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总管道:“正是,实在是辛老弟聪明过人,我们用不着为他担心。”
金紫风道:“到底如何?”
黄逸公平静地道:“凤儿,别急,你且坐下,钱总管会告诉你的……”
一抬头,沉声道:“易之兄,赖大已走了没有?”
钱易之道:“已经派出十人同他去,刚出堡不久!”
黄逸公沉重地道:“易之兄,但愿我推断有错,如果不错的话,我们就有肘腋之患了!”
钱易之一怔,道:“逸老,是认为堡中有不妥当的人么?”
金紫风也急问:“是谁?阿叔,我们堡中还会有内奸?”
黄逸公摇手道:“事实未证明前,现在不必多问。易之兄,请问赖大他们七人,是谁引进本堡的?他们是一同进堡,还是先后进堡?他们在本堡已经多少年了?”
钱易之道:“这个……逸老或者真有所见。这一回事,我很清楚,而且他们进堡,都是经过我考核的,多年来,并无过错。只是,引进他们的人,却是……姓雷的那厮!”
金紫风叫道:“是雷定远引进的?一定有鬼,不会有好事……”
黄逸公摇头道:“凤儿,不能先有成见。我们是对事不对人,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纵歹人,我自有道理……”
一顿,向唐志中道:“紧盯上赖大他们一行,注意改换一下容貌!”
唐志中一点就透,掉头就走。
黄逸公低声道:“我已经有了计较,我还得马上写几封柬帖,易之兄,你且去查堡中旧卷,把赖大等七人的籍贯,进堡日期,特长等等查出来告我。”
钱易之点头退去。
金紫凤忙整理文房四宝,还帮着磨墨。
黄逸公匆匆地一一正楷写着短柬,刚写到第五封,林二等六个体儒已经带着包裹行囊,先后进入,垂手听命。
黄逸公慎重其事地一一封好短柬,外面还加上大红套,签了花押,一招手,把林二叫近面前,递过一柬,道:“这里一共是六封密柬,你们每人一封,也即是分途各投一处。”
林二恭谨地双手接过密柬。
黄逸公道:“你的责任最重,因为是派你到‘千秋府’去,此柬必须面陈齐公大弟子。”
林二应道:“小的马上动身。”
黄逸公嘉许地道:“为赶时间,你可先走,辛苦些,早去早回!一路小心!”
林二道:“小的一定尽力做到。”
黄逸公道:“我已吩咐钱总管为你们备好快马,注意检点行迹!遇到万一时,密柬可以毁掉!”
林二躬身退下。
黄逸公依序叫上井三,递过一帖道:“你是往见‘智男’孙弃武,你可知道他的家在何处?”
井三躬身道:“是不是在赣北修水‘清水岩’?”
黄逸公点头道:“你懂得很多,可见平时遇事留心,我很放心!”
井三也退下。
接着,黄逸公一一交下密柬。
张四是去找“义男”徐勉之。
曾五是找“仁男”裴达人。
王六是往“襄阳五雅庄”。
孙七是到四川唐家找唐必达。
还加重他一额外任务,就是顺路到白帝城狮吼庄“河东伯”奚之为家中走一趟。
侏儒们纷纷离去,行色匆匆。
黄逸公只在一盏茶的时分,把六侏儒派遣清楚,嘘了一口气,沉吟着,自语道:“但愿不是!唉……”
这时,又只剩下黄逸公与金紫风。一个丫鬟捧进一壶新沏的“龙井茶”来,这是黄逸公的惟一嗜好,有庐同之癖,雅人也。
金紫凤最关心的就是辛维正,其他的事不在意,忍不住问:“阿叔,维正师哥不会有差迟?”
黄逸公颔首道:“不会的,方才钱总管不是已经……“金紫风接口道:“凤儿我只是担心那班矮鬼暗算!官家是不会奈何维正师哥的。”
黄逸公嗯了一声:“奕方也已出去,刚才易之又那么说,你放心好了……”
丫鬟刚退去,步履声响,钱总管手捧一本簿子,匆匆走进。
黄逸公沉声道:“易之兄可是有什么发现?”
“奇正手”钱易之神色沉重地道:“逸老,确实蹊跷……”
金紫风忙道:“他们有问题?”
钱易之道:“大有问题,大有问题!”
黄逸公平静地道:“请坐下再说。”
钱易之把簿子展开,双手捧给黄逸公,道:“设非逸老突然提醒,我绝对不会想到这七个矮子会有蹊跷?”
黄逸公接过簿子。
金紫风也站到他左侧来看。
这是一本专为登载投身“金汤堡”人等的记事簿。
只见赖大等七人的记事,入堡时间不同,每个相差一二月至五六个月不等。
有一个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都是来自靠近东海、南海一带的八闽,山东的人氏。
都是父母不详的,或是无确实地点可以查证的。
他们本来的“职业”,专长则是苦工,跑江湖卖艺,乞儿。
都是无法寻根究底的。
他们的年纪,最大的已近五十岁,最小的也近四十岁。
也即是说,他们入堡时,已是二十多岁左右。
请求入堡服役的理由是无所依靠,愿为仆役。
引介入都是“煞相”雷定远。
他们都是拿着雷定远的字条来堡,由钱易之依“例行公事”问过身世后列入堡中花名册。
黄逸公逐一看过,道:“易之兄,敝师兄对此七人有无问过什么话,或注意过?”
钱易之摇头道:“金堡主是个外刚内和的人,霹雳性子菩萨心肠,对付下人,一视同仁,只说过这七人怎么这样矮?还说过雷定远喜欢引进这些畸形的人,真亏他有这份兴趣。”
金紫凤凄然道:“爹就是这样信任别人。”
她眼红了。
钱易之忙道:“逸公,且放过一边,我来讲维正老弟的事。”
黄逸公知道他是避免在金紫凤面前谈起乃父及雷定远的往事,有意岔开话题,点头道:
“凡事在末明事实真相前,不能轻下断语,我只想知道他们七人是怎样被发现有武功的?”
钱易之想了一下,道:“他们七人先后在我面前,只表示粗知拳脚,当时我曾经叫他们各把最拿手的抖露一下,结果,他们有的对少林外家马步拳法有几分火候,北派谭腿与鹰爪力也有二三分功力。如果不是身材矮小,换了是彪形大汉的话,大可做一般人的护院,镖局趟子手式或跑扛湖要拳脚混饭吃的一流人才。”
黄逸公道:“他们会不会兵刃?”
钱易之摇头道:“我当时问过,都说不会,只有赖大会要一趟地堂刀,火候很差,败着时露,当时我曾指点了一下,以后直到现在,未见他们用过兵刃。”
黄逸公道:“记得我由武功山回堡后他们七人已经列名本堡第一等堡丁了,是否系年资与功绩游升上来的?”
钱易之点头道:“是的,他们在武功上虽没什么表现,对于交办的各种事务,却都能尽职做好,甚至不在吉冲老弟之下。三年前,金堡主特别在除夕夜吩咐我,说这七个侏儒办事能力不错,叫我提升。本来,他们的俸银是逐年增加的,自三年前起,正式与吉冲老弟等一样了,他们做事也特别卖力。”
黄逸公道:“他们开始时做些什么事?以后到我未回堡前又做些什么事?”
钱易之道:“初来时,当然是以家丁待遇,专做一些粗活;后来,由内面吩咐下来,叫赖大等到‘百珍园’去,由吉冲老弟主持;后来,郭七绝来了,金堡主叫回吉冲老弟,请郭老头去。当时,郭老头的底细,只有金堡主与我知道,讨这份差事,也是郭老头自己请求的。
老头到了那边不久,就发酒疯,把赖大等打得头青颧肿。我曾问过郭老头,郭老头说这班矮子很讨厌,喜欢向他问这问那,问的尽是江湖间各门派的事……”
黄逸公“唔”了一声:“原来如此,郭老头是嫌他们多嘴,恐尚不止此!”
钱易之道:“我当时也觉得可疑,却以为郭老头因自己避祸来此,需要耳根清静,他又是一派掌门人身份。他既然不满意赖大等,经我向金堡主请示,金堡主只说了一句:叫他们回堡,另做其他的事就交待过去。现在想来,说不定郭老头对这七个侏儒已经有了什么疑心?
却说不出口,就打马虎眼……”
黄逸公叹了一口气,道:“郭老头是大好人,只是遭遇惨,个性也怪了一些……”
金紫凤想起郭老头舍命救她于“三绝帮”地牢之内的往事,不禁泪涔涔道:“郭老,是好人,风儿想念他,不会忘记他……”
黄逸公点头道:“凤儿,过去的事不必多想,只要你有这份心意就是,逢时过节,多给他烧几支香,奠几杯酒就是。”
金紫凤拭泪道:“凤儿会做的……”
黄逸公沉吟了一下,道:“这七个人,显然是与‘内面’有关,咳咳,不提也罢!”
“内面”者,当然主持以前的“金汤堡”最得宠的金紫凤生母,黄氏淫妇是也。
钱易之道:“自从七人由百珍园调回后,黄氏就常常借故‘整’郭老头。还好郭老头一个人能够把一座百果园弄得头头是道,黄氏每次派丫头去要这要那,都供应无缺,真难为他了!”
黄逸公一递眼色,道:“且等志中回来后再说吧!维正怎样?你不是说他快回来了!”
一旁的金紫风,因钱易之提到乃母,她就想到乃母不齿于人的往事,好不羞窘,她当然以有这样的母亲引为奇耻大辱。
可是,母女天性,黄氏到底是她的生身之母,她心中说多难受就多难受,正尴尬得无地自容之时,想抽身又走不开之际,一听到黄逸公提到辛维正,忙道:“维正师哥,他怎样?”
钱易之也自知失言,为了七十株儒的事,一再揭过去疮疤;如不说,又词不达意。黄逸公既已表示明白了,忙转口道:“几乎忘了维正老弟,我却为七个矮子伤脑筋呢……”
黄逸公道:“这也是老弟惟一专长,负责尽心之处,微风起于萍末,大祸伏于无形,能处处小心,才无错误!我也是最近才彻悟此理。”
钱易之窘然道:“如非逸老提起,我也会再‘痴’下去,十几年啦!真是处事不易!”
金紫凤道:“好了,那七个矮子,再坏,也不过是矮子肚内疙瘩多罢了,作不了什么怪的,我只问维正师哥……”
钱易之忙道:“我说,我说!”
接着,他把派去暗中保护辛维正上官衙的堡丁不断报来的经过有条理地叙述着………
口口口
在岳阳府的公堂上。
岳阳知府端坐如仪,当衙役把“杀官重犯”辛维正解到时,如此大案,例必清场,不容百姓听讯。
可是,也许因为辛维正来自“金汤堡”,与一般人不同,也可能是官方认为杀害朝廷命官乃“叛逆”大案,有意立威,大开公堂,只命衙役划地为界,摆出了“肃静”的铁牌,保持了公堂的一定范围,在界限之外,准百姓听讯。
因此,公堂外廊,人头拥挤,有水泄不通、人满为患之势。
却无人敢越铁牌界限一步。
那个年头,官大如天,官威之下,老百姓只有俯首听命,惟惟诺诺的份儿,根本不敢稍有反抗或异议。
大约因为“金汤堡”在岳阳人的心目中,充满了崇敬与神秘感觉;金鹏举在世时,又是地方巨富大户,善人土绅,身份特殊;现在,辛维正来自金汤堡,犯了“杀官”大案在百姓心目中,真是“造反”了,轻则杀头,重则诛连九族的事,那还得了,都想看看这个“杀官”重犯的面目。
难得知府大老爷如此恩典,准许百姓旁听侦讯,当然迅即哄动全城,当作天大的热闹了。
岳阳在当时为江南大州府之一,三湘重镇,知府衙门也是气象万千,公堂大逾亩许,外廊也占地很大,却是人挤入,连转身也难。
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于咳嗽,更说不到喧哗了。
知府升座后,循例由当值师爷吩咐下去,两排衙役,喊过“堂威”,法杖拄地,一片肃杀气氛。
当案孔目一声:“人犯带到!”
带上刑具的辛维正被押上公案石阶之下。
知府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道:“抬起头来!”
辛维正本是严守师命,作忍气忍辱的打算,有啼笑皆非之感,这时,他不得不屈膝,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闻声,他抬起了头。
知府呆了一下,刚说了一句:“好大胆的……”
他说不下去了。
为何?
凡是为父母官者,那个年头,问案讯刑之前,例必先问清人犯年龄、籍贯、姓氏等等,由师爷先一一记录,呈阅。
当正式问案时,主问官就是知府或知县。他们有不成文的惯例,多少都读过“洗冤录”
与“麻衣风鉴”之类,当要犯人抬起头来,就是先为犯人看相之意。
辛维正是以本来面目上堂的。他的英俊,他的气概,都是风姿超群,挺秀得使人刮目的。
如此端正容貌,英俊少年.会是杀人犯吗?
知府大人第一眼的概念,就否定了这一点。
因此,他那一句官腔“好大胆的凶徒……”也说不出口了。
一则,依照知府大人的经验,像辛维正这种满面正气,眸子清亮,毫无浮光及斜视的人,绝对不会是“杀人凶徒”,何况是“杀官”大罪?
二则,凡是做官的人,都深知“为政不得罪于巨室”的老规矩。
“金汤堡”在岳阳,不论是那一任父母官的心目中,皆是既敬且畏。
敬的是金汤堡的主人豪富而正派,俨然“人望所归”。
畏的是金汤堡是武林中名人,也是地方上的巨室,论财富,可使知府大人咋舌不已。
论权势,在法理上,当然有权管理,金汤堡也是士庶土著。
可是,在官府的心目中,金汤堡不管官府,已是最客气了,官府那里敢惹金汤堡?还敢管它?
金汤堡也等于是巨室中的巨室。
历届知府上任之前,就已知道“金汤堡”。上任伊始,例必先行拜访堡主,名义上是礼敬士绅,骨子里是表示对金汤堡的敬畏。
下车人署后,自有幕友、捕头之流,向上司报告地方情况,金汤堡被说得活灵活现,堡主之成功,被渲染得天下第一。
在知府心目中,就不得不敬畏有加了。
实际上,金汤堡从无仗势欺人之事,只有打不平,主正义,才赢得人人尊重的。
自金鹏举建堡岳阳以来,历任知府,没有一个是贪官酷吏非是不贪,不酷,而是不敢贪,不敢酷,怕“金汤堡”的堡主开口说话;如再动手过问,吃饭家伙难保!不止于丢掉纱帽而已。
在这种心理作用下,知府大人想发官戚,打官腔,也有身不由己,口不自主之感。
辛维正虽不清楚官府底细,但他是绝顶聪明人,心中有数。
因此,他只好沉着地不作表示。
他奉乃师再三叮嘱,第一点就是不必在言语上冲撞官府,但可据理力争,两者之间,稍有一言不合,遘用不当,就成了“矛盾”。
知府循例翻阅着文案师爷送上的档案,再正式鞠讯,一拍堂木,打起官腔道:“大胆逆徒.目无王法,火速从实招来!”
辛维正沉声道:“大人要草民如何招法?”
知府喝道:“为何在宜昌府行刺朝廷命官?行止动机何在?经过情形如何?一一从实招供,本府看在你年轻无知份上,或可法外施恩,减罪一等。”
辛维正道:“草民近半月里根本未离开岳阳一步,如何能够在千里之外犯案?尚望大人明察。”
知府又一拍惊堂木,喝道:“满口胡言,血书留字,不是辛维正么?胆大包天,还图狡辩?左右!大刑伺候!”
堂下“嚓”一声响应!
衙役一同发起“堂威”,刑具抛地,一阵响,胆小的闻声胆裂,确能收到唬人之效果。
辛维正平静地道:“刺杀朝廷命官,乃叛逆大罪,隐瞒惟恐不及,谁敢留下姓名?显系有人存心嫁祸草民……”
知府怒道:“这正是你大胆妄为之处,本府素知江湖人物,敢作敢为,你可是要借此扬名武林是么?快快招来!”
辛维正道:“大人明鉴,草民根本末离开岳阳,如何能在宜昌做案呢?……”
知府哼了一声:“这是你的事……”
辛维正抗声道:“古人有言,朝廷立法,廉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岂能凭堂上一己之意思,妄罪无辜?窃为大人所不取……”
知府大怒,连拍惊堂木,叫道:“罪民还敢逞口舌,咆哮公堂!看刑!叫你知道三木之下……”
辛维正又抗声道:“三木之下,自求不得,但大人勿忘举头三尺,自有神明,不为清誉着想,也当为子孙积德……”
知府喝道:“狡辩!任你舌利似刀,先让你尝尝官法如炉滋味……”
一伸手,去拔签筒。
辛维正道:“钢刀虽利,不斩无罪之人,请堂上三思!”
他这几句话是贯注了罡气,专对知府而言。
一入知府之耳,嗡嗡大震,字字如沉雷,震得知府耳膜发闷,就像雷打鸭子,目瞪口呆。
那只伸出的手,也僵在那里。
其他的人,都莫名其妙。
辛维正已瞥见那个“刑名师爷”,一翘八字鼠须,像“蹑足张良”似的快步走到知府座后,附耳低语了一会。
知府如梦初觉,惊魂回窍,拍案大怒,喝道:“大胆刁民,目无王法,左右,看大刑!”
辛维正凝视了那个退回原位的“刑名师爷”一眼,对方状如未见,只顾低头整理公事档卷。
辛维正迅忖道:“据师父说,近二十年来,岳阳知县与岳阳知府,从无贪官酷吏。现任知府,素有贤声,为何昏聩至此?中一定另有文章,十九是那个狗头军师在暗中做了手脚,捣鬼!”
他仍平静地道:“堂上既是问案,为何专用主见,不纳言?”
知府一拍堂木道:“你有什么证据可以取信本府?”
辛维正从容地道:“有!”
“供来!”
“第一,草民近半月,每日辰初,必驰马出东门,练习骑射,进出街坊间,有目共睹,此可传讯地保人等”
知府哼道:“本府自有道理!”
辛维正又道:“第二,草民每当日落时分,常陪客人泛舟湖上,或垂钓湖边,亦是人所共见的,如此,足证草民未曾在近半月离开岳阳境内半步!”
知府哼道:“如果你有蓄谋,自然会掩蔽耳目。本府素知江湖人物,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以你闯江湖名头之大,党羽之多,来去宜昌,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辛维正接口道:“据堂上所言,显有故入人罪,强加罗网之意?”
知府一拍惊堂木,喝道:“胡说!本府所言,系根据江湖人物行径……”
辛维正大声道:“诚如堂上所言,草民如有远赴千里之外刺杀命官之能,那么,府尊近在咫尺,草民何辞一犯再犯,拚着一身剐,皇帝也拉他下马?”
知府又惊又怒,倒抽一口冷气,连拍惊堂木,大叫:“反了,反了,即此一言,你就罪该万死!唐突本府,擅犯皇讳,左右!上刑!”
一甩朱筒,抛下了八支朱签。
原来,抛下朱签,衙役看朱签数之多寡便知道该上何种刑具?
知府在暴怒之下,几乎倾筒而出。
那班衙役,立时如狼似虎,吆喝声中,先上来四个,把早巳上了头号手铐脚链巨枷的辛维正四肢按住。
另四个衙役,迅速搬动刑具。
那是三木之外的酷刑之一老虎凳。
辛维正面不改色以他一身功力,如要反抗,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他忍住了。
他趁被衙役扭紧,准备上刑刹那,游目四扫
果然,他立即有所发现。
他先看到人头拥挤,水泄不通的两廊人丛中,第一排到第二排,有十多位“金汤堡”的得力人手,正严肃地在监视着周围动静。
最使他激动的,是他看到了“小空空”庄继尘。一身小伙计的打扮,满脸油垢,正骨碌着机灵的眼珠,飞快地向他溜了一眼。
是安慰他?
是向他请教?
辛维正也飞快地一递眼色
因为,他已瞥见有两个矮汉子,头戴毡帽,帽沿压在眉毛上,正由人丛中向前挤,四道目光,精芒闪烁,盯着他嘴角还带着狞笑。
辛维正心中一动,忙向“小空空”庄继尘传声道:“老弟注意休身后三丈外的两个带毡帽的矮子!而后……你可以如此,如此……”
“小空空”点了一下头,表示瓴会了。
也只有“小空空”的机警,能一点就透。
只见他略打手式,马上有“金汤堡”的十多个高手集中注意那两个矮子。
辛维正已经被四个衙役四马扑蹄似地放上老虎凳。
两膝盖下硬骨已先被夹紧。
辛维正已看出这班衙役是真的要强硬收拾他了。
那个“刑名师爷”正瞪着绿豆跟,在监视上刑呢!
辛维正暗忖道:“是了,一定是这厮在弄鬼,不知得了什么大油水!想利用这班瞎了眼,油蒙了心的狗腿奴才对付我!”
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百忙中,暗运玄功,移宫过穴闭了穴道。
果然,那两个矮子互看一眼之下,同时闪电扬手,向辛维正戟指点出。
就在这时,“小空空”突然鬼叫了一声:“挤死人了!……”
只见他双臂一分,屁股一撞,立时他身后左右的人站不住脚,向那两个矮子挤跌过去。
“金汤堡”中人亦纷纷出手对付两个矮子。
但是,仍嫌迟了一步,失了先机。
还好,辛维正把握了一瞬之机,全身主穴,皆已自闭。
他只觉得腰间“左右风眼”与肚脐上的“气血囊”等穴震动了一下,显然是那两个矮子想一下先点破他的功力,而后利用酷刑折磨他,让他先大吃苦头,这是借刀杀人的阴毒手段。
二个矮子确实机灵,似乎已发觉不妙,一低头,在人丛中猛扑,向外溜。
辛维正“哟”的一声,双跟一闭,好像昏撅过去了。
这正是四个衙役在全力抱紧夹棍之时。
他双目聚光成线,眯着眼缝,瞥见那两个矮子闻声回头,得意地互看一眼,隐人人丛中不见。
辛维正暗咬钢牙,忙传声给“小空空”:“没你的事了,你快走下一步棋!”
“小空空”也迅即在人丛中消失。
辛维正忙又作呻吟状,向那班对衙役怒目面视的“金汤堡”人手传声:“不妨事,你们分出去盯住那二个‘点子’,非必要时,不必动手,免打草惊蛇……”
金汤堡那班人手立时走了一半。
衙役们在加力用刑。
辛维正大叫一声:“堂上不明曲直,滥用酷刑,受奸徒利用,如此伤天害理,必有恶报……”
知府怒笑道:“好硬的骨头,看你能熬刑多久?”
那个“刑名师爷”又蹑足到了知府座后,附耳低言。
知府猛拍惊堂木,喝道:“再加刑!对此叛徒,需用严刑,若不快招,再锁琵琶骨,挑断脚筋……”
辛维正大叫一声,似乎又昏厥过去。
心中却在迅忖着:“这样狠毒,就不能怪辛某人以牙还牙,失之厚道了……”
衙役在向他浇着冷水。
他哼声不绝地:“辛某人永远不忘,总会好好报答堂上的……”
知府一惊,大叫:“加刑!加刑广
话声未了,后堂起了一阵骚乱。
有女人尖锐的叫声。
有奔跑的声息。
有哭泣的声音。
知府一怔,喝道:“什么事?胡闹!”
大家都已听出还有人向堂前奔来。
眨眼间,一个俏婢气急败坏地由后堂门直奔堂上,人刚到就叫道:“请老爷回后院一道,夫人有请。”
知府喝道:“锦瑟,你胡闹什么?本府正在问案!……”
那个叫“锦瑟”的俏婢,上气不接下气地连道:“小婢知罪,小婢该死,请老爷先回内院去……”
知府哼道:“到底什么事?”
锦瑟喘声道:“少爷……不好了……请老爷快去看看……”
知府一惊,变色道:“怎么一回事!快说!”
锦瑟忙道:“少爷方才在后花园内玩得好好的,突然……得了……急症……夫人请老爷快……”
知府喝道:“胡说……”
那个“刑名师爷”忙接口道:“东翁就暂时休憩一下,等下再继续审讯不迟!”
知府大约觉得自己“失态”了,在堂堂公堂上,成何体统,心中也在慌乱因为他只有一子,又是老蚌生珠,晚年得子,更是舐犊情探,一个不好,就有绝后嗣之虞,听了师爷的话,沉下眼,一拍惊堂木,喝道:“退堂!”
人已拂袖而起,直往后堂走。
事出猝然,那班衙役个个愣住了。
正在动刑的衙役也呆住发怔。
那个师爷哼了一声:“重犯暂时收监,等下再审!”
说罢,也匆匆蹩入后院了。
衙役们面面相觑,放了刑,把辛维正扶起,由班头搀扶着,进入右手“班房”。
吃公门饭的人,善观风色,专门见风转舵,立时,又换了一副嘴脸,低声下气地对辛维正献殷勤,说什么吃了这碗饭,身不由己啦,聋子的耳朵,也得摆个样子啦……
辛维正懒得理会他们,只装作坤吟痛楚状。
看审的百姓仍挤在两廊,没有走开,都在窃窃私议不已。
只有辛维正心中明白一定是“小空空”依照他方才传声所授的机宜行事了,只不知采用了何种手法?
班头匆匆进入内院去了。
约一盏茶后,只见那个班头急急如风似地奔入班房,先陪上满面奴才特有的谄笑,低声道:“辛少侠,辛老弟,恭喜了,咱们老爷有请!”
辛维正爱理不理地闭目喃喃道:“不敢当,身为阶下囚,阁下不必再说风凉话了……”
班头忙道:“辛老弟,确是咱们大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