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中饭回到办公室的路,荷沅足足走了二十分钟,走到自己的桌边才恍然她的脚不用经大脑,熟门熟路自己找到位置。然后,她的手指翻出左颂文的手机号码,“嘀嘀嘀”地拨了出去。在接通左颂文手机的蜂鸣声中,荷沅的手指跟着蜂鸣在桌上划出长音,直至对方接起,她还冷着两只眼睛划她的手指,等着左颂文第二个“喂”送出,尾音带着点不耐烦了,她才“噢”了一声,淡淡地若是如梦初醒般道:“左先生,大老板已经告诉我,你这单业务因为中间夹着个春节,时间很紧。我按照出货时间推了一下,后天是确定价格和确定加工厂的最后期限。为确保我这儿有时间审核报价和对方客户公司资质,你能否在今晚24:00之前将你原本答应应该昨天早上给我的报价传真过来?”
左颂文在电话那头笑道:“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不对,我没能按时交出报价,本应该提前通知梁小姐一声,不过大老板的事情一掺杂,我给忘了这一茬。你放心,报价已经出来,我立即去那家公司拿一下,很快就给你传来。”
荷沅心说,除了业务,大老板难道还有其他事交给左颂文吗?私事?他是不是又想搬出大老板狐假虎威?但荷沅无权深究,只能装作不知,道:“太好了,你既然立即过去,一个小时我应该可以收到传真了吧?谢谢你给我们宽裕的时间。”
左颂文笑道:“这儿才多大的城市,一个小时绰绰有余。你就守在传真边上吧。”心中却想,接了这个电话,他立刻拔掉手机卡让手机不在服务区,看梁荷沅怎么做热锅上的蚂蚁。他的报价,会且只会在大老板发火之后送上,他有把握,这个梁荷沅现在打电话给他,是因为心中急了,知道他不是个容易打发的。
荷沅也是微笑道:“鉴于你昨天放我一回鸽子,这回我得对你有点提防。这样吧,一个小时,你答应的。一个小时之后,我不能再指望你了,我必须汇报上司启动应急措施。抱歉,我得给你这匹快马加一鞭子。没别的疑问了吧?再见。”
左颂文有点发晕,应急措施?她这么短暂的时间内,能采取出什么应急措施?寻什么开心,以为做业务与他们在办公室喝咖啡一样轻易吗?笑话。他倒是想看看梁荷沅能做出什么应急了。他干脆连手机也不关了,大刀金马地等待下文。他等着梁荷沅被时间逼迫,不得不向他低声下气地求饶。对此,他有必胜把握。
偏生左颂文对荷沅了解不足,以为不过是个纤弱女子,家与办公室两点一线,走出大门也不外是逛商店吃饭店,能有什么花头。他不知道,荷沅骨子里本就有股悍气,再加如今与祖海这个土匪婚后天天唱酬,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行事之间没有匪气都不可能。思想已是大刀阔斧,只差一点多年教养限制,行动上不会拍桌打凳而已。
荷沅压根就没等那一个小时,立即便一个电话挂给公司出名会糊稀泥的好好先生。“杨兄,求助。你出差地方有家某某公司,你帮我了解以下几种产品的价格与品质可好?晚上即给我报告。杨兄,救命。”
好好先生记录下荷沅报给他的几色产品后,目瞪口呆地看了好久才道:“小梁,这不是左颂文的活儿吗?他的生意我怎么敢揽。小梁,我也劝你一句,你又不用一直对着左颂文,何必跟左颂文闹大,闹大了你肯定没好处,你在大老板那里比不过他。别弄到后头,大年大节的很不愉快,你应该知道大老板的火爆脾气。”
荷沅压低声音,免得被左邻右舍听见,笑道:“你看,杨兄,你一听就知道我与左颂文的合作出问题了,可见大家心中都是雪亮的,知道谁是谁非。你不知道的是,你如果不帮我,我现在被左颂文逼得只有三条路可以走了,第一条是我向他投降,我显然是不愿意的。第二条是左颂文向我投降,你以为他愿意吗?可见说是三条路,其实只剩一条可行,那就是左颂文迟迟不给我报价,老板迁怒于我,我被老板发落。但是,除非左颂文能把总公司总裁们也糊弄了,否则我本来签证准备春节去美国度假可以临时改成总公司一游,那样一来,我再不可能在公司呆下去,相关人等也讨不到好,结局估计是鱼死网破,很没意思。所以我找上你。请你一定要帮我,或许我能走出第四条路。”
好好先生听得心惊肉跳,他之所以成为好好先生,当然是因为他不喜欢得罪人,你好我好大家好,但现在梁荷沅的话杀气腾腾,隐含的意思似乎都有把左颂文的后台大老板也揪出来的意思,他当然不愿意帮着荷沅得罪左颂文,更不敢明目张胆地在没有大老板的旨意之下抢了左颂文嘴边的肥肉。心说这小妮子发疯了还是怎的,值得为公司的事闹得那么大吗?不怕摔了饭碗?但事发前,他也不会得罪梁荷沅,谁知道这件事最后走向如何,或许以后还要抬头不见低头见呢。他只能好声好气敷衍:“小梁,你心宽宽气和和,我先帮你打听一下那家公司,回头给你消息。你先耐心等等,我会尽力。”
荷沅在一叠声的谢谢中挂了电话,冷笑着看一眼桌上的传真机,便放下这一头的工作。她选择好好先生,当然有她的目的,看中的就是好好先生遇到大事一定会糊稀泥的多嘴本性。她不用尝试都可以知道,好好先生的手机现在一定是忙音,因为好好先生此刻必然心急火燎地找上左颂文,告诉左颂文她梁荷沅如此这般的小年青脾气,让左颂文不值得与小姑娘计较言语得失。然后左颂文会闭上眼睛计算她梁荷沅会不会真的做出决绝事情,考虑事发的后果他能不能承担得起。荷沅相信,左颂文不敢冒被总公司关注的险,一是因为做贼的人多少有点心虚,二是因为左颂文未必比她更了解有关总公司的运作程序,他经不起荷沅的威胁。
不到半个小时,桌上的传真机“突突”地吐出一长串纸,传真一边吐,荷沅拉着纸一边一目十行地看,等传真结束,她也了解得七七八八,大约知道这份报价不再有太大的猫腻,便手一伸将传真交给助手,自己飞快拟了回复,通篇若无其事地道谢,仿佛她没与好好先生说过杀气腾腾的一席话一般。不过她相信,与左颂文的梁子从此是结下了。左颂文是小人,得罪小人的结果可想而知。但荷沅不怕,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是。如祖海所言,出来混,怎么可能不得罪人。
但,起码这件事已经看似云淡风清地解决了不是?除了她,左颂文,与好好先生,只怕谁都不会知道电话里曾有刀光剑影。她不会说出去,左颂文此次吃了闷亏,相信更不会说,好好先生是不敢说。荷沅只想事情办成,并不想要人难堪。
是日,当然又是加班,下班时候已经是月白风清,地铁停开。荷沅照例多花半个小时绕道送两个女孩回家,回到家里的地下停车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反正祖海不在,她回去也是倒头睡觉,早一点晚一点没什么不同。
停车位照例很挤,荷沅降下车窗,准备倒着进去的时候,却见昏暗灯火中,祖海笑眯眯地出现在后面,挥着手指挥她倒车。没来由地,她本来没精打采的心一下晴朗起来,竟然一次到位停好车子,一个转身钻出车外,正好落入祖海怀里。“不是说今天回不来有应酬吗?你什么时候到的?”
祖海没时间言语,拥着荷沅长吻半天,等转角又有雪亮车灯缓缓推出的时候才放开,笑着道:“我把吃饭时间约早了,吃完饭我就赶着回来,不高兴唱歌,想你了。我也刚到没多久,看到你车子没在车位,干脆等你一会儿。以后该叫物业把停车场的灯弄亮一点,这么暗的地方,有点可怕。”说着一手拎了他自己的行李,一手揽着荷沅往上走。
“我才不怕。”荷沅拉开身子看看祖海,满意地亲了下他的鬓角,道:“修头发了吧?挺好,省得春节时候才修,不自然。”
祖海笑道:“我也想着春节出国了的话,到处找剪头发的地方麻烦。荷沅,你瘦了一点,干活别那么辛苦。”
荷沅笑道:“去,你才出差几天啊,我能瘦到哪儿去,瞎说。老实说,是不是外面看见什么胖妹妹,回来看见我不顺眼了?”
“又诬蔑我。”祖海笑着拧了把荷沅的腰,并没将此话放在心上。“想好给青峦和盛开的结婚礼物了没有?我倒是背来青峦爸妈给盛开的一大堆衣服。你别告诉我你都没时间拐到你公司的隔壁商场看看。”
“还真是,尤其是今天,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一下午的刀光剑影啊。祖海,我终于出手痛斩了左颂文,他下午乖乖把报价交出来了。”因为到一楼大厅,荷沅停住说话,去保安室拿了报纸和信,才与祖海走去电梯。夜晚的电梯很空,不用等就可上去。一进电梯,祖海将行李一扔,又紧紧抱住荷沅。荷沅推开祖海的脸,指指头顶的摄像头,笑嘻嘻地摇头。祖海才不管,咕哝一句“我亲自己老婆,关别人什么事”,可话音才落,电梯却“叮”地一声到了,荷沅哈哈大笑,抢着跳了出去。
进门,一室旖旎。
早上,为能凑一起说说话,祖海先开车送荷沅上班。说到老骆时候,祖海连说高人。不过祖海对孔祥龙到李小笑这样的人手下做保镖很是反对,他最清楚这种人,他当年若是没荷沅强力反对,他蛮横得不会比李小笑这种人差,何况是出名的煤矿老板。孔祥龙在李小笑手下做事,不知得做多少擦边球的事,很可能还得违法。荷沅听了开始替孔祥龙与许寂寂担心。
简要说完左颂文的事,车子已到荷沅公司楼下,祖海简单说了句:“对这种人,要么闹大了拍死他,要么不要闹,你这样不温不火只会给自己招麻烦。”
荷沅不以为然,进了办公室就给祖海电话,“为什么要拍死他?我又不可能拍死他,他还没罪大恶极。不过我早有准备以后被他报复。”
祖海道:“你既然知道他肯定会报复,说明你知道他是小人,对付小人,要么打得他怕你,要么远远避开。像你这样做,跟湿手抓面粉一样,弄得自己再也撇不清。你以为自己很勇敢很能干,我看着你做事还是没经过大脑,以后你得花多少精力在防备这个小人上面,值得吗?有时候退一步又不是太难。你劝我时候说得容易,自己永远不肯退一步。”
荷沅没想到自己以为得意的事竟然会被祖海全盘否定,很是气愤,可碍于在办公室,不好白眼加拳脚地逼使祖海改口,只得闷闷说了句:“我会想想。”
祖海果然能屈能伸,连忙安慰一把:“不过你这回做得已经够狠,起码在那人脖子上卡了一道,那人怎么也会长点记性,寻常不敢招惹你。你也不用太担心,你身后有我呢。”
荷沅还是郁闷,她自己以为对人的认识这几天有突飞猛进,自己还以为自己这次修理左颂文不动声色,已经颇得老骆的一两丝风采,没想到,被祖海说得一文不值。她一点不怀疑,若是换作彭全他们做了她这样的事,一准被祖海拍桌骂得狗血喷头。可郁闷归郁闷,手头的工作还是得做,而且得是狂做,否则春节前不能交差,大老板会得血腥地提出让他们春节加班。
春节前最后几天的时候,才看见曙光在前,一组五个人大大松了口气。此时外放的业务员们也陆陆续续地回来,公司大办公室比以往热闹不少,满眼看去都是来来往往的人。让荷沅诧异的是,左颂文竟然带来一盒特产给她,还邀请她一起中饭,荷沅不知左颂文卖的什么关子,答应了。心里直说,这人可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换她,送盒特产便也罢了,请吃中饭则是能免则免。
中饭被左颂文安排在一家小有情调的馆子,因为是午餐,馆子里人比较少,说话不用胖着喉咙。因为下午还得上班,所以左颂文以茶代酒,一上来便道:“我向你道歉,不过不是为我们之间的某些合作不和谐,而是为我原先小看你。没想到你能做出破釜沉舟的事来,我始料未及。”
荷沅惊讶于左颂文的实话,举起茶杯与他碰了一下,简单地道:“不打不相识。”
左颂文微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把我当作什么人,但对于我们业务员来说,你们这些坐办公室卡着我们的人,我们也很看不起,又敢怒不敢言,每一个业务员最想做的事就是绕开你们。你们知道我们怎么评价你们吗?毛爷爷身边的红小兵,或者是古代皇帝身边的阉竖。我与其他业务员最大不同,只在我已经成功绕过你们。没想到这回坏在你手里。其实,放你到我这个位置上,你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区别只在你是吃饱的狼,我还是条饿狼,我比较饥不择食一点。这是社会问题和制度问题的叠加,个人品德只在其中占很小部分,我想今天跟你有个说明,不要以后你像防贼一样地防着我,这对你我都没好处。”
荷沅“嗳”了一声,一时接不上口。原来他们在办公室做审核的拿那些有问题的业务员当贼,那些业务员心中对他们的评价也好不到哪儿去,阉竖,想来业务员们天天都怀着一颗清君侧的心。荷沅将公司部门设置大致考虑了一下,忽然一笑,道:“还真是,公司将员工划成两个集团,人为造成互相仇视互相牵制,这是谁出的主意,高明得不得了。”心中却想,这么设计着员工,让员工如何齐心协力,如何对公司产生归属感?犹如得了江山失了民心,这江山坐着不稳。
左颂文闻言也是一愣,随即笑道:“说得好,你算是跳出圈外看问题了,不过还是我说的公司制度问题。”
荷沅笑了一笑,心说,不,其中与人品还是有极大关系,否则左颂文此人怎么会如此可厌。不过她当然不会说出来,既然左颂文防着她以后不依不饶,她也防着左颂文不依不饶,不如今天趁此机会大家揭了梁子,以后反正不会太多接触,见面还是寻常同事。她微笑道:“是了,都是体制坏的事,我们何必太过认真。我敬你一杯,我们一笑泯恩仇。”
左颂文笑道:“呀,我们有什么恩仇,最多是工作上的龃龉,不值一提。以后做个朋友。”
荷沅盈盈一笑。总体来说,左颂文算是个奸商,与他吃饭,气氛还是比较愉快的,两人海阔天空的聊天,避而少谈公司事务。不过左颂文总是转弯抹角问起荷沅的先生是做什么的,荷沅总是以“个体户”三个字打发。心中大致有点明白,左颂文忌惮她的背景,怕得罪有钱有势的她后,哪天出门被人抡砖闷了。否则,凭他左颂文在公司的冲天气焰,哪里用得着与她梁荷沅讲和?到最后,她还是占了祖海的光,而恰好,左颂文是个典型的上海小男人,骨子里是个胆小怕事的。
回到工作的地方,荷沅看着一屋子的忙碌,惊悟自己与左颂文吃饭聊天迟到了几分钟,但没觉得怎样,坦然坐下开始工作。但几下散手下来,忽然暗自背身讪笑,其实她在公司里面手法大胆泼辣,又何尝不是仗着身后有祖海,不说有别的支持,起码她衣食无忧,所以进可攻,退可守,心中不知不觉有了点有恃无恐的意思。
就像师正的妈,在市人事局,一个副局长的气焰竟然可以压倒局长,原也是形势必然。不知师正妈有没有像她一样想过在单位里把自己当作一个寻常人,可荷沅现在知道,即使她拿自己当寻常人了,可周围同事不会那么看她,一个人的社会标记不可能想抹掉就抹掉的,毫无疑问,她与别人做一样的事,得到的评价一定不同,就比如说她是饱狼,而公司大多数人还是饿狼,其中差别不可言传。
比如说这次对付左颂文,其实她完全可以报告了顶头上司二老板,让上头自己斟酌该怎么发落左颂文,可她偏自己出手了,现在回想,痛快是痛快了,可剖析这件事情的本质,却是拿她自己的个人资源帮公司谋取福利,怎么看怎么傻气,整件事带着浓浓的意气用事。
祖海这家伙旁观者清,他早清楚她在公司的心理超然地位,所以才会说出要么拍死要么绕开这样的话。小美怂恿她出头不也是看中她没有后顾之忧?可见只有她一个人在当局者迷。不知哪天会不会迷到洪青文这样的境界,成为一个标准的丛太太。想到这些,荷沅有点哭笑不得。祖海才是一个商人,一个资产已经显得有点庞大,但负债也同样很高的商人,她却已经能在生活工作点点滴滴中收益,可见洪青文当年在政府机关又是何等风光。
既然如此,她看来也无必要继续压抑自己伪作韬光养晦,索性要么不做,要么放开手由着自己的理想大干一场,形势所然,为人,当然应是顺势而为。
这么一想,工作上反而又少了一点顾忌,真正是不再如老牛赶车,而是有了自己的方向与主动。所以,安排起工作来更是目标明确,旗帜鲜明。领导者的思想只要明确表达出来,而且表达得带有煽动性,是很容易感染手下的。再说评估工作本身已经接近尾声,大家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地最后冲刺,工作居然提前完成。
报告递交给大老板的时候,荷沅提出自己的想法。“这份评估结果还只是就事论事,但是评估过程中我想到一些整合提升的可能,春节后,老板可不可以给我时间,整理出想法?”
大老板听了诧异了一下,两眼闪出兴趣。“你谈谈你的初步想法。” 荷沅想了想,道:“我们目前的采购侧重于正常性采购,Normal
purchasing。最大不足是资金占有量大,占有周期长,和不能保证货源按我们需要适时适量地供应,所以经常会出现火烧眉毛的采购紧张出现。”说了不足,荷沅连忙补充一个马屁,“但是,我们进入中国市场后,很快建立数据库,为今后采购提供量化依据。然后适时评估以往的采购,中国人有句话说,总结过去,展望未来。如果老板有这想法,请交给我来做。我目前的想法是,在以往采购的基础上,总结设计出高于地域的产品区域,利于未来的区域管理和区域培育,使计划性采购(Scheduled
purchasing)逐步介入,减少现今采购中的浓重人为痕迹,最后与正常性采购有机结合在一起。不过,老板,这只是我的粗糙思路,很不成熟,需要你的支持与指示。”
大老板听了微笑,他做评估总结的本意就在于此,没想到会被手下看出意图。原本他有点头大无比地想自己领衔开展这项工作,现在看来,这个重担有人挑了。大老板心中虽然赞许,但还是毫不容情地指出:“你一手领导整个评估工作,心中对公司的市场布局已经有大致了解,这是好事。但是你有最大不足,你从来只做案头工作,没有亲身参与业务实践,对其中的有些门道了解不清,你的策划会犯空中楼阁的忌讳,导致中看不中用。但现在再安排你参与业务一线时间上不允许,我会考虑找个业务部门的人选与你配合,春节后我们着手工作。”
荷沅答应了出来,心中却想,可别是老板欣赏的左颂文来配合她,那以后针尖麦芒,有得热闹了。
带着被大老板肯定的喜悦回到家里,荷沅摩拳擦掌地追着询问祖海,他的那些收购要不要也做一下总结评估,需不需要她帮着做。祖海笑言,做什么做,他那些收购哪儿亏哪儿赚亏多少赚多少,他心中有笔清楚明了的帐,只怕评估出来也就这些东西。而且他那些收购的评估涉及到巨量的公司帐目,岂是荷沅一个人忙得过来的。所以,祖海拒绝。
但荷沅在祖海面前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修的,一晚上的软磨硬泡,死缠赖打,祖海最后屈服于荷沅的美人计下,不得不答应等开春会计师事务所忙完年报后,他找一家事务所将评估工作按荷沅的策划做出来。荷沅说,她把这当作祖海送她的新年礼物。祖海只得认了,反正不影响公司事务,算是花钱给荷沅高兴一场吧。
可是,荷沅却一时对如何策划这场评估没有把握,毕竟这不是在西玛,上面还有大老板把关,而大老板是个多年经营好手,可以提供宝贵经验。所以,祖海虽然答应了,荷沅反而不敢轻易下手,她需要找时间与林西韵,甚至她MBA课的老师商量其中需要涉及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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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荷沅与祖海去美国前回一趟家,准备两家凑一起吃了年夜饭过了初一再走。
年三十早上回到安仁里,见里面早打扫得光可鉴人,室内是祖海爸爸一手种出来的多盆巨大滴水观音,冬日的阳光照进来,整个房子生机盎然。室外是已经长成的腊梅飘着清甜的香气,几只留而未摘的柠檬佛手掩映在浓绿中越发娇黄可爱,远远看着似乎也能闻到一股清爽。今年柠檬与佛手的收成都不错,老人们嫌酸,并不喜欢吃用,全收齐了放在两只藤条筐子里。荷沅见了立即上街买来几只玻璃大瓶子,着手将柠檬与佛手分别切片用白酒浸了,封口前放上几大勺的糖。下午去豆豆那里拜早年,带去一瓶佛手酒,听豆豆兴奋地诉说了会儿她对老骆的仰慕,要求荷沅一定帮她提供接触老骆的机会。又去宋妍哪儿一趟,送去一瓶柠檬酒。宋妍告诉荷沅,她夫家总希望她早生贵子,说出来的话越来越厉害,但她说不生就是不生,她还想好好享受一阵大好日子,把过去的不足统统补回。看来宋妍一改过去的小媳妇进门,已是翻身农奴当家作主人。
总的来说,两位朋友都活得不错,事业成功,生活顺心,基本上心想事成,荷沅很为她们高兴。回来路上,荷沅给同样也在到处给朋友拜年的祖海电话:“早点回家,别耽误了吃年夜饭,我先回家了。”
祖海笑道:“我跟你爸妈说好我去接他们,省得他们不舍得花钱硬要挤公共汽车过来。已经快到老家了,你算着时间,我不会再拐到别处去。”
荷沅惊讶地“咦”了一声,心中感动,对着话筒飞了个吻给祖海。祖海总是默默替她做好善后工作。放下手机,她也差不多到家,在弄堂转弯抹角,开到车库。见到只有一个门面的车库,想起祖海以前与他爸为造两个车库发起的斗争,最后不得不屈从于他爸的旧事,不由好笑,祖海后来才告诉她,以前他准备造的两个车库其中一个是准备给她用的,可见祖海对她不知虎视眈眈、志在必得了多久。
放好车回来安仁里,荷沅惊疑地看到有人抱着手跺着脚站在安仁里的大门口,可能是被冬日的冷风给吹得手脚冰冷,不得不用运动来产生热量。该人有头灰白散乱的短发,虽然一直原地踏步,可眼睛始终关注着一个方向,那是从市区走向安仁里的必经之路,而对从身后接近的荷沅的脚步声恍若未闻,神情专注得犹如景区中千年万年的望夫石。
荷沅看来看去觉得此人应该是找安仁里里面的人,所以走近了轻问:“阿姨,你等人吗?”
话音才落,等人的女人回过头来,两人一照面,荷沅大惊,这个看上去苍老的女人竟然是当年飞扬跋扈却丰润贵气的洪青文。她来做什么?虽然时隔多年,虽然已知师家没落,虽然看着眼前之人面目可悲,荷沅却怎么也无法同情起来。收起手中的钥匙,双手插回口袋里,等着洪青文说话。
洪青文虽然落魄,当年看人识人的本事还在,何况荷沅还是段数差她太多的毛头小丫。见此了然,尴尬地笑了一笑,道:“新年好,小梁。终于被我等到你。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说几句话吗?”
荷沅并没有请洪青文进屋说话的意思,站在原地淡淡地道:“我想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先生已经答应我不找师正晦气。请你回去转达给师正,祝他新年快乐,也请他心中有所坚持,否则害的只会是他自己。”
洪青文心中满是愤懑,可又不得不忍着,时过境迁,谁叫她不再是过去的贵妇人?想当年,哪里有这么个小女孩说话的地方?可偏生她今天来还真是想为儿子求情,此刻被荷沅先她一步地说出来,她反而觉得羞惭,并没有轻松解脱的意思。过了好久,她才开腔:“那就谢谢你的大人大量了。”
荷沅还是淡淡地道:“不客气,我们彼此芥蒂太深,不可能互相原谅,但求彼此相安无事吧。”犹豫了一下,还是又道:“师正妈,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应该多关心关心自己。”
洪青文听着前面一句话,只觉得有理,但反感荷沅似乎是居高临下的口吻。但荷沅后面的话一出,她愣住,不明白这个梁荷沅说出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取笑?同情?教训?她现在失业失婚,社会地位打至低谷,多少人幸灾乐祸,她不相信当初被她压得死去活来的梁荷沅会得同情她。即使是同情,她也不需要,梁荷沅的同情等如打她的耳光一样令她难堪。她低头说了句:“多谢关心。祝你们全家新年多福。再见。”说完便匆匆走了。
荷沅站在门口看着洪青文离开,发觉她原本昂扬挺直的背有点躬了。人真经不起落魄。
洪青文状若梦游地回家,耳边似乎听不到车声人声,只听到仿佛有个声音时断时续地在她耳边唱着“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年来到……”
今年这个年,显而易见的门庭冷落车马稀,不,不是稀,而是绝。她本不想出来见人的,可为了儿子,她不得不出门。当年儿子只是追求一下梁荷沅,丛祖海都会找人打他。又为了梁荷沅的档案被她压制,下重手搞得她家破人离。何况现在儿子坏了人家生意,丛祖海能放过她儿子吗?丛祖海这人什么做不出来?今时不同以往,她除了亲自上门哀求,她还能做什么呢?而且她知道,她只能求梁荷沅,求丛祖海没用。虽然是活脱脱的一幅现世报,可她又能如何?难道叫儿子上门去吗?更不可能。她出来找梁荷沅还是瞒着儿子的。所以,她也只能在外面消化了今天与梁荷沅见面导致的悲凉才能回家。否则,儿子问起来,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渐渐地,天暗了下来,原本该是下班后热闹的街道此刻却分外冷清,即使有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手中还拎着喜气洋洋的大包小包。远近的灯温暖地亮了起来,有偷放的鞭炮零落地响起,人们都准备吃年夜饭了吧?可是,她呢?家已不成家,还吃什么年夜饭啊。
在外面冻得四肢冰凉,她才慢吞吞回家,可进门却见黑灯瞎火。打开客厅吊灯,见桌上留着一张纸条,白纸黑字,原来儿子被他爷爷叫去吃饭了。洪青文再也忍不住,撕着纸条一个人站客厅里嚎啕大哭。她花了几十年的心血维持的一个家,大难临头的时候那些鸟都各自飞向高处,大年夜抛下她孤零零一个人,谁想到她了啊。
眼泪反而带走她积郁多时的哀怨,洪青文心中不由想到梁荷沅的话,不错,连那种小毛丫头都看得出,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谅师正的爹不敢亏待她。
不过,洪青文最希望此刻门口出现一个黄世仁般的人物,她起码可以找个人拼了,是死是伤,起码也轰轰烈烈,总好过眼下死人般的寂寞。
荷沅与祖海初一一早便拖了一只有点轻的大行李箱,穿着一身春节的新衣服,告别两家珠泪暗抛的父母,没心没肺地驱车直奔机场,他们将取道北京飞往美国。在北京,还有王是观等着他们,三人同行。
首都机场,王是观看见他们行李那么少,狂喜,拖来一只箱子记到两人名下,原来他的行李超重。荷沅早知王是观的根底,三人一起拖着箱子做行李,等着无聊,荷沅笑问王是观:“那么多东西,木头还是石头?也不说先给我们瞧瞧,一起赏析。瞧我回头出海关时候不拆了你的包翻看。”
王是观笑道:“姑奶奶,你什么时候有点女人样子才好?你丈夫还在身边呢。我最近那么忙,哪里有空再把玩那些东西,人都成机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