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沅终于忍不住好奇,问:“你怎么找到毛贼的?你是不是所谓混道上的?怎么听着有点可怕。”
祖海忙道:“别胡思乱想,我只是托朋友找了几家金店,毛贼偷了金子一般都是拿到金店去销赃的。朋友给我面子,顺藤摸瓜找出小偷。你说你这儿才一幢房子都已经这么不安全,我身后还不是盯着很多眼睛?有时与那帮混混客气应酬也是不得已,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过你放心,杀人放火的事情我不会做的,我现在也算是有点家产的人,不能随便给人抓辫子。”
荷沅听着还是不放心,心里还有疑问,诸如祖海的吃喝嫖赌是不是还在继续?与那帮人混一起能洁身自好到哪里去等。但又觉得这些问题不便问出来,“吃喝嫖赌”这四个字她都不好意思在祖海面前开口。跟王是观在一起的时候牛肉场都可以去,可与祖海和青峦就是没办法。祖海能想得到她去看脱衣舞吗?所以,人只要转一个身,谁都不知道谁会做什么。
正好祖海的手机响,室内信号不好,他跑到窗边打开窗帘,又踮起脚找了几个角度,这才姿势怪异地站落地窗前说了半天话。等说完了才回身,奇道:“荷沅,你怎么不开灯?”
荷沅这才开灯,笑道:“你也不想想你接电话的时候有多怪,我一开灯,映在窗上让路人看见,你以为多好看吗?”
祖海听了发笑,道:“说起来,以前那只砖头一样的大哥大拿着不方便,信号却是好。”边说边走到屏风面前,忽然想到,荷沅可能还考虑到另一点,他一个男子夜晚出现在荷沅的窗口,被外人看着,总不是件有意思的事。虽然连街道派出所都已经认为他是安仁里的房主。
荷沅等着祖海站住了,这才指着第一扇屏风道:“祖海,这是出自唐朝李商隐的一首绝句《嫦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小时候记得看过一本神话传说集,里面说的是后羿与嫦娥是对很恩爱的夫妻,后羿有次从皇母娘娘那里得来一颗灵药,吃了可以成仙。结果他睡觉时候嫦娥偷着将药吃了,吃了当然是身不由己地升天做了神仙,从此与后羿天人永隔,再见不到面。李商隐的诗说的就是嫦娥的后悔。”
祖海笑道:“古人编出来的故事漏洞百出,嫦娥既然是神仙,想见后羿还不容易,飞下来团聚就是。可能是嫦娥做神仙后再也看不上凡人后羿……”说到这儿的时候,祖海忽然噤口,闷声不响地看着屏风不语。
荷沅没察觉,只是微笑道:“我怀疑后面的结局是这样的,嫦娥吃了仙丹上天,学了几天才会操作仙气,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她耗了几天终于学得可以飞回人间,回来却发觉后羿在人间的几年时间内早忘记了她这个偷药的,甚至恨她,而且他又结婚,找了个平凡美丽但顺从的妻子,已经生了一子一女,所以嫦娥没法再走回头路了。”
祖海以极大的耐心听完,急着道:“荷沅,你不用试探我,你要上进要做嫦娥你只管去做,我不会像后羿一样没出息地呆家里埋怨你不回家,你飞得高,我也不会飞得低。再说,我已经自觉把你捆在我身上,你占着公司一半股份,我那也是约束自己的意思。要是我敢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是个聪明人,拿你的一半股份发落我就是。”
荷沅被祖海说得没头没脑,盯着他看了会儿,才明白他什么意思,不由“噗嗤”一笑,这家伙怎么那么敏感了。但随即想到,“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是不是高处不胜寒的意思?会不会阅尽无限风光,蓦然回首,那人儿已经子孙满堂。谁又能等谁?想到这儿,再笑不出来,瞪着祖海深思。她对着祖海总是没太珍惜,又嫌他管得太宽,偷灵药吃的事她不会不做。但万一哪天祖海告诉她他要结婚,她会是什么感觉?别的不说,光是祖海不再关心她,他开始另有关心的人,荷沅想着都不能接受。被偷那晚,她心里不知多想祖海来敲门,可又不肯给他电话。最后祖海给她电话了,她心中何尝不欢喜?她忽然发现自己是个极别扭的人。
忽然想到以前的寝室卧谈会,大妈熄灯后,大家钻在蚊帐里面说话,有一个话题大家讨论很多次,丈夫,究竟是该找“我爱的”,还是“爱我的”。当年宋妍语出惊人,她说,她要找个“爱我的”丈夫,然后找个“我爱的”情人。荷沅记得当时自己在两者之间选的是找个“爱我的”丈夫。可现在真人摆在她面前,以前所谓“爱我的”的选择变得非常艰难。原来都是说说容易做做难。谁不想两者得兼?可是时不我待呢,一年后都不知会怎么样,三年后呢?
祖海见荷沅一笑后,一张小脸便开始阴情不定,瞪着他的眼睛里都是神秘莫测的内容。祖海不明白荷沅想到什么了,但觉得那样子总之不是好事,还是打岔别让她当场说出来的好。忙指着第二扇屏风问:“荷沅,这扇讲的是什么?”
荷沅被祖海打断,还是又出了会儿神,这才道:“啊,这个,是白居易的《琵琶行》,屏风上表现的是最前面的,讲白居易泛舟浔阳江上面送客,听到一个嫁给商人的女子寂寞无聊地弹琵琶,因为商人那天用现在的话说,出差做生意去了。琵琶女是烟花女子过来人,我怀疑她想到出差丈夫的所谓应酬,心中不是味道,这才拿琵琶诉怀。”
祖海听着又是无言以对,好久这才勉强笑道:“这屏风雕的画怎么都那么酸。人有前科,就不许人改正了?”
荷沅听着忙道:“祖海,我没有说你的意思。我们下去吧,这扇黄花梨屏风还真的挺酸的,让人怀疑是酸枝木做的。”
祖海心里不是味道,听了扭头就下去。荷沅看祖海走得那么快,似乎是义无反顾的样子,不觉心慌,连忙关了灯紧紧跟上。祖海见荷沅跟得那么紧,还以为她害怕,心又软了,小心地问:“你晚上一个人怕不怕?要不你拿条被子下来,我睡在下面沙发上。”
荷沅见祖海一点没生气,还是对她那么无微不至,愣了会儿,终于鼓起勇气,下定决心,干什么非要一个能一起谈诗论画的?对她好才是硬道理。但话到嘴边,怎么说出来才行?她答非所问循循善诱地道:“祖海,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祖海被问得一愣,心说问她怕不怕与有什么话说两者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联系?怪异地看着荷沅,道:“你放心,我不会怪你。去拿被子下来吧。”
荷沅见祖海没领会,只得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真的没话要对我说?不好,肉还炖着,笨笨快饿死了。”忙跑进厨房去忙碌,有点掩饰地忙碌。
祖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荷沅跑进厨房,见笨笨也飞奔跟了进去,于是他也跟进。看着荷沅捞肉加料拌饭地做狗食,他还是在回味荷沅的话,她究竟要他说什么?想了会儿,恍然大悟,忙蹲到正蹲着给笨笨喂食的荷沅对面,笑道:“荷沅,我不是刚才跟你说了吗?你要做嫦娥,想怎么发展,尽管去做,我会一直等着你想嫁给我的那一天。即使嫁给我,你也照样可以爱做什么做什么,我不会约束你。”心说他真是笨啊,荷沅带着他看屏风,还不是要他明白什么意思,他怎么早不表态呢?还非要指着要听琵琶女那个倒霉故事。“荷沅,你不知道,我从小到大,有两个志愿从来没有变动,一个是不能受人欺负,现在我做到了。一个是说什么都得娶你做妻子。以前青峦一直占在你身边,我碍于兄弟情面没办法。他走后,我是说什么都要追你到手。只要你肯嫁给我,我这辈子心愿全满足了。荷沅……”
荷沅见他曲解她的意思,但最后还是把她要他说的话说出来了,可她听着却差点羞得头钻到地下去,忙打断祖海的话,“你……我究竟有什么好,不过是个爱虚荣没心计的女孩子,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你现在身边不会没喜欢你的女孩,为什么不去看看她们?”
祖海很想移到荷沅身边去,可想到荷沅的臭脾气,不得不忍着,“荷沅,你还记得我从北方回来那天吗?你右手臂戴着礼盒上的紫色蝴蝶结,左手臂带着我送你的玉镯,笑得跟花儿一样。那天你穿着一件白色泡泡纱短袖,下面是黑白格的长裤,梳着两根小辫子,落山的太阳正好从我家照到你家,你的眼睛亮得……反正我那时看着就下定决心了。”祖海说的时候,他的两只眼睛也亮得跟发光体一样。
荷沅闻言大惊,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祖海是从那时开始对她有意思。可是她还记得紫色蝴蝶结与玉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白色泡泡纱的短袖,黑白格裤子倒是还有印象。
祖海看着荷沅,见荷沅只是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不由急道:“你让我说了,那么你呢?”
是啊,让人家表态,自家怎么可以一点不说,可怎么说呢?荷沅只觉得脸颊腾腾地燃烧了起来,伸手摸摸笨笨,却紧张地用大了力气,引得笨笨跳起来反抗。可祖海的眼睛又紧盯着她不放,忽然觉得厨房狭小得连气都透不过来,跳起身来支支吾吾地道:“你自己明天跟我爸妈去说。”
祖海听了立刻聪明地将话理解为明天跟荷沅的父母提亲,顿时浑身像冲了氢气一样,又想飞起来,又像要炸开来,跳起来追着荷沅问:“你说真的?你也爱我?我们明天一起去家里,我们一早走。走,荷沅,我高兴得很,我们兜风去。”说着大力拉起荷沅的手要往外走。
荷沅忙道:“这么冷的天,我不高兴出去。”
祖海干脆拉住荷沅的两只手,激动地飞快道:“出去吧,荷沅,我呆在这儿又想抱你,可是你这人古怪,我抱你一次你跟我分手一次,一点面子都没有。我折腾不起了……荷沅,你笑什么?”
荷沅忍笑说了句:“朴素的唯物主义。”但又知道祖海肯定联想不过去,忙又笑道:“走吧,走吧,我们兜风去。”跟祖海把话说顺了,荷沅只觉得轻松快活,也想到兜风是个好主意。
祖海虽然想不出荷沅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一定不是好话。不过这种小事情他才不计较,知道荷沅大事情上面全心地偏着他就行了。
祖海一路上大快活,嘴里高唱着“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手不断地在方向盘上敲节奏,又时不时在直路上抓起荷沅的手亲吻。荷沅一路也是笑,但没有忘情,偶尔自问一句:这就是爱情吗?
兜风回来,两个人还真是半开着车窗兜风,回来手足冰凉。回来后荷沅将被子铺到东首的大卧室,毕竟睡客厅沙发不会舒服。因为心中不知怎的,总是心有余悸,仿佛祖海睡在她几步可至的范围内,她才能放心。她可真害怕祖海再来那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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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章
对于梁家父母而言,他们心目中的女婿最佳人选是青峦而不是祖海。虽然祖海现在混得很不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他们总觉得他身上缺了点什么。但既然女儿喜欢,他们便无话可说,两人心照不宣地来去几个眼色后,梁妈妈跟着祖海的车子回到安仁里。她这回进城除了陪女儿,还得监管着女儿。他们只得一个宝贝女儿,怎么也不放心她出现什么不愉快。
祖海虽然一整天都是欣喜若狂,但还是对梁家父母的态度看得非常清楚。他虽然略为失望,但也并不太放在心上。如果现在还能选择,他也愿意蹲教室里一直读到大学,现在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后悔。好在荷沅这个家伙只计较他是不是真心,跟他反反复复也只因为她自己的真心,别的都不是很在乎,这是他最看重的。虽然这么一来,他的追求得难上许多,但他愿意。他身边现在多的是媒婆,介绍给他的女孩都是先把他家产摸得清楚的,他只要带她们上车兜一圈便可以搞定,可他不愿意。只有荷沅,即使他最落魄的时候都没看不起他,他愿意受荷沅折腾。
周一一早,荷沅还在吃早饭,祖海已经开着车来接她。祖海虽然已经在路上吃了肉包,但还是在梁妈妈盛情之下吃了一碗粥下去。
祖海的上班时间比荷沅的公司早半个小时,虽然他是老板,原不必讲究这些,但他不想自己太多迟到。所以他只在路上鼓励荷沅不要太担心安德列的反应,因为安德列不会不知道她是新手,交工作下来的时候应该有考虑到新手的弱点,其他话就不多说,专心开车。祖海越是这样,荷沅越是觉得他的好,一路侧身坐着看祖海开车,听他给她打气。到停车场时候,祖海微笑道:“下去吧,晚上我再来接你。”边说,边握住荷沅的手亲了一下。
荷沅犹豫了一下,忽然脸一红,凑上去在祖海脸上亲了一下,这才逃一样地开门出去。祖海惊住了,摸着自己的右脸颊看荷沅低头匆匆小跑进公司大门,再没回头。这还是荷沅第一次主动亲他,非常生涩,就如蜻蜓点水,轻轻印一下而已,但对祖海的心所造成的冲击无与伦比。
荷沅傻乎乎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自己也不明白哪来的勇气会自己凑上去亲祖海,她都不敢看祖海的反应,怕看到祖海的取笑。坐在椅子上,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地动山摇,坐都坐不住,手都会抖。这是怎么了,难道昨天跟父母通一下气,她与祖海之间的关系就发生质的变化了吗?还是她终于想明白了接受祖海对她的好?怎么激动成这样?
忽然想到自己出门时候涂的唇膏,不知留在祖海的脸上没有,忙打电话给祖海的手机。“祖海,你拿镜子照照脸上,可能……可能……我的唇膏留在你脸上了。”
祖海笑道:“留着,留着,我不擦。荷沅,我爱你,我很想赶快下班去见你。”
荷沅听着也笑出声来,但一想到是办公室,忙止住,微笑道:“你晚上如果有事的话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可以回家。” 祖海清清楚楚地说了个“不”。
荷沅放下电话,才想好好回味一下,听电话又响,她笑眯眯地接起,却没想到是安德列的。顿时犹如天外飞来一棍,一下将她打回现实。是了,米饭班主是最要紧的。安德列叫她上去一下。荷沅连忙收拾了自己留底的一份计划书,急忙冲上去见安德列。
安德列正自己做咖啡,见了敲门进来的荷沅,微笑道:“幸福的女孩,准备好可以谈谈计划书了吗?”
荷沅忙道:“任何时候都可以。”心中不由得想,难道真如祖海所言,安德列没有立刻找她说话,是因为他需要时间考虑吗?
安德列倒了一杯咖啡交给荷沅,自己也拿了一杯,这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微笑道:“你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本来我还担心你被压垮。没想到你还有时间走蜜运。”
荷沅的脸一红,笑道:“人在压力下往往反而有惊人的爆发力。”
安德列一笑,打开桌上的文件,真是上周荷沅打印装订好了给他的。“梁,你计划书中的语气似乎是自己对自己的计划不予置信,这是最大的错误。我认为你的切入点找得很对,但你计划中希望通过高校教授出面与我们合作发起论坛,这不现实,是计划书中的第二个大错误。我建议选你在计划书中备选的那家权威杂志。因为我们与高校教授之间没有共同利益,我们用不到他们提供的技术。而杂志与我们的心意相通,我们都需要一次行业聚会,各自得利。只有在有共同利益的情况下,合作才有可能。第三个错误是你的计划书没有很强的可操作性,不过我想是因为你自己都怀疑你的计划能不能被我接受。我叫你来,把论坛的规格跟你大致讨论一下,但不能做最后确定,你得尽快联络上杂志社,与他们商谈论坛的规格。他们有良好的嗅觉和广泛的联络面,这正是我们所欠缺的。”
荷沅听了心中激动,虽然计划书被安德列指出三大错误,但他不是接受了她给出的框架了吗?说明她的方向没找错,用安德列的话来说,她的切入点算是找对了。她晕乎乎地听完安德列的陈述,连忙道:“是,我会尽快调整计划书。”
安德列道:“论坛将是我们全面接触业界,向业界全面推销MS公司的首次机会。所以事不宜迟,计划书你在路上和与杂志社讨论后随时修改,随时向我传真汇报。”
荷沅眨着眼睛激动地道:“好,不过请你给我一个会务费的底价与最高心理价位,在与杂志社的商谈中我得有所把握。”
安德列想了想,道:“杂志社的地址在北京,我们就把第一次论坛的地址放在北京吧,这样可能更容易请到高规格的人员参与。梁,第一次论坛,是关键中的关键。除了参与人员的高规格外,接待的规格也必须高档,才能显出我们公司的档次。你先去谈,顺便了解北京几大宾馆的价位。回头再定价位。”边说边按下通话键,让秘书给荷沅定今天的机票。
荷沅没想到安德列所谓的速战速决会急成这样子,那他们前面日子她在美国培训的时候怎么不干?非要等着她来吗?她何德何能?荷沅总觉得里面有问题。可她无暇细想。
与安德列又就计划书中的某些细节与论坛的大致议程安排等交流了意见后,荷沅飞速下楼,先去财务办了旅差费预支,这个时候秘书正好从民航售票处买了下午的机票来。荷沅取了票,先给家里电话让妈妈赶紧准备中饭,然后给祖海电话:“祖海,我下午就要去北京,你晚上不用来接我了。”
祖海正好忙得百事缠身,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闻言愣了会儿,才道:“不要以为你飞去月宫,每天要给我电话。你什么时候的飞机?我走不开,让司机去送你,你的行李箱一定又是塞得很重。”
荷沅听着心里很温馨,忙道:“我办事处的车子会送我,你还是忙你的。祖海,有空去陪陪我妈。”
祖海答应了,但办公室里几个客人,实在容不得他说太多情话,“记住到北京住下后立刻给我电话。”
荷沅答应着放下电话,心里还笑祖海干吗那么儿女情长的,连美国都去了,还怕去北京?不过荷沅已经想到,去北京是一场持久战,即使有杂志社的辅助,但MS公司总得有个人在北京做联络主持,这个人选还能是谁?
工作上手了荷沅才知道,论坛论坛,前期最重头的戏并不在议程与会场上,而在人员邀请上面。杂志社总编如今也不再是纯粹的书生,即便是国家部位支持的杂志,他也得在意销量和影响,所以与荷沅上门提供的提议一拍即合。拜媒体的宣传,大家都以为外资公司的工作效率非常之高,所以杂志社的配合工作也被赶鸭子上架,配合得积极主动。搞得荷沅骑虎难下,不得不全天二十四小时地连轴转。别人休息的时候,荷沅还得赶出报告传真给安德列,每次都是抓着宾馆商务中心小姐下班的尾巴传出去的,不知背后吃了多少白眼。
若问最能使人速成的环境是什么,无疑是战争,看着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在眼前消逝,谁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而和平年代,最速成人的是哪里?荷沅以为是谈判桌。成王败寇,瞬息风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与办公室争斗的绵长臭脚不同,谈判桌是世态人情的浓缩,虽然事前事后当然有铺垫有扫尾。荷沅喜欢上了这份挑战,虽然因经验不足,第二天一早经常会被安德列清早传来的传真敲得血泪满面,可荷沅个性里的不服输发扬光大。不行吗?厚着脸皮推翻,只要没签下合同,即使签下合同,没执行前推翻也不是问题。荷沅深刻体会到,抓住主牌,抓住主动权,抓住对方的精神弱点,无理也可变为有理。
强势或许是荷沅性格中早有的因子,但绝对离不开祖海天天一个电话的诱导。两人基本上就在荷沅晚上下商务中心发了传真工作告一段落后开始通电话,最先几天的电话还是有点情意绵绵,诸如“我中午去看了你妈妈”,“笨笨最近爱吃鱼”,“你在北方要注意保暖”,以及“今天又是飞沙尘,空气很干”,“想回家,想海鲜”等。逐渐的,两人的电话成了工作交流。祖海说他如何如何地攻下一个山头,一举敲出两手都比不过来的印章,或者是由新加坡人设计的小区正式埋管打桩,新楼平地而起指日可待。荷沅则是事无巨细地将自己遇到的糗事好事一概都说给祖海,反正祖海又不是不知道她什么德性。
电话的后半部分总是交流。所谓交流,并不是一边倒地由祖海教育荷沅,而是荷沅拿安德列的理论驳斥祖海,指出祖海某些事情做得多上不了台面,现在他好歹是个有点规模的房产公司老板,怎可有些小事的公关处理如此无赖?而祖海则是据理力争,列数安德列假惺惺的档次观念对荷沅工作所造成的影响,待人接物必须看菜下碟,绅士跑进原始森林也得茹毛饮血。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交流,不,更确切说应该是吵。吵的时候两人互不相让,各自花招百出,务求一句击倒对方。当然祖海有让上三分的意思,但也没太客气。荷沅更不用说,知道只要祖海生气了,她说句软话就能解决问题。但放下电话后,两人还是会好好体会对方的好意,寻找自己工作中的不足。于是,荷沅不知不觉,言谈举止披着安德列赏的绅士外套,内心里面满是祖海灌输的匪气霸道,其实安德列的绅士外衣下又何尝没有“霸道”俩字?
“人分三六九等”。这话谁说出去,谁出门得带上保镖。可实际操作中,不知不觉就将人分了等次。杂志社才将论坛的消息登上发出,中小企业便积极地来人来电来函努力挖一张请柬,希望以此混入行业核心,获得事业发展的内部指引。而大型企业由总编与SM办事处的汪先生一起出马,总编长袖善舞,多年下来广交人缘,一张清癯的脸是进门的最佳通行证,而汪先生香港人的身份与待人处世的圆滑,也使邀请事半功倍。
而相关部委的主管领导则需安德列亲自出马,总编只能当引介人,荷沅降为秘书和翻译。在安德列与领导握手笑谈的时候,荷沅紧密联系领导的秘书。她也很自觉,领导们的名片自动滤过,将他们秘书的名片牢牢记住。她又不是不知道,大领导们或有力或软绵地握着她的手,夸她一句年轻有为的时候,心里其实都拿她当小毛孩子。她的年龄和层次都还不足以让大领导正眼看她。不过听了领导的夸,回到宾馆自己还是能偷着乐一阵子的。
最难请的还是那些文化界、经济界、和知识界的知名人士。荷沅至此才明白安德列用她栽培她的用心,他看上她的文化底蕴。原来她并不怎么以为然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却是宝。不可否认,名士大多是男子,试问哪几个自命清高或风流的名士能够拒绝一个可以跟着他一起将似乎不起眼的木头石头以及全国人文风物如数家珍般地聊天的清纯雅致女孩的邀请?何况论坛议程本身设定也是诱人,并没带着赤裸裸的烟火气,看得出档次规格。即使名士也需偶尔有选择地露面,好的场合可以与他们的身份相辅相成,所以他们不是不出山,他们出山的条件是论坛议题设定以及上门邀请者的档次,当然还有邀请者随带的一份精美礼品。荷沅投机取巧,礼品都是亲自飞到福州附近买的精品寿山石,正好满足她对田黄向往了好几个月的贼心。不过她现在囊中羞涩,只能买几件小巧漂亮,但并不名贵的印石。
高潮自然是在论坛当天,荷沅穿着偷工减料的五公分高跟鞋和职业装上场,不仅得时刻跟在安德列身边笑语周旋,还得回头热情安排领导同志带来司机们的休息洗澡吃饭娱乐,那些人简直比领导还难伺候。这是荷沅始料未及的,所以她在记事本里重重记了几笔,那是以后可以随手用到的经验。
与记者的交往是安德列非常关心的,他事前召集所有人开打气会的时候曾切切叮嘱,不可对着记者全说,但也不可敌对地当记者是刺探情报者。但究竟怎么操作,安德列没说。荷沅只有本着她一贯的热情友好态度对待记者。不该说的不说,该说的就说。当场觉得不该说或者说不出的内容,请记者留下名片,她过后找资料传真给他们。本来招待记者那一块不是荷沅分管,但记者是嗅觉最敏感的群体,他们很快便能知道哪儿可以轻松找料。于是都找上了荷沅。荷沅正是精神亢奋大脑飞速运转而未必周到的时候,一点没想到自己对记者这么周到是抢了分管人员的饭碗,心想都是MS办事处的事情,大家一起做没什么不对。
所以曲终人散的时候,荷沅还搜集了一手资料亲自电请记者们会餐,顺便将她根据记者们的问询连夜赶出来的资料浓缩件传达给他们,方便他们出稿。这是祖海教她的,吃公家饭的人,你只要主动帮他们解决问题,让他们可以轻松应付他们的上级了,他们以后看见你就好看。MS的论坛本身就不是特别够规格的,派来的记者并不资深,所以并没有谁非要为难谁,过场走得好看就是。荷沅虽然不知道其中奥妙,但她相信以诚待人总是没错。
论坛结束第二天,安德列率大部带着厚厚一叠意向书回去准备跟进,誓将意向变为合同最终变为利润。荷沅还是被留在北京完成扫尾清算。饶是荷沅年轻力壮,整个人还是像被揍了一顿似的疲累,亢奋过后是低潮,在宾馆里面睡了一早上,脑子还是一片空虚。下午才去杂志社扫尾。荷沅一向是有钱在手就特大方的人,清算完毕,率众找隔壁好一点的广式饭馆吃了顿海鲜。向往已久的海鲜,荷沅却只找到基围虾与带鱼。不知是北京海鲜贫乏,还是这家饭店挂羊头卖狗肉,不过看见杂志社的同仁们吃得开心,荷沅也跟着抢虾。回家报销时候,被安德列指出这是不该请的一餐,下不为例。但批评归批评,总算他还是签字了。荷沅挺郁闷的,对安德列的小气很是腹诽。
家里请一顿饭,结束的时候还得打扫半天,何况是诺大论坛。荷沅到处到人或者打电话表示感谢后才能回家。累得连逛街买衣服的兴致都没有了。当然也与她最近财务危机有关。
本来订的机票是荷沅投机取巧想好可以在飞机上吃顿晚饭的晚上六点班。可等她行李全托,两手空空,几乎是第一个上飞机,屁股才一沾上座位,困意便席卷而来,难得免费的晚餐当然是不去想了,连隔壁坐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直到飞机降落人全走空,空中小姐才叫醒了她。
沉睡中被叫醒过来的人是轻飘飘的,荷沅脸容煞白,她自己也不知道,跟着春夜飘忽的暖风出来,晃晃悠悠地像一只鬼。早就有一大帮人等着拿行李,荷沅懒得穿插进去,蔫头耷脑等在外围。但见到自己行李的时候还是眼睛一亮,飞快舒展猿臂将把手抓到,一把拉下输送盘,然后敲在挡在她前面的男子脚上。那人吃痛回首,荷沅睡眼惺忪中也还知道需要道歉,但一抬头,整个人呆住,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而且又为什么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竟连将行李从那人脚上移开都忘记了。
那人见此只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将荷沅的箱子移开,又拎了自己的行李,飘飘然离开。直到那人走到转角不见,荷沅这才回过神来,拖了箱子出去。外面,见祖海早就等着,而那个男子则如神仙之偶尔下凡,转瞬不见踪影。
祖海穿着跟那男子一样的黑西装白衬衫,甚至是一样的深蓝领带,但味道可就天差地别了。祖海一见荷沅,便很自然地左手揽住走路飘忽的荷沅,右手接了荷沅的行李,嘴里送出一串埋怨:“怎么回事,还跟我说知道休息知道休息,脸色差得跟大病一场一样。”
荷沅有点别扭地想挣开祖海的手,大庭广众干什么嘛,可祖海不让,只得被他揽着。总觉得一米七的祖海要是再高个五公分以上,那么揽在她腰上的手就可以潇洒地揽到她肩上,那就完美了很多。但遗憾之心也就一闪而过,荷沅不自在地小声嘀咕:“你不也一样,不是说今晚可能走不开吗?叫你别来怎么还来?头发怎么又变样了?”谨言慎行了近俩月,装了两个月的淑女,此刻见了祖海,肩膀一垮,居然不知不觉露出泼妇样儿来。只差说完的时候加上“哼哼”俩字。
祖海笑道:“想了你两个月,再忙也要挤时间出来接你。荷沅,你脸色那么难看,回家去你妈看见得担心死。要不要到我那儿休息一天,明天脸色好了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