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句话另一种解释,人之外貌,未必就是与内涵一致,外貌善良,未必就是仁慈和蔼;举止粗鲁之人,也未尽然就是蛮不讲理,凶狠毒辣之辈。所以,每每听到识人困难之叹,因此,对于人的善恶好坏,未便过早论断,盖棺才能论定。
一了老尼一听祁灵慨然说出千面狐狸靳一原的住处,是天柱山飞来峰上三担种,突然喧了一声佛号,以闪电流星之势,从茅庵佛堂一闪而出,顷刻杳然不知去向,这个举动大出祁灵和丛慕白两人的意料之外,如果说一了老尼与千面狐狸靳一原之间,是友谊而非仇恨,为何她一听靳一原的居处,便性急如此?这岂不是太出乎常情么?如果说一了老尼方才那种诚于内而形之于外的说话,是一番假话,那天下还有何人何事,能使人相信无疑?
但是,祁灵和丛慕白两人的大出意料,还不止于此。
丛慕白在惊诧中一掠眼神,忽然发觉到地上那张羊皮绘就的天都峰要图,在一了老尼如此一掠身之际,也随之杳然不见,这一个意外的失惊,使丛慕白姑娘,尖叫出声,继而一腔怒火,蓬然而起。当时没有说第二句话,柳腰一拧,青衫一摆,足下粉底靴一蹬地下,一式“鲤鱼登龙”,跃然而起,反身穿出堂外,人在空中更不稍停,两只大袖双双齐拂,挺腰昂首,转化鹤唳九霄,干净俐落地“凌虚蹈空”的极高轻功,冲屑五丈有余,两道眼神一扫周围,但是,那里还有一点可以迫寻的踪迹?
丛慕白如此全力拔起,在愤怒中,几乎竭尽自己一切的力量,但是,其结果也是她所预料到的,不会有任何发现,然而,丛慕白姑娘岂能如此甘心?五丈高空,巧化七禽身法,转侧飘然而下,人在空中,忽然她又咧嘴长啸,发出一声悠长的口哨。
正是这一声口哨嘎然而止,丛慕白的身形,也飘然落在草庵之前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蹄声敲地,转瞬之间,一匹白马,以天马行空的姿态,呼啸掠过庵前竹林,轻灵无比,却又神骏非凡地停到丛慕白姑娘的身边。
丛慕白也不稍思虑,一掀衣角,飘然落身马上,倏叱出声,丝缰微抖,就要策马飞驰而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丛慕白姑娘可以说是一气呵成,连那匹“雪盖灵芝”,也没有差池一点时间,一人一马,配合得天衣无缝,从这一连串的动作看来,丛姑娘胸中怒火如焚,此时若有仇人相遇,只怕连话也不消再说,流血五步,横尸眼前。
本来一了老尼要求饶恕万巧剑客鲁半班一命之时,丛慕白姑娘已有不愉之意。但是,一了老尼只是婉转恳求,并未以那幅天都峰要图相要挟,所以,在情在理,乃至于在为人礼貌上,丛慕白姑娘当然只有平心静气,守住自己的分寸。但是,如今一了老尼千方百计,套知靳一原的住处,便立即腾身而去,而且还带去羊皮要图,天下无信无义之人,无过于此。纵使丛慕白姑娘是温柔娴静的人,从不动怒,此时此地,也禁不住要无名火起三丈。
就在丛慕白姑娘于缰策马,正要远驰而去的时候,忽然眼前青衫一飘,祁灵站在马前,伸手拉住丝缰,温和地问道:“丛姊姊!你将何往?可以告知小弟么?”
丛慕白一见祁灵拦住马前,心中怒火已自消失了一半,那是因为丛姑娘自己觉得,如此突然呼马扬鞭就走,也没有和祁灵说一声,这岂不是有意撇开祁灵弟弟,而要自己独自单骑而去么?尽管丛慕白姑娘自己没有这种心意,但是,此刻她却不能不有这种歉意在心。
当时丛姑娘仍然强力抑止住另一半怒气望着祁灵说道:“我要去追寻一了老尼,向她要回公道。”
祁灵拉着丝缰,抬着头望着马上的丛慕白,轻轻地说道:“姊姊!是为着那幅天都峰的要图么?抑或是为了千面狐狸靳一原老前辈的安全?而如此匆匆地含怒追赶一了老尼?”
丛慕白知道祁灵如此拉住缰绳,是有阻止她追赶的意思,同时她自己也感觉到如此纵马追赶,说是莽鲁未必,而失之多加考虑是真。所以当时沉吟了一会,迟疑地下得马来,停在“雪盖灵芝”之旁,微微地摇着头说道:“天都峰要图固然有助于扫荡天都峰之用,但是,若是没有此图,难道鲁半班便永无制服之方么?灵弟弟相信我,尚不致如此存心依赖,更何况这幅图本是一了老尼拿出来,如今她再拿回去,算她无信如此而已,我又何必予人以‘夺取’二字?”
祁灵缓缓地放下缰绳,点点头,眼睛里闪着赞佩的光芒,望着丛慕白说道:“姊姊光明磊落,令人饮佩,如此姊姊是因为曾受恩于靳一原老前辈,耽心一了老尼去到天柱山,寻衅生事,恐怕靳老前辈有失,所以才如此匆匆赶去,是么?”
丛慕白也摇着头说道:“天柱山飞来峰三担种的周围,都是靳老前辈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一了老尼虽然功力精湛,也未尽然就能够畅行无阻,到达三担种之内,更何况靳老前辈双目虽瞽,功力却是依然未曾放下,一了老尼就是能到达三担种之内,结果依然难料,我何至于对靳老前辈如此缺乏信心?”
祁灵嗯了一声,忽然走上前两步,伸手抓住丛慕白的双手,恳声说道:“如此说来,姊姊你是为了一了老尼如此突然掠走天都峰要图,一口忿气难忍,而生追赶之意是么?”
丛慕白被祁灵如此接二连三一问,心里有了一些无以名之的激动,当时说道:“灵弟弟!
难道你不觉得一了老尼这种行为,有些卑劣阴诈,而且还有些欺人太甚么?”
祁灵仍然握住丛慕白的一双柔荑,低沉地说道:“丛姊姊!一了老尼如此匆促而去,说她有些欺人,也确有此嫌疑。即使她本人由于当时心情激动,并没有这种用心,而事实如此,不能令人不如此相疑,但是,说她是卑劣阴诈,小弟却与姊姊有不同之意见。”
丛慕白一听祁灵言下之意,竟有相帮一了老尼之意,倒是意外的一愕,她楞了一会,微微皱着眉头说道:“灵弟弟之意,是说我的话说错了么?”
祁灵连忙陪笑说道:“姊姊明鉴,小弟之意是说一了老尼恐怕有难言之隐,人在情感激动之时,任凭何等修养深厚之人,也有失态之时。如果一了老尼与靳老前辈之间,是思念、而非怀恨;是久别失去连络,而非故意彼此躲避;是友是爱,而非敌非恨,这一时间的激动而失态,我们为何不能以大量容忍?姊姊!你说是否?”
丛慕白原不是刁泼的姑娘,如今在祁灵如此娓娓解说之下,气愤早平,而且,也觉得祁灵说得不无道理。当时默默地垂下螓首,不自主地轻轻地偎近祁灵的身旁,虽然两人都是一式儒衫,同是斯文一脉,但是,谁又知道他们是一对武林佳偶呢?
两个人如此默默相互依偎,半晌无言。忽然,祁灵伸手扳着丛慕白姑娘的香肩,含着微笑说道:“姊姊!按理说,你对一了老尼的看法,都是有事实根据的,应该是毋庸二意。但是,小弟总是觉得一了老尼不是一个无信无义的人,而且,当我们提到千面狐狸靳一原老前辈的时候,小弟发觉她眼神里流露的不是仇恨,而是哀怨,是思念。我忽然觉得这两位武林怪人,或许是有一段地老天荒的情感上的扣结,而不是生死对头的冤家,所以,我不主张姊姊如此急怒之下,纵马就追。”
丛慕白忽然微展开一丝笑容,望着祁灵笑道:“灵弟弟!你怎么会想得如此周全?不过……”
说到此处,丛慕白停顿了一下,沉缓地说道:“灵弟弟!还是我错了!对于一个人的善与恶,还是不要轻下断语。而且,在没有真实的认识以前,我们要以善良的心理,去揣测别人,那是应该的。”
祁灵微笑地说道:“姊姊自然比我想得透澈,世间上,坏人是有,但是毕竟是少数。”
丛慕白点头说道:“所以,我们应该多以善良之心意,去揣测别人,如果像方才,我总是以为一了老尼是存心卑劣。但是,如果她果然是由于乍一听到靳老前辈的住处,止不住心情激动,而如此遽然而去,我的一切揣测,岂不是荒谬已极么?”
祁灵含着微笑,说道:“丛姊姊!且慢说自己荒谬,小弟此时尚有一点意见,与姊姊方才所说的稍有相背之处。”
丛慕白微微一怔,连忙说道:“是指一了老尼之事么?”
祁灵说道:“我们虽然不能任意揣测一了老尼的行径,但是,我们却不能忽略靳一原老前辈的安危,我们相信一了老尼前往天柱山飞来峰,是为了一了数十年两地睽别的心债,但是,我们也要防范,万一他们之间是仇非友?”
丛慕白没有等祁灵说完,便连忙接着说道:“万一是仇非友?灵弟弟!你是说?……”祁灵点点头,接着说道:“常言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丛姊姊!并非小弟前后言语自相矛盾,出尔反尔,也不是小弟忽然一时心血来潮,又怀疑一了老尼的为人,而是一种力求万全的心理。我们有千种理由,万种信心,相信一了老尼的人如其面,慈祥仁蔼,但是,万一有任何其他的意外?”
丛慕白此时倒是为祁灵这种突然而发的意见,一时想不出道理来,只是微蹙着眉梢,轻轻地反问着:“依灵弟弟之意?”
祁灵立即说道:“小弟和丛姊姊即刻起程,转向天柱山飞来峰。”
丛慕白大为意外地啊了一声,祁灵又接着说道:“一了老尼对于飞来峰的途径,陌生不识,我们当可充作向导,再则,回春圣手逯雨田和妙手空空古长青这两位一医一偷,想必也在最近期内,要前往天柱山,也正好趁此机会前往相会。”
丛慕白姑娘当时一听祁灵如此胸有成竹地侃侃道来,不觉为之芳心大慰,一朵笑靥,绽开在脸上,虽然是儒巾青衫斯文一脉,却是显得娇媚动人,当时丛姑娘含着笑意说道:“灵弟弟!你如今处事如此练达,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早些起程,以免有所耽误。”
说着话,右手轻轻一按马鞍,飘飘地落上马背,人在马上回眸笑道:“灵弟弟!如今你没有坐骑,深夜荒郊,寻找不便,委屈你与我一骑双跨如何?”
祁灵一见丛姊姊高兴,而且彼此又是早已海誓山盟,灵犀互通,这男女授受不亲的礼仪,事实上已无由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当时祁灵笑道:“如此只怕委屈的不是小弟,而是姊姊那匹‘雪盖灵芝’的千里名驹了。”
说着话,立即转身一点而起,落在马背之上,坐在丛姑娘身后,两个人身子互相依偎,祁灵也自然伸手前去,落一个温香软玉抱满怀。
丛慕白姑娘不由地轻轻嘤了一声,身子向后倒去,两个人依偎得更紧,此时祁灵早巳接过丝缰,正待抖缰催马,离开这座荒庵,起程前往天柱山而去,忽然,丛慕白姑娘轻轻啊了一声,身形一正,脱离了祁灵的怀抱。随即一拧身,翻然而落,又站在地上。
祁灵正在沉醉于柔情蜜意之中,丛慕白姑娘如此突然翻身下马,不仅是引起祁灵的一阵诧异,而且,还引起了他一阵无以言之的惊惶。
因为,祁灵和丛慕白之间,虽然彼此终身互许,但是,平时都是严守男女有分,至多在眉目之间,脉脉含情,不曾有过今天这样沉醉与亲密,所以,祁灵一时惊惶不已,以为触怒了丛姊姊。
当时祁灵红涨着脸,也随着下马,腼腆地叫道:“姊姊!你生气了?”
丛慕白闻言一愕,旋即想起自己的举动,使祁灵有了误解,当时便含着微笑,伸手拉住祁灵的手,轻轻地说道:“灵弟弟!你不要乱猜,好生生地我生什么气来?”
祁灵心头千斤重担一松,但是,他又感到奇怪地问道:“那姊姊你……”
丛慕白微微一笑说道:“那是因为我临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约会,我们不能立即就走。”
祁灵一听,这才恍然地哦了一声,望着丛慕白问道:“是约在此地此时么?”
丛慕白姑娘点头应道:“舜耕山附近一个茅庵之前,时间是夜半三更左右,而且是不见不散。”
祁灵倾听之下,不由地感到非常奇怪,他相信丛姊姊绝不会如此无缘无故说谎。但是,这是多么令人难以想像的事?舜耕山是丛姑娘从没有来过的地方,为何有人相约于此地?而且又是约在三更夜半?
祁灵忍不住又问道:“究竟是何种人物?也是武林中的朋友么?”
丛慕白笑了一下,点头说道:“不但是武林中的人物,而且还和我一样,是……”
祁灵不禁抢着问道:“是一位姑娘么?”
丛慕白说道:“是一位姑娘,而且是一位易钗为弁,化着男装的姑娘。”
祁灵大觉诧异,而且还感到十分有趣,笑着对丛慕白姑娘说道:“姊姊!真料不到天下竟有这等巧事,无独有偶的竟然还有人和姊姊一样,易钗为弁,闯荡武林,而且又偏偏和姊姊遇上。这等巧事,真是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丛姊姊!你和她是怎样相遇的?又为何相约在这尼庵之前。三更时分相会?”
丛姑娘点头说道:“说起来,正如灵弟弟你方才所言,这正是巧得很的事。”
于是,丛姑娘便将白天在八公山前,黄沙古道上遇到另一位易钗为弁的姑娘,那一段经过,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祁灵一开始便凝神静听,愈到后来,愈是凝神贯注,一双眼神,凝视着丛姑娘,一动不动。
丛慕白姑娘说到最后,叹息着说道:“这位姑娘一身功力,绝不在我之下,相信她必是出自名门,而且许多招式,看来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惜我江湖历练不多,否则,至少可以知道她是何门何派?”
祁灵忙问道:“丛姊姊!你一直没有能够问到她的姓什名谁?”
丛慕白摇摇头,说道:“她一直不肯说出来。”
说到此处,丛姑娘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连忙问道:“灵弟弟!你在江湖上也历练了不少,而且令师老前辈,誉满武林,对于这武林中的许多掌故,一定告诉你许多,你可曾听见过‘再炼青虹’这种宝剑的名称么?”
这“再炼青虹”四个字一人祁灵耳中,不由地大吃一惊,脱口说道:“什么?丛姊姊!你说是‘再炼青虹’么?”
丛慕白点头说道:“是的!当时我听得清楚,我还如此想到,如果是我的见识丰富,就在她如此一亮短剑,一道出‘再炼青虹’四个字之时,便可以知道她是何人门下了,灵弟弟!你是否知道?”
祁灵此时长叹出声,说道:“丛姊姊!这真是太巧了。”
丛慕白一听,连忙急着问道:“灵弟弟!你已经知道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她是何许人了么?”
祁灵点头说道:“姊姊一开始说的时候,小弟心里便有些怀疑,因为当今武林之中,传授女弟子的,为数不多,而能够功力精湛,超于常人的,更是寥寥可数。后来一听这‘再炼青虹’四个字,便立即证实小弟所怀疑之事,确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丛姑娘禁不住急着问道:“灵弟弟!她究竟是谁呀?”
祁灵说道:“丛姊姊!在你未见到住在北岳恒山的姚师伯之前,难道没有听说过你姚师伯北岳秀士有一柄再炼青虹的宝剑么?”
丛慕白姑娘摇头说道:“恩师和师伯未释前嫌之前,对于姚师伯的情形,知道得极少。”
说到此处,丛姑娘仿佛恍然大悟,大惊说道:“这样说来,那位易钗为弁的姑娘,她就是姚师伯的弟子,须少蓝师妹么?”祁灵问道:“姊姊曾经听说过须姑娘的名字么?”
丛慕白点点头说道:“这就真巧了,记得恩师和师伯双双南下中原,一则是为了你我两个人的安危,再则,也是为了须师妹的下落不知,而要四下寻访。想不到今天让我无意中碰上,这真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待一会儿,须师妹前来应约之时,说明真相之后,我们正好同阵而行。”
祁灵点头说道:“须姑娘和姊姊还有一项同病相怜之处,那就是同样都是一个仇人,都是与万巧剑客鲁半班,有不共戴天之仇。”
丛慕白一听提到仇家,便又忍不住泣然欲泪,说道:“这倒是我们同仇敌忾……”
言犹未了,祁灵忽然一昂首,向着庵前竹林之外,厉声喝道:“何方朋友,夜探茅庵,为何不光明正大出见,莫非……”
祁灵刚一厉声叱喝到此?突然心里一动,立即又改口说道:“是须姑娘么?快请来相见。”
丛慕白姑娘此时也发觉到林外有人,一听祁灵如此一喊,她也立即朗声叫道:“须师妹!
愚姊丛慕白,白天误会,彼此对面不识。如今总算你我姊妹见面了,这也是天意安排,快出来我们结伴而行。”
丛慕白和祁灵两个人都是断定来人一定是前来赴约的须少蓝,所以只是如此呼喊,不便冲出林外,逼她出来相见。
就在丛慕白姑娘说完这几句话以后,只仿佛听到有人低微地说了一句:“天意如此!”
随着是一声极其哀怨幽幽的长叹,而后音响寂然,没有一点动静。
这一声幽怨无比的长叹,尤其在如此寂静的深夜,使丛慕白和祁灵两个人听来,心里都不禁为之一凛。随着丛慕白姑娘叫了几声“须师妹”!祁灵也叫了几声“须姑娘!”可是,已是人声寂寂,毫无一丝反应。
祁灵和丛慕白姑娘两人互对一眼之后,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凌空一拔三丈有余,转侧回身,又以闪电流星之势,同向竹林外面几棵树下扑去。
两人如此一掠而到,人在半空中,早巳运足目力,将周围看得清清楚楚,那里还有任何一个人影?
等到两人飘身落地,这才发觉到在竹林边缘的一棵大树上,刮了一层皮,运用指力,留下了几行字。
夜色蒙蒙,祁灵和丛慕白两人走近树前,留神看去,但见那几行宇写得潦草不堪,分明是写的人极为匆忙。上面写着:
“祁灵兄丛师姊
佳偶天成”
旁边却是写着“须少蓝敬贺”五个字。这五个字写得不但是潦草,而且笔力极重,深入树杆之内,达两寸左右。
这几行字一落到丛慕白姑娘眼里,不由地顿时羞意无限,满脸飞红,轻轻地说道:“须师妹真是调皮。”
可是这几行字一落到祁灵眼里,心里不觉为之一震,他立即想起在北岳恒山生花谷内,那无限真情的一瞥,再看看眼前这几个字,尤其是“须少蓝敬贺”这五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是须少蓝姑娘那种哀怨的眼睛,在凝视着祁灵的心灵深处。
祁灵明白,他比谁都了解须少蓝留下这几句话的心情,但是,祁灵虽然明白,也徒然对须少蓝姑娘存着无限的歉疚不安之意而已,纵使须少蓝姑娘此刻当面,祁灵又能如何去安慰她?
一种极其不安而又难以自遣的意念,盘踞着祁灵的心里,使他愕然地呆在那里,默默没有讲话。
丛慕白一阵羞意过后,忽然觉到:“须师妹既然知道此地是我和灵弟弟,为何她要隐而不见?”
如此意外一顿,转而又发现祁灵在那里默默无言,连忙说道:“灵弟弟!须师妹为何躲而不见,我们去附近找一找好么?”
祁灵一惊而觉,不由地随口说道:“恐怕人已经去远了。”
丛慕白姑娘一听祁灵如此说法,感到极为奇怪,连忙又追着问道:“灵弟弟!你怎么知道她去远了?难道你知道须师妹为何如此与我们避而不见的原因么?”
祁灵被丛慕白姑娘如此一问,不由得一时间答不上话来。支吾了半晌,只是说道:“小弟见她在树上留字,自然是不愿意见我们,既然是不愿意见我们。则此时必定是去之甚远了。”
祁灵这几句话,乍听起来似乎是理由充足,振振有词,但是,稍微留意的人,就不难听出他是勉强找出一些夺理之词,以掩饰他一时之失态。
丛慕白姑娘是何等精细的人,焉有听不出来之理?当时她觉得祁灵突然如此言语失常,一定是心情异常紊乱,否则何至如此?但是,祁灵何故心情一变而为如此紊乱?
丛姑娘心里如此一转,一双眼睛.凝神注视着祁灵,转而眼神一扫,又看到那棵树杆上所刻的那几个字。这一瞬间,一个突然的意念,顿袭丛姑娘的心头,像是一股冷泉,从心头一掠而过,使她禁不住微微地打了一个寒噤。
这时候,祁灵已经收敛起自己奔驰的心神,他也发觉到丛慕白姑娘,站在一旁发怔。当时便走上前,轻轻扯着丛慕白的长袖,说道:“丛姊姊!既然是须姑娘避而不见,必定是她临时有事,或者是由于日间不相识时的小有口角,以致此时不好意思相见,好在来日方长,必然后会有期。丛姊姊!我们还是即刻起程,赶路的要紧。”
丛慕白姑娘转过身来,两眼凝神望着祁灵,半晌说道:“灵弟弟!我们就如此离开此地,不寻找须少蓝师妹了么?”
祁灵略略顿了一下,说道:“须姑娘此刻离去,即使寻找,也未尽然就能找到,好在方才说过,来日方长……”
丛慕白姑娘摇摇头,止住了祁灵的说话,轻轻地说道:“我真不明白,须师妹为何如此匆匆而去,我们是约好了半夜尼庵之前,不见不散的,为何她又如此躲而不见呢?”
丛姑娘如此轻轻自语一阵,忽然又抬起头来,望着祁灵说道:“灵弟弟!我有一样请求,你会答应么?”
祁灵闻言,不由得心里一震,连忙说道:“丛姊姊!你何必如此言重?姊姊有何意见,小弟焉有不听从之理?”
丛慕白姑娘一时间柔驯无比,轻轻地点点头,说道:“灵弟弟!我们暂在此地稍作休歇,等待明天天明时,再行起程,不知灵弟弟的意下如何?”
祁灵没有想到丛慕白说得如此严重,竟是这样一个问题,倒是大出祁灵的意料之外。当时祁灵连忙说道:“姊姊连日旋途劳顿,今夜又如此深夜不寝,理应多作休歇,以恢复疲劳。
何况‘雪盖灵芝’脚程极快,稍加奔驰,不难赶上一了老尼,丛姊姊就请回到茅庵之内,自行调息行功,稍作安歇,小弟在此为姊姊护法。”
丛慕白姑娘点点头,便依言转身,向茅庵内走去,走到茅庵门口,忽然又转过身来,对祁灵叫道:“灵弟弟!”
祁灵正准备卸下马鞍让“雪盖灵芝”也松散一下,一听丛慕白如此一叫,立即转过身来,应道:“丛姊姊还有何事指示小弟么?”
丛慕白姑娘站在茅庵门口,两眼凝视着祁灵,略微顿了一下,说道:“我有两句话,要请问灵弟弟,不知灵弟弟能否秉诚相告。”
祁灵乍一听丛慕白如此一说,始而一愕,继即正色说道:“丛姊姊为何如此说话,姊姊有任何问题相询,小弟焉能不实以告?姊姊视小弟是何许人?”
丛慕白姑娘歉意地微微一笑,说道:“灵弟弟为人正大光明,表里如一,姊姊实在不应该如此一问,不过,灵弟弟!有许多事,并不是存心不说真话,而是某种原因,使之碍难出口,或者是羞于启口的原故,却往往掩饰了真言。”
祁灵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小弟生平没有隐私,姊姊若有所问,小弟自然据实以告,只要是小弟所能知道之事,绝不相瞒。”
祁灵人在说话,心里却止不住在暗自忖道:“丛姊姊是要问一件什么事,如此慎重其词?”
丛慕白姑娘只是微微地停顿了一下,立即又含着微笑,平静地说道:“灵弟弟!我们何妨且到一了老尼这座茅庵之内,坐下来再说,像如今这样紧张对立,有很多话,我也就问不出口了。”
祁灵果然依言笑了起来,转身走到丛慕白姑娘身边,两人相让,走到茅庵之内,席地坐定之后,丛慕白姑娘垂下眼眉,幽幽地说道:“灵弟弟!你认识须师妹已久,对于她的武功、文采、品性,想必知之甚深,可否为我简单地作一次评价?”
祁灵当时一听丛姊姊偏偏问的是须少蓝姑娘,心里不禁为之一跳。但是,这个问题事实上是问得很简单,而且也极自然,祁灵努力平静下心情,认真地说道:“须姑娘武功与文采,都是得传于北岳姚老前辈,虽不能说是青出于蓝,但是,由于须姑娘禀赋聪颖,已经深得令师伯姚老前辈一身真传,自无庸疑义,至于品性,爽朗明快,尤胜须眉。”
丛慕白没有等到祁灵说完,便点头说道:“其实我这一问是出自多余,有明知故问之嫌。”
祁灵愕然说道:“姊姊之意……?”
丛慕白微笑说道:“我姚师伯生平傲视群伦,他的弟子会有不尽理想之人么?”
祁灵也同意地点点头,但是,丛慕白姑娘紧接着问道:“须师妹我虽然没有正式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但是,我见过她乔装的容颜,分明是国色天香,秀绝人寰,以须师妹这等人才,再配以惊人的文采与盖世的武功,堪称是文武兼备,才貌双全,是当今第一等人才,灵弟弟!你与须师妹数次往还,不知对她的印象如何?”
这一个问话,使祁灵真正是大出意料之外,这种问话,如果是出自旁人之口,祁灵会痛斥其为轻佻。但是,这句话是出自丛姑娘之口,祁灵虽然不会以有意轻佻视之,但是,她觉得丛慕白问得太过奇怪,甚而觉得丛慕白不应该如此问话。
祁灵对丛慕白姊姊,是尊敬与爱慕,兼而有之。所以,丛慕白问出这句话,祁灵只有坐在那里,默默无言,他相信自己如果此时开口说话,一定会损及他对丛姊姊的敬意,于是,最好的方法,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尽管如此,丛慕白姑娘仍然看得出祁灵的脸上,微有不愉之意。
当时丛姑娘微微地笑了一下,旋即正着脸色,严肃地对祁灵说道:“灵弟弟!你是否觉得我这句话,问得有欠妥之处?”
祁灵一见丛姊姊如此严颜厉色,一时不知道这应该如何对答,才是妥善,祁灵又不擅于说谎,但是,说出真话,又怕丛姊姊会为之生气,只好怔怔地望着丛慕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丛慕白也停顿了一下,依然正着脸色说道:“祁灵弟弟!我问此话之意,请勿以世俗眼光加以衡量,像须师妹这等人才品貌,爱慕之心,人皆有之。发乎情,止乎礼,又有何碍?
何况好好恶恶是人之常情,灵弟弟当不致食古不化,以为我问此话,含意轻佻是幸。”
丛慕白这一段话,说得也确实有理,祁灵还觉得自己不够磊落,至少对于须少蓝姑娘他缺乏一种宽阔爽朗的武林儿女风度。其实像丛慕白方才这种问话,又有何不妥之处?奈何也流人世俗一般无二,存心先就不够光明,才能顿生怀疑别人之心。
祁灵心里起了如此一阵翻腾,当时略有愧意地拱手对丛慕白说道:“丛姊姊说的是,只是小弟与须姑娘往还极少,这印象二字,实在难以妄言。”
祁灵说出这两句话时,心里更有惭愧之意,因为,他对于须少蓝姑娘有相当的了解,尤其在北岳恒山生花谷内,“梦笔生花”十日以后的须姑娘,更是使祁灵有刮目相看之概,而且,须少蓝那种深深的一瞥,也是使祁灵至今难以漠然淡忘。如此情形之下,岂可称之为“难言印象”四字么?
祁灵说出这两句话之后,心里在惭愧之余,更感到奇怪,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轻易地没有说出真话。
丛慕白依然是垂目低眉,缓缓地说道:“这印象二字,并非畅言评介,即使仅有一面之雅,也不致印象毫无,是灵弟弟不愿意回答我的话么?”
祁灵此时已经微微涨红了脸,迟疑了一下,说道:“丛姊姊如果问的是这种表面印象,小弟只可以说是,我的印象,是良好的。但是,知人之难,丛姊姊自然也有同感,这种表面浮浅的印象,不足以用来说明一个人的好与坏的标准。”
丛慕白听到祁灵说到“印象良好”四个字。仿佛心头沉石下落,自然地松了一口气,而且对于祁灵后面所说的话,仿佛没有注意听到,她抬起头来,两只眼睛晶莹无比地望着祁灵,含着欣慰的微笑,半晌又说道:“灵弟弟!你认识须师妹,是在认识我之先,对否?”
祁灵对于这些愈来愈是难以捉摸的问题,真不知这应该如何答复,他只有认真地点点头。
丛慕白一直是正着脸色说话,此时却露出一丝微笑,但是,在这一丝微笑里,也不难看出她的眼神之中,有着一阵凄凉的意味。这一阵眼神的流动,虽然是短短地一瞬,可是落到祁灵的眼里,陡然起了一阵不安的颤抖,祁灵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却又有无从说起之感。
丛慕白点点头,幽幽地说道:“灵弟弟!我的问题都问完了,我应该谢谢灵弟弟你是如此诚实地回答了我。”
祁灵从心里泛起一阵寒意,他感到丛慕白这种过份的客气,使他感到可怕,他不明白丛慕白姑娘为何变得如此生疏。
祁灵一时的忘情,眼怔怔地望着丛慕白,没有说出话来。
丛慕白脸上笑容,慢慢地仿佛冷冻在脸上,终于渐渐地消失在一声幽幽细叹之中,然后轻轻地说道:“灵弟弟!我须师妹幼时命运多舛,十数年的茹苦含辛,偷生忍辱,一心为着亲仇,真是红颜薄命。如果……”
说到此处,丛姑娘抬起头来,望着祁灵,沉重而又幽幽地说下去:“如果,须师妹没有一个理想的归宿,那不仅是红颜薄命,而且是老天待人太欠公允,只怕姚师伯也要遗憾终生了。”
丛慕白如此诚挚的语句,和诚挚的态度,使祁灵在无形之下,受了感染,他忘了自己心中的忧虑,而对丛慕白姑娘的话,起了同感,也不由地轻轻地叹喟了一声。
丛慕白接着缓缓地说道:“灵弟弟!希望你和我都能够为须师妹,尽一分心力,为她找一个理想的归宿,灵弟弟!你愿意么?”祁灵蓦然又是一惊,只好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茅庵里,剩下的只有寂静,无边的寂静,丛慕白姑娘已然闭上了眼睛,调息入定,端坐俨然。祁灵虽然睁着一双眼睛,他的心情却为丛姊姊这种不知所以的问话,感染得有一份难言的茫然。
夜尽了!在一片晓雾迷蒙之中,传来不断的鸟语啁啾,也传来断续可闻的村鸡远啼。丛慕白姑娘缓缓地睁开眼睛,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低沉地说道:“灵弟弟!累了你一夜未曾阖眼,好生叫人过意不去。”
祁灵一跃而起,推开茅庵门扉,伸了两下手臂,朗声说道:“丛姊姊!你如此处处时时与小弟客套,这才使小弟过意不去。”
说着话,转过身来,刚一看到丛慕白姑娘的脸,不禁遽然一惊,失声叫道:“丛姊姊!
你……你是怎么的了?你的眼睛……你难道不是调息行功么?”
原来丛慕白姑娘的一双秀目,不但是显得慵倦无神,而且还布满不少红丝,武功内力深厚如丛慕白这等人,任凭是何等疲倦,经过半夜的调息,翌晨起身,必然是神清气爽,精力充沛,而且一对眼神,更是清亮照人,断不致有丛慕白姑娘这种现象。
不用说,昨夜半夜,丛慕白姑娘不但没行功调息,而且端坐在那里,整整地思索了半夜,而且所思索的还是一件极其苦痛,极其困难的事,才耗费了她如许心神,使她在一夜之间,憔悴如是。
究竟为了何事,使丛慕白姑娘憔悴心神到如此地步?祁灵感到惊惶莫名,站在那里怔然不知所以。
丛慕白姑娘被祁灵如此一惊而问的激动情绪注视之下,突然,振身而起,朗声笑着说道:
“灵弟弟!昨夜我突然想起一段往事,一时心血潮涌,无法入定,我又怕引起灵弟弟你的惊疑,故而力作镇静,假装调息,如此而已,灵弟弟何必如此惊恐不安。”
祁灵望着丛慕白,心里却不停地在想:“仅是一夜不睡,何至失神憔悴到这种程度?”
但是,丛姑娘自己如此坦然承认,祁灵又何能硬说她不是?但是,他心里却是坚信,丛姑娘是为了一件重大而苦痛的事,折磨了半夜,至于究竟是什么事?说不定日后自有明白之日,目前也只有纳闷在心了。
丛慕白姑娘没有理会祁灵那种若有所疑的表情,飘然走到茅庵之外,迎着朝曦,引声长啸,声如鹤唳青云,一时远近为之回应,从这一声长啸里,可以听出丛慕白姑娘与昨夜回然不同的心情,那是充满了开朗,心安理得,和快乐的心声。
祁灵站在茅庵之内,愕然地自己摇了摇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放松下心情,正好走到丛慕白姑娘的身后,就听到一阵奔驰的蹄声,疾起疾落,向茅庵这边直涌而来。
祁灵不觉说道:“丛姊姊!听来不像是一匹马的蹄声,除了‘雪盖灵芝’,难道还有其他的坐骑不成?”
祁灵的疑问未了,不远已有两匹骏马疾驰,神骏如龙的矫健身影,出现在十丈开外,那两匹马一白一红,互映鲜明,正起落于绿叶丛中。
丛慕白一眼看到那匹红马,不由地轻轻啊了一声,忽然,引起高叫一声:“须少蓝!须妹妹!”
人在叫喊声中,点足腾身,直掠庵外那一丛竹林,从竹林梢头,一点而过,直向奔来的两匹马疾闪而去。
这两匹马的身形,隐约出现之初,祁灵也看到一白一红的颜色,那白的马,不用说,他知道那是金沙伯乐白完元赠给丛姑娘的那匹“雪盖灵芝”,那匹红马忽然使他想起,丛姑娘曾经说过,须少蓝姑娘骑的正是一匹赤火龙驹,他如此心情一动之下,也紧随着丛姑娘这一声喊叫,几乎是同时而起,直扑到竹林之外。
丛慕白和祁灵两人,双双落到竹林之外,正好对面来的两匹马箭也似的窜到面前,而且一见到他们两人,立即缓下脚步,驻足停在两人面前。
果然,停在雪盖灵芝后面的红马,确是须少蓝姑娘昨天在黄沙古道,易装驰聘的赤火龙驹,这匹马给丛慕白姑娘留下了有深刻的印象,一经上眼,便能够分辨得明白。
可是,在这匹火赤龙驹的背上,却没有丛慕白姑娘方才所叫喊的“须少蓝妹妹”的倩影。
丛慕白姑娘带着一丝失望的心情,缓缓地走到那匹火赤龙驹旁边,伸手抚摸着马首,轻轻地说道:“须妹妹呢?她的人为何要避而不见啊!”
祁灵在身后忽然叫道:“丛姊姊!你看那马鞍上。”
丛慕白抬起头来一看,马鞍上有着两行字,是人用大力指法,写在皮垫之上,笔划均匀,力道深厚,上面写着:
“一骑双乘,不便驰骋,特留火赤龙驹以赠,但愿关山渡若飞,平安到达天柱峰。丛姊姊如在日后见到恩师和师叔等,代少蓝请安,如果……书不尽意。”
祁灵也在身后看完了这几行写在马鞍上的字,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各有不同心情的叹了一口气,只有丛慕白幽幽地说道:“须妹妹为何要避而不见呢?”
“她为何要避而不见呢?”
丛慕白和祁灵两个人的心里,都有如此疑问,而且两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答案,只不过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终于丛慕白朗声笑道:“须妹妹想必是为了昨天在黄沙古道上那一点误会,不好意思前来相见,相信将来一定重逢有日,我们倒不必为了失去这次约会而懊恼。”
说着话,丛姑娘又转过身来,对着祁灵说道:“灵弟弟!须妹妹这匹火赤龙驹,分明是留给你的,有道是却之不恭,而你目前也确实需要一匹骏马代步,你就收下来吧!好在来日方长,这茅庵赠骑之谊,相信自有报答之日。”
祁灵点点头说道:“丛姊姊你说是却之不恭,小弟倒要说是受之有愧了,既然须姑娘诚心相赠给我们两人,倒是给‘雪盖灵芝’减掉不少辛劳,如今两骑双乘,谅来也无甚不便了,丛姊姊!我们即刻起身如何?”
丛慕白姑娘听祁灵说到那匹火赤龙驹是赠送给“我们两人”,这“我们”两字,特别加重了语气,丛姑娘听在心里,当时只微微地笑了一笑,然后朗声说道:“如此我们走吧!”
言犹未了,但见她身形一折,早已落身于“雪盖灵芝”之上,一抖丝缰,只听得一声低嘶,“雪盖灵芝”拔蹄翻飞,箭窜而出。
祁灵也随即翻身跨上火赤龙驹,紧随着前面的丛慕白,一前一后,宛如流星赶月,飞渡关山,直向天柱山飞来峰而去。
这一白一红两匹马,都可以说是万中选一的千里名驹,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从舜耕山起程,奔向天柱山,不消两日时间,竟赶到了飞来峰下。
时值黄昏,飞来峰擎天独矗,已经为周围的群山,抹上了夜的暗影。
祁灵飞身下马,仰望着天柱山的飞来峰,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回头对丛慕白姑娘说道:
“丛姊姊!夜已昏沉,月色不明,我们是否趁夜赶到飞来峰上三担种,先去看望靳老前辈呢?”
丛慕白姑娘也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按常情而言,如此夜晚,不应该前去惊扰于靳老前辈。
但是,如今恐怕不能以常理来行事了。”
祁灵点头说道:“万一一了老尼脚程不比我们‘雪盖灵芝’为慢,此刻早已到了飞来峰,如此,我们就应该即刻抢登飞来峰才对。”
丛慕白姑娘忽然接着说道:“如果一了老尼与靳老前辈是友非敌,我们如此匆匆冒然赶去,只怕倒是有些失礼之嫌。”
祁灵说道:“丛姊姊!你在舜耕山之时,何曾想到一了老尼会是靳老前辈之友?想不到如今突然又有了这种顾虑。”
丛慕白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正想说话,忽然一抬头之际,失声轻轻叫道:“灵弟弟!
你看!”
祁灵本背对着飞来峰,此时一听丛慕白姑娘如此一声惊呼,不由地当时心神一震,单足驻地,身形电闪一转,抬头向山上看去。
夕阳已经西下,飞来峰上更是显得阴暗,只有几颗早出的星星,闪着微弱的光,给飞来峰在阴暗之中,多了一层蒙蒙白色。
此时祁灵运足目力,看到飞来峰半山之腰,有两条人影,时隐时现,而且是身形极为快速,直奔山下而来。
以那两条人影奔驰的速度而言,约莫一盏热茶的功夫,便可以从那高耸云表的飞来峰的山腰,到达山麓祁灵他们所站立的地方。
祁灵向丛慕白说道:“姊姊!你觉得这两个人有些奇怪否?”
丛慕白点头说道:“飞来峰自从靳老前辈隐居此地之后,纵使是白天,也极少武林人士奔驰其间,何况此时是夜晚,因此,我不仅觉得是奇怪,而且我要为靳老前辈耽心。”
祁灵说道:“姊姊之意,一了老尼已经到达了天柱山,而且她和靳老前辈之间,是敌非友,所以引起飞来峰顿萌危机。”
丛慕白叹道:“靳老前辈生平树敌太多,如果一了老尼是敌而非友,只怕这敌人就不止一了老尼一人了。”
祁灵丛慕白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各自伸手轻轻一拍身旁的坐骑,赶走了两匹千里名驹通灵宝马,然手各自身形拔起,沿着山路,向飞来峰上那两个来人,迎面赶去。
飞来峰对于他们两人而言,如旧地重游,等于是轻车熟路,尽管是夜色阴沉,仍阻不了他们两人起落如飞,去势似箭。
尤其是丛慕白姑娘,她一心要知道对面来人为谁,靳一原的安危情形如何?所以几乎是提着全力,施展着“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专找那些巨石虬松,点足借力,全力猛扑,如此两下相对而行,不到一会,双方已经相隔不远。
丛慕白忽然一挺身,双臂一抬,从一棵虬松之上,疾施一招“振臂迎风”,飘然上起三丈五六,人在半空中双掌疾收,护住胸前,悠然而落,口中却厉声喝道:“何方朋友胆敢深夜前来飞来峰直撞横行?”
这一声厉喝,是丛姑娘有心显露一手,人在空中,逼住一口真气,朗声叱喝,只震得回声如潮,宛如一阵风声,掠过树林。
丛姑娘喝声一了,人落地上,迎面拦住当前,叉手而立,大有一夫当关之概。
对面那两条人影,此时正好停身在一块巨石之后,匿去人影,看他不见。但是,却听到数丈之外,一阵笑呵呵的声音说着话道:“我说你这个江湖朗中,这趟生意虽然赚了一笔,却招来意外麻烦,八成儿前面就是拦路的,要找你这位江湖郎中来一个黑吃黑。”说着话,两个宏亮的笑声,掩盖了一切。
这时候,丛慕白几乎是与祁灵同时而起,异口同声叫道:“是古前辈么?晚辈失礼了。”
两人口中如此说着话,身形却是疾起而落,直向那块大石后面扑过去,人还未落,只见大石后面转过来两个人,那正是名传江湖的武林神偷妙手空空古长青,后面那人是武林神医回春圣手逯雨田。
妙手空空古长青首先笑呵呵地对丛慕白姑娘说道:“姑娘这趟舜耕山想必是手到功成,一切如意了。”
丛慕白红着脸摇摇头说道:“说来不怕老前辈讥笑,这趟舜耕山是功败垂成,如今我们是空手而回。”
妙手空空一听丛姑娘如此一说,翻着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又不住地用手搔着头,瞅着祁灵说道:“老弟台,丛姑娘这样一说倒是把我老偷儿说糊涂了,难道那鲁姑娘临事反悔,难道老弟台又是临时手下留情?如果这样一说,老偷儿倒是白费一番心思,当初要老弟台赶到舜耕山,就怕的丛姑娘孤掌难鸣,所以老偷儿宁愿一个人来找江湖郎中,如今这么一说……”
妙手空空古老偷儿一听之下,也不问事情的真相,就像连珠炮似的,说得口沫横飞,青筋暴露,把平日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一扫而空。
祁灵一见妙手空空像是动了真怒,他也不由地一急,把“老哥哥”三个字的称谓也撇开了,只急着说道:“古前辈……”
妙手空空摇摇头说道:“老兄弟你这件事功败垂成,让老哥哥有些失望。”
回春圣手逯雨田在一旁接着说道:“老偷儿!亏你平日自诩为游戏人间,怎么这会子紧张到如此地步?丛姑娘刚刚说到功败垂成,祁小友还没有说明其间的经过,你这样一急,岂不是叫祁小友和丛姑娘都无法启口了么?”
妙手空空自己也觉得急得一反平常,当时又呵呵地笑了起来,向着祁灵说道:“老兄弟!
你别生气,老偷儿实在是因为这张天都峰要图,关系太过重要,一听功败垂成,便急得失掉常态。”
祁灵这才松了一口气,叫了一声:“老哥哥!说起来小弟也实在值得惭愧的,事情虽有意外,但是用心不够周密,也未尝不是失败的原因。”
于是祁灵便将舜耕山的经过,从头到尾叙说了一遍。
妙手空空古长青沉寂了,回春圣手逯雨田也沉默了。因为,在他们两个人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听见过“一了老尼”这个名号,这个名号的出现,使他们同样地感到迷惘,感到奇怪。
妙手空空抬起头来望着逯雨田,皱着眉头问道:“逯老儿!你这个走方的江湖郎中,跑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物,可曾听见过一了老尼这么一号么?”
回春圣手摇摇头笑道:“你这位鼎鼎大名的神偷,等于是武林中的一本流水账,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能够知道?就连千面狐狸的事,我都知道得不多,何况如今又突然出来这样一位一了老尼?不过……”
他说到此地,忽然又回头向祁灵和丛慕白问道:“祁小友和丛姑娘这一番赶回天柱山,是为了千面狐狸靳老的安危?抑或是为了那一张天都峰要图?”
祁灵竟不思索地说道:“我们所以如此兼程赶回,一则是顾虑到靳老前辈的安全,再则,我们也要借这个机会追查那一张得而复失的天都峰要图,被一了老尼带走,究竟为了何事。”
丛慕白接着说道:“另一方面我也要看看这位一了老尼究竟是何等人物?”
丛姑娘这言下之意,仍然不难听出充满了愤怒。
回春圣手逯雨田听着他们两人如此说法,点点头,正待说话,妙手空空古长青忽然抢上前,笑呵呵地说道:“这第一项,关于靳老的安全,老兄弟和丛姑娘尽可放心,即使一了老尼来到此地,也不能奈何他一毫一发。”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都不禁同声轻轻地“啊”了一下,他们没有想到这位性情极为古怪的妙手空空,竟然会对千面狐狸一位数十年前的武林大魔头,说出如此衷心饮佩的话,使他们感到奇怪。
妙手空空想必是看到祁灵他们那种诧异的表情,当时也自己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其实当初听了你们那一段说明之后,对于千面狐狸,我老偷儿已经有了不同的看法,要不然,这次我老偷儿也不会讨上这种差使去找逯老儿,寻什么黄连根陈雪水了。不过,这次和逯老儿跑了这趟天柱山,我老偷才知道,数十年前为什么干面狐狸会成为武林中提名生畏的人物,那是不无原因的。”
祁灵突然无限欣喜望着妙手空空说道:“老哥哥!你和逯老已经找到了百年黄莲根和十年陈雪水么?你们已经到了飞来峰,见过了靳老前辈了么?”
妙手空空古长青笑着点点头,说道:“不但是见到了千面狐狸本人,而且我老偷儿和逯老儿还得到了一份礼物。”
逯雨田在一旁接着说道:“祁小友和丛姑娘一定非常惦记着小老儿和古老偷儿这次进入飞来峰的经过……”
妙手空空却抢着说道:“老弟台!你和丛姑娘还是听我老偷儿长话短说,别多耽搁你们的时间。”
回春圣手也点着头说道:“说的是,祁小友和丛姑娘应当尽快赶到飞来峰三担种去。”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同时一惊,异口同声说道:“方才不是说靳老前辈会安然无恙的么,难道……”
妙手空空呵呵地笑道:“你们两个人如何如此紧张,老偷儿这一阵长话短说之后,你们就会知道逯老儿说这句话的原因了。”
说到此地,妙手空空转而单向祁灵说道:“老兄弟!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分手的情形否?”
祁灵说道:“离开黄山不久,老哥哥便叫我改道前往舜耕山,与丛姊姊合力去取那幅天都峰要图,而老哥哥自己,则一个人去找逯老,联袂去找百年黄莲根,和十载陈雪水。”
妙手空空点点头说道:“对了!老偷儿很快的找到逯老儿,谁知道逯老儿一听这个消息,立即拍着他那个寸步不离开的宝贝药囊,说是黄莲根和陈雪水,他随身就有,用不着再去寻找。”
祁灵一听惊喜不已地望着回春圣手说道:“逯老!你如何有这种难寻的东西?”
回春圣手笑着说道:“祁小友!我们做这种行当的,愈是难寻的东西,愈是准备在身,否则,纵是医道通神,又有何用?祁小友!你还记得否,‘千年灵芝’是何种难寻之物?小老儿此刻身上存有千年灵芝丹,何止数十粒?”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露出欣然的微笑。
妙手空空接着说道:“于是我们这两个一偷一医,联袂阵往天柱山飞来峰,来拜访这位从未谋得一面之识的千面狐狸靳一原武林中的怪人。”
逯雨田接着说道:“天柱山飞来峰几乎印遍了我们两个人的足迹,而且我们也还记得祁小友和丛姑娘当初所描述的情景,可是,任凭我们两个老头子如何细心寻找,找不到飞来峰上三担种的进路究在何处?这时候我们才深深地感觉到,这位千面狐狸果然是名不虚传,就凭这一份暗伏玄机的情形,使我们这一对自诩为老江湖的人,束手无策。”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顿时回忆起乍人飞来峰的情景,觉得这位回春圣手的话,说得有深获我心之感。
丛慕白忍不住问道:“后来两位前辈又如何进入了三担种的禁地呢?”
妙手空空呵呵笑道:“说起来这是一件令人脸红的事,到了飞来峰,找不到三担种,我老偷儿生平第一件无法自圆其说的事。后来,还是这位数十年前,武林中视为可畏之人的千面狐狸,现身飞来峰上。……”
丛慕白一听不由地脱口“啊呀”叫了一声,说道:“靳老前辈素来将飞来峰划为禁地,两位前辈如此情形相见之下,会不会引起一阵误会?”
妙手空空摇摇头说道:“这就是令人心服的地方,千面狐狸虽然是双目俱瞽,但是目盲心不盲,而且料事人微,令人惊异,就在我和逯老儿找不到三担种,一阵心里急躁的时候,他已经将我们的来意,听得一清二白。所以当他一现身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就使我老偷儿为之心折无已尸妙手空空像是故意买弄关子一样,说到此处,嘎然而停。
丛慕白姑娘第一个忍耐不住抢着问道:“古前辈!这第一句话是如何说法?”
妙手空空这才缓缓地说道:“他开头便说:多谢二位为我靳一原千里迢迢送药前来。”
祁灵望着妙手空空那种一本正经的面孔,知道此话不假,他在略一思忖之后,便说道:
“想必老哥哥和逯老在飞来峰上互相谈话之间,将来意透露,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于是靳老前辈才对你们二位的来意,了解得清清楚楚。”
妙手空空说道:“这就是使我老偷儿和逯老儿饮佩和惭愧的地方,人家将我们行藏弄得清清楚楚,而我们在他现身之初,才知道有人在我们附近。”
丛慕白说道:“后来呢?”
逯雨田笑着说道:“后来这位千面狐狸待客之道,也颇为奇特,他当时说道:‘老夫精谙医术,如今倒要别人送药治疾,这倒是天道好还,教人深省。不过二位此刻来的正是时候,老夫也就不作客套。’他说着话的同时,便伸手向我,要去黄莲根和陈雪水。”
妙手空空笑着说道:“这位靳老倒是个趣人,取得这两味药之后,他又说道:‘二位千里送药,老夫不能无报,尤其是此刻送来,不迟不早,恰巧让老夫了却一桩心事,更是不能不聊表谢意。’说完话一击掌之间,出来两只大型猩猩,手里各捧了一件礼物。”
回春圣手说道:“我得一本是靳老自编的疑难百病谱,这本手订的医谱,在医言医,其珍贵之处,何异价值连城?”
妙手空空笑道:“老偷儿得的礼物虽然不是价值连城,却也深投所好,老兄弟和丛姑娘你们绝对猜不到,你们看广说着话,掀开大襟,露出一个老大的朱红大葫芦,妙手空空伸手拍着葫芦笑呵呵地说道:
“这一葫芦猴儿酒,至少可以给我老偷儿解三日之馋,千面狐狸知人之深,可以从一葫芦猴儿酒看来,不能不令人为之心折。”
这几句话,说得大家都忍不住哄然笑了起来。
祁灵用心极细,当时又接着问道:“靳老前辈当时说是此时送药来,是恰到好处,可以为他了却一桩心事,不知是指何事;他事后也没有加以详细说明么?”
妙手空空摇着头说道:“老兄弟!你想想看,千面狐狸送出这两件礼物,何异是下了逐客令?我们也只好就此离去,不过,在我们离去之前,他又说了一句话,他说:‘遇到祁灵,叫他早日来到飞来峰,我有要事待他处理。’没有料到,我和逯老儿刚下山,就遇到你们。”
祁灵一听,心里立即为之一动,连忙说道:“老哥哥!此刻你和逯老,将作何往?”
妙手空空说道:“神州一丐道,宇内二书生此刻都在东岳聚首,等待老兄弟你将来大破天都峰,老偷儿少不得也要赶到泰山,将来凑个热闹,看看这位千面狐狸如何收拾他自己一手栽培的门人。”
祁灵连忙说道:“老哥哥到达泰山之日,请代为禀告小弟恩师,暨天山两位老前辈,就说祁灵和丛姊姊为了这张天都峰的要图,抱定决心,不达目的,誓不干休,等待一切就绪之日,即刻启程前往泰山,叩见恩师和两位老前辈。”;妙手空空嗯了一下,摇摇头说道:
“老兄弟!你的决心是好,但是,天下事往往有令人难以预料之处。”
丛慕白姑娘急忙说道:“古前辈之意,这张关系重大的天都峰要图,将来是不可得了么?”
妙手空空笑呵呵地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说道:“姑娘!老偷儿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不敢如此妄加断语。不过,老偷儿依据你们二位所说的情形,所想到的几点疑问作推论,觉得其中有令人焦虑之处。”
祁灵一听妙手空空如此一说,不由得心里为之大惊,他知道这位老哥哥,平素虽然是游戏人间,但是对于大事,却是丝毫不苟,用心极细,而且由于他江湖经验老到,见解自然正确而深入,祁灵相信自己和丛慕白姑娘自从舜耕山以来,一则关心着千面狐狸靳一原的安危,再则为了须少蓝姑娘的意外行动,使他和丛姑娘没有细心去分析一了老尼带走天都峰要图的事情真相,如今妙手空空如此一说,使他不得不惊,想不出何处有了漏洞,露出疑问,自己没有发觉,而让妙手空空用来推论到天都峰要图,有了困难之处。
祁灵当时立即抢着问道:“老哥哥!小弟所说的,究竟有何可疑之处?”
妙手空空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收敛起来,正着脸色说道:“一了老尼与鲁半班有何关连?
他为何要替鲁半班求情?他为何赠与天都峰要图,又要突然抢回?还有,一了老尼与千面狐狸究竟是仇敌?抑或是友人?老弟台!你不要忘记,万巧剑客鲁半班他原是千面狐狸的门人。”
老偷儿这一连串的几个疑问,也都是祁灵和丛慕白曾经想到的,但是,他们却没有连在一起来想,尤其他们没有想到妙手空空这一个画龙点睛的结论。
如今,经妙手空空如此条列以陈,觉得这些疑问,都是有他的连贯性,也说明了妙手空空所以说是“天都峰要图其间困难仍在”是不无道理的。
妙手空空这一顿正色说出之后,祁灵和丛慕白默然了,在默默中,还有着无比的悔意,祁灵后悔说出靳一原的住处;丛慕白更后悔没有将那幅天都峰的要图断然收下。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如此沉默无言,陷于悔意之际,忽然,回春圣手逯雨田笑道:“祁小友!丛姑娘!你们休生悔意,更不要气馁,老偷儿的话,虽然是说得头头是道,听来俱是道理,但是。方才老偷儿自己也说过,天下事,有许多是难能预料的,如果猜错一点,则全盘皆误,依小老儿之意,二位立即去见靳老,是为要务,说不定他倒另有见解。”
祁灵和丛慕白同时点点头,本来天下事是很难预料的,所谓:“世事如云,变幻莫测”,原来说明难以预料的啊!
两个人抬头一看飞采峰上蒙蒙茫茫,顿时双双行礼告辞,展开身形,直奔飞来峰上三担种而去。
没有月色,星光也显得黯淡无光,飞来峰上,只有茫茫的雾蒙蒙的云。
祁灵和丛慕白虽然是驾轻就熟,但是,此刻心里却是小心翼翼,步步留神,一则是为了山路险俊,再则,怕的是一了老尼先他们而到,或者正于此时赶到,就少不了有一场扎手的拚斗。
两人虽然走得很慢,但是,仍然是脚下不停,较之平常人,还是要快上好几倍。
但是,沿途之上,两人的心里有一种沉重的感觉。因为,飞来峰上有一种出奇的静,静得连一点风声水响都没有,这一分沉寂,使祁灵和丛慕白两人不由而然地提高了警觉,加深了内心里的沉重。
丛慕白姑娘忍耐不住,悄声问道:“灵弟弟!你觉得今夜的飞来峰,是否有些奇……”
话还没有说完,祁灵轻轻一扯丛慕白,足下轻灵一点,双双向旁边一掠,立即掩进一个岩石的后面,抬头向上面看去,只见迷蒙的雾中,一条人影疾如鹰隼,轻如飞云,从十丈开外的一棵虬松之上,飘然直落而下。
来人身法之美妙,及其功力之精纯,令祁灵和丛慕白两人一齐叹为观止,甚而立即有自叹不如的感觉。
可是,就在来人尚未落脚停在两丈之外的一块大石之前,随着而起的是一声苍劲有力,沉重宏亮的声音:“是祁灵和丛慕白么?”
祁灵和丛慕白一听,立即心头一振,齐声欢呼,叫道:“靳老前辈!”
随着这一声欢呼,祁灵和丛慕白两人一齐振臂拔身,全力一式“一鹤冲天”,直扑向千面狐狸靳一原的面前。
靳一原张开双臂,一边挽住一个,纵声大笑,说道:“祁灵!老夫算着你和慕白也该来了,可没想到你们会如此之快。”
说着又转而轻轻地叹喟了一口气,摇着头说道:“其实,天下事谁又能料到许多?有许多事都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祁灵和丛慕白立即就听出这位武林奇人,言外之意,连忙问道:“老前辈!你是说……”
靳一原双手在两人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两下,豪迈地笑道:“老夫是说世间事,有许多是令人难以预料的,就如同飞来峰上今天所来的客人,谁能预料得到的?”
丛慕白抢着问道:“老前辈!是不是一了老尼她来到飞来峰,她找老前辈寻衅生非了么?”
靳一原呵呵笑道:“慕白!你这孩子忘掉老夫方才一再所说的话么?许多事都是难能预料的,你又为何如此轻下断语?”
丛慕白忍不住说道:“老前辈!晚辈和灵弟弟在舜耕山之时,曾经和一了老尼……”
靳一原轻轻地拍着丛慕白笑道:“孩子!你们的事,老夫都已经知道了。”
祁灵这时候也忍不住插嘴问道:“如此说来,一了老尼他的确已经先我们而到飞来峰上了?请问老前辈!……”
靳一原拦住祁灵说下去,他仍是那么沉声笑呵呵地说道:“祁灵!你用不着请问,应该让你知道的事,老夫自然会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应该知道的事,你问老夫,老夫也未能只字相告。”
祁灵和丛慕白都为之默然,他们都知道千面狐狸的为人,言出法随,绝无缓和变更的余地,但是,一了老尼抢走了天都峰的要图;逼问了飞来峰的住址,她究竟是何许人?究竟有何许用意?这难道不是应该急于知道的事么?靳一原他会不会告诉呢?
祁灵和丛慕白在沉默中,感到茫然,正如同上山之前,妙手空空和回春圣手所一再说的;上山之后,千面狐狸又一再说的:“世间事,有许多是难以预料的”。如今,他们确实是无法预料这其间的一切。
靳一原在他两人沉默片刻之后,忽然又呵呵地笑道:“走!走!休要在此地纳闷,老夫的话,你们要记住,应该让你们知道的,自然会让你们知道,何需如此纳闷。”
说着话,斩一原又低头对他们二人说道:“你们这两个娃娃连日如此日夜兼程,岂不感到疲倦?虽然你们内力不弱,究竟不是铁铸铜浇。来!来!随老夫去稍作休息,再作道理。”
斩一原露面到现在,都是仰着头在说话,此刻如此一低头,祁灵和丛慕白双双惊诧地说道:“老前辈!你的眼睛……”
靳一原松开双手,却又一手牵一个,呵呵地笑道:“老夫倒是忘了先向你们这两个善心的娃娃道谢,将老夫这失明之痛,牢牢地记在心中。黄莲根和陈雪水,都已经送来了,这两种东西,虽然不是千载难逢,却也是一时不易获得,尤其对于老夫这双眼睛而言,可以说是药到病除。”
丛慕白连忙问道:“老前辈!你为何不立即医治?是不是需要晚辈代为效劳?”
靳一原呵呵笑道:“对了!老夫差点忘怀,慕白你娃娃曾经得到老夫传授一些医道,如今回来帮助医治老夫,这倒是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慕白!你这番不忘本的好意,老夫深以为慰,但是,老夫如果要立刻医治,如果要人帮忙,逯雨田就不会让他匆匆就走。”
这句话,说得很实在,丛慕白虽然颇精医道,但是,比起行医数十年的回春圣手逯雨田,还是相差甚远,如果靳一原要人帮助,为何使逯雨田匆匆而去?事实上,靳一原虽然双目盲瞽,但是,其行动举止,较之武功高的人,尚要灵敏多多,这医眼之事,何需他人相助?
但是,既然如此,靳一原他为什么放着这两种对症的良药,弃而不用,使自己仍然过着不见天日的盲瞽生涯?
一个盲了十数年的人,一旦复明在即,居然迟迟不用,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丛慕白怔怔地望着身侧的靳一原,口中不自觉地自语说道:“这是为什么呢?”
靳一原一阵呵呵大笑说道:“慕白!这个道理,你和祁灵都是应该知道的,但是,不是现在就让你知道,时间一到,自然会让你恍然大悟。”
丛慕白和祁灵都是天资极为聪敏之人,但是,此时此地,对于靳一原却是无限地茫然,想不出所以然来,不过!他们有一个同样的感觉,那就是感觉到今天的飞来峰,和今天有靳一原,不同于寻常的状态,而这个不同于寻常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因为一了老尼的来临。
至于一了老尼来到飞来峰,为何就使靳一原变得如此难以揣测?两人又是茫然,只有等待靳一原认为应该告诉他们的时候,才能知道了。
靳一原没有再理会他们两人,只是一手挽住一人,飘然向飞来峰上走去。
靳一原双手带着祁灵和丛慕白,去势极为快速,祁灵和丛慕白似乎都有些身不由己地,不费什么力气,随在靳一原身旁,起落飞腾,直向上面奔驰。
愈上愈高,夜凉如水,此时峰上雾消云敛,眉月一抹,镀上一层微光,天色湛蓝,蓝得使人有“山高天近”之感,尤其那天上的疏星,仿佛伸手可以摘到,转眼飞来峰顶上那一块飞来石,相距已经只有十数丈远近。
祁灵忽然感到诧异,他们现在所走的路,不是前往三担种去的,因为祁灵前此来到飞来峰,是记忆犹新,三担种是深落在飞来峰山腰之间的一个深谷里,为何今天靳一原要将他们带向这飞来峰的绝顶?
丛慕白想必此时也察觉到这个可颖之处,两个人同时回过头,隔着斩一原,相对视了一眼。
就在这一瞬间,靳一原身形一顿而停,松了双手,向前面不远指去,口中说道:“前面就是你们两个人暂时休憩之处,先去填饱饥肠之后,再定下心来,静静调息行功。”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顺着靳一原的手指看去,在飞来峰顶上那块飞来石的下面不远,有两棵交叉生长的虬松,生得枝叶茂密,宛如一个巨大的车盖,矮矮地停在那里。
虬松之下,是一块颇为平整的石板,正好可以容得下两个人端坐行功的地方,飞来峰擎天一柱的绝顶,竟然有这样一个地方,而且又是盲了双目的靳一原所寻到的,真是令人有不可思议之感。
祁灵和丛慕白便依言向那两颗虬松之间走过去,丛慕白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老前辈!
晚辈和灵弟弟调息行功之后,将往何处去竭见老前辈?”
丛慕白言下之意,分明是问:“待我们调息行功之后,可否能到三担种去找你?”
靳一原焉有听不出来之理?当时笑了一下,说道:“慕白!今天因为三担种住有宾客,老夫不便接待你们。不过,等到你们调息行功之后,你方才所怀疑的一些问题,大致都可以得到答复了。”
说罢话,转身一拂衣袖,只见他毫未作势,悠然下落,顷刻为山石松林所隐,不知去向。
祁灵和丛慕白目送着靳一原如此飘然而去之后,一时心里感慨万千,祁灵当时摇着头,叹着说道:“靳老前辈他真是个怪人,双目俱瞽,而一身武功不但未减分毫,反而较之一般明眼人更为利落,也不知道他下了多少苦功,才能如此,这恒心毅力四字,真可以作为我们这些后进之典范。”
丛慕白说道:“可是他今天更怪,不用眼药治疗目疾,处处如此闪烁不言,让人莫测高深,这不是更怪么?有话可以告诉我们便了,为何如此欲语还休,使人如坠五里雾中?”
祁灵说道:“靳老前辈用心精细,他如此作法,必有所为,丛姊姊!我们且到前面,依言稍作休憩,调息行功,相信靳老前辈所言断然不虚,我们所想知道的事,一定会让我们了解得清楚。”
丛慕白也同意地点点头,两人便走进那两颗虬松之下,赫然在那块青石之上,还放置了许多果实,分明是为他们准备作疗饥止渴之用。
两人此时也确有些饥渴之意,将石上的果实,饱餐一顿之后,便端然坐在这块青石之上,澄清心意,收敛心神,慢慢地进入浑然无我之境。
此时,飞来峰上微有风声,引得松涛阵阵,使人如置身于大海之中,但是,也飘来阵阵清香,醒人心脾。
但是,端坐在两颗虬松之下的祁灵和丛慕白,对于身外的这一切声音和色相,都漠然毫无所闻,端然宝相庄严,正显示出他们的内修功力,正在与日俱增。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半空中一个闪电,紧接着响起了一个霹雳雷声,将飞来峰震得有如地裂山崩一般,历久嗡嗡不绝,顷刻大雨如注,又是一遍水声盈耳。
这时候祁灵和丛慕白同时悠悠醒来。
首先感到惊诧的是丛慕白,脱口说道:“外面如此大雨倾盆,为何我们没有淋到一点雨水?”
祁灵抬头向上一看,这才指着上面,向丛姑娘说道:“丛姊姊!你看上面,分明是靳老前辈在两颗虬松之上,加盖了一层树叶,才使得外面倾盆大雨,而里面依然干燥如常……”
祁灵话尚未说完,忽然顿住话头,眼光向外面四周一扫,带着诧异地说道:“丛姊姊!
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
丛慕白也感觉到有些诧异,连忙说道:“看外面如此墨黑如漆,分明是夜里。”
祁灵嗯了一声,接着说道:“丛姊姊!你还记得我们坐在这虬松之下,调息行功之际,大约是在什么时辰?”
丛慕白沉忖了一会,说道:“我们到达飞来峰下,正是暮霭黄昏,其间,和妙手空空古前辈,以及回春圣手逯前辈两人一阵交谈,才起身上山,一路行程颇费时间,后来又与靳老前辈淡了许久,才到这两颗虬松之下,调息行功,如此从人山之时算起,到我们坐下来行功之时,应该约莫在丑未寅初之谱。”
祁灵点点头说道:“有道是寅时天不亮,卯时亮光光。若是寅初我们便到此地行功调息,经过运行周天,至少此时已是卯初,天色早已大明,尤其飞来峰上,得阳最早,此刻应该是一片光明才对,为何如此漆黑一片?”
丛慕白望着松树之外,逐渐小起来的雨水,而天色依旧黑暗依然,摇摇头似乎是想不起一个道理来,半晌,丛慕白说道:“难道说,这已经是第二天的夜晚了么?”
祁灵摇头不语,因为,这是无法令人置信的事,任凭两人有如何深厚的定力,运行周天也需不了一天一夜的时间。
这时候,外面的雨本已经归于沉寂,在这高峰之上,时而风雨如晦,时而晴朗如洗,本不足奇,但是祁灵已经看到外面天空,渐渐地开朗起来,露出湛蓝的颜色,像是一匹蓝缎,上面已经缀了几颗亮晶晶的星星,使得祁灵惊怔住了,外面的天色,不但是夜里,而且是在亥子之交的夜半。
祁灵止不住心里的警诧,回头向丛慕白说道:“丛姊姊!确实是第二天的夜晚,难道我们已经过了一整天了么?”
丛慕白沉吟了一会,皱着眉锋,轻轻地说道:“灵弟弟!你不会觉得这是……”
祁灵突然伸手作势,轻轻地嘘了一下,阻止了丛姑娘说下去,他凝神屏息,静静地顷听了一会,才轻轻地说道:“丛姊姊的意思,是靳老前辈趁我们在运功调息之际,做了手脚,使我们在毫无知觉之中,沉睡了一整天是么?”
丛慕白点点头,没有说话。
祁灵微微皱起眉头,轻轻地自语道:“除了这种情形,再也找不到第二种原因。但是,靳老前辈他为何要在我们运行功力之时,做下这番手脚?这是无来由的啊!”
丛慕白说道:“灵弟弟!我们试想,自从来到飞来峰以后,无来由的事,不可思议的事,何止这一件?不过,靳老前辈既然已经承诺,等待我们调息行功完毕之时,一切疑问便都豁然而明,我们何不于此时,前往三担种,去问问靳老前辈。”祁灵点点头,正待说话,忽然一阵极其轻微的衣袂破空之声,仿佛从不远的地方,直掠而上。
祁灵和丛慕白所坐的地方,距离那一块飞来石,只有数丈,如果越过此处,再向上掠过去,便只有到飞来石上面,但是,飞来石方圆何止十数丈,像是一顶大伞盖,盖在飞来峰的巅顶之上,若要想掠身停在飞来石的上面,那是一件颇为不易,甚而可以说是很难的一件事,除非在十数丈远的下面,腾身直上,但是,武林之中谁能凌空拔起十丈,那是迹近不能之事,因此,祁灵轻轻一扯丛慕白,两人交换过一个诧异的眼色,再慢慢地从虬松之内,探首向上望去。
这一望之下,使祁灵和丛慕白双双为之一惊,几乎要挺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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