?
第三天,富野又在同一时间领着次郎站在医院的便门前。来上班的男女女,没有一个人对富野和守护犬次郎今天仍和昨天一样站在那里感到奇怪。
终于,有一个白皮嫩肉的护士士前问道,她看上去二十四、五岁。
“你站在那儿干嘛?”
“在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
“那人的模样我不知道。可这次郎认识。”富野装出一副冷酷无情的脸孔。”
护士摸着探着鼻子的次郎的额头,一边说道:“冒昧问一下,你是宫城县附近出生的人吧?”
“嗳?”富野吃惊不小,“这么说,你也是……”
“你还是不行啊,尽管你想遮遮掩掩,”护士笑得挺滑稽的,“可一听口音,我就听出来了。我是白石市的。”
“我是藏王镇的。”富野不冷不热地答道。
“是吗?”护士盯着富野,‘你在找谁呢?”
“你问我找谁……”富野心想,今儿是撞上爱管闲事的女人了。“好了,请你走开吧。”
“嗯……”护士看着富野,好象有话要说,但结果还是扭着被牛仔裤裹着的臀部,消失在大楼里。
“怎么回事,这家伙。屁股倒是挺大的……”富野嘟囔着。
又走来了一群上班的护士。其中好几个人抚摸着次郎的头说:“哎呀,多可受的狗啊!”每逢这种场面,次郎总是摇着尾巴,伸出长长的舌头想要添对方的手。
护士们交接班结束后,医生们便来上班了。大多数都是开车而来,他们其中没有任何人对富野和次郎站在那里感兴趣。看来喜欢狗的当中女性居多。
上班的医生都快来齐了,次郎还是毫无动静,它只顾在那里好奇地东张西望,富野身倚着墙蹲了下来,点着根烟。他思量着:这狗莫非是个呆物,只会呆呆地看。什么对杀人犯的记忆呀,根本就没有。会不会是因为冬村靠狗的记忆来寻找罪犯的想法本身就太荒唐了?
十点过后,医生的出勤已经停止了。这时开来了一辆轿车。是由戴白手套的司机驾驶的。一位上了年纪的高个子男人,敏捷地从司机打开的车门下了车。这男人昨天没见过。个子高高的,长得挺壮实,肤色微黑,从整体上给人一处精悍的感觉。富野暗想这人是位与医院无关的人物。
男人下了车之后,便漫不经心地朝医院的大门走来,步幅很大,步伐中充满着说不出的信心。
富野正出神地望着那男人走近身旁,忽然听到一种低沉的吼声。他看了一眼次郎,不禁微微地打了一个寒颤。次郎5鼓起腮帮,从喉咙的深处迸发出一种类似于在地上曳沙袋的声音,同时紧盯着那男人。深邃的褐色瞳孔简直要把那人吞掉似的。
——这家伙,是凶犯?!
富野连忙拉紧缰绳走开了。他担心次郎一时性起咬住那男人。那人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富野和次郎一眼,就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当他从身旁经过的时候,或许是他听到了次郎那低沉的吼声,那张一闪而过的侧脸好象皱了一下眉头。
次郎则朝着男人消失的那道门伸着鼻子,似乎在嗅着远方的记忆,它的鼻尖高高耸起,并微微地抽动了几下,那喉咙深处的吼声也悄无声息了。
——就是他!
富野望着那扇如同洞窟一般黑古隆冬的大门,从心底里喊着。次郎的吼声也消失了,刚才它高高扬起鼻子嗅过的气味并非只是刚刚走过的那个男人的气味。可见守护犬的鼻子正朝着它自己记忆中的角落里嗅着过去的记忆。那个男人的气味给了次郎的大脑回路以微微的震撼。
富野的心也微微地震撼起来。尽管不知道这男人的身分,但终于查出了冬村身陷困境追赶的、杀害井上医生的凶手了,这罪犯既不是仓田明夫,也不是花尾幸司和竹森弓子。至今为止还从未被列入搜查对象的男人。这个埋伏在怀疑死角里的男人,白日里竞从自己面前道貌岸然地走过,象一个从幽冥里走出来的幽灵似的。
那男人虽想堂而皇之地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却骗不过次郎的记忆和眼睛。——次郎是一直凝视着对面楼顶上两个男人在谈话的。当凶犯趁井上不备,将他推下楼上时,次郎便猛然狂吠起来,一边吠着,一边将那男人的长相和气味储存在记忆之中,这记忆在刚才,又重新恢复了。
但是,富野对刚才的无端猜测感到不知所措。次郎这样吼叫,是不是另有原因呢?
富野走近刚才那辆轿车。
“早上好!”他走上前去,与中年的瘦司机搭话。司机正在吸烟。“刚才那位先生是谁啊?”
“是院长呀,怎么啦?”
“没什么。”富野陪上一脸笑容,牵着次郎离开了医院。
5
“莫非……”猪狩这么说了半句。
“可是,次郎的确低声吼着来着。”
冬村看了一眼猪狩,又瞧了瞧富野。
这是冬村的公寓。阳光前面,可以望见新宿的高层建筑。
“叫没叫倒没什么,关键在那人是院长啊!”
猪狩看着冬村,一脸疑惑不解的表情。
“如果对方是院长的话……”冬村又开始自言自语了。曾经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次郎能对在那所医院中工作的人中的某一个有所反应,可谁能想到:莫非这个人竟是院长濑田周平?
“这条叫次郎的狗,会不会因为什么原因,一直盯着院子呢?”
冬村猜测着:或许在散步途中曾被院长踩着了脚,也说不准它曾被院长踢过几脚呢!
“可是,还有哇。”猪狩把视线固定在什么地方,说,“或许是因为有什么会令狗讨厌的气味。譬如说。撒在花坛周围的驱逐狗类的药品,而院长便用过这种东西,或许身上粘了那种气味。不是听说过,为拍电影,那些和狗做搭档的演员们在身上抹讨狗喜欢的气味的事儿吗?”
“嗯,”冬村点了点头,把视线投向富野,“你认为呢?”
“绝对不是那么回事。次郎低声吼叫之后,那伸出鼻子嗅到的东西,是遥远的记忆。”富野断言道。
“这绝对不是次郎一时的情绪。”冬村的语调坚毅而又生硬。
冬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濑田周平那张精悍而又暗藏心计的脸。濑田为了取得教授选举的成功,已经鼓足了勇气,而井上被害事件却又作为一次意外变故为他的竞选投下了阴影。他脸上那隐藏的黑暗,说明他或许有亲手杀害井上的嫌疑。濑田所在的院长室位于六楼。从那儿上楼顶毫无费力。
——这么说来,尾随者是濑田派出来的?
那家伙尾随我至奥羽山脉,而且,在去中央阿尔卑斯山的途中,——他循着我受重伤后留下的血迹,毫不留情地将吊桥的绳索砍断,让我落入激流中。冬村又想起了尾随者那残无人道的执念。倘若是濑田派出来的尾随者……
冬村忽地感到一股强烈的憎恨感在冲击自己的心头,伴着的是强烈的斗志。
“嘿,你打算怎么办?”
猪狩看到冬村的两眼中透出炯炯的目光。这和在敷岛由纪子的别墅里看到的情景一样。
“将濑田作重点进行侦察。明天,再带次郎去进行一次核实。”
“好啊。可是冬村君,这次搜查有必要将意图保密。对手是一只没有丝毫破绽的鹰,我们手头没有任何证据,而且,选举临近了,弄不好,他有可能指控我们妨害罪呢!”
“有压力?”
“对手是个大人物,一旦有个差失……”
“我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既然这么说,就这样定了。”
但是,猪狩暗自思忖,有的东西不能完全信赖狗的记忆。
第二天,同样时间。富野牵着次郎站在医院的里屋门旁边。冬村和猪狩则在停车场角落里的一间小杂物屋里隐蔽着。
富野今天有点紧张。因为挑战的对手是下届T大医学部的正式候补教授,既是大人物,又是院长,所以不能蛮干。冬村进行的是一场有可能毁掉自己前程的危险赌博,富野为此捏了一把汗,感到深深的紧张。说到底,富野祈祷着能够出现昨天那样的反应。
护士和医生都上班后的一个小时左右,濑田的专用车缓缓开进了医院的大门。
濑田从司机打开的车门里走了出来。手持一根细长的手杖。他昨天没拿这个。
獭田开始走过来,面无表情。富野避开视线。而次郎的反应却通过手中的缰绳传上来。富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了看次郎,次郎的嘴唇分明在鼓着,正用毫无动摇的目光紧盯着濑田,就好象昨天恢复的记忆已经充斥全身的每一根血管。
随着濑田越走越近,次郎从喉咙里发出的吼声也一声高过一声。
濑田皱了一下眉头。
“汪汪汪……”
次郎发出低沉的吼声,向前冲去。次郎的缰绳长度够不到门口。原以为被次郞吼得紧皱眉头的濑田会无声无息地走过去,没想到濑田却停住了脚步。没等别人反应过来,濑田已用极其灵活麻利的手法举起手杖朝次郎打来。手杖打在皮肉上发出钝响。
次郎马上开始反攻。它猛地叫着,对濑田发起袭击。牵着缰绳的富野差一点被它拽了个趔趄。他费了老大劲儿才总算把次郎制住。
“这是怎么回事?”
濑田把手杖往富野面前一横,气得额头的青筋直蹦,脸色险恶。
“实在对不起。”富野连赔不是,“我是让它在这等人的。”
次郎依旧怒气冲冲。紧盯着懒田,背上的毛根根直立了起来。
“到底在等谁?”
“等,等个护士。”
“别装蒜了。”濑田竖决地打断了富野的话,拿着下杖、捏得紧紧的拳头已经苍白,“请你把理由说清楚。”
“……”
富野一时变成了哑巴。
猪狩按住冬村,自己从小屋的阴暗处了出来。
“噢,原来与你有关。”濑田眼尖,一眼就看见了猪狩,“你肯定就是警视厅的那个刑警吧。你能不能把理由给说明一下?”
“要说理由嘛,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是这样,这个人可以说是我的朋友吧。今天碰巧在路上遇到……”
猪狩只有脸上陪着苦笑,说些漫无边际的话。
“这种混帐话根本就不通。跟你说过了,一定得把把现由说清楚!”濑田的语调有些激昂。
“要是您这么说也……”
决不能吐露实情。
“我觉得我一直在竭力帮助你们搞搜查。可是你们却放出野狗来咬我,还想动武。真令我莫名其妙。你们既然这样无义,那么从今往后我就拒绝协助。而且,对你们唆使野狗咬人一事,我还要追究警视厅的责任。”
“先生,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放狗咬人……”
猪狩不知所措了。要是把利用民间人士和守护犬进行调查的事儿暴露了。那猪狩和冬村都会陷入困境的。
“还是由我来说明吧。”
冬村再也忍耐不住默守一旁了。他大步走了出来。
“你这是——噢,我明白了,归根结底还是由你策划的吧?”
濑田那双猛禽般凶狠的眼睛盯向了冬村。
“不知您知不知道,这狗就养在对面的那幢楼顶上。那天晚上井上医生被人推下楼去时,它是目击者。我们想如果狗有记忆的话,它看到罪犯就一定会有某些反应的。”
“真是愚昧透顶。”濑田发泄般地说着,“你们的行为只能说是些类似儿戏的把戏。亏你们还是侦察员呢。竞干出这等事来。”
“是不是象儿戏,得做做看才能知道。”
冬村沉着地应答着。
“干了结果又怎么样呢?这狗对着我乱叫,就是说我是凶犯了?”
濑田的脸部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不知不觉,刚才那付稳重的模样全都荡然无存了。他终于露出了隐藏着的好斗的真面目。
“我可没这么说。可是,狗对您叫总会有点理由吧?这狗与人为善,它对其他进出医院的那么多人都没叫。唯独您是例外。”
“所以说你这是无聊。赶快停止这种毫无科学根据的设想吧。狗想对谁叫,这是无关紧要的。你知道狗最喜欢对什么人叫吗?那就是你们警官!”
濑田的眼中流露出一种轻蔑的神色。
“我原来对你的立场持同情态度,一直给予你协作,但这些都只能到此为止了。看来是你将自己卑劣至极的性格置之不理,而给清白无辜的人信口捏造罪行,关其入狱。杀害井上的凶手,不也是因为忍受不了你那无视人权的拷问才自杀的吗?将事实如实坦白又如何呢?你真是丢
尽脸了。”
“纵使我捉不住真正的凶手,这也是因为侦察经验不够,而并不等于说犯人不会是别的人。这点请您记住。”
“我记着。那么,就希望你们唯一的王牌——那条狗的记忆能在荧光屏上显示出来。如果那上面现出我的形状,那你们再来找我好了。”
说完,濑田也不等对方回话,就转身走进楼里了。
“咳嘿——”猪狩缩了缩脖子,“这下可热闹了。他那么气势汹汹地打断话题。”
“没办法。要是告我们唆使野狗咬人,那可担当不起。但有必要将我们的怀疑明确地体现出来。”
“今儿也真是的。我也一时不知怎么办好,出了一身冷汗。”
三人走出门外。朝前走没多远,就是当初井上和深江博打架的那个小公园。
“这下全清楚了,杀害井上的凶犯是濑田周平!”冬村暗想。真是绕了好大的一个弯子啊。
“濑田昨天听到狗的吼声时便已经看破了这条狗的来历。同时,也看破了我们的意图。濑田若是杀人凶手,那他一定会很留意对他杀人现场来说是唯一的目击者的狗。他知道狗会记得他,所以他为除心头之患而来了个顺势反击。每天都受站在门口的那条狗的挑战,它只朝他一个人吼叫,于是弄得他神经紧张,所以他要打狗。越是这样,狗就更要朝他吼。同时,看来他在打的时候已经下定决心与我们决一死战了。由此看来事情就更清楚了,怀疑象他这种攻击型的男人是完全成立的。”
“你这真象战书。”
“我们只有接受挑战。”
“可是,你打算怎样发动攻势呢?狗只能对怀疑对象叫叫而已。”
“假定是濑田干的话,动机可能是为了教授选举。可以想象,井上医生手中可能把握着濑田的什么把柄。当初我们没有想到会与教授选举有关,所以一直假定定井上被害与患者有关……”
冬村重新想起了老医生松泽说过的话:没有患者会杀害医生的先例。这话是不是真有道理呢?
“那……”
“我去会会濑田的竞争对手吧。或许会有些情报。对濑田暗藏的内心——即濑田和井上的关系,他可能会知道点什么。”
“要是那样,就赶快行动。”猪狩川粗嗓门直嚷嚷,从长条凳站起来,“没几天了。一定得在他当选之前拿出结果来。”
“等等。我干什么好?”
富野不放心地问道。
“你已经帮了不少忙了。要是事件查清了那有一半功劳是你的。现在我希望你马上回到仙台去。也许还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到时我们再联系吧。今天晚上我请你喝一顿,作为我对你的感谢。”
冬村递给富野一张一千日元的钞票。
“我说过一切费用由我出,况且你不是还给了那条狗好大一块火腿吗?承蒙帮忙,太谢谢你了!”
“你告诉他有一半是我出的。”
猪狩顽皮地缩了缩脖子。
次郞将前爪搭在富野身上,把鼻子凑到千元钞票跟前。富野看得出,它正流露出一种闻到火腿香味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