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伊什警司彬彬有礼地环顾了一下所有人。他说话的口气很令人信服,还带着一些歉意。
“我知道这肯定让你们大家都很痛苦,”他说,“不得不重温全过程。不过说真的,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没有选择。我想你们都看见那则声明了吧?所有的早报上都登了。”
“一项特赦令。”利奥说。
“这种措辞总是很刺激人的。”休伊什说,“说起来有点落伍了,就像很多法律术语一样。但它的意思是很清楚的。”
“那意味着你们犯了个错误。”利奥说。
“是的,”休伊什承认得干脆利落,“我们犯了个错误。”片刻之后他又补充道,“当然,是因为之前没有卡尔加里博士的证词——这也是在所难免的啊。”
利奥冷冷地说道:“你逮捕我儿子的时候他就告诉你说那天晚上他搭了便车。”
“哦,是啊,他告诉我们了,我们也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核实——但确实没找到任何能够证明他的叙述的证据。我明白,阿盖尔先生,这件事的前前后后肯定让你极其痛苦。我不是在找借口,也不是想道歉。我们警察必须要做的就是收集证据,证据最终会呈递给检察官,由他来决定要不要立案。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决定立案。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请你们先尽可能地把痛苦抛开,只要再回顾一下事件和时间就可以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啊?”赫斯特陡然高声说道,“不管是谁干的,也都跑到千里之外去了,你们永远都找不着。”
休伊什警司转过头来看着她。
“或许是这样……或许不是。”他委婉地说道,“你要是知道我们抓到了多少我们想抓的人,会大吃一惊的——有时候还是很在多年之后呢。耐心使然啊——耐心加上永不罢休的劲头。”
赫斯特把头转了过去,格温达打了个激灵,仿佛有一阵冷风从她身边吹过似的。她丰富的想象力让她感受到了这平静话语背后暗藏着的威胁意味。
“现在,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休伊什说,他满含期待地看着利奥,“我们就从您开始吧,阿盖尔先生。”
“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呢?你们肯定有我最初的证词吧?现在我很可能已经说不了那么准确了,确切的时间是很容易被忘记的。”
“哦,这个我们明白。不过也常常会有一些小事被想出来,一些当时被忽视了的事。”
“俗话不是说,”菲利普说道,“多年之后再回首,更有可能让人恰如其分地看待事情吗?”
“是有这种可能,没错。”休伊什扭过脸来,饶有兴趣地看着菲利普说道。
聪明的家伙,他心想,我怀疑关于这件案子他是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那现在,阿盖尔先生,你就给我们大致回顾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吧。你们那天喝下午茶了?”
“是的。跟平时一样,五点钟的时候下午茶会在餐厅里准备好。除了达兰特夫妇之外,我们大家都在那儿。达兰特太太把她自己和丈夫的茶点拿上楼,到他们的起居室里享用去了。”
“当时的我比现在更像个残废。”菲利普说,“我那会儿刚刚出院。”
“明白了。”休伊什重新转向利奥,“你们大家……是……?”
“我太太和我本人,我女儿赫斯特,以及沃恩小姐和林德斯特伦小姐。”
“然后呢?用您自己的话来告诉我。”
“用完下午茶以后,我和沃恩小姐回到了这里。我当时正在修订一本关于中世纪经济学的书,在弄其中的一章。我太太去了她的起居室兼办公室,就在一楼。你也知道,她是个大忙人。她那时正在审阅关于新建一个儿童游乐场的计划,她打算呈交给这里的地方议会。”
“您听见您儿子杰克回来了吗?”
“没有。更确切地说,我不知道那是他。我听见了,我们两个人都听见前门的门铃响了。但我们不知道那是谁。”
“你认为是谁呢,阿盖尔先生?”
利奥看上去有点儿被逗乐了。
“那时候我整个人还在十五世纪呢,不在二十世纪。我根本没走脑子。有可能是任何人或者任何东西。我太太、林德斯特伦小姐、赫斯特,可能还有一个每天来帮忙做家务的人,都在楼下。”利奥直截了当地说,“没有人指望我去开门。”
“那之后呢?”
“什么事都没发生。直到过了好久,我太太进来了。”
“过了有多久?”
利奥眉头紧蹙。
“眼下我真的没办法确切地告诉你了。那个时候我肯定跟你说过我估计的时间。有半个小时……不,更久,或许四十五分钟吧。”
“我们是在五点半刚过的时候喝完了下午茶。”格温达说,“我觉得阿盖尔太太大约是在差二十分钟七点的时候进书房的。”
“她说什么了?”
利奥叹了口气,有点儿反感地开口了。
“这些事情我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她说杰奎刚才和她在一起,他遇到麻烦了,他的态度很粗暴,恶语相向,张嘴就要钱,还说除非马上拿到钱,否则他就得去坐牢了。我太太说她明确地拒绝了他,说一分钱都不会给他。但她有点儿担心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阿盖尔先生,我可以问您个问题吗?这小伙子开口要钱的时候,您太太为什么没有叫您呢?为什么她只是在事后告诉您呢?这件事在您看来不奇怪吗?”
“不,没什么奇怪的。”
“在我看来那样做才是最自然的啊。你们俩之间没有什么……不和吧?”
“哦,没有。只不过我太太她习惯于单独去处理所有实际的决策问题。她常常事前跟我商量,听听我的想法,也会把她的决定拿来跟我讨论。在这件事上,她和我一起非常严肃地谈过杰奎的问题——到底怎么做才最好。我们俩在管教那孩子这方面一直特别失败。她好多次掏出很大一笔钱去保护他,料理他的行为造成的后果。我们决定,再有下一次的话,那最好让杰奎去吃些苦头,接受点教训。”
“尽管如此,她还是有点心烦意乱?”
“是的,她是有点烦心。假如他没那么粗暴,没说什么威胁的话,她或许就心软再帮他一次了,不过他的态度让她下定了决心。”
“那个时候杰奎已经离开家了吗?”
“哦,是的。”
“这个是你自己知道的,还是阿盖尔太太告诉你的?”
“她告诉我的。她说他骂骂咧咧地走了,还扬言说会回来,说到时候她最好已经替他把现金准备好了。”
“那你——这个很重要——当你想到这孩子还会再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吓一跳?”
“当然没有。我们已经习惯了,我只会把杰奎的这种行为看作是虚张声势。”
“你脑子里就从来没想过他会回来,并且袭击她吗?”
“没想过。我之前就是这么告诉你的。你们说他是凶手的时候,我都惊呆了。”
“似乎你是完全正确的。”休伊什轻声说道,“袭击她的不是他。阿盖尔太太离开你那会儿……确切来说是什么时候?”
“这个我记得。我们事后经常说起来。就在七点之前……大概差七分钟的样子。”
休伊什转向格温达·沃恩。
“你能确认吗?”
“能。”
“谈话的内容也如阿盖尔先生刚才所说的那样?你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他没忘记什么吗?”
“我没听全。阿盖尔太太告诉我们杰奎的要求之后,我就想我最好还是回避一下,以免有我在场他们会觉得尴尬,没法自由自在地说话。我去了那里面……”她指了指书房后面的那扇门,“那是我平时打字的小房间。听到阿盖尔太太离开以后我就回来了。”
“而那个时候是差七分钟七点?”
“反正是七点差五分之前,没错。”
“在那之后呢,沃恩小姐?”
“我问阿盖尔先生还想不想继续工作,但他说思路已经被打断了。我问他还有什么我能做的,他说没有了。于是我收拾好我的东西,就走了。”
“什么时候?”
“七点五分。”
“你下楼从前门走的?”
“是的。”
“阿盖尔太太的起居室正好在前门的左手边?”
“是的。”
“房门开着吗?”
“门没关……开了大概一英尺吧。”
“你没走进去,跟她道个晚安?”
“没有。”
“你通常都不这么做吗?”
“不。打断她手头正在做的事情,只为了说声晚安,这挺傻的。”
“假如你进去了……你可能就会发现她倒在那里,已经死了。”
格温达耸了耸肩。
“我猜是吧……不过我想象着……我是说我们那时候都想象着,她是后来被杀死的。杰奎不可能……”
她停了下来。
“你还是在以是杰奎杀了她为前提想问题。不过情况已经不是这样的了。所以说,她也有可能当时就在那儿,死了,对吧?”
“我想……没错。”
“你离开这栋房子后就直接回家了?”
“是的。进门的时候我的女房东还跟我说话了呢。”
“确实。那你在路上也没有遇见任何人?就在房子附近。”
“我想没有遇见……没有。”格温达皱起了眉头,“我现在真的记不起来了……那天很黑,又冷,那还是个死胡同。我觉得我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一路到了瑞德莱恩。家附近倒是有一些人。”
“也没有汽车跟你擦身而过?”
格温达看上去吓了一跳。
“哦,有的,我记得有一辆车。我穿着裙子,它溅了我一身泥。到家之后我不得不把那些泥点子洗掉。”
“什么样的车?”
“我不记得了。我当时没注意。它正好在那条路的路口从我身边开过去,可能是去任何一栋房子的。”
休伊什又转回到利奥这边。
“您说您在您太太离开房间之后过了一会儿听到了门铃响?”
“呃……我觉得我听到了。不过我不那么确定。”
“那时候是几点?”
“我不知道。我没看时间。”
“您不觉得那可能是您儿子杰奎又回来了吗?”
“我不这么觉得。我又……开始工作了。”
“还有一点,阿盖尔先生,您知道您儿子结婚了吗?”
“完全不知道。”
“他母亲也不知道?您不觉得她有可能知道,但没有告诉您吗?”
“我非常确信,她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她要是知道的话会立刻跑来跟我说的。而第二天他妻子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我真的大吃一惊。林德斯特伦小姐到这个房间里来说:‘有个年轻女子在楼下,这姑娘说她是杰奎的妻子。这不可能是真的。’那时我几乎无法相信。她看起来心乱如麻,不是吗,柯尔斯顿?”
“我根本无法相信。”柯尔斯顿说,“我让她说了两遍,然后就上楼找阿盖尔先生去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知道您对她很客气。”休伊什对利奥说道。
“我做了我能做的。她后来再婚了,我非常高兴。她的新丈夫看起来是个挺正派挺稳重的家伙。”
休伊什点点头。接着他转向了赫斯特。
“现在,阿盖尔小姐,你再告诉我一遍那天喝完下午茶之后你都干了些什么吧。”
“我现在想不起来了。”赫斯特面带愠色地说道,“我怎么可能记得?都过去两年了。我干了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我想你去帮林德斯特伦小姐清洗茶具了。”
“完全正确。”柯尔斯顿说道,“然后呢?”她又补充道,“你上楼回你的卧室了,你还记得吧?后来你出去了。你要去德赖茅斯剧场看一场戏,《等待戈多》。”
赫斯特看上去依然闷闷不乐,不愿意配合。
“这些你都已经写下来了,”她对休伊什说,“干吗还要再问?”
“因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什么信息可能有用。那么,阿盖尔小姐,你又是几点钟离开家的呢?”
“七点钟……左右吧。”
“你听到你母亲和你弟弟杰克之间的争吵了吗?”
“没有,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在楼上。”
“但你在离开家之前看见阿盖尔太太了?”
“对。我想要些钱。我身上正好没钱,而我又想起来我的汽车快没油了。我得在去德赖茅斯的路上加油。所以我出门之前去了母亲的房间,找她要点钱。也就几英镑——我就要了这点。”
“她给你钱了?”
“柯尔斯顿给我了。”
休伊什看上去稍微有些意外。
“我不记得在最初的证词里面有这个。”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赫斯特针锋相对地说道,“我进了屋,问她能不能给我点钱,柯尔斯顿在门厅里听见了,就大声说她那儿有一些,可以给我,她自己也正要出去。然后母亲就说:‘好,从柯尔斯顿那儿拿吧。’”
“我当时正拿着几本关于插花的书,打算去一趟妇女协会呢。”柯尔斯顿说,“我知道阿盖尔太太很忙,不想被打扰。”
赫斯特像受了委屈似的说道:“是谁给我的钱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想知道我最后一次看见我母亲活着是什么时候?就是那个时候。她坐在书桌前,盯着那一大堆计划。我说我想要点现金,然后柯尔斯顿大声说她可以给我。我从她那儿拿了钱,接着又回到我母亲的房间,跟她道了晚安。她说她希望我喜欢那出戏,并且让我开车小心。她总是那么说。然后我就走出房子去了车库,把车开了出来。”
“那林德斯特伦小姐呢?”
“哦,她一把钱给我就走了。”
柯尔斯顿·林德斯特伦马上接口道:“我正好走到门外那条路尽头的时候,赫斯特开着车超过了我。她肯定是跟在我后面出发的。她往山上开,去了大路的方向,而我往左拐,去村子里。”
赫斯特张了张嘴,仿佛要说话,接着很快闭上了。
休伊什有点纳闷。柯尔斯顿·林德斯特伦是努力想要证明赫斯特没有作案时间吗?有没有可能赫斯特并没有安安静静地和阿盖尔太太说晚安,而是大吵了一架呢——一场争执,然后赫斯特把她打倒在地?
他稳稳地转向柯尔斯顿,说道:“那么林德斯特伦小姐,我们来听你说说你都记得些什么吧。”
她很紧张,双手不自在地扭在一起。
“我们喝完下午茶,马上收拾利落了。赫斯特帮了我的忙,接着她就上楼去了。然后杰奎就来了。”
“你听见他来了?”
“是我让他进来的。他说他把钥匙弄丢了,一进来就直奔他母亲的房间。进屋后他立马说‘我遇到麻烦了,你得帮我摆脱困境’。别的我就没听到了。我回到厨房里,准备晚饭,还有好多事呢。”
“你听见他离开了吗?”
“嗯,听见了。他在那儿大喊大叫的。我从厨房里出来,看到他就站在前厅那儿——非常生气,喊着说他还会回来的,让他母亲最好把钱给他准备好。‘要不然的话!’这就是他的原话,‘要不然的话!’这是一种威胁。”
“然后呢?”
“他出去的时候摔上了门。阿盖尔太太从屋里出来,到了门厅。她面色很苍白,一脸难过的样子。她跟我说:‘你听见了?’我说:‘他有麻烦了?’她点点头。接着就上楼去书房找阿盖尔先生去了。我把晚饭的桌子摆好,然后上楼去换上外出的衣服。妇女协会第二天要举办一个插花比赛,我们答应过要给他们一些插花方面的书。”
“你带着这些书去了协会。那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肯定是在七点半之后。我用我自己的钥匙开门进来的,立刻就去了阿盖尔太太的房间——向她转达他们的感谢,还有一张便条——她在书桌前,头伏在双手上,旁边是那根拨火棍,扔在地上。书桌的抽屉被拉出来了。进贼了,我想。她受到了袭击。而让我说中了。现在你们知道我是正确的了!就是个贼,是从外头进来的!”
“还是阿盖尔太太放进来的?”
“为什么不会呢?”柯尔斯顿带着点挑衅意味说道,“她人很好——总是太好心了。而且她不害怕——不怕人也不怕事。再说了,她又不是一个人在家啊,还有别人在呢——她丈夫、格温达和玛丽。她只要大声叫唤就可以啦。”
“但她没有大声叫。”休伊什提醒道。
“是没叫。因为不管那人是谁,肯定给她讲了些听起来特别可信的故事。她很会倾听。于是,她又坐回到书桌前——或许是要找她的支票簿。她毫无戒心,所以他才有机会抄起拨火棍来打了她。或许他甚至根本没想过要杀了她,只想把她打晕,找到钱和珠宝,然后走人。”
“他并没怎么翻箱倒柜地找,只是翻出来了几个抽屉而已。”
“也许他听见了屋子里的动静,或者他有点慌了,或者也可能,他发现自己杀了人,于是仓皇逃走了。”
她倾身向前,眼神中既有害怕,又有恳求。
“肯定就是这么回事儿……肯定是!”
她的坚持让休伊什觉得很有意思。她是在为自己担心吗?也有可能是她杀了雇主,然后把抽屉拽出来,给人留下一种逼真的有盗贼光顾的印象。死亡时间被圈定在七点到七点半之间,医学证据没办法更精确了。
“看起来似乎一定是这样的了。”休伊什很愉快地表示了同意。能看出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向后靠去,坐直了身子。休伊什转向了达兰特夫妇。
“你们两个人,有谁听见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听见。”
“我拿了个托盘、端着茶点上楼回了我们的房间。”玛丽说道,“那个房间和屋子里的其他房间是隔开的。我们一直待在那儿,直到听见有人大叫。是柯尔斯顿,她刚刚发现母亲死了。”
“在那之前你们都没有离开过房间吗?”
“没有。”她清澈的目光与丈夫的眼神相遇,“我们那时正玩牌呢。”
菲利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波莉正在按照他告诉她的方法去说。或许是因为她的态度举止太完美了吧,沉着冷静,不慌不忙,使得她的话听起来完全令人信服。
波莉,亲爱的,你真是个了不起的骗子!他心中暗想。
“而我呢,警司,”菲利普嘴上说,“那时候是、现在依然还是,没办法到处走来走去的。”
“不过你已经好多了,不是吗,达兰特先生?”警司爽朗地说道,“总有一天,我们会让你重新站起来走路的。”
“那可任重道远了。”
休伊什又转向家里的另外两名成员,他们一直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米基的胳膊交抱在胸前,脸上微带讥笑。小巧玲珑的蒂娜则向后靠在椅子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我知道,你们两个人当时都不在这栋房子里。”休伊什说,“不过或许你们可以帮助我恢复一下记忆,告诉我你们那天晚上都在干什么?”
“你的记忆真的需要恢复吗?”米基言语中的讥讽意味愈发明显了,“我可以说说我自己。我那天在外面试车呢,离合器出了毛病,我试了好长一段路。从德赖茅斯到明钦山,沿着摩尔路经伊普斯利回去。只可惜汽车不会说话,没法作证。”
蒂娜终于转过头来。她直勾勾地盯着米基,脸上依然毫无表情。
“那你呢,阿盖尔小姐?你是在雷德敏的图书馆工作吧?”
“是的。图书馆五点半关门,我去商业街买了点东西,然后就回家了。我有一间公寓——不过是个小屋子——在莫尔库姆大厦里。我自己做了晚饭,打开留声机播放唱片,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
“你没出去过?”
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她说:“没有,我没出门。”
“你确定吗,阿盖尔小姐?”
“是的,我确定。”
“你有辆车,不是吗?”
“是的。”
“她有一辆泡泡车[泛指一种体积很小的微型汽车,在战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欧洲一度兴起,大多由德国制造,多为三个轮子,因其顶篷圆滚,外观类似气泡,故而得名泡泡车]。”米基说道,“泡泡车,泡泡车,一天到晚麻烦多。”
“我是有辆泡泡车,没错。”蒂娜镇静又严肃地说道。
“你把它停在哪儿?”
“就在街上。我没有车库。公寓附近有条小巷,路边停的都是车。”
“那你……没有什么有所帮助的事情告诉我们了?”
休伊什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何还要这样坚持。
“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了。”
米基迅速地瞥了她一眼。
休伊什叹了口气。
“我恐怕也帮不上你多大的忙,警司。”利奥说道。
“这可难说,阿盖尔先生。我猜您已经意识到整个案子中最奇怪的一件事情了吧?”
“我?我不太确定我懂你的意思。”
“钱的问题。”休伊什说,“那笔阿盖尔太太从银行取回来的钱,里面有一张五英镑的钞票,背面写着‘博特尔贝里太太,班戈路17号’。这桩案子里一项很强有力的证据就是,杰克·阿盖尔被捕的时候,在他身上找到了这张五英镑。他发誓说这是他从阿盖尔太太那里拿来的,而阿盖尔太太明确地告诉了您和沃恩小姐,她没给杰奎一分钱——那他是怎么拿到那五英镑的呢?他不可能回到这里来——卡尔加里博士的证词让这个问题板上钉钉——所以他肯定是在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拿到这笔钱了。谁把钱给了他?是你吗?”
休伊什径直转向柯尔斯顿·林德斯特伦,她的脸气得通红。
“我?不,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给他?”
“阿盖尔太太把从银行取回来的钱放在哪儿了?”
“她通常都放在书桌的抽屉里。”柯尔斯顿说。
“上锁吗?”
柯尔斯顿思索了一下。
“多半在她上床睡觉以前会把抽屉锁上吧。”
休伊什看着赫斯特。
“你从抽屉里拿钱给你弟弟了吗?”
“我连他来这儿了都不知道。而且我又怎么可能在母亲不知道的情况下把钱拿出来?”
“在你母亲上楼去书房和你父亲商量的时候,你可以很轻松地把钱拿到手啊。”休伊什提醒道。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识破并且避开这个陷阱。
结果她一头栽了进去。
“可那时候杰奎已经走了啊。我——”她惊慌失措地住了口。
“我看你的确知道你弟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休伊什说。
赫斯特立即激动地说道:“我……我……现在知道了,但我那时候不知道。我告诉过你了,我在楼上,在我自己的房间里,我根本什么都没听到。而且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给杰奎一分钱的。”
“我也来告诉你。”柯尔斯顿说道,她的脸依旧气得通红,“就算我给了杰奎钱,那也是我自己的钱!我才不会去偷钱呢!”
“我相信你不会的。”休伊什说,“但你们也看到了,这一证据会带领我们得出什么结论。阿盖尔太太她——不管她是怎么告诉您的,”他看着利奥说,“肯定亲自给了他那笔钱。”
“我真没法相信。为什么她这么做了却不告诉我呢?”
“她可不是第一个对待儿子比她自己愿意承认的还要心软的母亲。”
“你错了,休伊什,我太太她从来都不会逃避任何事。”
“我想这一次,她确实允许自己逃避了。”格温达·沃恩说,“实际上她肯定这么做了……正如警司所说的,这是唯一的答案。”
“毕竟,”休伊什轻声说道,“我们现在必须从一个不一样的角度来看待整件事情了。逮捕杰克·阿盖尔的时候我们认为他在撒谎,但如今我们发现他所说的搭了便车的事是实情,那么想来他在钱的问题上说的也应该是实话。他说是他母亲把钱给了他,所以很可能的确是她给的。”
屋子里一片沉默——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
休伊什站起身来。“好了,谢谢你们。恐怕时至今日,各种记忆都已经淡了——不过这也难说。”
利奥把警司送到门口,回来的时候叹了口气,说道:“好了,暂时算是过去了。”
“永远过去吧。”柯尔斯顿说,“他们搞不清楚的。”
“那样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赫斯特叫道。
“亲爱的,”父亲向她走去,“冷静一下,孩子。别那么紧张,时间会治愈一切的。”
“有些事情不会。我们该怎么办?哦,我们该怎么办啊?”
“赫斯特,跟我来。”柯尔斯顿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
“我谁也不想要。”赫斯特跑出了房间。片刻之后,他们就听到前门发出砰的一声。
柯尔斯顿说:“这些事啊!这样对她不好。”
“我也觉得这么说不对。”菲利普·达兰特若有所思地说道。
“哪句话不对?”格温达问道。
“说我们永远都搞不清真相……我倒有一种预感……”
他那张像农牧神一样近乎于恶作剧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拜托了,菲利普,说话要多加小心。“蒂娜说。
他惊讶地看着她。
“小蒂娜,关于这一切你又知道些什么呢?”
“我倒希望我知道。”蒂娜明白无误地说道,“可我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