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才第一次进宫,但善桐胜身家干净,全家人几乎都是站皇后这边。体面亲戚又多,她自己一个人,身系杨家、桂家、王家,连现皇后特别看重卫家都有联系,和孙夫人还不同,这都是直接联系,没有隔了辈。并且又才第一次说话,就献上了这么一个消息,不管福将之说真假,皇后对她倒确是特别看重,和孙夫人商量起宫中事来,倒也没有特别瞒着善桐,只是善桐本人如坐针毡,巴不得少知道一点为好,却又明知道为桂家来说,她还是要量知道得多些为好。只是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依旧要做得行若无事,一张面皮,也算是绷得辛苦了。
好孙夫人也没说什么不能提话,只和皇后提起,“这立太子事,皇上现究竟是怎么个说法?按说实也该到了立太子年岁了……”
“皇上心里就还记挂着几件事,”连牛淑妃有孕消息,都不过是让皇后笑里咬了咬牙,眼下这事就不会影响到她仪态了,“一件是地丁合一,一件是藩王事……这都是你知道,还有一件你不知道,他也是前几天才提。”
她瞥了善桐一眼,也没有特别犹豫,便又道,“上了尊号,立太子时候,孩子就要多祭祀一位先人。这也算是正过名了吧,毕竟立太子是国家大典,意义不同。不过这件事国朝没有先例,皇上也不敢贸然提起,怕惹得长辈不……只是私底下问了问我。”
善桐想到牛夫人连许家太夫人寿筵,都不过坐一坐就走了,心底倒是灵机一动——这不是把许家拉下水一起对付牛家好机会么?可她看了孙夫人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又把话给咽回去了:虽然桂家也必须掺和进来,但这种事闹太大也不好,她还是多看多听,少说话为上。表现得太抢眼,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事。
孙夫人眉头微微一皱,道,“这件事,我们倒不宜说话,还是让皇上和太后去磨吧。”
皇后唇边笑意也加深了,“嫂子说得是,我原也是这个意思。可咱们不是耽搁不起吗……这孩子还肚子里呢,有些人怕不就要做起梦来了,要再迟迟不立太子,还不知道她梦要做得多大!”
这说肯定是牛淑妃了,孙夫人哼了一声,不屑地道,“她能生下来再说了,皇上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临幸……孩子没过三个月就落了还少吗?就是您……”
她看了善桐一眼,不说话了,倒是皇后噗嗤一声,不意地道,“没什么,她既然现京城,那迟早肯定也都会知道。皇上身子弱,这是从胎里带来病,连带着皇长子身子一向也不大好。这都还算是好了,后宫这些年生育一向艰难,不知道人,还都说是我这个主母做得不好,其实权神医说了,这就是天家带病根子,一代传一代,从先帝那里传下来。龙种福大,一般人哪有那么容易坐得住胎。”
是否事实真是如此,善桐可不敢深究,她看来啊,即使牛淑妃是那个福大命大人,皇后自然也有很多手段让她变得不是。她吞了吞口水,实有些不敢再坐下去了,好皇后估计也觉得有她场,很多话不方便说,又说了几句话,便道,“你们去看看宁嫔吧!你上回入宫没来得及过去,她和我唠叨了半天!”
善桐便和孙夫人一道退出了屋子,直到走到大太阳底下,她才觉得自己内衫,实几乎已经被冷汗给浸透了:这和帝国高贵妇之间对话,即使彼此都还算怀着善意,但也实是够令人胆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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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夫人显然还因为善桐抛出这个消息而心事重重,一路都没有多说话,善桐也不敢东张西望,还是同先前一样,为一群人前呼后拥,步步小心地拐了好几个弯,又走了有一射之地,过了几个宫宇——却都看得出,里头冷冷清清,想是空置已久。这才到了宁嫔居住景仁宫,不想进去一问,宁嫔居然没正殿相候,而是‘后院打秋千呢!’。
宫中规矩,凡是正宫一向都是不种树,一来防火,二来也怕有人窥视,倒是景仁宫背靠御花园,善桐也见到后院墙边有两株大树,跟孙夫人身后过穿堂进了后院时,果然见得一株大树垂往宫墙内枝桠上打了粗绳,做了个半点称不上精致秋千,一位美貌少女便站秋千上头,笑意盈盈地冲孙夫人道,“二姐你来了!”
她身穿家常衣裳,只头上挽了一个小髻子,不过一根银簪别住,可就是立那里盈盈浅笑,已经令善桐目瞪口呆,有些说不出话来——她生平所见美人不少,就是琦玉,也许从五官来说也不输给宁嫔。不过就这一打眼便已经将人眼神吸住,近乎是霸道美姿来说,究其半生,似乎也就只有宁嫔一人而已。真要再说起一个,那也就是昔年边关偶遇封锦时,一瞬间曾有类似感觉了。只是当时她心头多事,且男女有别,又哪里能和现一样被宁嫔迷住?
一时间想到皇后所说,“后宫万千美人……”却也不得不服膺她胸襟,能不断提拔宁嫔,足证她确并非妒忌之辈!善桐只要一想到这样美人,竟是深宫寂寞,从未听闻受宠,就油然有一种暴殄天物般惋惜之情。一时竟险些摇头嗟叹,将这份纯然可惜给流露出来。
就是孙夫人,见到宁嫔时都要比先前放松了一些,连语气都随便起来,因轻责道,“好大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打秋千!别树枝打折了,那才知道疼呢!”
说着,宁嫔便也跃下秋千,过来和善桐相见,还笑道,“这位族妹和我倒是有几分像!”
善桐哪里敢和她比美?连忙由衷道,“我虽有几分姿色,可远不如娘娘美甚!”
宁嫔和孙夫人都笑起来,宁嫔说,“美什么美呀,看惯了就不美了。再说,我夸你和我像,又没夸你美,你这意思,好像和我像了就美了一样。”
她随意一吐舌头,又道,“真是会说话!一句话呢,又捧了你又捧了我,倒是好。”
景仁宫里,说话就要随意多了,善桐也觉得和宁嫔相处,不管怎么说,总是要比皇后跟前舒服得多。姑且不论她是否有心机暗藏,至少这表现出来性格就令人喜欢。——不过,她也毕竟不是皇后,一个妃嫔可以可爱,但皇后要遵守条条框框,总是多一些。
“你这张嘴啊!”孙夫人都被逗笑,善桐就自然不用说了。三人一边说一边进了里屋,宁嫔问父母好,孙夫人道,“都好,七姨娘还说惦记着你,只是不能进来相见。”
说到七姨娘,宁嫔神色一暗,便不接话,半日才慢慢地说,“唉,进了宫就是这点不好,不要说和姨娘了,就是和娘都不能轻易相见,也就是二姐常来看看我。七妹自己事情多,都不常进来。”
“她近也忙。”孙夫人便把世子夫人接过许家家务事情告诉给宁嫔知道,宁嫔听得也用心。善桐看了,想到自己姐妹几个,一时也动了思乡之念。只一边陪坐了一会,外头又来人道,“坤宁宫请侯夫人过去说话。”
善桐便知道这一番消息,终究还是皇后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使得她不能不再征求孙夫人意见。自然也不会跟着多事打听,面上只做淡然,孙夫人微微一怔,也就起身道,“这就过去。”
又不免叮嘱了宁嫔几句,并安排善桐稍后出宫事宜,这才去了。留善桐和宁嫔对坐,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倒都无人说话,还是宁嫔先咭地一笑,握着嘴道,“都说小桂统领是妻管严,怕太太怕到这个地步,底下太监宫人们,从前头听了闲话回来,说是那些公子哥儿都为小桂统领抱不平,说你是个再厉害不过河东狮,要为他出一口气呢。没想到见了真人,这么呆呆傻傻憨样子,倒是可爱得很!又有哪里河东狮了?底下人全都是乱说。”
善桐不免烧红了脸,也配合宁嫔道,“没进京时候真不知道,其实西北,不纳妾人家多了,好比我们家几个姐姐……就我大姐到现,大姐夫身边还没个房里人呢。怎么就我出名,我也觉得冤枉呢!”
这两个人都走娇憨路线,当然谈得投机了,宁嫔连连问了好些西北事,闻知善桐居然还会骑马射箭,便是连连叹息,“我要是生西北就好了。平时听七妹说起来,西北和个活地狱似,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被你这么一说,西北倒成天堂,这也好那也好!”
世子夫人来说,恐怕江南都未必比京城好,对善桐来说肯定是另一回事了。她也只是笑,又和宁嫔说了些无关紧要话,便起身要辞去,宁嫔倒确是不舍,“你别急着走呀,我长年累月宫里,见到还不都是这些人,回回说都是这些话……”
她声音放低了,现出了隐隐沮丧来。“我知道,深事她们也不说给我听。难得你来,说又是这些鲜事,多说几件给我听听!下回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我面子没那么大啊,不能单独把你叫进来……”
善桐也觉得她幽居深宫,空负绝世美貌,却竟无宠,实是很残忍一件事,管自己心事重重,却仍笑道,“娘娘都还有这样叹息,那我们可怎么办了?以您容貌和可爱,自然会有出头之日,不必急于一时!”
这话是客套话,也是真心话,善桐倒说得恳切,宁嫔默然不语,似乎也有所触动,一时才展颜一笑,又和个孩子似,缠着善桐说了些西北事,善桐没有办法,只得将村子里事说了一些给她听,又说起借粮时西北风云。宁嫔也听得仔细,她本托着下巴专心听着呢,突然冷不丁问道,“看你说起来,小桂统领那时候官职还不高嘛,也就是个世袭虚职。按你们家门第,怎么这西北许多青年才俊里,你就嫁了他家?”
“我们是亲戚。”善桐就笑着解释,“他是十八房嗣子……”
宁嫔看着人很迷糊,这时候有点较真了,倒是句句犀利,“我们这样人家,许亲哪有就凭一层亲戚?我看啊,还是你自己喜欢,家里人又疼你,也就许了吧!”
见善桐微笑不语,她自己叹了口气,也有几分感慨,“那你倒是命好,家里也是真疼……你也真有眼光!我看西北一带才俊里,也就是小桂统领有福缘、有本事了,不然,能这么就得了皇上喜欢?单单是这后宫里,就有成百人攒足了劲儿,就为了多得皇上一眼呢。”
发宫怨也基本上是每个宫妃必备本领了,善桐这一回真正无言以对,好宁嫔也不需要她多说什么,只又惆怅道,“我们家七个姑娘,也就是大姐姐命好,挑了个自己也还算中意。别人全都是盲婚哑嫁,遂意不遂意,看命罢了。我这一朵金簪草飘到宫里,还以为命比别人好些,现看来,也只怕未必了。”
善桐忙又劝慰了一番,好宁嫔也就是偶然发发宫怨,自己感慨感慨,旋即又回复过来,自嘲道,“不过,其实路也都是自己选,一路往前,没事别回头,也没有什么!”
她娇憨时惹人怜爱,现发起感慨,又有种幽怨美感,善桐一时又看得呆了——这一呆,倒是比千言万语能取悦宁嫔,她莞尔一笑,又恢复了活力,和善桐再说几句话,便催着她出宫去,“也到该出宫时辰了,下次再要进来,再来看我,和我说说话,就比什么都强了。”
说着送出几步来,善桐忙请她止步,见宁嫔竟依稀有不舍落寞之态,想到她此时此刻寂寞与不安,心中又添不忍,便慢了一步,大胆握住宁嫔手低声道,“娘娘风采,真是天下绝顶,我也算见过些美人,有些名字甚至娘娘也是听过。我看来,客气说法,也是春兰秋菊,娘娘是决不会输给别人……”
见宁嫔双眼微微瞪大,仿佛为一层薄雾笼罩面庞显著地松弛了下来。善桐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以色事人,担心当然是尚未受宠,就已经输给了美人。琦玉要是露过面还好,她偏偏一直又不露面,对宁嫔来说,这一段日子应当是她压力大一段时间,也因此才会这样失常,这样不愿意放她走——却又不肯问出那句话来,只因明知自己问了,得到答案便不真了。或者,也是身为美人一份傲气正支撑,才使得她如此紧绷吧。
深宫中,即使是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可好日子又哪有那么易过呢?
善桐见宁嫔已经放松下来,便不再往下说了,她想抽回手来时,却又为宁嫔一把握住,这个令人见之忘俗绝色美人,这一刻终于现出了一点娇憨、轻愁以外东西,她眼神亮得令善桐几乎都有几分害怕,只能由她握着,听她耳边轻声道,“好,妹妹这话我听进去,这情我也记心里!毕竟都是杨家人,自己人还是帮着自己人!”
她忽然又软了下来,有几分担忧地低声道,“可……我隐约听说你见过那位公子——我和那个女她比不输,可和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