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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动物:爱、性格和成就的潜在根源》正念冥想所带来的情感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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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退休后的最初几个月里,她有一股冲动,想跟过去的老朋友重新建立联系。她并没有跟当年在“学园”的任何一位同学保持联系,而她在大学时代的朋友们也已经远离了她的生活圈。但脸谱网能帮助她弥补这些遗憾,几周之内,她就跟好些几十年没见过的老朋友通过电子邮件联系上了。

重温这些过去的友谊令她出乎意料地开心。这些联系激活了她内心中某些早已休眠多年的东西。她发现大学时的舍友之一、出生于美国南部的米茜居然就住在她家附近,两家相距还不到40公里。于是两人约了个日子共进午餐。埃丽卡和米茜在大三时住在同一间宿舍,不过她们之间并不算特别亲密。当年埃丽卡疯狂地忙着做兼职,身为医学预科生的米茜则一天到晚泡在图书馆里。

米茜还是那么瘦小。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但她的皮肤还很光滑。她毕业后成了一位眼外科医生,结婚成家,后来接受双乳切除手术并康复,比埃丽卡早几年退休。

两人共进午餐时,米茜兴奋地描述了近几年来深刻地改变了她的生活的一项爱好——正念冥想。埃丽卡感到自己的心往下一沉,猜测会听到那种印度贫民窟里常见的瑜伽和灵修之类的故事,以及米茜是如何重新找回了自我——总之是常见的那一套“新时代”式的胡言乱语。上大学时,米茜是她们中间最坚信科学的一个,现在她似乎已经彻底变了。然而米茜谈论她冥想经历的方式仍然跟多年前她谈论作业课题的方式一模一样,带着同样的冷静和严谨。

“我上身挺直,盘腿坐在地上,”米茜说,“首先我要专注于自己的呼吸,想着呼气和吸气的动作,感觉到身体的实际呼吸节奏逐步接近这种预想。我感觉到自己的鼻孔一开一合,胸部一起一伏。然后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单词或短语上。我不用一次次地重复念叨它,只需要一直在脑海里想着就好,如果我发现自己有些走神,就让心神重新集中起来。有些人会考虑‘耶稣’、‘神’、‘佛祖’或‘我主’之类的词语,但我只不过选择了‘潜入内心’。

“然后我让体验自然地发生,同时观察什么样的感觉、观念和画面会涌入我的大脑。这就像是静坐在那里,让各种想法在意识里浮现。我往往一开始就会失去关注的焦点,我发现自己正在考虑家务活,或者必须回复的电子邮件。这时我就得重复之前预设的短语。大多数情况下,过不了多久,外部世界就开始消退到阴影里。我甚至不需要再在心里复述那个短语了。我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这种感觉。我开始意识到了我的意识。

“我的身份,我的‘自我’都消退了,我沉浸在从内心深处冒出的感知和感觉当中。我的目标是不加评判地迎接它们的到来,不去解读它们。把它们当成朋友一样,用微笑迎接它们。我的一位老师把这种情况比做看着云朵从山谷上空飘过。意识一缕缕地飘过,不断被新的意识和新的心理状态代替。我似乎成功接触到了一直存在但我们通常无法感知的进程。

“我并不能很好地用言语来描述这种体验,因为它比语言的层次更深。当我试图描述它时,它会显得如此无趣,听起来不过像一个概念。但当我真的处在这种状态时,就不存在陈述者,不存在翻译者,不存在词句。我并不能真的意识到时间。我并不是在给自己讲述自己的故事——我心中的解说员似乎消失了。只有各种感受在发生着。这样说有意义吗?”

显然米茜已经找到了直接感觉到一级认知的办法。

“当我结束冥想回到现实中时,我发现自己改变了。我可以从新的角度观察世界。丹尼尔·西格尔说过,这就好像之前你一直拿着手电筒穿过夜晚的森林,只看到被照亮的风景。当你突然关掉手电筒,你的眼睛就会逐渐开始适应黑暗,忽然间,你会发现自己可以看得到周围的全部景象。

“我以前以为我的情感就是我自己,但我现在可以用某种方式观察到它们在我心中升降和浮动的过程。你会意识到,你原本以为是你自己身份的东西其实只不过是你的体验,它们只是流经你身心的感觉而已。你会开始发现,你所习惯的感知方式不过是无数视角之中的有限几种而已,你还可以用许多别的方法观察世界。这就是佛教徒所说的‘初心’。你会重新像婴儿一样观察世界,同时意识到所有的一切,而不必作出有意识的选择和解释。”

米茜一边轻快地叙述着一切,一边享用着她面前的沙拉,叉起一根芦笋。她对于正念冥想的描述表明,通过正确的训练,人们确实可以潜到意识之下,瞥一眼潜意识的领域。普通的意识或许只能看清电磁波频谱上很狭窄的一段颜色光谱,然而或许人们可以拓宽视野,突然看清现实世界其他的内容。

事实上,神经科学专家——他们当中大多数是脚踏实地的人——对各种类型的冥想实践非常尊重。

那些狂热的信徒们长期以来所描绘的奇特景象和超自然体验,现在已经被证明并不仅仅是幻想。他们并不是因为癫痫发作而神志不清。人们似乎天生具备一种特殊的能力,只要超越感知的通常界限,就能体验神圣的境界,感受崇高的时刻。

安德鲁·纽伯格发现,当某些佛教僧侣或天主教修女进行深层次的冥想或祈祷时,他们大脑当中负责界定自己身体范围的部分——顶叶的活跃性会下降。他们会体验到对无限空间的感知。随后的研究表明,当五旬节派基督徒口述神谕时,他们的大脑也会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尽管内容不同但却同样显著。五旬节派基督徒并不会体验到在宇宙中迷失自我的感觉,他们的顶叶活跃性并不会下降;然而在另一方面,他们的确能体验到记忆功能的暂时衰退,以及情绪和感觉活动的暂时增强。纽伯格写道:“在五旬节派教会的传统中,冥想的目标是得到体验的转化。信徒并不是试图让旧的信仰变得更加坚定,而是试图开放思维,让新的体验变得更加真切。”不同的宗教实践会产生不同的大脑状态,每一种都符合相应宗教的教义。

大脑扫描并不能证明上帝究竟是否存在,因为这些扫描不会揭示究竟是谁设计出了大脑的结构。它们不会揭开最伟大的谜题,也就是意识的谜题——情感究竟如何重塑大脑中的物质,大脑中的物质究竟如何造就精神和情感。但它们确实表明,善于冥想和祈祷的人的确可以重塑他们的大脑。通过将注意力转移到内心,深入观察潜意识领域里发生的事情,让意识过程和潜意识过程彼此统一,这确实是可行的。某些人把这种状态称为“智慧”。

米茜边吃沙拉边时不时抬起头,确认埃丽卡没有流露出觉得她已经疯了的表情。她尽管就事论事,但也澄清了这些体验对她而言的意义。她不断为自己描述当中的不足之处道歉,为她无法用语言表达“用整体性而不是化约性的方式感知事物”以及“拓展意识”的感觉而道歉。她并不是一边小口啜饮着有机胡萝卜奶昔一边谈论这些。她并没有变成又一个小野洋子。她是个退休的外科医生,仍然在兼职工作,开着耗油的越野车,午餐时会喝点白葡萄酒。她只是找到了一种科学上说得通的方式来接触更深层次的认知。

午餐结束时,她询问埃丽卡是否愿意参加她的下一次练习,尝试一下正念冥想。埃丽卡听到自己说:“不用,谢谢,这真的不太适合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回答。她非常厌恶直接窥探自己内心的做法。在她的一生中,她总是在朝外看,试图观察外面的世界。她的人生是动态的,不是宁静的。事实上,她害怕直接察看自己的内心,那就像是她不想趟进去的一池浑水。如果她想要活得更加精彩,那么她必须找到另外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