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种问题,一般人肯定只有一个答案,“娘娘如此貌美,简直天下无敌。何须介意区区一个男宠。”但善桐倒觉得,两边都京城里,不论那位封公子有多低调,说不定总是能见到一面,起码宁嫔可以让手下人出去见识一番场面。这件事上安慰她没有太大意义,因此只诚恳说,“当时只是惊鸿一瞥,距今几乎有七八年了。我也记不大清楚,但总觉得生平所见美人虽多,但美貌惊人,竟令人为之所慑,也就只有您和那一位男他了。非得要我说,到这个地步,也实是分不出上下来啦。”
宁嫔倒并未失望,反而露出微微笑意,似乎放心多了,还轻轻叹了口气,极是满足地道,“不被落下太多,那就好啦。”
她也没有再多客气什么,只轻轻地又握了握善桐手,两人用眼神打个招呼,善桐便退出了景仁宫,依旧一群人导引之下徐徐走动。只是这一群人要比之前少了近半而已,走得路也不同,却是要绕过景仁宫,似乎打算直接穿过花园,自后门出宫去。
走景仁宫宫墙外头,她还隐约能听见宁嫔笑声,她像是又荡起了秋千来,善桐视角边缘还能隐隐看见一道身影墙头闪动,她心里也不禁很佩服宁嫔:她是庶女出身,和嫡女也许又不一样,还要顾虑生母家里地位。顶着这么巨大压力,还能荡起秋千,就是这份城府,已经不是一般西北姑娘能够具备了。
正这样想,忽然前头人住了脚步,善桐差点没有撞上前头宫人脊背,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偶然一经张望,身边就有人提醒道,“恭人请小心些,这是撞见圣驾了。”
怎么这时候忽然撞见皇上了!这大白天,他不前朝理政,倒是进后宫乱晃来了!
善桐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就着众人导引,一边老实跪下,连头都不敢乱抬。只听前头拐角处有几个脚步声轻轻地,本来都要直接过去了,忽然又停住不再响,紧跟着便有一个年轻男声道,“怎么,谁这么大胆,竟把秋千荡得这样高啊?”
这声音闲闲适适,听着也不出奇。可宫中就几乎算是一股清流了——善桐也不知为什么,但太监嗓音不是格外粗哑,就是特别尖细,正常并不多,落耳中总觉得粗粗糙糙,一点都不中听。就是回皇上话那中年声音,虽然已经近乎正常男声,但听起来始终还是粗砺了几分,像用砂纸磨过一样挠耳朵。“回皇上话,前头是景仁宫。”
“噢。”皇上也轻轻地笑了,语气倒是有几分欣赏和喜爱,就像是欣赏一头小狗似——因其不懂事,自然做什么事,他也都觉得可爱。“原来是宁嫔呀,她倒是艺高人胆大。这样看去,嗯——”
他话没了下文,似乎正满是兴味地抬头欣赏宁嫔英姿,又过了一会,似乎转头见到善桐等人了,便道,“这又是谁?”
自有人将善桐身份报上,“是中郎将桂含沁之妻杨氏,随定国侯夫人入觐,因同宁嫔也是族亲,故来看望拜见。”
皇上声音顿时一沉,满是兴味地“噢!”了一声。善桐只一听,便知道他绝对也听说了自己名声,对于这件事她也只能无奈了。果然听得皇上笑道,“这就是明润家里一把手了!”
含沁字明润这善桐是知道,不过她生活里基本没人雅到以字呼之,被皇上这么一叫,一时倒觉鲜,又隐约能觉出含沁受宠。她一时也不知该说话不该说话,此时已有人接了皇上话头,道,“她是臣妇,您别为难她了,让她走吧。”
也不知是谁这么不客气,听声音又不像太监,善桐心底虽然好奇,面上却自然一点都不敢露出来,只垂着头一动不动。皇上倒笑了,说,“怕什么,我又没有要为难她。我还想夸她呢,京中风俗糜烂,连我都管不过来。明润到京里半年,连我都开玩笑要赏他几个美人,论姿色,我看是不输给她,明润自己不要,你们说为什么?”
周围自然无人回答,只有那男声道,“说不为难,您这不还是为难?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太太管得严嘛。”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没大没小,皇上居然也不以为忤,声音里还含了笑意,“谁说?要我说,是明润懂情、重情、惜情。也是夫人慧眼识珠……这才叫真夫妻呢,一辈子就这么一双人也就够了。”
说到这一句,他声音微微一顿,似乎有无限感慨,却只一转又缩回去了,只续道。“你得多学着点,别仗着家里没人管你,你就胡来。家里这又是第几个了?上回你媳妇顶着大肚子还要进宫来告状……这是正经过日子样子?”
善桐心中一动,已经知道那人是谁。林三爷却居然似乎还不服气,只嘟囔道,“您就看了她头顶一眼,就知道她慧眼识珠了?要我说——”
“我就看她头顶一眼就知道了。”皇帝微微抬高了声音,“怎么,你还不服气?”
虽然并无不悦,可林三爷也不敢再说了,一时两人也不再说话,皇帝又冲善桐道,“明润这一阵子不大着家,是我用他狠了,恭人不要意,他还年轻,多办点事没坏处,就只是耽误你们夫妻相聚了。”
善桐忙说了几句诸如‘能为皇上效力,纵粉身碎骨也所不惜,含沁能为皇上所用,是他福气’等场面话,皇帝似乎心不焉,随意嗯了两声,也就跟着走远了。从头到尾,善桐连他鞋子都没看到——全被身边人挡了。
经过这段插曲,倒没什么了,善桐从一条僻静路被领着出了宫,又直接上车回家,一路什么风景都没瞧见,桂太太比她还兴奋,问了她好些问题,善桐都答不上来,只能告诉她事情进展顺利,皇后看来对牛淑妃已经大起忌惮之意云云。桂太太虽然遗憾,却也满足,又和善桐说了好些话,吃了药便自己睡去。倒是善桐撑着眼皮等了半天,到深夜含沁才回来,一回来便大呼晦气,“今天林中冕那小子,也不知犯了什么轴劲,非得拎着我去喝酒,说什么,‘要和我好好学学’。我学他奶奶个腿儿,学到青楼去了!”
善桐一瞪眼,含沁忙道,“我可不说家里有长辈,知道我去了烟花之地,腿不给我打折了。这才勉强逃出来么!”
说着,又理直气壮把手臂伸到善桐跟前,“你闻闻,有没有酒味?”
善桐其实也就是这么吓吓他而已,她哪里还不知道含沁?随便把含沁手臂一推,倒是笑开了。“臭死了,我不要闻——你想不想知道林三少爷今天为什么发疯?”
见含沁吃惊,她笑得欢,满心疲惫亦不知去到了何处,“那就求我!”
含沁扮了个鬼脸,真个似乎要跪下来求她,一弯腰却又欺身近了,将善桐举起来往床上扔,“还和我玩这套——”
两人闹了半天,这才安静下来说话。善桐把进宫后事原原本本告诉含沁,又说了自己猜测,连含沁亦不禁为皇后心机咋舌。“不愧是国母,这份心思是没得说了。天马行空,却又似乎真没什么不能成地方……要是把你上回见到那个孙氏女说进卫家去,以我对卫家了解,他们肯定抱住孙家这条大粗腿不放。兼且这还是我们自己首肯放人,将来西北也好,进了朝中也罢,可不还是两面逢源?”
善桐也觉得皇后实是心思深刻,令人有些畏惧,她勉力想了半日,也只挑出一条破绽来,“这还是要看琦玉父亲意思了,照我印象来说,他连榆哥都看不上,恐怕孙家亦拿不出多少好处可以令他转圜态度,背叛一族。”
“谁说要他开口了?”含沁淡淡地道,“牛姑娘是被姑姑养大,全族女眷里,她感激谁,意谁?只要卫太太懂得说话,她父亲识得眼色,自然有富贵等着,如不识得么……”
他没往下说,但善桐亦已经遍体生寒。想到琦玉性子,又觉得她心思其实也难猜得很,还有牛淑妃身孕,那个美貌过人城府亦过人宁嫔……她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却不敢再抱怨宫闱人心,免得含沁又说要回西北去。想来想去,只觉得越往上层走,真是没有什么人日子过得开心遂意。一时又想到了皇上那几句话,便和含沁道,“皇上真是宠爱林三爷,连后宫禁地都带他进来了,看得出是当自己人对待。也不知道天下间还有谁能得他这样青眼了。”
“其实不少。”含沁却道。“林三爷虽也聪明,就是太爱玩了。皇上抬举他,是有意要做给别人看。不过这一做也就是一辈子,他是任事不干,只管躺着就有富贵,怕也就是什么都懒得干了。皇上是又要抬举他,又不喜欢他这个性子……其实他真正看重人,倒都不会随便进后宫来,这种事传出去必定不光彩,有心上进人,是决不会这么随便。好比平国公世子,他姑姑宫里做太妃呢,这么多年进宫,是一眼都没见过,就因为害怕触犯了宫禁,将来传出去不好听。”
正说着,估计是想到封锦了,又叹道,“宁嫔也看得准,和牛姑娘比美有什么用呢?她真正对手,恐怕还是她口中‘男他’。”
善桐想到皇上那句话,想到当年看到那个风流内蕴朗然照人少年,再想到皇后、想到琦玉、想到宁嫔,不知为何又有了一点愀然,忽然间,她对于封锦事也没那么好奇了,只道,“宁嫔也不是简单人物,宫中事,还有得闹呢……就不知道立太子事能不能这么顺了。还有,现焦阁老和杨阁老之间虽然争得厉害,但圣心有了倾向,我们自己保持中立不说了,是不是要设法提醒爹又或者是大舅舅,可以适时表态了?”
“这种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自然会有联系。”含沁满不乎地说。“尤其是大舅舅那边,他心底比谁都清楚呢,也有自己打算。倒是我得他指点多些。”
含沁时常给岳父写信,这个善桐是知道,有时候她还让含沁帮着带好儿,不过提到王大老爷,她就想到郑家亲事——这就是媳妇难做地方了,从桂家角度考虑,她是看好郑姑娘。不过郑家和王家恩怨之深也不是开玩笑,这事处理不好,又有伤害到小家庭和自己母族感情危险,善桐正担心这事呢,便问策于含沁。“这事该怎么和大舅舅说才好?我总觉得我们提亲前还是要先打声招呼,不然我怕大舅舅生气。”
别事上,含沁也许会被难倒。可这种和人际关系啦、政治斗争啦有关领域里,桂含沁造诣甩善桐几个山头,这个她自己都承认,果然,她夫君根本胸有成竹,“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好了,大舅舅也不是什么蠢笨人,什么时候该化干戈为玉帛,他心里清楚得很呢。”
善桐转念一想,也觉得虽然两家恩怨深,但以一个政治家来说,王大老爷现正是往上爬时候,他是巴不得郑家别看旧怨份上来踩他,对这门亲事应当还是乐见其成。便也就放下心来,又和含沁商量了少许细节,两夫妻这才洗漱了就寝,窝一起说些闲话。善桐又想到先前到京城时见到那个娇怯怯美人,似乎就是郑家大少爷送,因又戳着含沁胸膛道,“这要是亲事成了,你可不许跟他学坏!这个人以后见了面我要说他,你都说不要了他还给你送——”
说来说去,还是有点耿耿于怀,含沁哈哈大笑,搂着她道,“是和我好才送,明知道会被退也送。其实你要介意人可不是他,我那一帮子狐朋狗友同僚里,倒真有不少人对你意见不小,都说我败坏京城风气,惹得他们回家被太座好一阵酸。尤其是以林三爷话多了,倒是许世子有时候还帮我两句,也一样被笑是怕太太。”
善桐想到林三爷紫禁城里那几句话,一时也觉得三少夫人实是可怜,林三爷也过于荒唐了一点,她哼了一声,和含沁道,“你瞧着吧,我肯定得多教三少夫人几招。不给他添点堵,你倒白被他笑话了?”
这话半真半假,究竟善桐和她亲近,多少也是看她身份上,只是没有说穿而已。含沁也没什么异议,于是善桐便当了一回事,过了几天,和桂太太商量过了,便一面遣人向孙家问好,又问何时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