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她甚至也会有窝在厨房里做一个幸福而忙碌的小女人的冲动,她会用她那双握剑的手,做几样精巧的小菜,点一根小小的烛火,穿上她好久未曾穿过的水袖轻袍,重新戴上好久不曾沾有发香的簪子,让火光暖暖的映着她似曾相识又陌生的脸庞。
烛火-蜡炬成灰泪始乾。
蜡泪已残,人的泪痕犹新。
她一个人痴痴地坐到天亮,坐到日光晒满了屋子,她才会悠悠地站起身,把一身女人用的东西全都换掉,像一个下了戏的伶人-然后,就又回到原来那无忧无虑不识愁滋味的男装的严翎。
这种平凡的生活离她太远,平凡对她而言竟是种奢侈-或许,她毕竟是适于流浪的。
这个俊俏矫捷的年轻人就是华山派后起一辈之中最聪明、武功最高的路少飞。
他有名家子弟的高贵,却没有他们的自负:他看自己一向相当清楚-看别人当然也不含糊。
他居然说若非严翎心里有事,他休想从她手里抢到东西?-江湖上人人都说,若是路少侠想要一样东西,绝没有要不到的,尤其是他独到的移花接木手,早已成了神话-可是若想要别人的心呢?
夜更深,风更冷,两个喝酒的人却比平日更要清醒。严翎咳嗽了两声,路少飞伸手要解下他的披肩,伸到襟口,又忍住。严翎已恢复平日的理智冷静:“师父说过,他的阴谋是要颠覆武林,他不会杀了几个名门弟子就善罢干休。这些日子按兵不动,可能是在调养实力,也可能是要看看江湖中的反应。“路少飞带着一种深思的表情:“也许,他对自己很有把握,就像猫在玩弄手里的耗子,总是不急着吃掉,“严翎皱眉抬头:“你的意思是……”路少飞淡淡道:“我的意思就是,他可能已有极妥善的安排,他的组织可能也很庞大,不是一个人可以应付得了的。“严翎望着他:“可是……”路少飞截口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整个江湖、整个武林的命运,你无权,也不该阻止。“严翎黯然道:“这件事很危险,而且……”路少飞大笑:愈危险的事愈对我胃口,如果你想到我们就像楚留香和胡铁花一起去捣虎穴,是不是很够意思?“严翎很感激他故意说楚留香和胡铁花,故意表示他们只是肝胆相照的好友,她也忽然大笑,在路少飞背上捶了一拳:“好兄弟!“笑中有泪。
这一刻她心里的负担已突然减轻!
可是路少飞呢?他的笑容里又带有什么滋味?
笑声陡然停止,严翎正色道:“若你的猜测不错,他必会将武林中所有可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人一一铲除。“路少飞道:“既是如此,为什么不先杀昆仑、武当和点苍的掌门,反而要先杀门下的弟子?“严翎思索了一会儿,方慢慢道:“或许,掌门已老了,比较不常在江湖中露面,也或许,如你所说,他不急,要慢慢玩一玩。可是,这两点或许都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路少飞问道:“你以为如何?“严翎咬着下唇,很仔细地一字字道:“他在示威!“路少飞不懂。
严翎已开始解释:“五年前那次,我们都还小,但你多少也知道了大概。你可记得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路少飞彷佛已有点明白,一脸惊愕:“他们都是死在自己成名的那一着杀手之下,可见对方不但对他们的武功路数一清二楚,而且比他们更很更快。”
严翎点头:“如果你发现你的对手对你的武功了如指掌,你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你会怎么样?”
“我会害怕,怕得要死,说不定怕得半夜睡不着觉,恨不得一刀杀了自己算了。”
-人所恐惧的,往往不是死亡,而是等死,恐惧那过程中的恐惧本身。
“杀颜仲云他们的凶手,手法又老练又辛辣,却并不像江湖中任何一个已成名的高手。所以,他极可能是秘密组织中新训练出来的杀手,他一连杀了三个使剑的高手,目的就是为了向江湖中的人示威。”
“那你想他们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一股莫名的恐惧忽然袭上他们心头,他们很沈重地对望一眼,没有开口,已知道彼此心里想的是谁。
路少飞已迈开步子:“走,快赶去神剑山庄!”
严翎没有动,却用一种哀求的眼神定定看着他。
他奇怪地转过头:“怎么啦?”
严翎这一刻又变得可怜兮兮:“我想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又怕你不肯。”
路少飞笑道:“当然肯,你说吧!”
严翎笑得就像是一个做了坏事没被抓到的坏孩子:“我只求你碰上那神秘杀手时,千万要把他让给我!”
路少飞的表情就像被人在脸上狠狠抽了一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