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海在一边笑道:“你带那么多礼物回家,不嫌辛苦?不过也是,对你爸妈来说,家乡带去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王是观摇摇头,犹豫了一下,道:“我实话跟你们说吧,我这回回去,准备向美国总部提出回去,我不想留在中国了。如果总部不批准,我想趁回国机会另外寻找工作。这两大箱子与一大包,差不多是我带来中国的全部家当。”
祖海与荷沅听了面面相觑,祖海劈头就问了一句:“王是观,是不是与我公司要求你们设计事务所赔偿损失有关?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向你们老板说明原因。”
王是观又是摇头:“不不不,与那件事无关,那件事我们早已确定责任,与我没太大关系。我在中国工作得很好,上海现在建设项目很多,很多技术创新都可以发挥效用,很多新型建筑涌现,上海简直是我们做建筑人的天堂。但是我在上海的生活并不愉快,荷沅,你应知道,我很不自由,我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
荷沅“啊”了一声,立刻明白王是观的意思,同性恋,在中国还是一个很忌讳的词汇。祖海旁边听着不明白,王是观怎么不自由了?因为语言问题?可是王是观的中文已经讲得够溜了。看看荷沅又是一脸了然的表情,他奇道:“王是观,你担心什么,上海小姑娘都说华籍美人嫁美籍华人,她们连高鼻子都愿意嫁,何况你长得那么好。你留下来,找女朋友的事,我帮你出力。”
王是观惊讶地看看荷沅,笑道:“荷沅,你可真够朋友,这种事帮我一直瞒着没与祖海说。回头我不在时候你悄悄告诉祖海吧,我跟祖海也是朋友。”
祖海心中更生疑问,究竟有什么事,可以让荷沅一直瞒着他不说?而且还事关帅哥王是观,问题似乎严重了。祖海越想越觉得恐怖,伸手很自然地揽住荷沅,似乎是在宣示自己的所有权。荷沅有点不以为然,看着王是观道:“又不是什么严重要紧的事,我早不放在心上,你那么认真干什么。我看你是太在意才导致耿耿于怀,索性放开怀抱了又怎么样。”
王是观叹了口气,道:“可是中国目前放开的人都素质不行,接触着很是猥琐。荷沅,别劝我啦,我这人一向工作要紧,生活也不原随便打发,我还是回家追求高质量的生活。可是很不舍得你们这两个朋友。祖海让我深入了解建筑商的心理,对我帮助很大,荷沅你真心实意待我,看见你我就轻松。所以,我凑着一定要与你们一起去美国,算是请你们送我一程。以后你们要常常记着我。”
荷沅与祖海又是面面相觑,心中生出伤感。祖海用揽住荷沅的手拍拍王是观的肩,道:“有空常来常往,我们也会去美国看你。本来,有你在,我把东西交给你就什么心事都没有,你想出来的东西往往总是我想要的,唉。”
荷沅没说话,她可以理解王是观的苦衷,但无能为力。想到一个好友即将远走,她下巴支在祖海肩上,郁闷地看着王是观,不发一词。王是观抱歉地看着这两个朋友,可他也没办法,他有他的生活,他需要爱情的自由。
荷沅本来打算与祖海商量对祖海那些收购项目的评估需要网罗哪些重点,可现在全没了兴致,一路与祖海粘在一起狂睡,睡得手脚发麻,转个身继续睡。祖海本来就是个倒哪儿就睡得着的人,他也没了兴致,只有闷头睡觉。偶尔迷糊一下醒来,伸手摸摸身边人还在不在,确认后继续睡觉。反而王是观不大能睡得着,看着他们两夫妻嘟着嘴睡梦中都似乎在怪他不讲交情,他很内疚,总觉得辜负了他们。可看着看着又觉得好玩,这两人怎么那么有夫妻相了呢,睡觉嘟嘴都有志一同,好玩。
飞机抵达旧金山,一路没睡着的王是观这下蔫了,荷沅与祖海反而生龙活虎。但祖海很是郁闷地看着荷沅与王是观拥抱告别,等他们分开,他立刻将荷沅拖回自己怀里。可荷沅看着祖海与王是观拥抱告别心中也很别扭,上了去青峦那儿的飞机后,便立刻将王是观的取向告诉了祖海,祖海着实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喃喃嘀咕一句,“没想到,真没想到,挺正常一个人啊,而且还是那么好一个人。”不过却着实放下心来,荷沅安全了。
荷沅怕祖海想歪了,连忙向祖海解释取向问题不是生活作风问题,不能带有色眼镜看他们。祖海将信将疑,脑子里一下子拧不过弯来。直到下飞机看到青峦开心笑着站在人群中欢迎,祖海很想好好问一下青峦,美国是不是对同性恋很宽容,可终于顾及朋友,没有问出口。
三兄妹在大洋彼岸聚到一起,见面异常亲热,尤其是祖海,这回再也不用担心青峦将荷沅抢走,与青峦拥抱在一起大笑。荷沅好不容易才有插话的份儿,说了一句:“青峦,一路上的东西都不好吃,你和盛开给我们准备什么好吃的没有?我要吃酱瓜。”
青峦笑道:“酱瓜没有,酸黄瓜有,行不行?”
“马马虎虎算你通过。”有两个大哥在,荷沅都不用提行李,再说本来他们就只有一只箱子。跟着青峦出去上车,祖海一路笑道:“箱子里一半是你爸妈叫我们带来的东西,给你的都是吃的,给盛开的都是用的。我们已经扛了一路,现在全归你扛。”
青峦作势拎了拎箱子,笑道:“我都忍不住上车就想开箱子了。你们不知道我现在多好吃懒做。”
荷沅笑道:“才不信呢,对你这个人来说,好吃容易坐到,懒做永远与你没缘。祖海除了爱睡个懒觉,也不懒,只有我一个懒虫。”
青峦将箱子甩上车,一把拉祖海坐副驾位置,笑道:“你们总得有个人陪我。荷沅,你那话说得就不专业了,懒虫是以条计数的。我现在确实比以前懒了一点,不过注意了劳逸结合,效果反而比以前总盯着书本强。”
荷沅乖乖坐到后面,但心中对青峦的一系列动作感到怀疑,印象中青峦不是那么奔放的人,他总是很谦和,现在似乎性格动作都外向了许多。她才在想,祖海已经问了出来:“青峦,我有个疑问,你为什么总是不谈盛开?这不像准备结婚的人惯有的说话方式。”
青峦沉默了会儿,只觉得身边与身后一共四道目光犹如芒刺。他终于有点艰难地开口:“祖海,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我和盛开……已经好合好散了。”
荷沅惊呼:“可是你和盛开都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你们不是挺合适的吗?嗳,难道两个好人却是八字不合?”
祖海看着青峦,心中很不明白,一向稳健的青峦怎么在感情问题上反而出尔反尔,一再给人“惊喜”。
青峦有丝为难地看看祖海,见祖海两只眼睛不依不饶地盯着他,只得吞吞吐吐地道:“盛开觉得我不再是过去的青峦,她越来越不能适应。我也有点忍受不了盛开的沉默。为了避免继续相处下去反而可能导致以后老死不相见,我们商量着分手。”
祖海听着不是味道,回头来看荷沅,见荷沅也是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而不是看向青峦的后脑勺,心中一喜,旋即又想到青峦身上。荷沅心中想的是,虽然与盛开只是短暂接触,但通过青峦的书信也算了解盛开,按说盛开的性格最符合青峦的要求,青峦以前不正是拿着类似盛开的性格来要求她的吗?难道青峦现在变卦了?而且,盛开的话也很古怪,青峦为什么不是过去的青峦了?难道她上车后对青峦的异样感觉不是错觉,青峦现在真的性格大变了?怎么可能,成年人的性格能变到哪里去?
车里一下沉闷下来,只能听见汽车机械飞速转动的噪音。黯淡的夕阳透过路边树丛,斑斑驳驳地照亮车厢中三个人阴情不定的脸。好一会儿,还是青峦打破沉寂,开口说话:“你们不要这样,理智地分开或许是好事,否则绑在一起只会跟痛苦。”
荷沅断然否认:“不可能,所有分手都是割肉。即使当时不觉得,慢慢还是会痛上心头。我们刚刚跟王是观分手都很难过,何况你和盛开。你好好考虑,有没有必要各自退上一步,我和祖海可以帮你们做中间人。”
青峦沉默了会儿,但最后还是毅然摇头:“荷沅,不用。祖海,你是男人,你应该理解我。”
祖海摇头,为增强效果,又连带摆手:“我不能理解你,我一门心思只有荷沅,她好她坏反正我都喜欢,我不会像你们那么复杂,什么一个说对方不是原来的那个,一个说现在不能忍受对方。人当然是会变的,她怎么变,我也跟着怎么变着喜欢嘛,总不能捆着对方不让她变。人是活的,我喜欢活人,我不相信你们不喜欢活人,庙里的泥塑木雕几十年不变,你会喜欢吗?说起来,你和盛开还真是一对,想的都是差不多。”
荷沅听了,当着青峦的面就亲祖海一下,虽然没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祖海得到奖励,自然明白荷沅的意思,回头冲她笑笑,样子挺傻的,但荷沅看着喜欢。青峦斜睨了几眼,无话可说,或者,祖海这方面心思单纯有心思单纯的好处,但是他不同,他知道自己活跃了不少,喜欢上与同学打篮球踢足球,盛开看他活动得一身臭汗回来,总是背转身时候小小皱一下眉头,偏他又恰巧看见了,也不知是不是盛开故意让他看见。久而久之,他心中不舒服,慢慢看出盛开对他某些行为的厌恶。青峦不喜欢盛开放在心里藏着不说,以前以为那是美德,相处了才知道,猜亲近人的心思非常费劲,会让心很累,总会引起或多或少的误会。渐渐的,他开始不耐烦起来,但是他不是个说走就走的人,把不耐烦在心中压抑了很久,希望能与盛开相处久了互相适应,可终于无法最后适应,只有分手。分手时候他又是松一大口气。青峦都在怀疑了,他是不是有点三心二意。
青峦见荷沅与祖海后来都不约而同地不再提起盛开,知道他们两个虽然觉得盛开好,心中却还是偏着他,不想让他为难。只是青峦更加担心,他们两个的反应已经是很不赞成,不知道家中父母知道此事后,心中会如何哀恸于他的变化,父母多年教师,思想可要传统得多。
而最让青峦惊心的是,安顿下荷沅祖海两个人后出来,冷风中他心明如镜,他清楚意识到,他是那么喜欢看到荷沅,喜欢看她所有率性自然的举动。他都怀疑自己以前为什么想不开,为什么总要约束荷沅做个乖乖女?以前,喜欢看盛开沉静如水的深眸,盛开只是瞥他一眼,微微勾起嘴角一笑,他心中便会冒出很多联想,现在才知,那只是距离产生的美,陌生感产生的遐想,用科学的态度来说,很可能是荷尔蒙产生的兴奋。可兴奋不可能维持久远。青峦想到“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的老话,二十年多的根深蒂固,真是那么容易忽略的吗?
可青峦终究不敢多想,荷沅已经是祖海的妻子,他们又明显非常恩爱。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有非分之想。虽然人的思想是不受约束的野兔,不知道什么时候蹦出来探头探脑,但青峦对自己的约束也是野兔,遇到非分之想冒头时,他逃得比野兔还快。
可他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正准备开车去接祖海与荷沅玩时,祖海打来一个电话,“青峦,我们已经出门了,荷沅英语好,我们乱走没关系。你还是别逃课请假了,不过别离电话机太远,弄不好我们会随时求救。”
青峦听着做贼心虚,难道他们两夫妻看出他的什么小心思了?难道他真流露出这种很对不起朋友的神情了?其实他都忘了,荷沅昨天晚上就一个劲说不用他做导游,怕影响他读书,影响他在老板心中的好印象。只是他当时一口拒绝,非要给他们夫妻当车夫,荷沅与祖海两人一核计,只好早上自己溜了,溜去华盛顿。
荷沅与祖海来了,又走了,可青峦心中却烙下心病。本来他一直在留美与回国之间摇摆,现在有点害怕回去。就他原来接触的回国工作意向,那些跨国公司需要的人才要么派往北京要么派往上海,他倾向于上海。而如今,他想到上海有荷沅与祖海在,想到自己蠢蠢欲动的念想,他有点不敢回去了,怕因此做出什么伤害两个好朋友的事,那他真是百死难赎了。
但一直到离开,荷沅与祖海都没回来青峦所在城市,荷沅想到青峦再一次的“负心”,心生不快,想当年她也是被青峦的变心所伤,足足沉默了一年,对青峦这次又与盛开分手,她触景生情。而她又是那么喜欢盛开这个人,想到盛开便会精神一爽,以前虽然知道青峦喜欢盛开而否认她,她还是无法迁怒于盛开,她很为盛开不平。她不明白,青峦明明是一个挺好的人,为什么在感情问题上一而再地没有坚持?对此,祖海的解释是,男人不能想太多,想太多了容易花心。不过祖海心中却想,青峦看似稳重,可遇到重大问题时候总少一付肩膀,所以常见他担不住就溜,溜得远远地逃避责任。但这种说青峦坏话的事情祖海不会在荷沅面前做,知道荷沅虽然对青峦不满,可还是不很愿意听人说青峦坏话的。
虽然,先是王是观,后是青峦,两个人的事情都很影响荷沅与祖海的情绪,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们还能如何?回家时候,整整扛回去两大箱子的吃穿用度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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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一九九七年的春天在荷沅一件一件地试穿从美国买来的新衣中千呼万唤地出来。四月天里,即使水泥丛林一般的上海也可以看见几丝春色,高架两边的迎春开了又谢,荷沅自己种在自家窗台上的一些小花小草也吐出花蕾,矮牵牛更是开得团花簇锦,连祖海都喜欢得常常浇水施肥地伺候。荷沅在祖海的强烈要求下,剥了一只红辣椒,播种种出五盆辣椒秧,辣椒这东西粗生,长得很快。可以想像,安仁里现在玫瑰盛放,木香含苞。
荷沅的工作虽然紧张,总算中午还有点休息的时候,她最喜欢这个时候背着太阳打着哈欠看报纸。报上预告下月开始连载长篇小说《鬼屋》,预告非常醒目,除了内容简介,还登出《鬼屋》成书的封面照片,照片不是很看得清楚,但看样子那是一本恐怖小说,可封面再模糊,还是可以看出上面有个隐隐约约的“弔”字。正因为这个“弔”字异常罕见,荷沅一看便皱起眉头,想起师正去年深秋搞的那场鬼。但看作者,既不是名家,也不是师正,很好奇为什么报社给出诺大版面宣传这本小说,这本小说真有那么好?荷沅认真看了一下简介,见里面所说似乎与去年秋天的事混不相干,便也丢开,世界之大,巧合太多,不足为奇。
看网络上的雅虎新闻,财经版占很大篇幅的是东南亚一带的金融动荡。荷沅看着觉得陌生而遥远,再说那些金融方面的专有名词需要翻字典才能通读,所以荷沅只是一目十行地粗读,主要看的还是评论。而那些评论还是硬逼着自己看下去的,希望看了可以有点放眼世界的意思。因为计划五月份新的策划出来后,大老板说了,还得拿去总公司交给专门人士评估,荷沅得飞去美国回答专门人士的提问。荷沅想着,那些人都有多年国际财团工作的经验,若是问出来的问题她回答得幼稚,将不仅影响新策划的通过,她也将被冠上幼稚之名。好在,总算有了近一年的MBA学习,其他的,只有临时抱佛脚,恶补国际财经知识了。
正盯着屏幕看得头大万分,祖海电话过来,“荷沅,我所有收购项目的评估今天出来了,我让赵定国陪着会计师事务所的人吃一顿庆功饭。你说,我们是一起看呢,还是我先看?”一边说,一边唧唧哼哼地笑,因为祖海很知道荷沅这人心急,一定会让他现在先将评估报告封起来,回家两人一起看,而且还得是用很古老的什么火漆封印。荷沅花头就是多。
荷沅当然知道祖海笑的是什么,轻喝一声:“笑什么?不许笑。” “是,不笑。”祖海话虽这么说,整个声音还是笑嘻嘻的,这是他面对荷沅的一贯态度:嬉皮笑脸。
荷沅翻了个白眼,道:“特旨,准祖海先看一页,不得有误。”说完自己也笑了,问道:“祖海,你看了没有?是不是最初那个批发市场的回报率最高?”
祖海笑道:“还没看,我光想着馋你一下了。”
荷沅只得笑道:“祖海,我知道你敷衍我才让人做这个评估的,但结果既然出来了,你看看统计数据也是好的嘛。我干脆再恩准你看十页,其他等我回家再看。”
祖海涎着脸轻道:“亲我一下,否则我看到好的就不告诉你了。” “去,蝗虫。”荷沅斥声严厉,脸上却笑逐颜开。放下电话,睡意都没了,嘴角一直含着浅浅的笑。
左颂文伸着手臂滑行过来,交给荷沅一叠资料,顺势在荷沅身边坐下,吸了一下鼻子,道:“你用的什么香水,我怎么从没闻到过。”左颂文现在又成小美的责任,而他被大老板指派配合荷沅的策划工作,两人不再有工作冲突,现在两人还真是不打不相识,起码表面上看,相处得挺融洽。
荷沅抢了左颂文手中的资料,道:“教你一个乖,小娇兰,没想到吧。怎么那么多资料?你不是说……”
左颂文一笑,道:“我拼了老命给你把能搜集资料的全搜集来了,你说你怎么谢我?把小娇兰送给我?”
荷沅笑道:“如果你告诉我准备转送谁,我眼睛都不眨地送你。”边说边拿出一瓶来晃荡。
左颂文一把抢了过去,笑道:“还不正是你想的那个,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八卦了?回头我请你客让你看个饱。”
荷沅笑看着左颂文抢了香水兔子一般地溜走,展开他拿来的资料翻看。左颂文果然搜集得详细,这个人,只要用得好了,是个人才。他都不用别人详细指派工作,往往合作的人一个眼色一句话头,他已经知道该干什么,非常活络,难怪大老板一直中意他。
一直有电话进来,都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工作,荷沅应付自如。但是三点左右来的一个电话却有一把陌生但很动听的声音,普通话标准得像新闻联播。“梁荷沅吗?我是老骆,很久没联系你。”
荷沅愣了一下,老骆是谁?他怎么一付自来熟的样子,好像她一定认识他似的。荷沅客气而疏远地道:“很对不起,可能很久没联络,我有点记不起你是谁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笑:“我今年年初与广宁的老朱,还有你一起去和平饭店老爵士吧,这下记起来了吗?”
荷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老骆。忙道:“对不起,看我这记性。骆先生,没猜错的话,您五一节过来南方吧?五一节是安仁里最美的季节,一棚黄木香开得轰轰烈烈的香。”
老骆微笑:“你没猜错,我准备五一节过去你那边,我非常向往你的那些收藏,希望能先睹为快。因为是私人行,不想麻烦当地政府部门接待,所以有很多事情需要麻烦你。你现在方便吗?我让秘书与你商量一下行程。”
荷沅道:“行,现在就可以。不过,我可以通知朱总吗?还有那天一起吃饭的另一个女孩?”
老骆沉吟了一下,道:“他们……等我到了以后再说吧,看情况。我很想过一个耳根清静的轻松假期。”
荷沅闻言“嘻”一声笑出来,很快想到和平饭店那晚老骆左耳朱总右耳李小笑,个个都是抢着说话,哪儿还有精力听演奏,果然耳根不清静。
老骆的秘书做事非常简约,先传真一份时间表给荷沅,然后简明扼要地跟她说一下需要荷沅做的事,其实不说也行,他都已经在传真上面标明,简单可行。可见人家是做惯这一行的。
荷沅把传真转给祖海,让祖海落实的时候,祖海正钻在评估报告里面出不来。他原先以为对手头的资产一清二楚,哪项多赚,哪项少赚,他很有一本谱。其实评估出来的结果与他心中料想没差多少,回报率排名一二三四跟他想的一摸一样。但是他看上其中的细节了。没想到,一份长长的对比表,竟然非常说明问题,让祖海清晰看到,回报好,究竟好在哪一块,是地产评估增值,还是产业经营增值,以及其他足以指导他未来投资决策的方方面面考虑应该侧重哪边。这一份评估,把祖海平时所想所疑问的明确起来,立体出来。
祖海近乎贪婪地仔细审阅着这些数据,心中很快有了计较。他必须在公司设立专人,以后定期给出公司运转评估,甚至,也可以考虑同时开展审计。公司越来越大,他看不到的死角越来越多。年初朱总已经提示他应该成立与财务相对立的审计部门,现在正好与评估一起上。
祖海一向是想到做到的人,但正准备拿起内线电话找赵定国,赵定国已经顶着一张红脸蛋敲门进来。
祖海没等赵定国说话,先举起评估报告给赵定国看,“给我招两个人,一个必须是能做出这份报告的,能进会计师事务所工作的会计,也要能审计。一个也是会计,只要能做普通的帐就行。六月份到位,我要他们做今年上半年工作审计和评估。”
赵定国脸蛋虽红,人却清楚,接过评估报告一看,心中便有数了。“不如劳动节后开始发消息,只要不要求会计跑银行,熟悉贷款渠道,找个资深会计不会难到哪里去。丛总,中午吃饭时候遇见周行长了,他莫名其妙问我一句公司经营有没有问题,我说没有,很顺利。但周行长听了好像有点半信半疑,神色很奇怪。你了解有什么问题吗?”
周行长是上海海纳贷款最多的银行,祖海一向对周行长非常重视,赵定国一清二楚。祖海听了赵定国的话,虽然眉头皱了一下,但也没太当回大事,他在银行中层也有几个很要好的朋友,周行长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他第一时间知道,不可能有太大误差。他想了想,道:“可能我们好几个月没有收购动静,没有向周行长贷款,他担心我们资金出问题了。没有关系,我找时间与他约一下,吃顿饭,解释清楚就行。”
赵定国听了祖海肯定的语气,放心了,笑道:“我们这次拖的时间也够长的,丛总定下哪个项目了没有?我看着两个项目都好啊。”
祖海一听,笑道:“我也看着两个项目都好,不过看了评估后,我又有些想法。等你赶紧给我招好会计来,我准备对两个项目也做一下下手前的评估,看清楚一点,究竟哪个更赚。不过我目前倾向省里那个项目,省里相关部门我上下都熟,可能疏通疏通还可以拿下个好价钱。”主要原因,还在祖海眼看师家似乎没有复原希望,他应该可以安全杀回老家了。省里的项目除了上下人等熟悉,附加于项目之后的诸如地段之类的问题,他更是不用咨询便可以熟门熟路地拿主意,不像在上海,上海太大,有些地段他无法很有把握。
赵定国反应迅速,都不用祖海提起,便飞快接上:“那看来我得把招聘工作抓紧了,不然太耽误时间。”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一句:“下手前的评估说起来比较拗口,还是说可行性分析比较好听。“
祖海当然知道赵定国是在指正他话中的错误,心里记住了,却瞄赵定国一眼,笑骂:“你以后能不能不喝酒?一张脸跟猴子屁股一样。你和彭全的MBA报名弄好没有?我都还没见学费报销上来。”
赵定国笑道:“已经考过了,不知道能不能被录取。不过我们都不能跟小梁比,我们两人的英语都忘给老师了,只能读中文授课的班,听说程度不能跟英语授课的比,英语授课的老师都是国外飞过来讲课的,人家那教育先进啊。”
祖海听了心中自然得意,不,是洋洋得意,他就是有本事,找个老婆也要高人一等。其实荷沅每次听了课,回家都要深入浅出地教给他听,虽然他学不会那些计算什么的,但其中概念还是知道不少,比如说刚才的可行性分析,这个名词他是知道的,但说话时候一下不注意把以前说的那些话滚了出来,看来,以后说话时候还是得留意一下,在赵定国面前出丑没什么,到周行长朱总之类人面前总是出丑的话,那就成小丑了。
赵定国走后,祖海亲手处理老骆过来的接待。他心中很是好奇,朱总看上去已经是很出色的人才了,其胸怀内涵见识都要高他丛祖海几等,说出来的话对祖海来说,经常是纲领性的。都不知道荷沅嘴里更加出色的老骆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凡人难道还能成仙了不成?但且不说老骆这样的高官究竟是怎样的人,起码这种身份的人过来参观安仁里,其中接待工作是一点不能疏忽大意的,一个不慎,很可能弄巧成拙。所以他得亲自把关,免得有些小细节出现原则性的小问题。
只是祖海对于接待老骆这件事不是很热心,此人太高太远了,得罪的话,以后没好日子过。让他玩得顺心了,以后也不一定能指望得上他。而且,要让这样的人觉得顺心,代价必然得付出不少。从回报角度来说,很不经济。只有荷沅才会以为只要与老骆言语相投就可以了呢。为此,祖海找朋友借了一辆奔驰,总不能拿他的桑塔纳2000或者荷沅的小福特来接老骆。朋友的车子本来是早借给人家结婚用的,祖海硬是逼要了过来。然后,祖海还是通知了朱总,告知一下朱总,老骆的态度。朱总是个明白人,当然清楚祖海他们两个的难处,不过他竭力要求祖海帮忙,将老骆引到广宁。
蓬勃的春天里,似乎光阴也流淌得蓬勃,转眼,时间已到五一。荷沅与祖海两个四月三十日连夜赶回家,才到安仁里门口,除了昏暗的路灯下见墙外白花溲疏开得如雪,暗夜的星空还浮动着醉人的香气。荷沅好笑地心想,惠兰、珠兰、栀子、玫瑰、含笑、木香、柠檬花、佛手花,这么多种花香混一起,再分个前味后味,足以沟兑出几种香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