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带广机场托运货物的,是个自称木村吉雄的戴墨镜的男子。“木村吉雄”很可能是个假名。但此人显然不是早川准二,因为这天早川已经在东京了。
这样,只要理一理与这个案件有关的人物中有谁十一日那天逗留北海道,自然就能锁定范围了。
但通过飞机托运的酒桶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田代警长上附近酒铺借了只四斗装的酒桶来,然后打开桶盖,试着装一个人进去。
春田市长身材瘦小,身高一米六〇,体重大约五十公斤。田代在警视厅内找了个身材与之差不多的警员,让他钻进酒桶。结果,尽管非常逼仄,还是能够容下一个人,但只能采取双腿弯曲、两手抱膝、下巴抵住膝盖的痛苦姿势。
这样的姿势恰似一种屈葬的姿势。
田代想起从北九州地方的古坟中发掘出的瓮棺[瓮棺:用于埋葬遗体的土器或陶器,日本在绳纹时代晚期主要用来埋葬婴幼儿,弥生时代盛行于北九州一带,作为一种埋葬方式在日本各地持续至中世和近世。]。瓮棺中的白骨,有着和此时参与模拟实验的警员一模一样的姿势。
也就是说,“屈葬”的这种姿势,是由于容积的条件限制应器而生的,倘若容器或是瓮棺或是酒桶之类,那么自然会出现这样的埋葬方式。在日野市现场发现的春田市长的尸体,那身体稍有点蜷缩的情形也浮上脑海,尸体的僵直状态随着肉身渐渐腐坏而有所松弛,但仍能看出几许屈葬的姿态。
市长不是在东京被杀的,而是在成为一具尸体后从北海道运到东京的!
“真叫人吃惊啊!”
看到这样的模拟实验,冈本和青木都不由得发出感慨。
“市长是在东京失踪的,尸体又是在东京被发现的,谁都会认为市长是在东京被害的,这应该就是犯人想要的结果。”田代双手抱着肘说,“我也一直被蒙骗到现在哪。”
“要是这样的话,那还有一件事情有点不可思议啊。”青木开口道,“春田市长十一月十日晚上在都市会馆前与有岛秘书分的手,如果说他在北海道被杀,就是说市长回到北海道的时候还是个大活人?”
“是这样的。”
“那也就是说,市长是被谁强行弄回北海道去的?这个好像不大可能吧?再怎么说也是一市之长啊,怎么可能服服帖帖地对方说回去就跟着回去呢?如果说市长失去了人身自由给带回北海道的,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啊。”
“也有可能市长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返回北海道的啊。”田代说。
“哦?那又是怎么回事?市长不是约好了第二天要去拜访有关部委的吗?怎么会把如此重要的工作丢到一边,自己返回北海道呢?”
这时实验已经结束,田代等人走回自己办公室,讨论则仍在继续。
两名警员分坐两旁,将田代围在中间。
“你们应该也听说,春田市长之前进京时,吃过晚饭后常常会离开大家独自行动,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对不对?”
“对,我们在调查时听说过。”冈本回答。
“还有一件事情,每当这种时候,市长总是夜宿在外面,不回旅馆睡的,这个你们也知道的对不对?”这个证言是从有岛秘书那里得到的。
“是的。”
“这种情况你们怎么看?”
“呃……”两名警员互相对视了一下,随后答道,“市长在东京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落脚点,我们觉得他应该是去了那里,换句话说,事件背后有女人的影子。这个从有岛秘书对议员们解释市长没有睡在旅馆里的理由时遮遮掩掩的行为中也可以看出端倪来。”
“不错,是这么回事……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可是,有岛秘书竭力想掩盖的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他知道的市长的秘密,比我们知道的多得多哩。”
“……”
“就是说,他在一定程度上知道了市长夜宿不归的原因,因为市长回了北海道!”
“回北海道了?”两名警员差点张口反驳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别急,你们先看看这个。”
田代用手势制止住两人,从桌子上拿过来一张航班时刻表。他指着其中一行给两人看,那是日航从羽田机场飞往札幌的末班机,晚上八点起飞,飞抵札幌千岁机场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分。
“回来是这个。”
田代又指着下面一行,从札幌机场起飞的时间是早上八点二十五分,到达羽田机场是九点五十分。
“明白了吗?从羽田机场乘车到市中心估计需要四十分钟,十点半稍稍过一点市长就可以回到都市会馆或者直接去哪个部委露面,虽说稍嫌有点迟,但假设他前一晚在某个秘密地点过的夜,这个时间赶回来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破绽,反正还有有岛在同行的议员面前拼命掩饰呢。”田代继续解释道,“这样,市长就可以在北海道停留一晚了。”
“九个多小时……可是,市长为什么要掩人耳目偷偷地飞回北海道呢?”
“他回自己家了。”
“回家?”两名警员面面相觑,“可是警长,为什么非得……就算回趟家也只剩下睡觉的时间了呀。”
“不不,是这样的,其实只要一个小时就够了,甚至只要十分钟、二十分钟,市长回家的目的就达到了。”
“哦?为什么?”
因为做过模拟实验,得出酒桶里装得进一具尸体的结论,田代显得轻松多了,当然分析起来也更容易了。
“在告诉你们为什么之前,先来解开另一个疑问。”他自信地说道。
#2
“先说一说飞机托运的事。我注意到这个,不单单是因为那只酒桶是被飞机托运送到羽田机场的,”田代对两名警员解释着,“我是从有岛的可疑行动中得到的启发哪。”
“因为他在大宫站中途下车?”
“不光是这个,包括有岛站在晴海码头岸边眺望大海,以及有岛的所有行动。所以,我再次把有岛在横滨六个半小时的时间空白进行了一番推理。”
“……”
“他为什么要在大宫下车?下车后他去了哪里?我对这个问题一直丢不下。大宫虽然距离他投宿的横滨不远,但是做任何事情都要耗费相当多的时间,于是我猜想,有岛会不会是到羽田机场去了?当然,想到羽田机场也是因为得到了刚刚说到的那个启发。”
“嗯……”
“那个启发等会儿再说,我先接着往下说。其实有岛早就意识到了,所以他想到了去羽田,我倒是到后来才意识到这一点的。不过,因为他秘书的身份,他的行动受到一定的限制,况且又不能让同行的议员们有所察觉,所以,十五日傍晚和议员一行一同乘‘山神53号’离开东京之后,他找个理由说是要去趟横滨的婶母家,中途下了车,去婶母家当然纯粹是借口,他一下车就直接去了羽田机场。”
“……”
“有岛了解某些内情,知道市长不在旅馆过夜的时候,有可能是回北海道去了,并且推测市长是搭乘末班机回去再坐早上第一班飞机返回东京,他肯定猜想十日晚上市长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就到羽田机场去,找到日航的办事处,并且查阅了乘客的名单。”
“乘客名单上有市长的名字吗?”
“没有,因为市长肯定是用化名乘坐飞机的。其实他不是为了查找市长的名字,有岛是想查没有登机的乘客的名单。也就是说,他以为市长在东京某地被杀害了,并没有上飞机。有岛至多也只能做这样的推理了,他根本想不到市长的的确确乘坐了这次航班。”
“市长如此大费周折返回北海道,到底是为什么呢?”
“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有岛可比我们更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嗯,这也没关系,你们又是蹲点监视又是到处调查,忙得顾不上细想嘛。”田代下意识地双手交叉,“你们知道市长经常在会馆的大堂用公用电话往外打电话,对吗?”
“是的,警长说过,有岛提供过这个情况,所以我们认为市长在东京肯定有别的女人。”
“那你们查到市长在东京打出电话的对方是谁了吗?”
“这个……还没有。”
“没查到吧?所以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市长在东京并没有女人,他是在往北海道打电话。”
“原来如此……北海道的什么地方?自己家吗?”
“不是自己家。”
“啊,明白了,是他弟弟雄次的店铺。”
“也不是。不过,跟这两家都有关系。”
“怎么讲?”
“这是我从北海道警署那里听来的,市长每次出差来东京时,都要往北浦银座街一家叫吉井的杂货铺打电话,询问妻子美知子情况如何。我当时听了也没太在意,后来又老放不下,就直接打电话到吉井家去确认过,据说这事在当地被传为了美谈,表明市长对妻子非常关爱。”
“哦,可是让人有点不明白哪,那电话什么意思?”
“不要着急嘛。不是说这家杂货铺在北浦银座街上吗?市长家还有雄次的家都在这条街上,市长出差进京的时候,就会用大堂里的公用电话给那家人家打电话,让她逐一报告自家的情形以及弟弟雄次家的情形。”
“可是,市长为什么要这样做?啊,难道说这两个人……”
“没错,就是这个‘难道’!”田代像是故意逗两名警员着急似的,说到这里停下来,喝了口已经搁凉的茶水,又接着说道,“这下大致明白了吧?”
“可是,那个叫吉井的人,她怎么去调查别人家呢?还有,她跟市长家又是什么关系呢?”
“那个女人年轻时在春田家做过工人,跟市长很熟,所以这么一点点事情很好托付的呀。”
“但是,总归不太好意思吧,让街坊帮忙做这种事情?”
“当然不会挑明开来的,不会直接说让她帮忙查查妻子跟自己弟弟乱搞的情况。但是,他如果在电话里说,‘我出来总有点放心不下家里,能不能帮我查看一下情况,可如果让我老婆知道我打这样的电话会很难为情的,所以请你不要声张’,这样对方听了只会认为市长是个爱妻子的好男人,于是也就悄悄帮他去查看了。”
“唉,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青木警员愤愤地说道。他是为自己的愚钝而生气,竟然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到美知子与雄次的关系。
“因为这样,”田代对青木的愤愤毫不理会,继续说道,“市长每次出差进京就给吉井家打电话询问家里情况,听到妻子在家便安心了,假如不在家的话,就会心烦意乱,焦虑不安,以至于亲自飞回北海道想一探究竟。”
“可是奇怪呀,这么频繁地往家里打这种电话,就一次也没有泄露给外人知道吗?”
“所以呀,这不是泄露出来了嘛,在当地这件事情被传为美谈,可巧北海道警署的警员在调查时也听到了。所以说,市长是被人杀死的。”
“这个又是如何推断出来的呢?”
“我后来仔细推敲了,所有事情全都串得起来,这个等下再详细说,先说有岛的事……”
“有岛也觉察到市长是回北海道了,对吧?”
“是的,当然有岛觉察到这个是在市长失踪之后,在这之前我觉得他并没有觉察出来。所以我推断,有岛十五日晚上应该是去了羽田机场,我给那里的日航办事处打电话问过,的确有一个很像有岛的男子前去查阅过乘客名单,不过我刚才也说了,他查阅的是预订了航班却没有登机的乘客名单。”
“那倒是,因为有岛根本不知道酒桶的事情啊。”
“这就是普通人的局限性啦。不过,多亏了他东找西寻地挖线索,让我终于把握了整个案件的轮廓,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替我们立了大功哩。”
两名警员也赞同这样的说法。
“但是,最关键的是十日晚上。”
田代语调略转说道:“市长搭乘日航的末班机当天晚上九点四十分到达千岁机场,然后赶回北浦车站,开走停在车站前停车场的自家轿车,朝样似方向一路开去。北海道的道路条件不错,车子又少,一百五十公里的路程两个小时就可以开到了。”
两名警员相对一望。案件进入到侦破后期,他们才开始关注到这个海边的小地方,想不到它与案件竟有着如此重要而紧密的关联。
“说到这里,你们应该也能大致推断出是怎么回事了吧。”说着,田代慢悠悠地点起一支烟,“暂时还缺少这个案件的完整证据,所以我的推断跟你们的推断是一样的。春田市长收购的样似町那家加工厂,现在就跟个杂物仓库没什么两样,安排了一个耳朵又聋眼睛又看不清楚的老头在那儿看门,那只可疑的酒桶就是从这里发出的。这样一来,你们也想象得出市长夫人美知子和市长弟弟雄次两人利用这个闲置的废旧工厂的仓库,在里面做些什么事情了吧。”
“……”
“两个人早就有了不正当的关系。但是,北浦市内肯定不适合他们幽会,因为那么一个小地方耳目太多太杂了,今天打个喷嚏,明天早上五里以外的村子都能听到,于是他们便想到了远离北浦市的样似町海边村那座闲置的旧厂房。”
“要说幽会地点,北浦市附近还有登别温泉旅馆,为什么不利用那样的旅馆呢?”
这个问题问得合情合理。
“那是因为,这两人还有更进一步的计划,就是打算有朝一日要杀死春田市长。”
“雄次杀自己的亲哥哥?”
“没错。市长夫人以前是札幌的酒吧老板娘,那个时候,雄次也常常出入那家酒吧,从这层关系看,两个人深陷这种不正当关系应该是夫人与市长结婚之前。”
“可为什么非得杀害市长呢?”
“这其中的原因,恐怕还是在雄次身上,妻子主动招诱丈夫的弟弟把自己的丈夫杀死,这种事情好像不太可能吧。”
“雄次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呢?”
“侵吞哥哥的财产。你们出差去当地也亲眼看到了吧,雄次是杂货铺小老板,非常具有经营头脑和经营手腕。但是,在地方小城市开个杂货铺能有多大的发展空间?作为一个男人谁都怀有雄心壮志,想着把自己的事业做大,事实上,他已经有准备向札幌发展的迹象呢。这个人乍看上去老实厚道的,但绝对是个不可掉以轻心的人哪。竟然趁哥哥不在家,跟自己的嫂子搞上了,从这个当中不也能看出他其实是个手段了得的人物吗?”
两名警员深吸了一口气。
“我之所以会关注到雄次,是因为那只可疑的酒桶由带广机场托运过来。那只酒桶是十一日托运的,所以身在东京所有与案件有关的人员全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早川准二也好,有岛秘书也好,远山议员和其他议员也好,统统都在东京……留在北海道、跟案件有关的人就只有市长夫人和市长的弟弟雄次了,你们说是不是?”
“那身在东京的早川,又是如何跟市长被害牵扯上的?”
“他是雄次的共犯。”
“什么?!早川……”两名警员诧异得目瞪口呆,“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对这个问题,田代彻底觉得无能为力,“革新派的早川准二议员演变为杀害市长的帮凶,一定是有非常深刻的原因的,而且,正是这个原因殃及他自己,才落了个溺死在北浦港湾的结局,不过其中的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刚才讲到,雄次为了侵吞春田市长的财产而与市长夫人合谋将其杀害,但我感觉雄次之所以心生杀意可能还有其他因素,他可能利用这个因素将早川拉入自己一伙,从而共同实施了杀害春田市长的犯罪行为。”
两名部下不住地点头。
#3
“我准备马上向科长报告,召开紧急案件分析会议,在这之前,我想把我的想法先跟你们两个通下气。”田代看了两人一眼,继续说道,“先说酒桶的问题。那个在带广机场托运货物的戴墨镜的男子,自然就是春田雄次。再回过头来讲市长。市长晚上九点四十分到达札幌,开车赶到样似町的闲置厂房。显然,他之前已经打电话确认过夫人不在家,估计就是用都市会馆大堂里的公用电话打的……根据这一点还可以推测,市长以前也经常搭乘末班机往返于两地,但却没有抓住两人出轨的证据,所以,他无论如何想抓个通奸的现场。这就是他煞费苦心,又是给街坊邻居打电话,又是在繁忙的公务中见缝插针,蜻蜓点水般地连夜飞回北海道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
“然而我猜想,雄次应该也隐隐约约觉察到了哥哥的举动,因为他也听到了市长每次出差进京都要往街坊邻居家打电话的传闻,或者是他亲自去札幌机场调查过。总之,那天晚上两人故意离开各自的家,诱骗市长回北海道。前面我否定了他们把幽会地点选在旅馆的假设,因为即使把市长引到那里也无法实施杀人行动。但是在那座闲置工厂里的话,随处都可以下手,厂房很宽敞,藏匿尸体十分容易,而且,看门人又耳聋听不见。”
田代歇了一口气,青木提起茶壶替他续上水。
“市长果然寻至样似町的闲置厂房,那是十日晚上十点半多点。我猜想雄次是故意不将门窗上锁,加上市长对厂房内部熟门熟路,他悄悄进去,蹑手蹑脚地搜寻弟弟和妻子幽会的现场。雄次早已严阵以待候着了,突然扑向市长,到底年轻力壮,很快就把哥哥按倒在地,用领带缠住市长的脖颈,用力勒紧。不难想象,这时候市长夫人也从旁帮了一把。”
“想必就是那样的。”两名警员向前探出身子,听得入了迷。
“雄次这次要把进京的哥哥诱骗回样似町的计划,从他让同伙早川议员火速进京当中也可以推断出来,因为早川并没有需要进京处理的公务……早川和雄次之间肯定是达成了细致的合谋,也就是早川和市长同一天进京,等装有市长尸体的酒桶运到横滨后,负责找一个埋尸地点。假如货物托运到了,但没有计划好下一步掩埋在什么地方,就会手忙脚乱,事情就麻烦了。”
“……”
“早川选中了武藏野那一带的荒寂杂树林,他女儿证实了,他鞋子上沾满了红色泥土。”
“真是耗费好长时间才想出来的这么一个缜密计划啊。不过真想不到早川会帮他干出这种事。”
“是的,在这一点上我也觉得很困惑,找不出任何理由让早川如此憎恨市长啊。”田代神色怅然地说。
“就是啊,早川和市长在政见上确实有分歧,市长主张尽快扩建北浦港湾,早川则针锋相对地表示反对,两人在市议会上激烈交锋,可是,这种政见之争即使发展成个人间的相互厌憎,也不至于到杀人这一步啊。”
“可不可以这样推测,早川可能有什么把柄攥在雄次手上?”冈本试着说道。
“完全有可能。”田代点点头,“整个案件综合起来分析,确实让人感觉到雄次是在操纵着早川。将尸体装在酒桶里托运这个主意估计是雄次想出来的,上门推销酒肯定也是雄次的点子,还有,那个‘雪之舞’商标,酒其实是春田市长家酿造的‘北之寿’,只不过将商标调了包。那个商标是十年前商标更换之前的旧商标,而那段时间恰好与市长前妻登志子失踪是同一个时间,这恐怕也是本案的另一个谜哪。”
“是啊。”两名警员抱着肘若有所思。
“那个商标是市长前妻登志子的娘家、夕张郡栗山町的矢野源藏家的,因此可以断定,那是登志子从娘家带来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雄次早就预见到十年后要杀人,所以叫登志子从娘家带来的?还有,为什么非得是‘雪之舞’不可?贴上‘北之寿’的商标也不妨碍他的杀人计划呀!”
“噢,这就是所谓的犯罪心理在作祟,凶手总是想尽量让犯罪线索远离自己呀。而且说到这个,‘北之寿’完全是个地方品牌,在东京恐怕连名字别人都不知道,而‘雪之舞’在东京多少也有得卖,至少酒铺听说过这个品牌,也许他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吧。当然,假如‘雪之舞’酒厂接到追加进货的订单,这个骗局就不攻自破了,所以,充其量这只能是蒙混一时的伎俩。”田代表情凝重地说完,又喝了一口搁凉了的茶,“说到酒的商标,顺带说一说酒桶……”
青木插嘴道:“问题是,为什么非要大费周折地把市长的尸体运到东京来呢?”
“那是为了造成市长在东京被杀的假象啊。如果尸体在北海道被发现,很自然地就会怀疑到雄次和市长夫人,为了把自己置于嫌疑范围之外,同时扰乱侦查视线,就必须让尸体在东京被人发现。”
“从样似町海边村闲置工厂发往横滨的六桶酒,是在市长出差进京时,由雄次委托配送行从北浦市运送到样似町海边村的,对吧?”
“是的。雄次时常去他哥哥的酒铺帮忙,所以做起这种事来并不难,况且还有市长夫人参与合谋,更是轻而易举。”
“将尸体装入酒桶,而且不是只发送一只,这是雄次的计划中的高明之处吧?”
“是的,只发送一只酒桶会让人生疑,托运六只就一点也不奇怪了。只是,这样的话就必须确保在东京附近有销售渠道,才可以把六只酒桶送过来,而开拓销售渠道就是早川的任务了。”
“尸体是装在那六只酒桶里,还是装在后来由飞机托运来的那只酒桶里的呢?”
“我估计是第一批发送出的六只酒桶里吧。”田代歪着脑袋答道。
“就是送到角屋酒铺的那只?”
“对,就是发货只发到配送行的那只。桶里装有尸体,所以假如这只直接被派送到酒铺就坏事了,这样无论如何还需要一只装着真酒的酒桶。也就是说,要想调包就必须要有七只酒桶,这只酒桶运送到机场后由早川去取货。同时,发送到‘丸通’横滨分店的那只装着尸体的酒桶也是他去取货。这个调包过程相当费时,一点半从杉并区的二手车行赶到羽田机场,取走酒桶,三点半赶到‘丸通’,调完包之后四点二十分再把酒桶送到角屋酒铺。”
“原来如此啊!”
“这里还有个要点,就是早川准二无论到哪里,都驾驶着客货两用车,穿着工服……你们想,我们调查市长尸体是怎样被搬运到日野现场的花了多少工夫,可是出租车、包租车等营运性的运输工具中都没有发现可疑车辆。但客货两用车是很常见的车型,从目击者的角度来说反倒成了盲点,所以,我们的调查之所以遗漏了这一点,是因为沿途的目击者忽视了配送酒桶的客货两用车,把它排除在外,根本没有向我们提供。”
“警长想得太周到了!……但我还有一个疑问,就是雄次必须从北浦通知早川告诉他市长的尸体已经运送到东京了,因为市长即使去了样似町的闲置厂房,也未必一定被杀害嘛。”
“那当然,他们之间肯定有过联系。所以,我推测早川应该是在十二日接到电话得知实施杀人的消息,因为尸体是十一日通过铁路货运发出的,十二日两人在电话中把一切都商量妥当。由于这次实施杀人的可能性极大,所以早川尾随市长进京,提前找好了埋尸的地点。”
“就是早川在横滨频繁地换旅馆对吧?”
“他是在等待货物到达,还有就是万一警方调查追踪的话,对于来路不明的住宿客连住三晚会产生怀疑,只住一晚的旅客到处都有,所以他才这样做。”
#4
“有岛秘书之前的推测也肯定没有料到这一点,因为他压根儿没想到会用酒桶装尸体,他肯定是猜测市长前往羽田的途中被早川杀害了,早川再把尸体搬运到现场。但是,因为警方在调查搬运尸体的运送工具,却始终没发现可疑的出租车或包租车,所以他也想到了客货两用车,他猜测车子的下落,思来想去,有岛得出的结论是车子被丢弃到海里了。至于一辆车子能够完全沉入海底的地方,最能联想到的便是晴海码头,所以有岛站在码头上眺望大海,原因就在这里。多亏了他的这一举动,让我也得到了启发哪。”
“是啊。”两名警员思索片刻,说道,“早川准二回到北浦后不久就溺水身亡,是不是也是雄次干的?”
“那当然了。早川准二不是说起过要去海边村吗?从这点上看,早川显然早就知道雄次在样似町海边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但是他以往去海边村都没有告诉家人,这次明确地说出海边村,说明早川与雄次之间已经产生了某种对立。”
“这怎么讲?”
“早川准二产生了后悔的念头。充当杀人案件的帮凶对早川来说无疑是一种切肤之痛,或许他之前已经有了自首或者自杀的想法,这从他到女儿女婿家时身心极度疲惫的样子也可以觉察出来。”
“为此雄次感到了恐惧?”
“是的。所以,当天晚上雄次把早川约到样似町海边村的隐蔽据点,可能是想说服早川,而早川也可能从中感觉到了切身的危险,他说去‘海边’,虽然没有明确说出具体地点,但也模糊暗示了是去海边的村子。这样一来,他相信自己就不会落得个下落不明的结果,警方一定会根据他只言片语中的线索去搜寻的。”
“大家以为‘海边’这个地名就是大海边,所以是大家理解错了。”
“这对早川来说是最大的不幸。雄次真有一套,我推测他是在早川去海边村的途中某个地方等着早川,估计离北浦市不远,然后两人一路交谈着走到了海边。正好是初冬季节,在海边谈话不会被人听到,所以早川稀里糊涂轻信了雄次,然后雄次寻了个机会把早川推落下海,早川毕竟上了点年纪,论力气不及雄次。”
“有道理,这样来推论的话,所有疑点就彻底解开了。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早川为什么要替雄次做帮凶呢?”
“是啊,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不过,与其我们在这里绞尽脑汁地想,还不如去问雄次和市长夫人本人的好。”
“警长,早川身上的秘密会不会和春田市长的前任夫人有关?”
“哦……”
“前任夫人和市长已经离婚,离婚的真相目前仍不太清楚,所有相关的人都闭口不肯细说。”
“是啊。”
“还有,前任夫人回到栗山的娘家后很快又离家出走了,之后就去向不明,都已经十年了。早川被雄次攥在手里的把柄,是不是跟这事有关呢?”
“你说得对,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具体的真相只能去问雄次和美知子了。马上召开案件分析会议!假如不尽快签发逮捕令,雄次和美知子明天就要离开东京了……而且一旦回到北浦市,这个雄次到底是那样的人,很可能对美知子都会下毒手,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
案件分析会议结束后,田代警长带领青木、冈本以及其他警员前往雄次等人入住的位于神田区的旅馆。田代对旅馆服务员说了声要见雄次,对方立即将他们请进,一点也没觉察到发生了什么事。
警长脱下鞋子。
这时候,有岛出现在走廊上。
“噢,有岛先生!”田代招呼道。在此之前,他从未用如此亲切的语气和有岛说过话。
“晚上好!”有岛也报以微笑。
“市长夫人在房间里吗?”
“是的,明天就要离开东京了,所以她正在房间里整理买来送人的礼物呢。”
“买了很多吗?”
“是啊,买了真不少哪。”
田代和有岛一瞬间双目对视。大概是心理作用,田代感觉有岛的眼神中似乎夹着一抹复杂的荫翳,或许他已经预感到案件侦破的时刻即将临近。田代自己则在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美知子买的许多礼物该由谁来分发呢?
警长推开了雄次的房门:“你好啊,雄次先生。”
雄次正半弯着腰,也在往行李箱里装买来的百货商店的礼品包:“啊,您好!”
雄次话语不多,只是点点头,想请警长在藤椅上落座。
田代却不再往前,依旧站在原地。雄次见状,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但就在下一个瞬间,疑惑转成大惊失色,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春田先生,非常遗憾,能不能请你晚些再回去?”
“……”
“我带来了逮捕令。”田代说着,慢慢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成四层的白色纸张,郑重地递到面色苍白的雄次眼前。
#5
“现在的北浦市港湾内,掩埋着跟我哥哥离婚的前妻登志子的尸体。那是十年前的事情。”雄次开始招供,“事情还得从那之前说起。当时,那个本地的革新派斗士早川准二跟登志子是一对恋人,当然,不是在北浦市,而是在夕张郡栗子山町。那时,附近的煤矿发生罢工,那是昭和三十五年的事情。革新派斗士早川准二前去声援工人,废寝忘食地指导罢工。
“登志子当时还是个高中学生,借宿在市内的亲戚家,在私立女子高中上学。他们两个偶然相识,登志子被当时年轻的革新派斗士早川彻底迷住了,但是她家那个矢野源藏根本不想应允此事,登志子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没有向父亲挑明,这场爱情终究没有结果。后来,由于阴差阳错的机缘,登志子嫁给了早川准二所在的北浦市的我哥哥。
“我哥哥全身心都投入在政治上,早川也作为革新派进入了市议会。一对过去的恋人同在一片土地上,谁都想象得出会发生什么事情,早川和登志子瞒着我哥哥偷偷交往起来。
“然而,我也爱着我嫂子登志子,坦率地讲,我曾经多次向嫂子表白心意。后来我终于探明早川和登志子之间的关系,就想以这种关系要挟强迫她就范。从我手中挣脱的登志子好像把这事告诉了早川,但是,早川却无法当面指责我,因为他自己也跟登志子有不正当的关系。身为革新派的斗士,经验丰富的早川完全可能因为我的一句话,非但会断送他的政治生涯,更会让他在当地待不下去。所以早川对我有点无计可施。
“这时候,我哥哥突然和登志子离婚了。关于离婚理由,我哥哥没有明说,但是从登志子毫无抗拒、顺从地同意离婚回到娘家这一点来看,我哥哥肯定是不声不响中已经知道了她与早川的关系,只是哥哥非常爱我嫂子,所以被早川夺走让他感到非常痛苦。
“我哥哥后来常去札幌的酒吧去排遣心头的烦闷,于是认识了美知子并且和她结了婚,其实他真正爱的还是登志子。
“登志子就这样回了娘家,而我又借此机会频繁打电话约登志子出来,向她表明我对她的爱,然而登志子已经有了早川,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我。
“登志子是我杀的,我杀死她是出于对不顺从于我的女人的憎恶,还有,得知她委身于别的男人更加使我愤恨不已,我变得无法自制……我的性格使我时常因愤怒而丧失理智,终于在一天晚上我杀死了登志子,当时我还让早川帮我处理尸体。
“被我偷偷约出来赶到现场的早川准二,看到登志子的尸体吓坏了。我胁迫他说,要是不帮我的话,他的政治生命就到头了,而且已经得到的生活也将全部失去,他还会受到人们的强烈谴责。与其这样,不如好好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政治地位,只要他帮我把登志子的尸体掩埋掉,我会一辈子替他保守秘密,这样的话,他照样可以以劳工大众的同盟者自居,照样可以保全他维护正义者的名声。我一番谆谆告诫,令早川准二痛苦得蹲下呻吟,但最后还是照我说的做了。
“那晚夜深天黑,还下着小雨,我让早川帮忙把尸体和大石块装上车子,开往海岸。到了北浦海岸,从车上搬下尸体和石块,我们两个人分别抓着尸体的头和脚抛进了大海。那时的港湾比现在深得多,为了不让尸体浮上来,我用钢丝绳把石块紧紧地绑在她胸前。早川吓得一边哆嗦一边帮着我一起绑,那石块和钢丝绳也是我叫早川拿来的。
“我哥哥后来跟札幌的酒吧老板娘美知子结了婚,但好像始终没有忘记已经离掉的登志子。因为这个,美知子对哥哥产生了厌恨,终于和我私通了。
“在这之前,我哥哥对登志子突然下落不明感到可疑,开始不断地明察暗访,因为先前跟早川有过私情,便猜测是早川把登志子藏匿起来了。可是查来查去,却完全没找到藏匿起来的蛛丝马迹,于是怀疑是不是被杀害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哥哥忽然想到登志子的尸体可能被早川沉入港湾里了,但哥哥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也只是这样推测而已。或许我哥哥本来提出港湾扩建的计划纯粹是为了北浦市的经济发展,但因为早川竭力反对,反倒引起我哥哥疑心,猜想登志子可能就是在那里被杀害的。这其中的因果关系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后来我哥哥对港湾扩建的计划更加执着了。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觉得我哥哥也许对登志子尸体的事根本就不知情,他的计划纯粹是出于对市政发展的考虑,可我却胡乱猜疑,以为哥哥知道了我杀死登志子的事,惊慌失措。
“港湾如果扩建的话,肯定要对越来越浅的那一带海底加以疏浚,工程规模肯定是巨大的。那样一来,登志子的尸体无论沉在港湾内哪个位置,都会被人发现其白骨的。而我哥哥只要疑心不消,马上就会意识到那是登志子的遗骨,早川的政治生命也就立刻陷入绝境。所以,早川才要拼命反对港湾扩建计划。
“我也感到危险向自己迫近,因为杀死登志子我是主犯。
“于是我竭力说服早川,为了保全自己,必须杀死我哥哥,我哥哥一死,他力主的港湾扩建计划就会随之被废止。另外,我哥哥开始怀疑我和美知子有染,并且意图侵吞他的财产,这也是促使我下决心杀死我哥哥的重要原因。
“因为有过之前登志子的鉴戒,我哥哥对美知子和我的关系愈加神经紧张,其实哥哥因为登志子被害之事已经对我产生了怀疑,所以,我哥哥每次进京总怀疑我和美知子私下幽会,始终让人不动声色地暗中探察我们的一举一动。因为哥哥常常会在出差中出人意料地回到北浦,所以我知道,他一定跟北浦市的什么人暗中联络,在探察我们。
“事实上,我和美知子每次都趁哥哥进京之机去样似町海边村那座闲置工厂的仓库里幽会,当然在那里过夜是不可能的,是我开车带着她往返。那个幽会的地点远离村落,在一个十分荒僻的地方。
“仓库幽会的事情被哥哥知道了,所以他有时会突然从东京赶回来,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想抓到我们的现行,于是我就反过来利用这个机会……”
接下来的故事大致和田代推测的一样。由于雄次觉察到早川准二的精神几近崩溃,很可能会去自首,所以便将早川杀死。雄次同时还供出,美知子得知他的意图后,帮着他一同实施了杀害早川的行动。
关于酒桶上的商标,雄次是这样供述的:
“那是之前的嫂子登志子从她娘家带回来的,因为那个时候,哥哥想生产新品种的酒,就让登志子从娘家带商标回来参考一下。我在哥哥的抽屉角落里看到过,所以托运酒桶的时候就拿来利用了。其实就用‘北之寿’的商标也没问题,可是那个酒名气不大没有销路。我设想可能的话最好能发十桶左右的货,所以就换上了‘雪之舞’的商标,因为在东京也有少数爱酒之徒知道‘雪之舞’这个品牌。‘雪之舞’过去曾经是当地很有代表性的名酒,可是自从登志子死了以后,就变得非常不景气了,最近连酿造工厂也卖掉了,而我正计划将来把它盘下来,定金都已经付了。所以我想,反正早晚是自己的酒厂,干脆就换上了‘雪之舞’的商标,我相信再过个一年时间,等收到追加订单的时候,我一定能够打开销路。为了这个,尽管对不住我哥哥,但我无论如何也得尽早将他置于死地。”
根据春田雄次的供述,北浦市开始了大规模的港湾疏浚作业,为的是发掘十年前被害的登志子的遗骸。
田代警长的眼前,清晰地浮出一幅画面:掘起海底淤泥的挖掘机的身影出现在海面上,乌黑的淤泥中露出了白骨,恰好此时,一道阳光洒下,阳光照射下的白骨终于得以闪耀。
(本书以1989年版的列车时刻表为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