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长乐放下手中的手机,长吁出一口气。近来网上那无尽的谣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尽力控制自己不去看新闻,却忍不住要关注这件事的发展。越看就越深陷进去,被嘈杂的声音扰乱了原本坚定的心。
此时,长安正在开的十足的暖气中沉沉的午睡。最近天寒,他的肺功能不好,进了些寒气,一直精神头不好。早上起来怏怏的玩了会积木就喊着累,中饭都没吃就睡了。
她看着弟弟安静的睡颜,突然有点庆幸他的智力缺陷。至少他看不懂那些疯狂的谩骂。否则,他怎么经受的住。
丁长乐撩开弟弟额间碎发,轻声自言自语:“长安,你真的没做过吗?”
网上有所谓专家分析贴说,与普通的恋童癖不同的是,像李长安这样有智力损伤的病人,也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抚摸,亲近那些孩子,也并不是出自私欲,而是一种模仿好玩的方式。但从客观来说,已经对孩子们构成了猥亵的事实。
这种分析得到很多人的支持,就连丁长乐都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谣言的可怕之处不在于让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对你极尽诋毁,而在于你身边最熟悉的人都开始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你。
她一问出口,就犹如电击一般缩回手。如果连她都怀疑他,还有谁能这个无法正常表达自己想法的孩子?
午后闲暇时光,人事部的何姐到娱乐组来串门,进门就撞见刚从外面取景回来的魏晚。“小组长,你有没有看到这则新闻?啧啧啧。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秦杨被抓后,组里年纪最小的魏晚升了娱乐组的组长。虽说秦杨是罪有应得,但以往组里还有一些和原组长交好的人始终不服魏晚的上位,觉得他是借机打击报复,所以组里关系现在十分微妙。
魏晚一向不在乎这些人事的事情,热情的陷入了何姐的八卦中。其实他不用看也知道是长安的新闻,最近传的街知巷闻,而且越来越邪乎。从筒子楼恶魔发展到无数小学生受害,也不知道谁放出的风声,那一片有孩子的家长都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假的。”魏晚瞥了一眼何姐正在刷的微博图片,马上说。
图片里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正抱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照片是从背后照的,所以皆看不到脸。但动作下流,姿势暧昧,叫人看了心里就不舒服。而配图者说这是她在筒子楼附近拍到的照片,自己是目击者,言之凿凿说拍的正是李长安。
所谓有图有真相,这也是近期“筒子楼恶魔”这个话题下被顶的热度最高的一状态。下面要求人肉搜索李长安的,咒骂他下地狱的,问候他祖宗十八代的留言比比皆是。
有一个回复说,“如果骂李长安一句就会被点一个赞,我可以被赞到明年。”足以可见,舆情之凶猛。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何姐左看右看也看不出ps痕迹。四周的环境拥挤邋遢,也确实很符合筒子楼附近的样子。
魏晚双击图片,手指滑动将图片移到上角。图中远处的老楼旁停了一辆桑塔纳轿车,距离有点远,所以车牌难以分辨。但如果放大后留心看,可以辨认出首字是个闽字,这是辆福建的车子。
“虽然我们这离福建十万八千里,但也不排除年关将至,有在福建工作的人开车回老家呀。”何姐也觉得自己这么说有点找茬的意思,但她就是不相信有人会拿这种事来造假。
“你看那栋老楼二楼阳台上簸箕里晒着什么?”这些图片魏晚早就研究过很多次,漏洞百出,可惜他的解释总被无谓的谩骂很快盖过去。“那是福鼎白茶,形状很特别。所以这张照片根本就是在福建拍的。”
“那还有这张这张呢?”旁边的编辑小妹也凑过来,拿出另一条刚刚新发出来的微博图片。大同小异,仍然是远距离看不清脸的拍摄,但都信誓旦旦将矛头指向李长安。
这次倒是没有车牌,特产这种明显的指向。魏晚仔细看了一眼图片,顺手拿手边何姐的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号码。
“湖北的。”魏晚把手机屏幕面向她们,让她们看清号码归属地。“你们看,图片里墙壁上有一个‘牛皮癣’广告。我打过去试了试,是湖北的号码。这些人就是来蹭热度的。”
编辑小妹妹张大嘴,惊讶于魏晚的“明察秋毫”。而何姐只是切了一声,夺回了自己的手机。“哪有人会拿自己孩子来造谣这种事的?我不相信。”
说完就扭着屁股离开了娱乐组的办公室,又去下一个办公室和其他人继续讨论这样令人震惊的新闻了。聪明人总是扫兴的,而且谁能否认父爱母爱这种无上的感情。这就像游戏里必杀的大招,一发招就无敌,谁也无法反驳。
魏晚无奈的摇了摇头,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事实上,何姐说的也是一直困扰东方廌的问题。父母会出于什么样的心情会编造出这样的谎言,不惜搭上自己的孩子?
当天在走访家长的时候,除了一早离席的许小北爸爸,东方廌发觉薛萍萍和张凡的父母一直特别冷静。王兰兰的爸妈虽然拿不出什么证据,有些胡搅蛮缠的意思,但那着急愤怒的心情是真真切切的。而另外两家家长就跟看客一样,只关注这个官司能不能打赢?打赢能赔多少钱?这让东方廌不得不怀疑他们是为了占便宜来搅浑水的。
而后来越来越多无影子的受害者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就让东方廌更加确信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带节奏。这件事现在已经发酵成全民事件,无数名人转发呼吁相关部门严肃处理,但无论相关部门如何严肃,只要结果不如他们意,就会被看作一种维稳手段。
这里面还有一个有意思的小插曲。周宓是娱乐圈里第一个转发这条微博的明星。全然不顾东方廌是李长安代表律师。
东方廌曾给她打过电话,希望她删除微博,不要在这种时候再来添把柴了。而周宓的回答是,“东方,我们是朋友。但你知道经过上次的案子,我元气大伤,公司才刚刚度过难关站稳脚。我需要表达立场,不管我怎么想,我都需要站在大众的那一边,否则我会被好事者点名道姓的骂作不关心民间疾苦的戏子。何况,这次我是真的同意严惩这样的人。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接这种挨骂的案子。你真的想当全民公敌吗?”
“我想,你应该最明白当全民公敌的滋味。”东方廌挂了电话没再多说,谁活着都不容易。但如果要踩着别人来保住自己,她也不屑。
虽然知道也许问不出什么,东方廌还是想和李长安当面聊聊。没想到她到魏晚家的时候,丁长乐正急的在屋子里打转。
午睡后,长安突然发起了高烧,还抽搐不止,把丁长乐吓的手足无措。最近因为外面风声鹤唳的,为了不给魏晚添麻烦,他们连医院透析都没去。但现在这种情形,却是不得不出门了。
东方廌的到来犹如及时雨,在东方廌的指挥下,两人合力把一米八的大个头长安搀扶进车里。离魏晚家最近的医院是中心医院,东方廌突然想起一个人,她马上给谢燮打了一个电话。
谢燮很爽快的帮她联络了方初。方初马上就给她回了电话。“你们待会从东边的特殊通道进来,我在门口等你们。”
有方初的帮助,她们成功避开了人群进入医院。但救治的医护人员还是有人认出了李长安。也难怪,最近李长安的大头照就跟明星照片一样挂在头条没有下来过。丁长乐的住址,电话这些也早就曝光,要不是提前搬家藏起来,估计早就被人打死了。
“啊。这不是那个……”看到东方廌利箭般的目光,小护士把变态两个字生生咽了下去。
方初轻斥了她一声。“我们的职责就是救人。病人在医院只有病人这一个身份。别忘了你们入职宣誓的时候说了什么。”
尊重生命,救死扶伤,维护医学的圣洁和荣誉。但又有几个人能抛开社会身份,只专注于医学呢?东方廌心中对这个医生的好感又上升了一些。
长安已经被推进透析室,但方初开的药单子里有一种处方药缺货,丁长乐说家里还有备用的。东方廌让她在这守着弟弟,找她拿了钥匙,自己一个人回去拿药。
这个地方来过两回,东方廌已经轻车熟路。在卧室抽屉里很快找到药准备离开的时候,她不经意看到了丁长乐家客厅墙上挂着的相框,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只露出半边的照片。
这张照片她太熟悉了,因为这就是她亲手拍的。哪怕只看到一半,她也知道是什么。
她轻轻抽出被压在别的照片下的半张照片,照片上的唐既白青春正好。
爱上害死自己父母的人的孩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此时东方廌心里竟然想到这个问题。
她将相片放进自己的钱夹里,转身关上了大门。
东方廌走到天井的时候,不知道身后谁喊了一句:“这就是那个变态的律师!”
她回头看到几个面容凶神恶煞的男人朝她走过来,东方廌下意识想逃,却被堵住了去路。听到这边骂骂咧咧的吵闹,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围在最前面的小部分人知道内情,更多的都是在看热闹。
“大庭广众的,你们想干什么?”东方廌稳住心神,拿出手机要报警。手机却被一只大手猛地拍掉,掉到地上被一脚踩烂。
东方廌盯着粉身碎骨的手机皱起眉头,这些人不像打抱不平,倒像是刻意来找茬的。谁会找她的茬呢?对于这个问题她一时没有头绪,她从业以来得罪的人还真不少。
“你这个女人为了出名连脸都不要了,连这种人都帮他打官司。”刚刚拍掉他手机的人恶狠狠的指着她的鼻尖。
“你将会为你今天说的所有话付出法律的代价。”东方廌生活的环境体面而理智,第一次面对这样粗暴的威胁,尽管她表面维持着冷静,身侧轻颤的双手却出卖了她的恐惧。
那个男人被她的牙尖嘴利刺激到,高高的抬起了手,眼看一个巴掌要落下,东方廌却张大着眼紧盯着他。输人不输阵,这是东方廌的做人原则,死也要看清楚死在谁手里。
“咔嗒。”一声轻响,手腕脱臼的声音被淹没在男人鬼喊鬼叫的声音中。
一个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挡在了她面前,而那个脱臼的手腕正是他的杰作。“你想打我妹妹?”
他的尾音上挑,像在问一个什么不可思议的问题。唐既白身量很高,但站在这几个壮硕的男人面前实在太瘦了。可东方廌却看出他的淡定自如,带着以暴制暴的霸气,这样的唐既白是她陌生的。
唐既白是谦和的,是温柔的,是不与人计较的。以前魏晚告诉她,他在监狱里学会了打架,她还觉得是个笑话。直到他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慢慢吐出这几个字:“你想打我的妹妹?”
唐既白拉住她发颤的手,像以往一样自然的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一步步向停在巷口的车走去,围住他的人步步后退,让出了一条路。
人群有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一人突然发难朝唐既白挥出一拳,唐既白就像身后长眼一般身体半蹲,一个转身长腿一抬从左侧踢中男人的腰间,男人身体顺势往左侧倒去,迎接他的是挥到脸上的一记重拳。
但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送上去一个炮灰只是为了引开他的注意力。另一个男人已经朝东方廌扑过去,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小刀。东方廌嘴唇微张,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鼻尖扫过茸茸的触感,那是唐既白的发尾,在这样的时刻,她的五感异常敏锐。竟然闻出了他用的洗发水是什么牌子。还听到了那轻微的“噗呲”一声,是白刃划破衣料扎进血肉的声音。
“唔……”挡在面前修长的身体轻颤了一下,在他倒下之前,她及时的扶住他的腰身。于是手指触到异常灼热而粘腻的液体,她低头看到唐既白侧腰那一大片极速沁开的血红,红色渐渐充斥了她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