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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动物:爱、性格和成就的潜在根源》第21章 退休后的生活可以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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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冬天,世界各地的伟大或杰出人士都会在瑞士的达沃斯相聚,参加在那里举办的世界经济论坛。在会议进行的那一周,达沃斯每天晚上都会举办无数的聚会。参加一般聚会的人羡慕能参加档次较高聚会的人,而参加档次较高聚会的人羡慕那些能参加核心聚会的人。这三类不同层次的聚会所邀请的嘉宾名单逐渐趋向高层——一般聚会的参与者往往是经济学家和知识分子,而越是接近核心聚会,参与者的权力和名望就越发显赫,专业知识却越发匮乏。

最核心的聚会由社交界的顶级名流参与,这些人包括前总统、内阁部长、央行行长、世界级大亨以及安吉丽娜·朱莉级别的娱乐圈巨星,他们聚在一起闲聊。毫无疑问,这个聚会是所有聚会当中最无聊的一个。跟任何地方的社交圈一样,达沃斯的社交圈由一群富有趣味但缺乏安全感的人组成,这些人努力想挤进由那些乏味无趣但却安稳满足的人组成的圈子。

在几十年成功的商界生涯和8年越发显赫的公共服务生涯——包括出任格雷斯总统首个任期中的“白宫办公室副主任”,以及他第二个任期中的“商务部长”——之后,埃丽卡赢得了在达沃斯参与社交圈核心聚会的资格。她是那种会被邀请参加最高层、最枯燥聚会的人。

已经退休的她现在正为一些举足轻重的委员会效劳,帮助他们处理棘手问题——财政赤字、核扩散、跨大西洋联盟和未来的全球贸易协定。她不是那种听到“本次会议开幕”的声音就会笑容满面的人,但她已经成了一位经过千锤百炼的参会者,能够忍受那些显赫人物单调乏味的陈词。她已经成了委员会里世界各国诸多前任领导人的朋友和熟人,他们每年都要在达沃斯、杰克逊霍尔、东京等地参加聚会,对那些当权者因为目光短浅视而不见的迫近危机表明严重关切的立场。

起初,埃丽卡在跟那些前总统和国际知名人士聊天时会感到紧张害羞,但这种敬畏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她只是把这样的集会看成是在又一个国际度假胜地接触到同一个熟悉的关系网而已。某位前任部长是因丑闻而辞职的,某位前任总统的执政生涯完全失败,某位前任国务卿已经被粗暴地夺走了权力。每个人都避免提及他人的隐痛,在他们共同忍受的这个颠沛流离的世界中,一切都已经被宽恕了。

那么他们会谈些什么呢?这恐怕会让阴谋家觉得做了一场最糟糕的噩梦。根据泄露出来的消息,当负责全球最重要组织机构的人们聚到一起时,他们真正想谈论的话题只是高尔夫球、克服时差的方法和胆结石。白天的时间在对贸易保护主义的威胁装腔作势的重视当中被浪费掉了,晚上的聚会则往往涉及与前列腺有关的热烈讨论。这些集会都奉行“皇研所准则”(Chatham House Rule),这意味着不允许任何人讨论真正有趣的话题。晚间交谈的亮点便是偶尔流传出的有关幕后人士白痴行为的传言。

为了让参加晚餐的客人们开心,前任领导人们必然会准备好各种各样的幕后故事。一位前总统讲述说,他曾经在普京面前吹嘘他驯养的狗多么强悍,结果等到下一次莫斯科首脑会议时,普京在午餐时带来了4尺罗威勒犬,并且向他夸耀说它们“比你的狗更大、速度更快、更壮”。一位前国家安全顾问接过话,说一个国家的领导人曾经偷走了他的戒指。在参加某次会议时,他戴着他的西点军校毕业纪念戒指,那个国家领导人要求看一看并且把它戴在自己的手上,然后在他俩说话时敏捷地把它摘下放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为了让戒指物归原主,两国外交部门发生了争吵,但对方就是不给。另一位前总理回忆,他曾经在白金汉宫参加了一次鸡尾酒会,顺便悄悄窥视聚会场所周围的私人住宅区,结果不幸被英国女王抓到并责骂了一通。这些故事总是能令人开心,同时也让人觉得全球事务好像是掌握在一群三年级小学生的手里。

虽然如此,埃丽卡还是喜欢这种混乱的活动。她认为尽管这些委员会里的人相当无聊,但他们确实干了些实实在在的好事,而且她也很享受可以经常窥探到全球事务内部运作情况的快感。她经常在参加一些冗长的会议时靠在椅背上袖手旁观这一切,想知道这些男男女女是怎样跻身全球顶级精英的行列的。他们并不具备独特的天才,没有特别深厚的知识底蕴,也没提出过创造性的主张。如果非要归纳出他们的共同特征的话,那就是他们都具有把问题简单化的才能。他们有能力应对复杂的情况,用简单的方式捕捉问题的核心。他们一确定问题的核心所在,就会让整个问题的本质显而易见,但不知为什么在此之前却没有人能够想出简化问题的办法。他们指出问题的实质,让忙碌的人们能够解决问题。

至于埃丽卡自己,她的地位几乎登峰造极。她已经取得了某种程度上的显赫地位,走到任何地方都会被看成是一个重要的人。陌生人会走过来,表示自己很荣幸见到她。这本身并不会让她感到高兴,但这确实意味着她不再为多年来驱使她奋发向上的雄心壮志和焦虑情绪所折磨了。她发现,认可和财富并不会带来幸福,但它们可以帮你消除忧虑,让你不再因为缺乏它们而又渴望拥有它们而烦恼。

埃丽卡仍然把自己当成那个有进取心的年轻女孩,当她意外地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面容时,她会惊讶地发现这已经不是一张22岁少女的脸,而是一张老太太的脸。这样的发现让她感到震惊。

如今,她听不清声调高的女性声音,在喧闹的聚会上甚至听不清任何人的说话声。有时候,她必须先用双臂支撑着她的身体,才能从椅子里站起身来。她的牙齿颜色变得更深,牙龈也开始萎缩,使得牙齿暴露出来。她改吃较软的食物(下颚周围的肌肉会在衰老过程中丧失40%的咬合力)。

此外,当她下楼梯时,她开始紧紧握着扶手。她听说一些年龄更大的朋友曾经从楼梯上失足摔下来,导致臀部受伤(其中40%的人最终必须聘请家庭护理,20%的人从此丧失了行走能力)。她也开始每天定时吃一大堆药丸,并且还收购了一家生产这些药丸的厂商。

埃丽卡觉得她有些跟不上当前的文化潮流了。她已经分不清近几拨崭露头角的年轻演艺明星究竟谁是谁了。流行音乐时尚不断更替,但都不能真正引起她的关注。

另一方面,埃丽卡认为人到晚年的她可以对自己进行更加实际的评估,似乎她已经达到了宠辱不惊的精神层次,以至于能够客观地看待自己的缺点。就这样,成功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谦逊心态。

她看过的许多书籍和戏剧都把人的老年期描述成丧失自我照顾能力的阶段。在莎士比亚的剧本《皆大欢喜》(As You Like It)里,闷闷不乐的孤僻哲人杰奎斯把老年期描述成“第二个童年期,但更容易健忘”。20世纪中期的发展心理学家们通常把老年期看成是人的衰退期。人们相信,老人会慢慢地与生机勃勃的世界分离开来,为死亡的来临作好准备。人们不指望老人身上还能发生任何新的变化。弗洛伊德写道:“大约在50岁的时候,心理过程的灵活性,即心理治疗必须依赖的根本性质,通常会丧失掉。老人无法再接受教育了。”

但埃丽卡并没有感觉到任何这样的迹象,而且年代更近一些的研究确实也证明,老年人完全有能力继续学习和成长。人的大脑一辈子都可以创造出新的联结,甚至新的神经元。虽然部分心理过程——比如记忆力、忽略干扰的能力、迅速解决数学问题的能力——明显会发生退化,但其他心理过程保持如常。当许多神经元细胞死亡、大脑不同区域之间的许多联结中断时,老年人的大脑能够重新改组,弥补这些由衰老导致的影响。老年人的大脑或许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取得同样的结果,但最终通常能够解决问题。一项针对航空管制员的研究表明,30多岁的空管在记忆力方面明显优于岁数较大的同事,但在出现紧急情况时,60多岁的空管照样能够出色地解决问题。

从数十年前持续至今的一系列纵向研究表明,退休生活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更加乐观、顺心。这些研究并没有用“投降”这样的词来描绘老年阶段,甚至连“安详”都没用过。它们将老年阶段看成一个新的成长时期——而且它们还没有谈起那些把即将到来的死亡当做理由,开始参加飞行跳伞活动的“超级老人”。

绝大多数人声称他们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更幸福。这或许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会越来越少地关注那些负面的情感刺激。斯坦福大学的劳拉·卡斯滕森通过研究发现,年龄较大的人能够更好地保持心态平衡,能更快地从负面事件的影响中恢复。麻省理工学院的约翰·加布里埃利通过研究发现,老人大脑的杏仁体在观看有正面寓意的图片时会保持活跃状态,而在观看有反面寓意的图片时处于不活跃状态。他们下意识地学会了积极感知的能力。

随着人们年龄的增长,性别角色开始融合。许多女人学到了刚毅自信,而许多男人学到了情感协调。人们已经形成的个性往往会变得更加鲜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学者诺玛·哈恩组织过一次跟踪期长达50年的研究,从受试者年少时就开始研究,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受试者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得越来越外向、自信和热心。

人们会不会随着年龄增长变得更加睿智?目前并没有证据支持这种说法。现有的试图对“智慧”(社交见识、情感见识和信息知识的综合)作出评估的实验表明,人们在这方面的得分在老年时期会达到最高。人们往往会在中年时期开始得到实验的较高评分,然后一直保持到75岁左右。

不过“智慧”是一种难以通过简单实验体现出来的特质,埃丽卡觉得她在“伪退休”时期学到了她在中年时期完全不具备的技能。她觉得自己更加善于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了;更加善于仔细观察当前局势,不会再贸然得出结论了;更善于分辨暂时的信心和坚定不移的信念之间的区别。也就是说,她更善于准确地看待她自己的思维海洋了。

只有一种感觉是她很少体验到的——生命力焕发的感觉。在职业生涯的早期,她经常应邀飞到洛杉矶,入住客户提供的套房,咯咯笑着浏览满屋的奢华装饰。在那些日子里,她习惯于出差时在酒店再多住一天,给自己留一天时间参观附近的博物馆和历史景点。她还记得自己围绕着格蒂中心和弗里克艺术历史中心独自散步,感受着艺术带给她的感动。她回忆起情绪高涨带给她的特殊活力——胳膊下夹着一本小说在威尼斯整夜游荡,在查尔斯顿的古旧宅邸里漫步。这样的事情渐渐就不再发生了。她在旅途结束时不再预留一天用来观光——她再也没那么多的空闲时间了。

随着事业压力越来越大,她的文化活动不断减少。她对诗歌、艺术和戏剧的品位逐渐从造诣深厚的水准下降到平庸水准,甚至毫无水准可言。“当我们50岁时,”宾夕法尼亚大学心理学家安德鲁·纽伯格写道,“我们不太可能唤起那些年轻时经历过的巅峰或超升体验。相反,我们更倾向于那些更微妙的精神体验,以及基本信念的升华。”

此外,埃丽卡的工作也让她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平淡。她在组织和执行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这种天赋在她的人生旅途中牵引着她成为首席执行官和政府高官,驱使着她被各种各样的事务所淹没。

多年来,她的熟人越来越多,但她真正的朋友却越来越少。“格兰特纵向研究”表明,童年时代遭受忽视的人,到了老年更容易缺少朋友(内心的工作模型终生潜伏着,最终在合适的时机浮现出来)。埃丽卡并不孤单,但有时在人群中时她会觉得自己很孤独。她周围总是有大量的泛泛之交,却没有一个她可以全身心投入的密友圈子。

换句话说,随着时光流逝,她变得越来越肤浅。她在公共领域非常活跃,但在个人生活中却漫不经心。在整个职业生涯中,她始终忙于改变她的思维,以便尽可能地帮助自己取得职业成就,但等到她最后实现了在世界范围内功成名就的目标时,她发现自己的思维已经不足以让她满意了。

她步入退休生活后常常感到自己麻木不堪,这让她困扰不已。她仿佛体验到了一场之前从未注意过的大战,浅薄与深刻之间的大战。多年以来,浅薄的力量一直在稳步推进。

然后,生活即将结束的景象——死亡,离开人世,最终时刻——开始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埃丽卡认为她或者哈罗德不会很快就故去。(当然不会。他俩都很健康,并且各自有活到了90多岁的近亲。尽管亲人长寿并不意味着自己就能长寿,这两件事情之间几乎毫无相关性。)

尽管如此,她的老熟人们还是以稳定的速度渐渐离开人世。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在互联网上查到她这个年纪的人的发病概率——跟她一样大的老太太有1/5患有癌症,1/6患有心脏病,1/7患有糖尿病。这有点像生活在战争年代。每隔几周,她所在的社交团体里总会又有一位成员永远地离开了他们。

这种情况带来了双重影响,既令人恐惧,又令人奋起。(她似乎永远都生活在复杂的情绪状态中。)死亡如同洪水一般将她包围,改变了她感知时间的方式。埃丽卡心中逐渐生成了一种跃跃欲试的想法。退休可以让她从浅薄的力量中解脱出来。她可以设计自己的精神大餐,让各种各样的影响和事件进入她的大脑。她能够转而思考深层次的话题。现在她可以踏上荣耀之旅了。

她必须给自己写下一份生命清单。在生命最后的篇章里,她想要活得更加精彩。她拿起一本记事簿,记录下她生活中的各个领域:反思、创造力、社交、亲密关系和服务。在每个领域当中,她都列举出了与之相关的想要做的事情。

她想要编写一本简要的回忆录;她想要掌握某种崭新的艺术形式,完成一些困难的事情,学到某些技能;她想成为某个女性朋友圈中的一员,每年跟她们聚在一起说笑、吃喝、分享人生;她想要找到某种教育年轻人的方法;她想要知道树木的名称,这样当她路过森林时就能知道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她想追根究底,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信仰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