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声方落,忽听那人在树梢笑道:“小子!你少见多怪,把方怪物抬得太高了,休让他跌得更惨。”
罗端遁声看去,一位儒生衣袂飘飘落在叶顶上打坐。
闲云更因对方是救命保贞的恩人,赶忙扑地拜倒,娇呼道:“前辈大侠且受难女一拜!”
罗端亲睹这般奇技,也大为叹服下拜。
那儒生呵呵大笑,随声飘落:“你两人会喝酒么?”
两人俱知话出有因,赶忙答了一个“会”字。
那儒生笑道:“要喝酒,就跟我走!”
他毋须阻止两少下拜,也毋须吩咐起身,但这对男女又不得不自动站起,跟他走过几座峰头,才停下脚步。
这一座峰顶,恰有一方平坦的巨石和几个石墩,巨石上方刻有一个棋盘,想是为某些高士登临之地。
那儒生指着两个石墩,命罗端和闲云就座,忽然扳起巨石,下面竟是一个像棺材一般的石穴,但那石穴里面热气蒸腾,尽是蒸熟的菜肴,肉香扑鼻。
罗端饿了整天整夜,一见美食当前,人虽还顾到礼貌,那肚子却不客气地咕咕怪响,害得他那俊脸不由自主地一红。
那儒生望他两人一眼,笑道:“世人每每虚伪作假,而美其名日涵养,其实是毫无用处,害人害己的东西,我最喜欢真性情的人,你两人千万不可拘束。”
他边说边由石墩里搬出菜肴,怀筷,酒樽,接着又道:“今夜虽是十六,但月色更明,你两人能遇上我,也算有缘,正可开怀痛饮,不醉不归。”
闲云见那儒生要亲自执壶,急夺了过来,笑道:“理应由晚辈代劳!”
儒生筹道:“孔夫子也说过:‘有酒食,先生馔。’好!好!我吃,你斟,这又是另一种特别趣味!”
闲云已筛酒一巡,忍不住问道:“前辈自是宇内奇人,难道连个家也没有么?”
儒生哈哈笑道:“即是奇人,当然要朝游四海,暮宿苍梧,以天地为庐舍,要家来做什么用?”
“你没有家,自然没有儿女,更没有媳妇替你提壶斟酒!”
“眼前是谁提壶替我斟酒!”
闲云被反问得粉脸一红,嘟着嘴道:“我们是执弟子礼替你老人家斟酒,散席一走,你就没人斟酒了!”
儒生又哈哈一笑,漫吟道:“花下一壶酌,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自斟已是可,何必再找别个?你们光是看我吃,未免委屈了肚皮朋友。”
罗端实在太饿,情知对方不喜客套,索性尽量大嚼,一面极力猜想对方是谁。
他曾见过老学究、五岳神行客和渔舟守,也曾听过寒铁老人的声音,惟有这位儒生口音陌生,武艺又恁地高绝,若非师尊故意变更嗓音相戏,谁又有此能耐?是以,他在饮食的时候,仍带着几分恭敬战兢的心情,不敢冒昧相问。
但闲云是个少女,见那儒生说得风趣横生,又忍不住倚娇撒赖笑着问道:“我们遇上你老人家,自是毕生奇遇,但你老台甫就不教我们知道,难道要我们吃饱就走,休对别人说起这事?”
儒生呵呵大笑道:“你这女娃儿果然聪明,饱食之后不远走,难道还等猎人到来?”
闲云佯嗔道:“我们又不是野兽,怕什么猎人?我问的是你老人家的台甫呀?”
儒生忽然向罗端道:“你读过书没有?”
罗端被问得一怔,旋即恭应一声:“读过!”
“通不通晓平仄?”
“粗知一二!”
“好!我出对给你对,对得中了,便将名字告诉你们,对得不工整,或意境不妙,便把你们蒙在鼓里!”
闲云喜道:“好呀!我也得算一个!”
“那是当然,但我这副对是下联.而且是逐字逐句说出,待分段对得上联之后,然后一气读下,看谁对得工整精妙!”
“好!你说!”
“听着,读出就是。……‘无心’”。
“有意。”
“作孽。”
“行仁。”
“他日。”
“今宵。”
“生男。”
“育女。”
“不是甥。”
“何来舅。”
那儒生纵声大笑道:“不行!不行!不是甥对何来舅是一种什么对法?”
闲云粉脸一红,争辩道:“不是对何来,可说是虚字对虚字,甥与舅对,岂不工整?既然‘不是甥’那会跑出一个‘舅’字来?”
那儒生笑道:“就算你小嘴巴说得有理,你不妨读全联看通不通?”
“好!我就读!”闲云接着念道:“有意行仁,今宵育女何来舅?”
那儒生失笑道:“今宵育女何来舅,既然育有女,当然会有舅,怎说是‘何来舅’?而且我的联里含有拆字对,两联是‘无心作孽,他日生男不是甥。’生男两个字合起来是个甥字,你那育女两字合起来是个什么字?”
闲云被说得低头无语。
罗端暗忖道:“这可不是师尊当年自题的那付对联么?但那上联是‘今宵立女须为妾’,虽然对得工整精妙,说起来却不好听,不如改它一改!”
他沉吟片刻,才敢嚅嚅道:“以‘少女须为妙’,对那‘生男不是舅’,不知可算工整?”
那儒生立即道:“未尝不勉强对得,但这一类的字太多,譬如‘子女须为好’,‘已女须为妃’,‘至女须为蛭’,‘取女须为娶’……等等都勉强可用,但若留意到下联的‘生男’和‘舅’字,就发觉并不工整,也罢。算你们两人说对一半,所问的事,我也只能告诉你一半,才不至于吃亏!”
闲云忙道:“怎样算是一半?”
“有姓无名,有绰号无姓名,都可算是一半!”
“好!你就说个绰号吧!”闲云以为只要对方说个绰号,便不难知道是谁。
那儒生闻言微笑道:“说出来,你若仍然不识,休说我故意瞒你。自古以来,不少人说书生是腐儒,我再三忖度,结果发觉所谓腐儒,是死啃书本,说些老生常谈的话,因此我摆脱旧套,发明一套新道理,乃自称为‘通达书生’。”
罗端一听到“通达书生”四字,猛觉正是方通、方达两人名字的来历,不禁震了一震,赶忙离座而起,低头下拜道:“师父你老人家游戏三昧,怎么连弟子也要相瞒?”
通达书生诧道:“你可像那疯婆子一样,害了离魂狂想症?”
罗端怔了一怔,旋即含笑道:“弟子倒没有害离魂狂想症,只怕师父真的患有狂想症了!”
通达书生纵声大笑,震得群峰嗡嗡作响,片刻之后,才脸色一整,缓缓说道:“通达书生若能患上狂想症,应该是死无遗撼,可惜我魂既不离,想也不由得我狂,于今酒醉菜饱,猎人将至,你们不走,我也要走了!”
他话声一落,也不理会愣在一旁的罗端、闲云,一长身形,已化成一道黑线,疾往峰下射去。
罗端惘然半晌,才喃喃道:“通达书生,不是我师父还能是谁?”
闲云失笑道:“你师父不是武林怪杰?”
“怪杰是别人给他的封号,从来没有人自称为怪杰之理,敢情就因为他行通权达变,武艺又高,而且是个文士,一肚子不合时宜,才被武林朋友称他为武林怪杰。”
“好!算你言之有理,那么,他说猎人来了,你到底要不要走?”
“若果他真是我的师尊,决无畏怯别人之理,敢情他有事要走,或者不愿和来人相见,眼前摆着这些酒菜,对影成五,我还想和师姐请问无量山的事哩!”
“那有什么好问?我们早到无量山一天,恰遇寒铁金老前辈与正邪两派约定不得恃强掠夺他人的福份,不料那神独内丹,谁也没有福份独得,沾到灵气的人却是不少。”
罗端赶忙问道:“照这样说来,那伙恶魔难道也已沾到灵气!”
闲云恨恨道:“正是如此,好畜牲无意中也玉成邪派不少高手,所以你师兄生怕你不知此事,请大家分头找你……噫!你看果然有人来了!”
罗端举目一看,见那神经失常的疯婆子和江氏姐弟如飞而来。
罗端以为通达书生所说的猎人,多半是不愿相见的惹厌人物,打算留在峰巅,既可向闲云问起无量山后来的事,又可借认识来人面目,却不料江家母女姐弟一齐赶到此峰。
想起对方曾经以怨报德,点伤闲云一事,心头自是不快,但通达书生说江大娘是个疯子,这口怨气不但不能发作,还怕惹来不尽的麻烦,急道:“三师姐,你看怎生是好?”
闲云峨眉一蹙,说一声:“我们先藏过一边!”
“敢情好!”
罗端也觉得藏起是一妙着,但他俊目一扫,却见这峰巅除了几株松树并无藏身之处,而且石上残肴宛在,躲了起来,岂不更见情虚,他念头一转,又道:“师姐你藏起来好了,我看看他们有何种用意!”
“那又何必,我们难道怕她?”
就在几句话的时问,来人身法如风,已登峰颠。
江大娘一见这对少年男女对坐大嚼,似突感意外地“咦——”了一声道:“谁带你们来这里偷菜吃?”
闲云冷哼一声道:“这酒菜又不是你家的!”
“你听说不是我家的?”江妇面色微寒,回顾身后的女儿道:“燕儿,你姐弟昼间打来的野雉,可是放在这里给你爹赏月时下酒?”
江炎脸上微现惊容,藏在他母亲身侧打个手势,示意罗端两人逃走。
罗端却轻轻摇头,只听江燕嚅嚅道:“我们今天打得的野雉,确是由炎弟放进这火云窑,准备给爹爹下酒,但是…”
江妇忽然冷笑道:“你说的已经够了‘但是’两字,留待将来再说!”
她阻止江燕再说下去,跨上一步,面向闲云叱:“贱婢你听清了没有?这火云窑是我家发现的好地方,由燕儿姐弟的爹爹开山劈石,造成这个石柜,里面分成好几十个格子,供蒸菜,温酒,还敢说不是我家的?不过,今夜是我家团圆之期,不打算让你血溅峰巅,大煞风景,只要你肯说出谁带你来这里捣蛋,便没你们的事!”
罗端越听越奇,看这像棺椁形的臣石,面上还刻有一个棋盘,自是经过人工琢磨而成,棺里面分出许多小格子,供蒸菜温酒,也和江妇说的一般无二,而且自己人吃的野雉骨还留在地上,更是不能赖帐。
但一想到通达书生竟会带他两人偷酒吃,不觉好笑起来道:“我师姐被你用绝阴手穴,换来一顿酒菜,算起来还是我们吃亏,小爷还没向你兴师问罪哩!”
江妇忽然笑道:“我为了报答你两人救她姐弟之情,才以绝阴手替你们两人作合,还不快谢谢我?”
罗端听她这样解说,,不禁又是一怔。
但闲云却羞得粉面通红,大喝一声:“胡说!”若非她忽然想起江炎曾救罗端一命,敢情已猛发一掌。
江妇斜睨她一眼,又冷冷道:“你可要再尝一手?”
罗端生怕闲云沉不住气,要闹出事来,急道:“师姐!休理这疯婆,我……”
那知江妇忽然面目俱寒,厉声道:“你说谁是疯婆?”
闲云冷哼一声道:“你叫得我是贱婢,我师弟自然也可叫你是疯婆!”
“哈哈!你不必解释,一定有人对你们说过我的坏话,若不把那人说出来,我让你两人下峰才怪!”
罗端笑说一声:“不见得!”一挽闲云玉臂,也学通达书生走时那种身法,直射峰下。
“咦——这是我家的身法!”
江妇望着罗端的背影,茫然若失地惊叹一声。
但这一句话飘过夜空,传进罗端耳里,不禁大感诧异。
他回头向峰顶望了一眼,见江妇一行并没有追来,忍不住叫一声:“三师姐!”接着又道:“这事尽透着古怪,我特地施展师尊方才那种身法,打算吓吓那疯婆,怎么又成为她家里的身法?”
闲云被他冷不防拉下峰头,但觉一颗肉心几乎夺喉而出,这时余悸犹存,随口答应一声道:“有什么古怪?要吗,通达书生不是你的师尊,再不然,这疯婆就是他的外室!”
罗端失笑道:“那有这个道理?我师尊姓方,疯妇的丈夫姓江,怎搞得在一起来?”
闲云猛觉失言,但她又不愿输口,微笑道:“我们自是不好乱猜长辈的私事,但若他是赘婿,生的孩子跟他妈妈姓江,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我有的是师娘,师父怎会当起赘婿来?”
“人各有所好,怎能说得不一定!”
说他师尊是疯妇的赘婿,罗端怎样也不肯相信,但他又找不出充分的反证,只得转过话题道:“师姐你今夜要往哪里?”
“露宿荒山!”
“明天呢?”
“去昆明府!”
“找我师兄!”
“你休来惹厌!寻找你的人都往昆明府会齐。”
“哦!那么,我也一定要去的了,我师兄有什么对付敌人的计策,可让我先知道一个大概?”
“我同样不知道,只听说龙虎两家,冰寒两派,混淆得无人能识,你报仇的事,倒是煞费心机,而且,主谋的人还不知是谁,纵使知道,也难找到。”
“不论他难找易找,只要把两宗杀个绝尽,总会有仇人在内!”
罗端恨恨地说出心中的意图,那知路侧忽然有人笑道:“那也不必!”
两人都没防备在这夜静的时候,还有人在暗里窥伺,全被吓得一跳。
但罗端只一定神,便知发话人是谁,忍不住喝一声:“贱婢,你阴魂不散,跟着我们怎的?”
一个娇声娇气的少女嗓音在暗处发笑道:“哟!你休要那样凶霸霸对我姐妹,女子从一而终,我姐妹跟你是一定的了,没有我姐妹,你的仇能报得了?”
罗端怒道:“报不了也不关你事,别来惹我生气!”
“你生气又怎样?妻妾见丈夫生气的时候多着哩!大不了就下手打我们一顿!”
闲云听出是两个少女的声音,诧道:“罗小侠!她们是谁?”
“还不是九幽鬼母门下那两个贱婢!”
“可是马如珍和马娴珍?”
“正是那两个淫婢!”
“不!听说她两人还好!”
侧面又响起一阵笑声道:“罗端你听见没有?你那未来的师嫂还说我姐妹是好人哪!”
那声音清晰异常,乍听起来,这如近在身边,但由得罗端游目搜寻,偏看不到人影,不禁怒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娴珍的声音格格笑道:“你连我姐妹都不能看见,还要吹什么杀尽两宗派,只怕你还没有见到仇人,就已经送了小命,反害我们下半生!”
罗端又气、又恨、义惊,厉声道:“你们若再跟来,休怪我立下煞手!”
如珍娇笑一声道:“我们正欢迎着哩!”
罗端气急之下,猛喝一声:“打!”
闲云要想拦阻已来不及,但见他右手由腰间往外一掷,两道青蒙蒙带着雾气的光华,已挟着厉啸向声源射去,不禁叫起一声:“不好!”
“不好!”罗端也同时惊叫一声。
闲云定睛看去,原来罗端射出那两支椰木箭,出手不远便已销声匿迹,却闻二女娇呼一声:“谢谢啦!”
罗端由森罗殿得来的金剑、金钱,在无量山与冰原五子对敌的时候,全被炸成粉末,不料新近练成的椰木箭,竟也被二女轻易收去。
想起二女不过是圣母门下两名弟子,竟能收去椰木箭,若与圣母遇上,那时怎生得了?他羞急之下,不经思考地厉喝一声:“拿来!”
声过处,但闻娴珍轻喟道:“如姐,你我虽经圣母亲口配嫁,终究是无媒之言,欠缺六礼,这时有闲云师嫂为证,再有两枝宝箭为盟,此身已定,你我往别处生下孩子,不愁他不承认!”
罗端听说对方要以师父宝箭为证,与别人生子之后,硬派在自己名下,几乎把肺肝气炸,破口大骂道:“小爷还没见过有这般淫贱之人,你真敢做给我看看!”
“为什么不敢?我和别人生孩子,用不着那人负担抚养费,谁不乐意和我那个?你当个现成爸爸,又有哪样不好?”
“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待你与令师一样的时候,再把我碎尸万段好了!”
罗端在这刹那间,猛想到师尊恶名远播.连到“立女须为妾”的事也落到他老人家头上,难道自己也要落到那样田地?
他又记起夺丹的夜里,因为不答应九幽鬼母配婚之事,对方曾说过一句“不要后悔”,原来竟有这样一条毒计,于今,这条计已初步实现,究竟怎样处置才获得完满?
虽在一刹那问,罗端已心机百转,仍然想不到万全之策。
闲云忽然悄悄唤一声:“罗小侠,你要收回宝箭,避免日后的麻烦,最好是娶二女为妾!”
罗端剑眉一扬,恨恨道:“罗端岂让她胁迫行事?”
“这就是通权达变呀!你又忘记那通达书生?”
“通达书生?……”他心里打出一连串的问号,轻轻点头道:“为了名声,未必不可,但这样做,只怕以后麻烦更多。”
“有什么麻烦?”
“师门和寒山派的冤怨怎能得清楚?而且……”
如珍又在暗里冷笑一声道:“用不着什么‘而且’了,我姐妹当初为你一人,不惜背叛本门与三老为敌,以墨文剑破去腐尸阵,以温玉珠破去广寒阵,教你同门省却多少力气,后来又引你出困,总算于你一门有恩,但娴妹被你一掌打晕,到这时还有什么而且好说?你等着瞧吧!”
罗端被说得汗流浃背,心回意转,正要婉词解说,不料马如珍话声一落,便闻一声凄厉的长啸,破空而去。
“如妹——”他发起急来,不觉纵声高呼,闲云轻轻推他一把,叱一声:“还不快追?”
“你……”
“尽管去,不必管我,往昆明府再见?”
罗端也知时机稍纵即逝,见闲云已讲出会唔地点,不再犹豫,施展出“九野神功”电闪追去。
但那马氏姐妹艺业本就不弱,在他两人对答的时候,已经走得声影俱杳,由得罗端心力狂追,也只见峰影幢幢,那还有什么芳踪倩影。
他对于马氏姐妹,原是十分厌恶,只因对方说出在无量山破阵的事,才激发感恩的念头,一方面又担心二女真个说得到做得到,替自己带来一对宝货,使自己陷于不义之地,才欲以情欲去牢笼二女。
这样利害的交换,哪有什么真正的情感?是以,他追了一程,不见二女,一股失望的怨气渐渐升起,暗自冷笑一声道:“你这贱人恁地决绝,小爷不信少你两个就会死!”
他这念头一兴起,立即把成败利害放过一边,找个高树的树杈,倒头便睡。
月光由叶隙射在他脸上,凉风由四面袭上他的肌肤,不但令他难以成眠,反而把精神弄得更加清爽。
一幕一幕的往事,连续展现在眼帘,他想抓住,却又被它倏然消逝。
他合下眼皮,追忆那些情景,仔细搜寻每一个重要环节,他希望由那些环节里面,找出仇人的真面目,找出最好报仇方法,但他也同样料到仇人决不放过他这一株幼苗,要把他毁灭到底。
他翻来覆去,将一个一个环节结合起来,发觉自从获知龙字十三宗支持回龙帮,寒山、冰原两派介入纷争之后,报仇的事,确定越来越杂。消灭武林正派人物,固然是敌人绝大的阴谋和最后的目的,但这事定和师门大有关联,并且还是几十年来连续性的发展,自己毁家灭族的惨祸,敢情是最后一个节目中的牺牲品,若非如此,当初在接引岩被龙宗群魔围攻,对方怎说出那一番话?——
“你那该死的老子,妄想借做寿之名,团结武林人物与回龙帮作对……借你小子之口,引出虎宗诸老……龙虎分离已久,此后可由分而合,擅霸江湖。”
他思忖多时,不觉天色已晓,这才将他师尊谜样的身世放在一边,自我冷笑道:“只要有小爷和五方守的同门在世,你这群魔孽也休作那梦想!”
但他豪气方升,眼前立又涌现马氏二女的幻影,彷佛见她两人各带来一个婴儿。格格娇笑道:“罗郎!你看这两个又白又胖,难道还不是你的孩子!”
这一来,不禁令他豪气顿消,接着就是怒气顿起,忍不住大喊一声:“杀!”
忽然,一个洪钟般的声音任远处叫道:“田舍翁!那可不是罗侠的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