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半夏轻轻道:“我不担心会出现这种结局,管理层不会没有考虑。你去北京的机票买了吗?出发上路了没有?”
赵垒道:“接到大中国区电话的时候让秘书订了机票。我得先与你说一声。时间……出发时间差不多了,反正一样的旅行箱。我走了,妞,其实我很希望你独自去我父母家。”
许半夏有点勉强地提起嘴角笑笑,似乎赵垒就在面前,她笑给他看。对于她而言,家庭观念几乎没有,虽然明知赵垒希望她去见他的父母是什么意思,其中含义不言而喻,但是她眼中只有赵垒,如果赵垒不在身边,她才不会去斑衣娱不相干的亲。但她只是笑道:“去吧,免得路上赶得太急。你父母那儿我等着你一起去,你知道我胆子是最小的。”
赵垒听着大笑,许半夏胆子小?他的胆子都自问没有许半夏大。对于许半夏的体贴,他很感舒服,已经有点习惯有事找她一起商量,发现总能获得共鸣。此去北京,很可能将是他事业的转折点,他不否认当时在会议上提出反对意见时候抱有破釜沉舟,成王败寇的想法,这点许半夏也看出。他已经对大工厂管理熟能生巧,他需要一个跨越,跨上一个新的平台,而不仅仅是一个台阶。与许半夏一席谈,更让他心中有底,信心倍增。
许半夏放下电话则是傻站了很久,她倾注了多少心血来等待今天,却最终扑了一个空。她虽然在电话里嘻嘻哈哈说邀请三位小兄弟吃年夜饭,可她自己心里知道,什么小兄弟啊,不过是漂染三兄弟而已。她能去哪里?外婆家是舅舅的天下,她进去插什么桩。
明天赵垒会给什么结果?那不是她能掌控的东西。赵垒从来都不属于她能掌控,只有他前阵落魄时候,而那时她反而不喜欢了。她或许就喜欢那么飞扬骄傲的赵垒,喜欢他掌握大局的镇定与气魄,喜欢看着他像一只雄鹰搏击蓝天。不,她不能也不会去阻拦赵垒,她很清楚赵垒与她一样,机会出现眼前的时候,他会竭力争取。她即使只是通过话筒,都能嗅得出那丝属于赵垒的机会,赵垒自己岂能不知?岂能放过?
或许,他们两个都是鹰,两只翱翔天际的鹰。他们会在搏击长空的时候彼此呼唤应和,道声珍重。但永远不会象大雁一般,牵手并进。只因为他们是鹰,天性注定。赵垒也深知她,所以都没要求她跟去北京,在宾馆无聊等待,而是等他确切消息后再定。或许他也认为,他们的交集可以短暂,但必须是全心全意,必须是光华璀璨。
许半夏为这个认知所鼓舞,带上漂染不远万里去工厂接了另外两个漂染回家过年。漂染兄弟仨难得团聚在这等豪华府邸,欢奔乱跳。许半夏煮了一大锅饺子与他们分享。居然难得只只都是完整。然后搏斗着替小兄弟们洗了澡,筋疲力尽,但也热闹。一人仨狗,居然也能激发出亲情,一种单纯的亲情。此后,只要许半夏没有出差,漂染它们的喂养不再假手他人,全由许半夏自己一手料理。于是,许半夏不会做菜,倒是煮得一手好狗食。
不得不承认高跃进是个聪明人。这人也是上无父母,养个女儿像是野猫,并不怎么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他又不肯再入围城,受那婚姻约束,春节这个阖家团圆的大日子里,他的身份也是颇为尴尬。虽然有蜂拥前来参拜的亲戚,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所以高跃进昨天已经打包去了地中海。许半夏一点不怀疑,这家伙在享受地中海阳光的同时,绝对不会错过异国美女。这大概是高跃进多年智慧与实践的结晶。
但许半夏心说,这一阵累到虚脱,若是要她乘十几个小时飞机去游玩,那是敬谢不敏的。而让她在床上睡个十几小时,那是轻而易举的。可惜天不遂人愿,大年初一一大早,漂染兄弟仨哭着喊着要饭吃。喊就喊了,它们还恬不知耻地向那只贼溜溜的加菲猫学习,三枚庞大身躯轮流在许半夏被子上面踩踏碾压,害得许半夏不得不睁开一只眼睛,稀里糊涂为他们调配一袋狗粮,然后才得继续睡觉。
初一不外是到处拜年,但是许半夏出门时候,将原来封好的红包数出一半。她本来替赵垒考虑,怕他不懂习俗,所以多封了一半红包方便他见亲戚的时候可以分发,现在他人都没来,她还凑什么热闹。幸好她一直没太把亲戚放在心上,男友上门的事她只想搞个突然袭击,混过初一就行。否则这会儿赵垒没来,她还真难向亲戚交代呢。
可她心里还是郁闷,下意识地等着赵垒的电话,时不时将手机取出来看看有没有信号。因为今年她大发,众外婆系亲戚都是问题连连,许半夏没劲搭理,蔫头耷脑地一个劲说累。没想到的是,吃饭吃到一半,绝迹外婆家无数年的父亲上门,不用说,专程来找许半夏的。身边还带着许半夏的同父异母弟弟。他们还能是为什么来?还不是因为许半夏一直扣着不还的一百万。
许半夏看见门口的是他们两个,坐在位置上没有起身,道:“你们下楼等着我,这儿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在座都知道许半夏与父亲不亲,但是难得见他们当面交锋。他们都一致无声无息地看着门口尴尬的两人,连外婆都不说一声。一直等做父亲的怏怏下去,外婆才对许半夏道:“都那么多年了,对他客气一点吧。”
许半夏缓缓起身,又夹了一块醉鸡肉扔进嘴里,才冷冷地道:“他今天来是想问我要钱,我下去一会儿。”
外婆在许半夏身后道:“这个做爹的对半夏她妈挺好,对半夏怎么这么糟,两个人没缘分就是没缘分。现在看我们半夏有钱了,他还真好意思来要钱,真是不要脸。”大家都误会许半夏嘴里的要钱是什么意思,本来还有点同情,此刻也不客气了,都说天下倒还真不多见这么不要脸的父亲,按说他们家小日子也是过得很不错的。
许半夏本来就有误导的意思,但也没耐心躲在门外偷听反应,这等小儿科的虚晃一枪,她还能不知道结果?下楼见父亲弟弟一起等在楼下,父亲白面金丝边眼镜,长得文雅气派,弟弟刚有几根胡须,显然是宝贝得很,悉数蓄在嘴唇上面。两个人看上去都是体面人。许半夏走过去淡淡地道:“什么事?难得你们主动找我。”
做父亲不大敢直视女儿的眼睛,小小心心地道:“半夏,听说你最近生意做得很好,我那一百万可以还我了吧?”
许半夏冷冷地道:“还行,你没将黄世仁学得十足十,总算比黄世仁晚一天来问我要钱。”说完一顿,看着父亲的白脸一下火红,红到耳边,这才又道:“说吧,你要钱去什么用。”
做父亲的像是个小学生回答老师问题,低着头红着脸喃喃地道:“你弟弟眼看着要考大学了,需要不少钱。我们也准备换一处房子。”
许半夏依然冷冷地道:“考大学要钱吗?我从高中开始书费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挣,我不知道读大学原来还得家里出钱啊。弟弟既然出去读书,你们还换什么房子,原来住的还不够?我当初刚毕业时候住堆场,你们怎么没留张床给我?理由不成立。回吧。”
做父亲的哑口无声,反而是弟弟看不下去,大声道:“姐姐,你既然在借据上面说好还钱,为什么言而无信?你答应我用那笔钱买电脑,你也是一样言而无信,我原来还以为你是个好汉呢。”
许半夏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实在不应该跟着你父亲来,大人们的阴暗面你怎能看得懂。你知道为什么你爹今天一定带上你吗?你知道为什么你爹不敢直视我吗?凡事都有前因后果。我为你好,一直没有向你透露内情,可是你家无良爹娘反而逼着你来了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果然都不是东西。放心吧,你的电脑与大学学杂费我都记着,不会少你。你这个学期还得好好用功,电脑不急。如果你现在有独立思维,不妨好好考虑一下你这个家庭的某些不正常。但我一定会在你大学毕业,工作一年之后,详细告诉你实情。相信那时你心智成熟,会得自己判断。我就这些话,你们回去吧。”说完,许半夏便不管不顾自己上去,将父子两个丢在冷风里。
许半夏的话引得她弟弟思考,他也觉得反常。但是他又不相信自己的父母会是姐姐口中的无良爹娘。是以一径愣愣看着父亲,他也觉得父亲在姐姐面前很抬不起头来,与平时对他时候的自如完全不同。等到姐姐在楼梯口消失,才听他父亲干咳一声,道:“回去吧,你姐姐一向逆反心理很重。凡事顺着她点,她妈死得早。”
弟弟一听,又觉得父亲挺委曲求全的,心中很想冲上去抓了姐姐下来了解清楚,可是已经被父亲拖着离开。小小年纪,一时想得脑子发胀。但毕竟是父母多年养育,他在心里很快便偏向了父母,至于这个逆反的姐姐,看她以后怎么做。不过有一件事不出所料,两人回家后,妈妈将姐姐与爸爸夹杂不清地骂了一下午。
许半夏才不会管她父亲兄弟想什么,也懒得管舅系亲戚指责她父亲,今天她没精打采得很。吃完饭便与外婆告辞了出去,先去探望一下小陈的父母,送去一只大红包。然后去几位东北来的工程师家里,有小孩的家里也是每个孩子一只红包。出来时候已经四点多,先回家喂了嗷嗷等食的漂染兄弟,才去阿骑家混饭。
野猫看见许半夏,先是一声大叫,“咦,你不是有特殊安排吗?赵总人呢?”
许半夏笑嘻嘻地坐下,道:“吹了,这下可以做小野猫的奶奶了。”
童骁骑一脸不信地看着许半夏,野猫却递了一张报纸给她,哈哈笑道:“我们小野猫的奶奶已经有人做去了,你慢了一步。到底怎么回事?没见你多伤心啊。”
许半夏简短地答了句:“他总部来人,去了北京。”一边接了报纸翻看。上面居然有一条高跃进与一个有点名气的明星的八卦,两人在北京上飞机去度假时候被记者埋伏。许半夏再没兴致,这时候也忍不住笑出来,“我还以为你爹走出国门玩向世界了呢,没出息,大好机会不把握。做的时候又不需要他说话沟通。”
童骁骑听了跟着大笑,“胖子,你这话给野猫爹听见得气得吐血。他什么时候打电话过来,我们传达给他吧。”
高辛夷也是笑道:“胖子,你在赵总面前会不会这么说?”
许半夏笑道:“我们认识那么多日子,我是什么人他早知道,我调戏鸭子他都见过。唉,他怎么还不来电话呢?都吃晚饭时间了啊。”
童骁骑觉得今天的许半夏反常,心中有点担心,不由想起当年她拍案而起对付太监的情形。当年,她本来也是不动声色,忍无可忍时候才一怒出手。高辛夷不知,还是笑道:“胖子,说实在的,还是我爹最适合你。有你管着我爹,我不知多幸福。最好你管住他不让他乱交女朋友。”
许半夏笑道:“野猫你不了解你爹,你爹酒色财气,缺一不可。你管他别的都可以,唯独这四点碰也不能碰。不信,你看看你不屈不挠跟他闹出走,他改了没有?”
高辛夷眼珠子一转,觉得有理。正要说话,许半夏久等不至的电话总算打来。“妞,等急了吧。我们谈了一整天,吵得很激烈,大中国区总裁很生气。等会儿准备吃饭,我赶紧给你电话说一下。”赵垒的话音有点激动,语速很快。可见今天会议言谈之激烈。
许半夏看看阿骑夫妇,走去阳台接听。“总部要人过来不是最后拍板?他们还准备听取意见吗?那你有点危险了。”
赵垒道:“是啊,要人是总部分管常务的副总裁,估计他过来会作最后拍板。亚太总裁也来,看来很重视。他们反正都不休息春节,苦了我们。晚上还要继续,他们说他们的时间有限。”
许半夏想了想,道:“也是,换我也会这几天快马加鞭设定总方针,完了春节后上班正好焕然一新实施新方案。帅哥,我看你今天一定是有啥说啥了,一点没含蓄一下。情绪很激动的样子。”
赵垒听着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我还算是可以的,我们大中国区老板下午冲我拍桌子了。今天没召集太多中国区的高层,没马屁精捧他,他的意见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所以他很烦。我唯一头痛的是,我毕竟不是负责全局的人,了解的只是我掌管的这一块。但是今天的讨论是逐条逐条地定案,有些东西我不算最清楚,被大中国区老板噎死的机会比较多。我今天想不激动也难。”
“啊,这样。不过你们总部要人应该清楚,这是客观原因造成的局限,你作为一个诸侯王,能够指点大中国区方案,已经很了不起了。毕竟不在其位不谋其职。”与赵垒说上几句话,许半夏今天悬了一天的心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脑袋清晰无比。
赵垒笑道:“我想他一定清楚。而且我已经看出,会议桌上的风向不利大中国区老板。本来,他们亲自过来抓紧时间敲定方案,又把我这个反对意见者招去,不会无的放矢。看得出大中国区老板的沮丧。妞,很想你过来,如果我筋疲力尽又精神紧绷地回到客房能这么与你说几句,睡觉都可以踏实很多。我很在意这次的机会,所以全力以赴,精神……很紧张。”
许半夏一听差点跳起来,开心地道:“好啊,我也想参与你这个重大历史性时刻,你等着,开着机,先去吃饭,我到机场转转看还有没有去北京的票。”
赵垒显然很开心。许半夏更开心,放下电话便了解航班,知道晚上有一班起飞去北京的,大喜,叫阿骑开车带她去家里,拎了早整出来的行李箱直奔机场,买了一张唯一的商务舱的票子,飞奔北京。
第六十三章
赵垒公司的会整整开了三天,以大中国区原总裁黯然下台,赵垒就任新副总裁为休止符而结束。赵垒虽然是副职,但是上面的总裁为亚太区总裁兼任,有等于无,所以,赵垒回来房间,暗自面对许半夏的时候非常兴奋。崭新局面在赵垒面前展开,从此,他步入一个新境界。
许半夏原以为两人可以香槟拥抱庆祝高升昏天黑地狂欢剩余几天,没想到接下来是赵垒带着亚太总裁全国巡回。许半夏自然是毫不犹豫自费跟去了,但是跟着跟着觉得无趣,他们用英语快速交谈,而她大学六级的英语毕业后未经强化,说点日常的还马马虎虎,但是遇到赵垒那样的高级别讨论,她只有哪儿凉快哪儿去。她从来都是霸王似的一个人,即使碍于环境做不了主导,她的思想还是可以成为自己的主宰。唯独坐在赵垒身边做家属的时候,她觉得手足无措,一颗狂野惯了的心无所依归,浑浑噩噩。她想到了关在动物园铁笼子里的东北虎。
但这期间她倒是好吃好睡,一张脸又恢复血色。再加上赵垒在身边,难得的,许半夏身上女人样占了上风。但是初七晚上依依惜别赵垒独自乘飞机回程的时候,许半夏发现她这么七天来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想,整个人一片空白,除了一些与赵垒的亲热镜头。骤然看见来接她的阿骑的时候,才有大梦初醒的感觉。机场回来的路上,她没说什么话,抱着漂染几乎一路沉默,害得阿骑以为她在赵垒那儿失恋了。
阿骑一直到了许半夏楼下,才深思熟虑地说了一句:“胖子,想开一点。”
许半夏闻言惊讶,看着阿骑道:“想开?想什么开?我跟赵垒挺好的啊。”
阿骑奇道:“那你怎么一脸不高兴?对了,舍不得离开人家了。我告诉野猫去,你也会有这么一天。”
“非也非也。”许半夏连连摇头,将漂染三兄弟牵出车外,“说实话,离开时候对着赵垒心中很难过,但是到了飞机上,人反而觉得轻松自由,忍不住叫了一杯啤酒喝。是不是我活该打光棍?做人家属的味道很不好受。”
童骁骑不明所以,他也是随性不羁的性格,怎么他与野猫在一起不觉得拘束?他把车钥匙交给许半夏,一边困惑地道:“胖子,会不会你们都想做老大?为了争老大,窝里斗得一塌糊涂?”
许半夏站住身,认真地想了会儿,毅然否定:“肯定不是。赵垒在生活中没怎么想做老大,我也懒得管太多闲事。不过……不过你说的可能也有道理,我可能是适应不了做小女人这个角色,这几天因为要配合赵垒的行动,没法自己决定行踪,憋闷得很。看看吧,不过以后赵垒调到北京,我与他见面机会反而多了不少。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