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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晃晃》第13-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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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这对于我而言也是一次转折,回到报社时,我还仿佛在做梦一般,不敢相信我曾参与过这样的行动。但是摸摸口袋中的5000元,确实硬硬的还在。我一直处于兴奋中,趴在桌上以新闻特写的形式完成了此篇稿件《神警乔装赌客,夜端一神秘赌场》。写完时才上午9点多,此时报社的人才开始来上班。我们主任看到我向我怒吼,你昨下午一直到晚上跑哪去了,电话也不开,还有没有一点纪律性了。
  我心情很好,不与计较地马上向他认错,把打印好的稿子交给他。他一看,明显地眼睛一亮,但他马上恢复了正常的严肃表情。不露声色地说这稿子要刘部看看再说。他向总编室跑去了,徐亮不解地看着我说,你他妈的搞什么名堂。我对他说,没什么,就是抢到一篇稿子,还不知道咱们刘总满不满意呢。徐亮悻悻地看我一眼消失了。我正满心希望地等着从总编室传来好消息,这一定是赞扬的声音,虽然说我昨天出去没有打招呼,但是许多记者不都如此么?这算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的报道可是来自第一现场的全程深度报道,要说是一篇精彩的故事也不为过,也够得上最近市政府关于打击非法赌博专项整治的主旋律。而且面容详实,既有正面的警察形象,还有反面的混混形象,更有许多赌徒的形象。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报道。正得意间,徐亮却突然跑过来说,刘总编喊你去一趟。
  我突然预感到并不能如预期的那样好,我去总编室,刘总仍然一如既往地笑容可掬地说,边峰,来来,坐。我们的主任正坐在一旁,从他的脸上看不了什么来。我的稿子正摆在刘总桌上。刘总发表如下意见:边峰啊,这是昨天下午和晚上的成绩啊?我看不错,年轻人就是要敢于深度挖掘,我们是什么?是报纸,是代表民生与党的政策方针的舆论导向,我看这篇稿子基本上抓住了这些重点,但是你记住,我们是有纪律的,尽管你是去工作了,但是仍然也得跟报纸打招呼才是,以前就有一个记者几天不来上班,打电话也不通,你猜怎么了?他居然去嫖娼被警察抓了,还是我去保他出来的,这丢人啊,丢的是我报社的人。一个记者的素质如此之低,还指望他怎样去披露黑暗面呢?还怎样去铁肩担道义呢?当然了,我不是批评你,你还年轻,还大有前途,我只是提醒一下你,以后注意了啊。
  我听得头皮发麻,看着他敦厚的面孔恨不能给他一拳,我想如果是肖水生站在我位置他会怎样?曾继来呢?他们会有我同样的想法吗?不过我可以肯定,李鸣一定是站得笔直地听完的,并且还会说:谢谢领导的教诲。而我只能是满头大汗,一夜未眠的加上赶稿子,让我非常的累。
  刘总最后说,关于这篇稿子我看还需要加强一下,一些内容还需要再核实,另外还得需要一些照片来补充一下。哦,具体情况让钱主任跟你说吧。然后他低下头,不再看我一眼。我暗松一口气,还好,稿子并没有毙掉!随钱主任出来,去了他的办公室,他喊来徐亮,然后对我们说:这件稿子刘总很重视,边峰抓了一条好线索,徐亮你看完稿子后与武昌分局的同志联系一下,再拍些照片回来,那个现场也去看看,再采访一下分局与市局的领导,把稿子做扎实一点,别让其它报纸笑话我们。徐亮唯唯诺诺领命而去,他出门时似乎还向我眨了一下眼。我却傻站着不知如何是好,这明明是我的新闻,为什么他会给了徐亮去做呢?
  钱主任说,边峰你上午休息一下吧,昨天也累了,我这个当领导的可是很爱惜下属的哦,别到时候在背后骂我把你们当牛在使啊,呵呵。
  我浑身虚脱般出来,我很想哭一场,但是却又不知找谁哭诉。在经过赵北方办公室时,发现她还没来,我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下楼,出了报社的门。街上阳光明媚,春天的风已经悄悄吹绿街头的树木,每一个人都来去匆匆,满怀希望。而我却只能回到我那破旧的出租屋中重新开始这样的生活。
  多年后我扪心自问,我才明白我为什么一直在报社不那么逗人喜欢,报纸其实也是家企业,或者也是一个江湖,而我只是一个出道的新人,从来就不知道江湖是有恩怨的。我不是一个骄傲的人,也想与更多的人交朋友,包括徐亮,但是我这才发觉,他们却不想与我交朋友!但是我发觉除了当年的“粮道街中学五虎”外,我竟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所以曾继来后来对我说:真正的朋友只能是少年时代的伙伴,过后就不再是朋友了,而是生意伙伴!有利则聚,无利则散,有害则除之!
  果然第二天,我采写的报道在头版用醒目的标题套出,二版用了一个整版。但是在作者署名上我只能屈居第三,徐亮的名字赫然列首,第二个名字是一个公安局政工部的宣传科长。市局领导照片赫然在列,另外徐亮还拍了一张位于沙湖的那个用作赌场的破旧平房,这平房黑呼呼的,残破不堪,如同一块肿瘤长在日新月异的城市肌体之中。
  十四
  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她是一个沉稳的知识分子,做为一个大学出版社的编辑她不是那么成功,一辈子没有编出什么有名的书出来,但是她绝对是一个贤慧的妻子和严肃的母亲,已经53岁的她再也没有属于自己的梦想与追求,丈夫和我大约是她的一切。我在报社上班,不常回家,她常常打电话过来问我的情况,但是这次电话她不再问我是否吃得好或睡得好,有一次还专门跑过来看我住的地方,大为感叹了一番,说我的儿你如何受得了这样苦呢。当时正好隔壁的女孩刘燕正在帮我洗衣服,她疑惑地看着刘燕,问我这女孩是干什么的。
  我说不知道,只是碰巧的邻居而已。母亲说,这女孩长得倒是挺漂亮的,就是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你可要弄清楚了再说。我笑着说,你想哪去了,人家跟我只是邻居,谈得来而已。母亲马上找一个机会拉着刘燕问长问短,不一会儿功夫,她拉着脸回来说,原来她是农村来的,并没有正当职业的,说是在什么歌厅当DJ,DJ是啥我不知道,但是在歌厅那种地方上班的女孩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妙,我建议你以后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还说什么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你要跟她扯上了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你老爸也不会饶过你。一说老爸我还真有害怕,不知为什么,老爸几乎跟刘总编一样长着相同的脸与笑容。我只好再三向她保证放心好了,决不会与刘燕扯上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而这次她却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
  她说,小峰,我不想活了。
  我吓一跳,从小对我要求严格的母亲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哭过,更别说“不想活”之类的话了。我忙问怎么回事。她哭泣着说,你爸,边强要跟我离婚!我头翁了一下,这太搞笑了,怎么可能呢,我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在我的影响中,他们很少吵架的,一直以来相敬如宾,客客气气的。
  母亲终于说,你爸爸跟他的一个学生好上了,想跟我离婚。我只觉得世间最不可思异的事莫过如此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她说,你搞清楚没有,爸爸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发生呢,可别听人家的瞎说。
  母亲又哭了起来,说我没有证据没有十足把握怎么可能跟你说这事。我想也事,心上已经信了八九分,我安慰她说,今晚我回家一趟,跟他谈谈。
  晚上处理完一篇稿子后已经差不多8点了,我匆忙打一辆车回武昌的家,车子经过长江二桥时,司机将车窗打开,城市的夜风透窗而入,两岸的高楼中燃起万家灯火,每扇窗后的灯光都是一个叫家的地方,但是这个地方都是温馨幸福的吗?车上的收音机在放《情长路更长》,梁雁翎的声音月光一样洒在城市的上空:
  茫茫人海回头望
  熟悉的梦都己散场
  只剩一盏盏灯光
  伴我梦一场
  漫漫旅程向前望
  未知的路还有多长
  是否一个人去闯
  情长路更长
  一片真情那堪你的无心
  何处找寻梦中的身影
  回首回首回首又有什么
  你的情我的伤
  也想遗忘不再苦苦神伤
  闭上眼睛谁会在身旁
  不敢问不愿猜不敢想
  昨夜梦回旧时光
  一般年少几许痴狂
  梦醒窗外有月光
  默默如往常
  司机是一个中年汉子,他打着哈欠说,我操,做人啊想那么多干鸟,什么xx巴爱情,都是扯蛋,那都文化人吃饱后没事的瞎嗯嗯,像老子一天到晚只晓得开着车满街转,只盼着多跑几个钱,少了一家老小就没得吃的,老子只晓得武汉的跑长,怎么跑也跑不完。我笑笑,换着以前我一定会加以辩驳一番,但是我突然发现,其实真正的生活的哲理不是在所谓的大学课本中,更不在官员的报告中。或许就在司机的粗俗的话语中或者就在肖水生的拳头与砍刀中。正想着车子突然经过当年高启撞死的地方,我忙喊停车。司机惊讶地说,这可是大桥上,不让停车的。
  我说停一下吧,帮帮忙,我想看看一个我的老朋友,我可以多付钱的。司机疑惑地看着我,犹疑着停下车,他说操,这时候他妈的警察都下班了,老子也想站在桥上看一看呢,这么多年,我天天过桥还从来没下来过。我往回走到高启当年撞车的那根路灯下,一切了无痕迹,路面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翻新了,我的兄弟高启对于这个城市而言不过是一粒浮沙,即使是我如果不是今晚正好路过此地,我也不会想起他。诸般往事涌上心头,我看到高启捉到一条水蛇放在女生的笔盒中,那个女生开了笔盒吓得一声尖叫,高启没心没肺地笑得前仰后翻;我看到高启将一个欺负曾继来的高年级学生一脚踹倒在地,高启双手叉腰豪情万丈地说,谁他妈再敢欺负我兄弟;我们一起站在高高的黄鹤楼上一起拉开裤子向下撒尿,高启哈哈地说,老子要水淹武汉;我们一面对长江跪下,宣誓,我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还看见高启在篮球场上潇洒地奔跑;还看见高启骑着摩托车披扬着长发在城市的夜风上招展如旗;我甚至还看见高启在半空中对我说:兄弟,你们现在都过得还好吗?
  那个司机跟上来说,小兄弟,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我恍惚回到人间,告诉他,前年我有一个兄弟赛车在这儿撞死了。那个司机竟然说,是不是姓高的。我说是啊,叫高启。司机说,我当然晓得他,那家伙在武汉三镇是出了名的车手,好多司机都知道这事的,我操,可惜了啊。
  我说是啊。然后我一直沉默着,看江水滚滚向东,一条运沙般鸣着雄宏的汽笛缓缓逆流而上。司机说小兄弟,别想那么多了,为自己活着才是要紧的,我们走吧。
  就是在这个晚上,我突然想写一部关于高启的小说,关于武汉的小说,无论是否发表,这都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故事。
  晚上回家时已经10点多了,老爸边强居然还没有回,母亲一个人坐在沙发角落中,显得异常的孤单与落寞。我们相对无语枯坐着。母亲说,最近他总是这样很晚才回来。我拿起电话打爸爸的手机,手机响了很久才传来父亲不耐烦的声音说:我说了,要晚点才能回。
  我说,爸,是我。他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然后说啊,是边峰啊,你妈妈让你回来的。我说不是,我是自己想回来看看你们的。
  父亲说,这样吧,十分后你到小区对面的茶馆等我,我们好好谈谈吧。那晚,父亲的这样对我说: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与你妈妈之间一直并没有爱情,不过你还小,怕影响你,所以我们就一直这样凑合着过,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也成了记者,有些事情你应该可能承受了。其实就算没以那个她,我们还是会离婚的。
  父亲仍然一如既往的儒雅风流、侃侃而谈,但是他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闪烁不安。我突然想起刚才的士司机的话:爱情只是文化人吃饱后没事的瞎嗯嗯。我起身说,道理我没您懂得多,但是我不想让妈妈伤心,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你要想清楚,你找了那个女的,你将失去一个贤慧的妻子还有一个儿子。我不再看他一眼,起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