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苹走出校门。
衬着遍洒大地的夕阳余晖,她慢慢往回家的路上走。
很久没有一个人回家了,这份难得的安静,让她格外珍惜,因为自从萧煜维介入她的生活后,她已经遗忘一个人生活的感觉。
趁着这时候温习,其实感觉也顶不错的。
“小姐,请等一下。”突然,有个年轻的嗓音从朱苹身后叫住她。
“嗯?”。
朱苹转过头,才发现在她身后跟了辆银灰色的宾士车,是爸爸找她吗?
她扬起眉毛,缓缓地走向司机。
“太太有事找你。”司机先知会朱苹。
“哦?”大妈有事找她?不会吧?她不是都忙着她的慈善事业、孤儿院,她怎么有空过来?
她的脚步停在车边,并不打算进去。
车门缓慢打开,走出一个穿着旗袍的典雅女性,朱苹轻轻跟她点头,生疏而礼貌地喊了声:“大妈。”
姚珞雅并没有立刻回话,只是要司机先把车子开走。
朱苹仍站在原地,呆呆看着名义上的母亲。
“你也好久没回家了,怎么不回来看看你爸?”等司机把车子开走后,姚珞雅才看了丈夫在外生的女儿一眼,像在问候天气好
不好般,询问她的行踪。
“功课忙。”朱苹简单丢出三个字。
“是吗?”姚珞雅从皮包里抽出几张相片,“功课忙到超市去了?怎么有人来跟我抱怨你诱拐他们的儿子?”
她径自把相片交给朱苹,那是她跟萧煜维亲昵的相片。
“是他自己来追我的。”朱苹看着相片里两人亲昵的模样,心里泛起了一阵莫名的疼痛。
天下之大,居然没有她容身之处?
为什么她只是谈个恋爱,也有人来抗议?
她已经离开朱家了,还要她怎样?
她跟一个流氓学生要好,朱家也要管吗?
她好想笑!
“你当初也说是伟儿要你到他房间。”姚珞雅淡淡质问她。
她冷漠的样子不像跟女儿讲话,倒像跟一个路边遇到的过路人交谈,陌生而清晰的说明状况。
“的确是那样。”咬紧牙根,她只是怕坏人再来而已,所以,才躲在大哥的房间,寻求安全感。
她怎么会知道大哥会在她睡着的时候侵犯她?
当她吓醒时,大哥还说要跟她生宝宝!
整个朱家的人都愣在门口,看着衣衫不整的他们。
天谴啊!尖酸刻薄的奶奶大声哭闹着。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被送到外边念书。
事实上,朱苹知道她是被赶出财大势大的朱家了,因为,完美的朱家不能蒙上背德的污点。
她被众人按上“勾引”智能不足的大哥的罪名,可她根本不知道智能不足的大哥竟偷偷喜欢她,甚至说要娶她当新娘子!她又怎么知道他会偷看她洗澡?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是他的自慰对象?
无数的不知道,可以洗清她的罪名吗?
“那这一回跟小维同居可不是诬赖你了吧?”姚珞雅站在路边看着夕阳,她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这个世界变得莫名其妙,跟她想像中的不一样。
“我们……”没有同居的话她说不出口,因为萧煜维的确是天天赖在她那儿,怎么赶也赶不走。
他们这样算同居了?
她怎么不知道成人的世界把他们的恋爱看得这么复杂了?
“你才满二十岁,当时你爸要你在外面租房子、读书,不是要你搞这些的!”
朱苹倔强地咬紧牙根,不顾再辩白。
反正不管她怎么说,他们也都不会相信的,她说了也是白说。
“你这回害你爸面子丢大了,萧家来我们家要儿子。”姚珞雅摸摸发疼的额头,“我们跟萧家算是世交,你们彼此喜欢不是问题,但总不能才念大学,就把人家拐跑了!”
朱苹看着姚珞雅的嘴开开合合,却听不到她的声音。
但她懂她的意思,他们就是怪她败坏朱家的家风对不对?
那当初就不要带她回家啊!
怕她诱拐萧煜维,怎么不把他链在家里?她有请他去找她吗?他们知道是谁死缠烂打吗?
朱苹紧握拳头,强忍被误解的悲愤。
难道她连在角落过自己的人生的选择都没有?
她怎会知道碰到的人,还是跟朱家脱不了关系?
“总之,这回你爸已经下定决心了——”
“下什么决心?”恍惚间,姚珞雅懊恼而清晰的嗓音传人朱苹的耳里。
“他要把你送出外念书。”今天,她过来是代为传达朱秉志的意愿,也顺道过来略尽作为母亲的责任。
毕竟,她也算朱苹的母亲。
姚珞雅不愿意让朱苹认为她不在乎她,从朱苹入籍朱家开始,她就开始担起母亲的身份,今天萧家一状告上门,养女不教,她也有过错,要不是老太太坚持不容朱苹,她会想把她带在身边。
因为,姚珞雅直觉认定朱苹比自己生的儿子伶俐。
生个智能不足的男孩是姚珞雅心头的隐痛,所以,丈夫要接回在外私生的女孩子她并没多说一句话,只要孩子生得伶俐乖巧,她绝对可以忍受那个孩子,而后她看到朱苹。
而朱苹果然也符合她的期望,所以,她很高兴。
更让她高兴的是,呆儿子也喜欢朱苹。尽管老太太不喜欢她,她还是嘱咐呆儿子要负起当哥哥的责任,保护妹妹。
呆儿子傻傻的答应了。
但她做梦也没想到呆儿子是那样“保护”妹妹!
哪个少年不怀春?而苹儿长得水嫩水嫩的,要不是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她也不排斥帮儿子养个媳妇儿,那她也不愁呆儿子娶不到老婆——
省得他老爸得到大陆、印尼去帮他找媳妇儿。
姚珞雅摇摇头,禁止自己再胡思乱想,她今天不是来回忆往事的。“你爸希望送你到英国念书。”
“英国?”没想到因祸得福,她可以到国外念书?
这是真的吗?
“学校帮你看了好几间,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可以再挑。”姚珞雅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大妈今天不是来骂我的吗?”朱苹摇摇头,不敢相信事情会变成这样。
“是啊!我是来骂人的。”
拨拨鬓边的发丝,她一把将朱苹拉到怀里,看着快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女儿,“我是来骂你不长进,不过才一个小男孩,就把你迷得七荤八素,好丢脸!萧天琰也不想想自己儿子在学校的德行,居然还敢上门说你勾引他儿子?”
说着,姚珞雅才从皮包抽出他们的成绩单,得意洋洋地晃着两人的学年成绩。“自己管教不严,还敢上朱家门来丢脸?你爸气昏了,我要他别气,让我去查你在学校的成绩。”
“大妈……”朱苹没想到在家里从不出声的大妈会有这种反应。
她傻住了!
大妈不是该来这里把自己臭骂一场后,也不听她的辩白,就要替她转学的吗?这才是她想像中的过程啊!
“哎呀!我们的女儿好神气,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你爸看了这个成绩,一高兴就说要送你出外念书,”姚珞雅得意又扬了扬手上的成绩单,“萧天琰儿子的成绩我也顺道查了,啧啧啧!差一大截呢!凭他也想追你?哼!真是想得美!”
“他成绩原本就不好。”朱苹呆呆接了一句。
“那你还是真不挑!”白了朱苹一眼,姚珞雅歪着头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想当年你爸追我时,可是文武双全的学生会长,看他神气,在学校呼风唤雨的,我才将就让他喜欢的。
“你妈也是我们的小学妹,我是企管系的系花、你妈是中文系的小美女,我们可都是很风光的,哪有这样让人家告上门说诱拐人家的儿子?丢脸死了!”
说着,姚珞雅点了一下朱苹的额头。
“他自己来追的……”闷哼半天,朱苹还是开口辩驳了。
“那你刚刚怎么都不说?活像个小媳妇儿。”姚珞雅揽着朱苹边走边念,“那次家里的事呢?伟儿话都说不清楚……”
“有小偷跑进来,我吓哭了,才跑进大哥的房间里躲……”朱苹才透露原委。
姚珞雅瞪大眼。
是这样吗?
是啊!那次他们去参加酒会,丈夫被灌醉了,王妈因为大女儿生产,回去帮女儿坐月子,老王开着车子负责在饭店门口接他们,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碰到闯空门的小偷的确危险。
而老太太在三楼,早就睡了,怎么会知道家里被闯空门了?
“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朱苹低着头颅,委屈而小声的抗议他们夫妻长期的疏忽。
“谁说我们不会信?”姚珞雅眯起眼睛,“你试过了吗?”
“……”朱苹沉默不语。
大妈的影像对她而言总是遥远而不可及,从来没想过她会是朱家第一个搂着自己说话的人,是她在做梦吗?
如果是梦,那这个梦真是太温暖了——
“算了!现在跟你计较这些也没有用,我会让你爸爸知道这件事的。”真不知道这件事过了那么久才知道真相会有什么效用,不过,这让她知道,到国外念书要先帮女儿把住处找好。
看着倔强的朱苹,姚珞雅只有不断摇头。
丈夫外遇的伤痛随着小学妹的去世而逐日远去,冤有头、债有主,她并不想把这笔帐往朱苹的头上算。
她还小,成人世界的恩怨与她无关。
加上因为生朱伟时难产,把子宫切除的自己,这辈子要再生儿育女已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把朱苹带回家养,她并不反对,旨日争强好胜的心,在历经人生一次次劫难后,已经变得很淡了。
带回家养?也好!省得她还要费心帮老公找女人生脑袋正常的孩子。
所以,她对朱苹并没有众人期待中的偏见,但看着神似宿日情敝的脸要怎么亲切起来,确实是件难事。
于是,她选择沉默,只要情况许可。
但这回萧天琰带征信社的相片告上门来,不再是她保持沉默的时候了。
女孩子家的名誉重要,她可不允许他们这样诋毁她的女儿!
再说,谁诱拐谁还不知道!
“我真的可以去英国念书吗?”朱苹的眼里充满迷惘,不是做梦吗?为什么走进朱家,直到今天,她才感觉自己真的像个公主一样被呵护着?
她不是个被逐出家门不管的人吗?为什么大妈一来,她认知的一切全都改变了?
只要她开口,她自导自演的悲剧立即被笑言宴宴的大妈戳破?她从来不敌视她这个非婚生子女?怎么会这个样?
原来她多年咬紧牙根受的苦,都是因为她对环境的误解!
对“称谓”的误解!
为什么她心里的苦会终结得这么荒谬?
是因为大人们的忙碌?她对他们的误会?
朱苹才想到,从进朱家到今天,她从来没跟大妈聊过天。
“傻瓜!这是当然的罗!”搂着朱苹的腰散步,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姚珞雅感觉她应该早点揽着她走,免得现在她们母女俩要聊天还要找话题,有听过这种事情吗?
“那……”要请大妈到她住的地方去坐坐吗?
朱苹脑中环绕着数种客套而有礼貌的相处方式,应该是这样吧?她应该这样对大妈吧?
她的嗓音有点颤抖。
但姚珞雅却低声在她耳边呢喃,“我们先去餐厅吃大餐,我们有整晚的时间可以沟通。”
她决定了,之前的错即使不能一夜改变,但绝对可以从现在开始纠正——
纠正她们的亲子关系!
她不能放任“她”的女儿独闯千山万水,即使她不能相陪,但她的心意一定可以相随。
“我们有买东西……”萧煜维有储粮放在冰箱里。
“那个小子的爸都找上门了,你还‘我们’!人家可不把你当‘我们’看哪!”姚珞雅顺手招来在附近闲晃的司机。
要他带她们去附近最好、最安静的餐馆吃饭。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一直认为和萧煜维的恋情只是她大学时期擦枪走火的玩意,虽然偶尔有感动的时候,但当事过境迁后,他们相处的甜蜜会随着时间被遗忘。
她一直有心理准备。
却没想到因为这段插曲而得到梦想中的“母亲”的呵护,她认为即使名誉被污蔑,都很值得。
或许她从来不在乎名誉。
但,从今以后,她会为朱家重视,因为大妈给予的温暖而重视。
“那就好,我们得好好商量怎么甩掉那个臭小子,让他老爸好看!”姚珞雅嘴角流露一丝浅浅的顽皮笑容。
“好!”朱苹用力点头。
跟大妈在一起,她觉得非常轻松,因为大妈即使一身的悠雅、有礼、不好亲近,仍给她无限的温暖。
让她在长年没有母亲的相陪的日子里,突然增添温和的春阳。
让她情愿醉死在这片母爱的汪洋里,载浮载沉。
“好!您说得都好……”
“对!您说得都对……”
向来倔强的朱苹在姚珞雅面前温驯得像只猫一样,因为她已经沉溺在这片温柔的空气里,心满意足地耽溺了。
***
“朱苹!朱苹!”
萧煜维扯开喉咙,对着橘红一片的落日嘶声呐喊。
“朱苹已经搬走了。”欧阳婉萍细嫩的嗓音从四楼传下来,仿佛在告知萧煜维该死心回家了。
“你这个骗子!骗子!骗子——”萧煜维痛苦地对着天空呐喊。
他们已经说好了要当男女朋友,她怎么可以独自决定“散”?还没有通知他,就走得一干二净?把他抛弃在这栋单身公寓里!
她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
他不过是回家三天把所有的衣服、行李搬过来,并且打算要跟房东再租一间套房,她怎么可以趁这时候消失?
退了租、休了学,连他们的誓约,她也一并退回!
连声“再见”也不留给他、连辩驳的机会全都带走,独留他一个人在这栋单身公寓——
他该怎么办?
朱苹!朱苹!朱苹!你好狠的心啊!
萧煜维年轻的心忍受着被爱情抛弃的痛苦,他该怎么办?朱苹留给他一个仅能回忆的空间。
他趴在栏杆上,豆大的泪水从鼻头坠到地上。
他被抛弃了!
他这个被众女人捧在手心上的大众情人竟被抛弃了!
“节哀!女人总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同住在二楼的楚评当然知道发生什么惨事,却爱莫能助,只有过来拍拍小弟弟的肩膀,要他坚强一点。
“啊——”放声嘶吼。
萧煜维输得不甘不愿,因为他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爱情判出局,他真的没有办法释怀!
他只有仰天长啸,把他的泪、恨、梦、爱,全化为一声声的怒吼送上天际。
他发誓,他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他要追回背叛他的人,不管花多少时间,他都要讨回公道,讨回被“吃干抹净”后惨遭“抛弃”的公道!
在这片绚烂的夕阳下,萧煜维对着自己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