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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岳一奇》第 六 章 利剑断铜指 疑心起情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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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山派铜脚叟追踪到南岳衡山紫盖峰前的翠柳谷上,出掌震毙了银须虬叟尹藤,并且将昔日血洗长剑一条龙丛少玉全家的深仇,归咎到他华山本门叛逆弟子千手剑沙则奇身上。慕白姑娘一时触动亲情,十数年一直未能得悉父母亲仇的来龙去脉,今天乍一听到铜脚叟如此若有其事的道来,虽然未尽然信以为真,但是,至少这是十数年来她唯一的一次听到仇人为谁。当时的心情错综复杂,无以复加,平素的聪明机智,此时全为激动的情绪所紊乱。

    这时候只有祁灵心里约略的有几分明白,千手剑沙则奇的遗言,对自己昔日一念仗剑人江湖的起因,有着相当清楚的叙述,虽然他没有说明嫁祸与他的其人为谁,至少他说明了蒙冤枉屈的经过。

    铜脚叟是华山派长辈,即使晚辈有过失,也不应如此遽加毒手,更不应当诸事主之面,凭诸一面之传说,硬指本门弟子为祸首,衡诸情理,有失常情。

    祁灵何等机智,对于事理之分析。层层剥蕉,丝丝抽茧,他觉得铜脚老叟有不无令人可疑之行径,这才断然出剑拦住铜脚叟。

    铜脚叟始而一听祁灵说出千手剑沙则奇的名号,便觉出这位年轻的书生,来得蹊跷。人虽然和丛慕白姑娘沉着应对,心里却暗起杀机,当时轻言数语,说是暂以五剑稍杀祁灵狂妄之气,实则已经提足七成以上功力,攻出本门剑法连续五剑,一时铜脚独独,铁剑呼呼,声势确是惊人。

    祁灵仗着身形轻盈,艺高胆大,在一连攻出五剑当中,从容悠忽,飘动如影之随形,在铁剑风声之中,从容不迫,后来索性展开闲云老和尚所传的凌空闪避自悟绝招,在铜脚叟讶然不置的情形下,毫发未伤,神色自若,悠然地落到对面。

    铜脚叟在惊诧之余,已经知道今日南岳之行,是遇到了真正的劲敌,当时铁剑一收,本可交待几句话,便离开紫盖峰顶。

    可是,他没有想到祁灵毫不放松地,当面拦住,并且说道:“五剑之数,杀我狂妄之气!

    我如今要以数剑回敬,以稍惩你虚妄之气。”

    祁灵说着话,双手捧剑长身前刺,忽又闪电一拆,七星紫虹以惊人的转变,化刺为削,直取铜脚叟的咽喉。

    铜脚叟在攻出五招之后,已自将铁剑收起,他知道祁灵不能善罢干休。但是,方才五剑连招,祁灵右手挥舞,左手倒背长剑,一招也没有还手。如今祁灵攻来,他自然也不便以剑对招,自失体面。

    但是祁灵出手一招递来,使这位以剑术自诩的铜脚叟为之大惊,大凡击剑之道,讲究静若处子,动若闪电。祁灵如此平淡一招“飞觞醉月”,在简单的招式中,却蕴藏有极高深的玄机变化,真是击剑高手。

    铜脚叟无暇多想,一惊之际,一仰头,人化“长啸问天”,铜脚一蹬,倒穿八尺,就地回旋,刚一稳定身形,祁灵剑走如飞,七星紫虹顿展骤雨之势,紧接着攻出四招,剑幕千重,紫芒万点,绵绵不断地向铜脚叟闪击而来。

    铜脚叟既惊于祁灵的剑术神奇,功力精绝,复又错失一着先机,顿时危机重重,险象丛生。

    但是,铜脚叟是华山掌门人的师弟,衡诸当前武林,列为第一流高手,也是当之无愧。

    所以,当时虽然被祁灵出手数剑,抢尽先机,还不致落得手忙脚乱。人在剑光圈绕之中,极力从容,力求闪避。临危不乱,这就是极不简单的功夫。

    祁灵一口气攻罢四招,最后七星紫虹势化灵蛇出壑,矫绕闪电,紫芒暴涨数尺,沿着地面,疾取铜脚叟的“三蕉阴”。

    这一招由满天星雨,遽而一变成为扑地旋风,不仅是“快”,而且是“奇”。铜脚叟先叫一声:“好剑法!”

    人在说话,双臂平伸,猛力一振,呼地一下,直冲而起,凌空拔起数丈,全力闪让祁灵这样扑地一招。但是,毕竟迟了一瞬的功夫,只听得“铮”地一声,七星紫虹光华满地,清吟盈耳。

    铜脚叟人在空中大袖连摆,一斜身形,直落数丈之外,厉声叫道:“姓祁的娃娃!这一剑之仇,略待日后加倍奉还。”

    言犹未了,接连几个起落,早就隐没于山林葱笼之中。祁灵收回剑势,冷冷地向山林远处说道:“在下必然要到华山,前往领教。”

    说着话低头向地上一打量,伸手从地上拾起一根紫铜铸的大拇指脚,揣在身上。

    当时转过身来,面对着丛慕白姑娘,只见姑娘脸色苍白,神情低沉,站在那里一语不发。

    祁灵上前一步,拱手说道:“丛师姊!请恕小弟方才放肆,铜脚叟行迹太过可疑,银须虬叟尹藤老前辈死而有屈,如果因此而将姊姊十数年深仇,都加诸到他身上,则死者在九泉之下,必难瞑目。”

    丛慕白姑娘突然厉叱道:“请你不要称我师姊!你若还有一丝敬尊长上的心意,岂能如此置我于不顾?”

    祁灵急道:“丛师姊!其中……”

    丛慕白姑娘冷厉地笑道:“你何必分辩理由,银须虬叟对我恩仇定论,与你无关。铜脚叟所言种种,俱是言之有据,你凭什么根据,能为千手剑沙则奇和银须虬叟脱罪?”

    祁灵平静下心情,委婉地叫道:“丛师姊……”

    丛慕白姑娘断然说道:“此时我不愿听你说话。”

    祁灵长叹一声说道:“丛师姊如何误解小弟,小弟毫无所怨,但愿师姊不要误认仇家,中人移花接木之计,小弟愿之足矣!否则,一旦将来水落石出,真相大明,丛师姊难免要生悔意。”

    丛慕白姑娘忽然点头说道:“说不定是你说来有理,但是,十数年来,仅此一次得知父母血仇的详情,不容我有不信之理。

    比喻说,银须虬叟从现场救我出险,为何十数年来,对当年情景,一再秘而不言?你道铜脚叟的话毫无道理么?”

    祁灵知道此时无法说服丛慕白姑娘。慨叹不已,忽然诧异说道:“令师武功盖世,学究天人,当年收容银须虬叟携你前来投师,难道也毫无知晓底细?乃至今日铜脚叟追赶上门,令师也毫无动静,是何道理?”

    丛慕白说道:“我师父曾经说过,对我的血海深仇,将不插手过问。他遁迹山林,已经许久岁月,不能因为我的亲仇,再惹上江湖恩怨。”

    祁灵正想起当初紫盖隐儒一再提到要他和丛慕白姑娘并人江湖,遍访仇家,显然是把这复仇的责任。寄望在祁灵身上。如此说来,紫盖隐儒当初收留银须虬叟,授艺丛慕白,只是基于一时的同情,对于这其间的曲折情节,知是不深。

    祁灵想到这里,便向丛姑娘问道:“如今丛师姊既然肯定认为昔日灭门仇人是千手剑沙则奇和银须虬叟,如今将准备何往?”

    丛慕白姑娘本来激动的情绪,已经渐渐地平静下来,如今一听祁灵再提起千手剑沙则奇,不由地顿时柳眉倒竖,厉声说道:“我要遍访天下,寻找千手剑沙则奇,问明当年情形,要他饮血剑下,偿还当年血债。”

    祁灵冷静地说道:“若是千手剑沙则奇的功力高强,既不肯回答师姊所问,而又不能为师姊剑下所折服……”

    丛慕白姑娘冷冷地凄厉笑了一声。说道:“我早就知道,天下事,求人莫过于求己。我丛慕白的血海深仇,自然由我丛慕白一人承担,设若我不敌沙则奇,怨我习艺不精,丛家血仇,永沉海底。”

    祁灵也不分辩,只是依然极为平静地说道:“设若丛师姊你寻到千手剑沙则奇之时,他已经撒手人寰,魂归地府,又将如何?”

    丛慕白姑娘厉声叫道:“你不必为千手剑沙则奇支吾其词,他若早死一步,我也要鞭尸三百,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祁灵忽然恳声说道:“丛师姊!请宽恕小弟如此再三故作疑问,因为事实不容小弟置身事外,对于丛师姊而言,小弟故不忍令徒然让其凶逍遥网外,另一方面,小弟与千手剑沙则奇……”

    没等到祁灵说完,丛慕白姑娘忽然失常的惨笑,复又厉声说道:“我早就知道你与千手剑沙则奇有着密切的关系,你才再三拦住铜脚叟,为千手剑脱罪,若不是看在我恩师待你以客礼,你这种用心,我就容你不得。”

    祁灵觉得自己愈想解说,却是愈为丛姑娘误解,这真是一团乱丝,欲理无绪,急得祁灵叫道:“丛师姊!你且宽容小弟片刻,待小弟说明其中原委,如此丛师姊再有责备,小弟领受无词。”

    丛慕白姑娘此时铁青着脸,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无须解说,我也无须听,丛氏门中血海深仇,与你无关,你若硬要替千手剑插上一脚,现在就请划上道来,否则请你即刻离去,你若再在紫盖峰多留片刻,丛慕白便以敌对地位相待。”

    祁灵真没有想到,丛慕白姑娘一误之下,竟然变得如此地步,方才还是姊弟相称,转眼却是敌对相待,这个突变,令人心为之寒。

    但是,祁灵心里却在为丛慕白姑娘耽着心事,不共戴天之仇,十年积压,一旦掀开,竟然激动如是,将来难免步人歧途,实堪忧虑。

    祁灵想到丛姑娘这一份至孝的心情所变成的无边悲戚,同情之心,又油然而生。当时长叹一声说道:“丛姑娘!你不必下逐客令,在下就此离去也就是了。”

    说着话,转身昂然走到银须虬叟丧身之处,深深落地一躬,当时一语不发,从容迈步,直向山下走去。

    刚一转过一堵丛石,忽然,隐约传来一阵饮泣悲戚的声音。

    祁灵心里一震,立即一贴石头,游墙贴壁的游龙术,紧挨着石头,悠然而起。

    祁灵游到了岩石的顶端,稍露一线,向丛慕白姑娘看去,忽然看见紫盖隐儒从左侧谷下,飘然而上,走到丛姑娘身边。伸手抚摸着姑娘的满头柔发。

    丛慕白姑娘一见紫盖隐儒出现,细声的饮泣,突然变作嚎号痛哭失声,猛地扑到紫盖隐儒的怀里。

    祁灵本来暗自叹了一口气,准备转身离去,因为他既同情丛姑娘恸于亲仇,但是。他又无法获得丛姑娘信任,允许自己援助一臂之力。所以,也只好暗叹一声,霍然离去。

    祁灵正要飘身下石,悄然离去的时候,忽然听到紫盖隐儒叹着说道:“慕白!你的用心之苦,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才不肯及时赶上面来。”

    祁灵一听,心里一动,暗自忖道:“丛姑娘有何用心?紫盖隐儒所说的用意是什么?”

    本来已经要飘落而去的身形,此时又不觉的停留在石后,贴在石上,倾听着那边的谈话。

    从丛姑娘所站的地方,到祁灵所站的石头后面,约莫有二十丈左右,在二十丈之内要想看清楚一个人的面貌,已经是谈何容易的事,要想听清楚两个人的说话。已经是迹近不能。

    但是,祁灵今天的内力,已经不是一般武林,所可以比拟,其耳目之聪灵,也不是一般武林所能望其项背。二十步以内,飞花落叶,逃不出耳目,这二十丈的叹息和说话,自然也就历历可闻了,更何况紫盖峰上,此刻风停声息,悄悄无音!所以,祁灵贴在石后,凝神细听,把二十丈外的丛慕白姑娘和紫盖隐儒的谈话,听得一字不漏。

    丛慕白姑娘依旧轻轻抽泣不已,紫盖隐儒却叹息着接着说道:“铜脚叟行迹可疑,银须虬叟死得冤枉。”

    此时忽然听到丛姑娘说道:“徒儿这血海深仇,断然与这个什么铜脚叟有关。”

    祁灵一听几乎惊叫出声,当时心神一分,几乎从石头上掉了下来,他无法相信方才那句话是丛姑娘说的,因为姑娘一直相信铜脚叟的话,为了这个,才与祁灵起了口角,如今却又为何指明是有关血海深仇的人?

    祁灵越发地要凝神听下去。

    紫盖隐儒似乎是很同意丛姑娘的说话,轻轻地“嗯”了一声,接着说道:“铜脚叟看来不是主凶,慕白!你要知道令尊昔日长剑威名,也不是等闲之辈。”

    丛慕白姑娘凄然地说道:“徒儿也是如此想到,铜脚叟若是正凶,今日紫盖峰上,就是拼着一死,也要在铜脚叟身上讨回血债。”

    紫盖隐儒接着说道:“铜脚叟身后有人支撑,这人为谁,目前尚然不知。但是,其人功力之高,必无疑义。”

    丛慕白姑娘说道:“以徒儿之意,这笔血债,已经与华山派结下不可解释之仇。无疑地,这是以寡击众,以弱凌强,徒儿报仇之心愿,恐已无法得偿,恩师遁隐多年,自然不能为徒儿一己之事,撕毁誓言,重新人世。所以徒儿。只有尽心而为,搏一个流血横尸,追随家人于地下……”

    以下的话,都被抽泣的声音掩盖住,不复辨闻。

    紫盖隐儒长叹一声,说道:“为师昔日曾有誓言,决不再入江湖,慕白能体谅为师,自是明理之处,只是你为何故意气走祁灵?祁灵一身功力正是极好帮手……”

    紫盖隐儒话尚未说完,就听到丛慕白姑娘叫道:“恩师!”

    随即又听到紫盖隐儒叹道:“傻姑娘!你真是痴情女儿家,为了不愿意祁灵身担危险,竟如此严颜厉色地把他气走,太难为你了。”

    丛姑娘说道:“祁灵一身负有待办之事甚多,如果因为我的家仇,与华山一振结下深仇,对他太过不利,所以……”

    紫盖隐儒笑了一声,随又叹息着说道:“慕白!你用情之专,与当机立断之果敢,真不容易啊!”

    丛姑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师傅!徒儿但求无愧我心,也就顾不得旁人能否谅解了。”

    说到此处,两人俱都寂然。

    顿时地贴在石后的祁灵,听得热血沸腾,沮水直冲眼眶,情绪有如万马奔腾,不可以遏止。

    祁灵断然没有想到丛慕白姑娘竟然是存有如此用心,原来她早就知道铜脚叟行迹可疑,只是不愿意祁灵为了她的家仇,结怨与华山一派,这才故意将他气走,若不是祁灵一时心动,躲在石后窃听,岂非一直误解丛姑娘的用心么?

    祁灵又忍不住埋怨自己,觉得当时自己太过糊涂,像丛慕白姑娘如此温文娴静的姑娘,如何能一变而成如此横不讲理之人?

    祁灵又想到,丛姑娘当初是如何的寄望自己与他并肩遍访江湖,找寻仇人下落,如今一旦有了端倪,却又断然不要自己为他冒险,用情之深,与用心之苦,感人泪下。

    想到情切处,祁灵忍不住从石后一吸气,双掌一披,长身而起,准备拧身凌空一拔落到丛慕白姑娘面前,流泪誓言,要为姑娘的血海深仇,鞠躬尽瘁。相识满天下,知己能几人?

    能为知己一死,何啻是重于泰山?

    祁灵如此按掌起身,正待腾空而起,一眼瞥见丛慕白姑娘和她师父紫盖隐儒的情形,顿时心里一震,一种迹近自然的反应,把将要凌空拔起的身,一掩而下,落到石头的后面,而且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充塞胸际。

    原来当祁灵长身而起,超过石头的时候,一眼看到丛慕白姑娘正以整个娇躯,依偎在紫盖隐儒的怀里,而紫盖隐儒正以一只手轻轻拥抱着丛慕白姑娘,而另一只手,却在姑娘的背上轻轻地抚摸着。

    按常理说。师徒之间,犹如父女,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有男女授受不亲之嫌,而师徒之间,师徒之情冲淡了男女关系之嫌。所以,丛慕白姑娘依偎在紫盖隐儒的怀里应该是毫无可怪之处。

    但是,紫盖隐儒虽然名列宇内二书生,年龄应在古稀以上,然而在天山之阳,获得驻颜灵芝,所以如今望去,也不过才三十左右的中年人。

    尤其紫盖隐儒人又生长俊秀,举止潇洒,谈吐飘逸,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俊秀儒生。比较起当初祁灵在泰山五皇顶乍见北岳秀士,更要多一分温文尔雅的风度。

    而丛慕白姑娘正是豆蔻年华,绝世容貌,像这样美绝人寰的徒弟,依偎在俊秀潇洒的师父怀抱里,虽然有师徒关系,令人看在眼里,实在无法不生异样感觉。

    祁灵自幼饱读诗书,是位君子,从不以小人之心度人。但是,一眼看到依偎抚摸的情景,而两个人一个是如花似玉,一个似锦年华。因此,师徒关系。就远不如现场情景,使人触目惊心。

    祁灵当时缩身石后,竟然先是一阵脸红。继而一定心神,平心静气地靠在石头上坐着,思索着方才那一瞥之下的印象。

    祁灵也一再警告自己,不许可如此丧失伦常的胡思乱想,他暗自责骂自己:“祁灵!你枉自幼读诗书,明礼知义,岂可如此,以心度人?丛姑娘和紫盖隐儒是师徒情深,在丛姑娘情绪紊乱,心神沮丧之际,师父稍加抚慰,乃人情之常,你如何能以禽兽眼光视之,你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但是,在祁灵自责之余,又禁不住冷静地分析:“以紫盖隐儒目前情形,对丛姑娘而言,师徒情深,是否也稍有逾越之处?

    人与人之间,最难做到本份二字。以方才情形看来,师徒相拥,是否有逾本份之处?”

    祁灵几番思索之后,摇摇头霍然轻叹一声,暗自忖道:“在翠柳谷内,为何银须虬叟独在谷前,丛慕白姑娘和紫盖隐儒为何双双住在木屋之内?师徒关连,必竟男女有别,如此住在一起,偏又把银须虬叟撇在谷前,这难免有掩耳盗铃之嫌。”

    祁灵一番想罢,废然起立,他不愿意将宇内二书生之一的紫盖隐儒,想得如此令人不齿,更不忍将丛慕白姑娘想得如此下贱,自己痛下决心,及早离开南岳,忘却这一瞬间遭遇。

    但是,人世间能忘却情感上的事,实在是谈何容易?祁灵是血气方刚,修养未臻化境。

    同时,丛慕白姑娘除了对自己有授艺之恩以外,还对自己情深意重,祁灵能够如此平心静气,毫无所感的忘却么?

    祁灵坐在石后,一时思潮如涌,情感起伏,竟不知自己坐在这里何往何从?

    忽然祁灵意念一决,暗自忖道:“我到北岳,尚有一段时日可以耽延,何不趁此机会,前往华山?一则探听千手剑沙则奇丛师的下落,再则也可代访丛家血仇,不仅可以一了千手剑沙则奇在秘笈中所托之遗命,更可以一报丛姑娘对自己的情深意重,不管丛姑娘为人如何,我祁灵从不平白受人情感上点滴之惠,此行一举两得,何必迟疑?”

    祁灵想罢挺身而起,仰天一吐抑郁之气,偶一回头看时,隐约看到紫盖隐儒拥着丛慕白姑娘,向岩下缓缓而去。

    祁灵不忍多看,也不复多想,振袖凌空,一跃而前,直向山下奔去。

    有道是事不关心,关心则乱,祁灵对于丛慕白设若是等闲视之,那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情”之一字,最是难以揣摩,自古以来。多少英雄侠士,情关难渡,理所当然。

    祁灵聪明绝顶,机智超人,但是,在南岳紫盖峰乍遇丛慕白姑娘,便立即为她那绝代风华,惊人气质所倾心,尽管祁灵自己毫无所觉,事实-亡,已经是一根情丝紧紧缠住心头,欲解无力了。

    尤其一听丛慕白姑娘对他竟也是一往情深,惊喜之余,衷心喜悦,真是不可言喻。但是。

    就在这满心喜悦,一起身之际,又让眼前的情景,给他迎头一棒。

    在拧身振袖,飘然离开南岳之时,祁灵的心,何尝不是百味交集,莫可言状。

    所以,祁灵断然而去西岳,也可以说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如此而已矣。

    从南岳衡山,到西岳华山,要北贯中原数省,是段不短的旅程,尤其是入伏天气,炎阳炙人,如此长途奔波,宁非一大苦事。

    如果祁灵能够缓缓赶路,趁凉而行,遇热休憩,悠然上路,自然一路之上,必然会落个悠闲自在。但是,祁灵离开南岳之日,心情沉重,情性失常,既无暇沿途赏玩山水,凭吊古迹,更无心情观赏沿路风土人情,而且又挂念着北岳秀士之约,因此,一路之上,只顾兼赶路程,忘却天气酷热,与鞍马劳顿。

    当祁灵北贯河南,横入陕西境内,走涵谷关,沿着古道,越闵乡,穿潼关,到华阴城内,已经是累得容颜憔悴,力竭精疲。

    祁灵在内力成就上,已经是集机缘巧遇于一身,融药力与人力于一炉,深获神州丐道所传,已经是臻于精境,区区千里之遥,也断然累不倒他到如此地步。

    但是,祁灵毕竟是血肉之躯,尽管他内力修为如此精湛深厚,一路之上,马不停蹄,人不稍歇,最紧要的他心情欠佳,急躁之气,侵经人脾,沿途又少作运功调息之举。所以,他到达华阴之时,真是疲惫交加,精力不继。

    在华阴城,找到一家客店,洗漱已毕,在前面稍进晚餐,便感到一阵从未有的疲乏。

    祁灵不由心里顿起一阵警觉,暗自忖道:“我与华山铜脚叟有一剑之隙。今日我来到华阴境内。无疑是已进入华山派势力范围,自当小心谨慎,免遭暗算,像如今这样备感困顿,岂是一个习武者应有之现象,要是不幸让病魔缠身,那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想到此处,心里一阵凛然,当然便放下碗筷,立即回到房内,准备行功调息,恢复鞍马劳顿消耗之精力,才好明日深入华山。

    就在祁灵起身进到内院上房,这一瞬间,祁灵忽然感觉到在他的身后,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光,注视着他。

    祁灵虽然江湖经验不丰,但是,武功已到如此境界,稍有风吹草动不同的情形,焉有感觉不到之理?

    当时祁灵心头一震,转身向店伙招呼着说道:“店家,少时我安歇之后,切勿惊扰于我。”

    就利用这一回身招呼店家之际,祁灵的眼神早就将身后许多吃饭饮酒的客人,迅速打量一遍。

    祁灵迈步走向后进的时候,心里止不住暗暗地奇怪想道:“方才我明明觉察到有人注意于我,为何我留神观察之际,竟然没有发觉一个可疑之人?”

    祁灵不相信方才是自己疑神见鬼,走到后进院落门前,索性立定身形,回过身形,向店内打量一番,只见满店客人,都是平常旅客行商之辈。看不出任何一点异样来,一个身怀武功之人,除非他已经到达三花盖顶,五气朝元的地步,否则,一落到眼里,便没有辨认不出的道理。

    祁灵正满心怀疑地眼光由远而近,转到柜台一角,看到一位银须如雪,满脸红润的一位老者,坐在那里持杯独酌,那一份悠然自得的神情,使人见而既敬又羡,一身古铜色的宽袍,拦腰系着一条月白色的宽丝带,芒鞋白袜,是一位极其慈祥的老人。

    如果说这位老人有何异于常人之处,那就是在拦腰白丝带之上,系着一个长约一尺七、八的布袋,但是软软地,不像是兵刃之类的东西。另外,就是这老人一双老眼,却是非常有神,虽然不像习武者那种炯炯有光,却是令人一触他那眼神,就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祁灵刚一看到这位白须老人,那老人的一双眼睛也正含着慈祥关切之意,看着祁灵。

    祁灵当时心里一动,立即掉转头去,回到房里,止不住心里在想道:“这位白须老人这双眼睛好生奇怪,看去又不像是会武功的人。却又是如此令人不敢逼视,难道他已经练到光华内敛的地步了么?”

    转而又一念道:“这位老人眼光慈祥,满脸正气,料来并非歹人。”

    禄灵当时也觉得自己变得小心翼翼,几乎是草木皆兵,大失常态,自己便暗自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说道:“祁灵!祁灵!自从离开恩师,再到南岳,只有这一遭才是真正的独闯江湖,若是如此处处提心吊胆,还谈什么仗剑扛湖,立行正道?”

    想到情切处,豪气倍生,顿时放下心情,坐到床上,开始行功调息。

    往日祁灵调息行功,一经澄清心神,立即返虚人浑,物我两无。但是,今天坐下来以后,竟然半晌平静不下心情,调息行功不论是何家功力,都是先从“定、静”二字着手,若不能定心静气,自然就无法慑护心神,调息行功。

    大凡愈是功力深厚的人,愈是容易做到“定静”的功夫,今日祁灵突然一反常态,半晌不能人定,不禁由急生烦,心神一乱,浑身汗出如渖,祁灵愈急愈要极力约束心神,可是愈要约束心神,愈是急躁不定,如此坐在床上不到顿饭光景,祁灵已经是浑身汗透,两颊红如酒醉,头发昏晕,而眼冒金星。

    祁灵不由地大惊,这是他自从随神州丐道习艺以来,首次感到如此不适的现象,当时便要散去功力,下床来活动活动筋骨。

    正是祁灵准备起身下床,忽然听到一声苍老的声音,在门外说道:“年轻人!你不能轻举妄动。”

    祁灵一听,心里这一惊,较之方才那种惊觉自己失常的情形,更为严重,心里闪电一转,暗自忖道:“内院静悄悄的一片,稍有风吹草动,点滴之惊,都难逃我的耳目,这人竟然站在我的门前,而我浑然无觉,这人的功力也就可想而知。”

    祁灵如此心里一惊,立即就要起身察看来人为谁,就在这不到一瞬之间,但见房门一开一阖,人影一闪,快如闪电的进来一人,站在床前低声喝道:“叫你不要乱动,你不听话,难道你甘愿吃苦么?”

    祁灵在来人进门一闪之际,已经看到来人竟是方才在店前看到的那位白发老人。

    祁灵刚叫得一声:“老丈……”

    那老人遽地一伸右手,竟然贴在祁灵的丹田,低声叱道:“赶紧收敛心神,导气行功。”

    祁灵的功力已经深得神州丐道真传十之七、八,对敌过招之际,已经能做到意动功行的地步,这老人身形虽快,功力虽高,要想在一举手之间,便按住祁灵的丹田大穴,那也断然不能的事。

    但是,当这位白发老人闪身进房,祁灵一眼看到,便没有以敌对的心理相对,所以,白发老人很轻易地伸手贴上祁灵的丹田大穴。

    当时,白发老人一说“导气行功”,祁灵立即感到有一股温暖如润的热流,从皮外直人丹田。

    祁灵深觉这位白发老人功力之强,出人意料,当时连思考一下都没有,立即一凝心神,从丹田缓提一口气,导行经脉,缓缓上升。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祁灵心神交泰,舒畅无比,只听得那白发老人低声说了三个字:

    “散功力!”

    祁灵似乎感觉到这三个字有莫大的制力,不自觉地自己依言散去周身功力,功力一散,但觉倦意顿生,就在床上颓然睡去。

    这一觉祁灵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睡得极其安稳,待他一觉醒来,睁开眼睛一看,室内一灯昏黄,也不知道是夜间什么时分。

    稍一舒臂伸腿,松散无比,劲道自生,在舒适中更觉得神清气爽,就在这样一抬臂之间,祁灵才想起日间那白发老人助掌行功的事,无端受惠于人,祁灵大感不安,霍然翻身而起。

    刚一翻身坐起床上,就听得有人说道:“半夜熟睡,精力复元,年轻人!你的内力深厚,已经可以自豪。”

    祁灵一听说话声音,立即翻身下床,抢上前两步,一躬到地,拱手说道:“多蒙老丈恩惠一掌,使晚辈祛除旅途劳顿,感之无尽,敢问老丈尊姓,晚辈祁灵日后也好永念盛德。”

    白发老人微微笑了一下,说道:“老朽姓氏日后如若有缘,自有知晓之日,日后若无机缘,这姓氏二字又有何可奉告之处?”

    祁灵知道大凡世外高人,多半有着一种怪癖,这老人既然不愿告知他的姓氏,再问徒增不悦,当时祁灵只有唯唯应是。

    白发老人含着微笑向祁灵说道:“祁小友!”

    祁灵连忙恭身应道:“晚辈不敢当老丈如此称呼。”

    白发老人摇摇头笑道:“祁灵小友不必拘于俗礼,老朽如此随口叫来,必是未经思虑,若以祁小友你这一身深厚的内力而言,师承说不定是老朽师友之辈,老朽岂不更是失礼么?”

    祁灵不便插口,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白发老人望着祁灵说道:“老朽有两点相问,小友可否酌情相告?”

    祁灵垂手恭谨应道:“老丈有何教诲,晚辈知无不言。”

    白发老人点点头笑道:“祁灵小友!老朽虽然不谙相法,但是,老朽这双昏花老眼阅人多矣,像小友这等骨格气度,老朽生平仅见,小友如若习文,经国治世之才,如若弃而习武,将是独步武林第一人,不过……”

    说到这里这白发老人忽然长叹出声,满脸笑容,冰消雾散,神色沉郁,半晌无言。

    祁灵不知道白发老人想起了一桩什么往事,使他一变而为如此抑郁,祁灵又不知如何劝解才对,只好恭谨地说道:“老丈谬奖,晚辈汗颜无地。”

    白发老人仿佛是一惊而觉,一双眼睛似乎还要凄迷着一层怅惘,望着祁灵忽又微微地笑了一下说道:“二十年以前,老朽也曾经遇到一个堪造的奇才,谁知道后果不能尽如人意。”

    祁灵趁白发老人停顿之际,不自觉地问道:“是不是这人自己不肯上进?……”

    白发老人“啊”了一声,摇着右手,说道,“不是的!我们不要尽谈这些与事无关的话,我要请问你,祁小友!你资质奇佳,骨格清奇,而且内力又是如此深厚,想必已有师承,小友你能告知老朽,令师为谁么?”

    祁灵果然应道:“晚辈恩师人称神州丐道……”

    白发老人一听,双眼遽然一睁,神光进射,祁灵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称绝,看这老人双眼神光,他的一身功力,定然不在恩师之下。

    白发老人半晌点点头又说道:“一块璞玉,能得良匠雕琢,他年成器,自是可期,祁小友风尘仆仆,赶来华阴,几至力竭精疲,想必是有重要事情待理,可否为老朽一告么?”

    祁灵一听这白发老人如此一问,当时倒是为之一怔,祁灵如此急急赶到华阴,主要是为了丛慕白姑娘的血海深仇,希望能到华山探听铜脚叟的为人,再进而访问昔日川中三峡血染丛少玉全家的真正凶手为谁。但是,这些事如何能对一位陌生人来说呢?

    虽然,这位白发老人为人正派,而且还对祁灵有救援之惠,但是,祁灵毕竟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这位白发老人的姓名,像是这种涉及一个门派的大事,岂能如此毫无顾忌的顺口说出么?

    祁灵如此一顿,那位白发老人当时微微一笑说道:“祁小友如有难言之隐,老朽也不便勉强,只是令师神州丐道武林前辈。

    虽然与老朽无一面之缘,彼此神交已久,祁小友若在华阴有何困难,老朽责在地主,当少不得要稍尽一臂之力,眼前夜色已深,老朽就要离去。”

    白发老人微笑着点点头,便向门外走去。

    祁灵当时心里一急,觉得这位老人虽不知其为谁,但是,他不但为恩师神交之友,而且,方才仗义出掌,助自己行功,对待自己这样一个不相识武林后辈,爱护备至,于情于理,如何能拒他千里之外?

    祁灵立即抢上一步说道:“老丈既是晚辈恩师神交之友,晚辈岂敢有所蒙蔽呢?只是因为晚辈此行牵涉甚多,不敢轻言之故……”

    白发老人摇摇头微笑着说道:“祁小友既有难言之隐,老朽确实不便相问。不过……”

    老人说到此处,神色顿时严肃,沉吟了一会,说道:“祁小友仆仆风尘,来到华阴,看来此事与武林有关,华阴附近,只有华山一派,莫非祁小友与华山派有何过节么?”

    祁灵只有点头应道:“不瞒老丈,晚辈此来,正是有事要去拜访华山派。”

    老人哦了一声,点点头忽又露出关切的神情向祁灵说道:“华山一派名列武林各大门派,但是,近年派内多变卦,层出不肖弟子,颇为武林垢病,祁小友此行是奉令师之命,前来追究某项过节么?”

    祁灵谨声说道:“晚辈并非奉恩师之命,前来华山有所追究,而是受一友人之托,前来探访一件往事真相。”

    白发老人嗯了一声。向祁灵点点头说道:“老朽过于唠叨,祁小友你应当早些休歇,好在老朽就在这华阴附近,日后当不乏有再见机缘。”

    说着话,人就向外走去。

    祁灵突然想起一件事,顿时从旁边一掩身形,抢到白发老人的前面,迎面一躬到地,说道:“老丈请恕晚辈无礼,有一件事敢渎清神,向老丈请教。”

    白发老人似乎对于祁灵方才那样闪电一掩身形的姿态,颇为注意,眯起一双眼睛,微掀着两道寿眉,看着祁灵笑呵呵地不作一声。

    祁灵恭谨地说道:“老丈功力盖世,武林前辈,对于武林中稍具名气的人物想必都有所闻。”

    白发老人呵呵笑道:“武林名人,何止万千?老朽从不走动江湖,祁小友如欲打听武林名人,只怕老朽力不从心,有令小友失望了。”

    祁灵拱手说道:“方才老丈之言,想是久居华阴附近,对于华山一派,老丈必有所知。”

    白发老人似乎早就知道祁灵的心意,只是淡淡地问道:“祁小友!你要打听华山一派何人?”

    祁灵说道:“华山掌门师弟铜脚叟。”

    白发老人哦了一声,接着又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铜脚叟是华山门派名手,功力不弱。

    祁小友言下之意,这铜脚叟是与小友有过不快事情发生么?”

    祁灵点点头,说道:“虽然晚辈此来并非上门寻衅,但是,铜脚叟与晚辈之间,确曾有过纷争,老丈既然知道铜脚叟其人,可否告知晚辈这铜脚叟为人如何?”

    白发老人似有所感触,缓缓地低下头,状若沉思,祁灵一见,心里当时也有所感,立即将话顿住。

    祁灵如此话音一顿,白发老人立即抬起头来,望着祁灵淡淡地说道:“老朽不便相告,祁小友前往华山自有分晓。”

    说着话也不等祁灵说话,当时便转过身去,拉开门,走到外面只见他一抖长袖,飘然而起,只有屋檐上略一沾足,便闪身不见。

    祁灵对于这位白发老人突如其来,而又突然离去的行径,以及他临去所显露的轻功,并不感到诧异,只是在思索这位白发老人方才所说的话。

    以这位白发老人所说的话而言,他对于铜脚叟的为人,知之甚深。但是,为何一提到铜脚叟的时候,便顿时若有所思,后来又直言不便相告,依此情形看来,这位老人与华山一派,必有极深的渊源,说不定也是华山派的人物,而且是地位极高的人物。

    可是,依据铜脚叟在南岳紫盖峰所言,如果所言是实,铜脚叟在华山一派,功力地位仅次于掌门人独孤叟。可是依照方才白发老人临去的身形,其功力分明较之铜脚叟要高,难道他就是华山掌门独孤叟么?

    祁灵百思莫解,站在房门口,痴然而立,想不出这位白发老人究竟是何人?

    不论是敌是友,对于祁灵华山之行,增加了不少警惕。虽然祁灵此行,并非有意寻衅,更非蓄意为敌,但是,有了铜脚叟与自己在紫盖峰上一剑之隙,难免在华山见面,有无限风波。

    有道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祁灵在南岳一剑之隙,只怕对于寻访千手剑沙则奇的冤曲,以及为丛慕白姑娘寻找仇人,平白增添麻烦无限了。

    西岳华山为五大名岳之一,位当地势要冲,更为世人所称道。华山位华阴之东南,北望潼关,东眺洛水,西与长安迳相呼应,名山重地,相得益彰,华山西岳之名,举世皆闻矣!

    武林之中对于华山,无论黑白两道,都有三分敬畏之意。那是因为华山剑派数十年来,以剑术正宗称誉于武林历久而不衰。

    尤其这一代的华山派的掌门人独孤叟,功力精绝,为人正直,从不涉足于江湖,少结恩怨,更为武林同道所推祟。因此,武林之中,对于华山派与少林派,几乎有同等的尊仰之意,于是才有“银丝拂尘紫如意,威镇两岳二奇珍”的说法,前者是西岳华山剑派掌门权力之象征,而后者是中岳嵩山少林寺镇山之宝。

    华山莲花峰之麓,地连阡陌,广场一片,在这广场之后,有一座广大的村庄,屋宇连接,直伸浓荫深处,仿佛是一个通衢要道的市镇。

    但是,只要你留神仔细观察一番,便不难察觉到,这一遍房屋,较之一般市镇,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势,没有一般市镇那种市嚣之声,和熙攘的行人,一片宁静安祥,往来行人,井然有序。

    这就是武林闻名华山剑派的所在地。

    祁灵在第二天的一早,便准备停当,略一打听之后,出得华阴城,向西岳莲花峰下奔去。

    一路行程,行人稀少,祁灵倒是毫不费力的找到了莲花峰下。

    越过一片良田,迎面古枫夹道的一条宽坦大路,此时正是绿叶浓荫,朝阳筛影的辰光,祁灵一个人走在这夹道古枫之中,倒是触起无限诗意。

    祁灵仰望着这两行高耸整齐的古枫,心道:“这要是深秋季节,自然使人想起‘停车爱坐枫林晚,霜叶红如二月花’的情动人诗句。”

    景色宜人,使祁灵的心境为之一开,他当时感觉到设华山剑派照此情景看来,尚不是俗不可耐的粗卤之辈。

    本来自从在紫盖峰上,与铜脚叟对招之后,发觉此人阴险诡诈,不像是一个名门正派地位很高的高人。因此,连带地使祁灵对于华山派,都存了相当不好的印象。

    可是,如今祁灵乍一进入华山,便让眼前的景色,在无形中化除不少原先的成见。他当时觉得:“能住在如此景色宜人之地,而不露一些暴戾之气,不破坏一点自然之美,华山派可谓不俗,为何有了铜脚叟这等卑劣不堪阴狠毒辣的人?”

    祁灵在如此嗟叹之余,自然对华山派有了较佳的看法。

    路缓一步走去,穿过这一条夹道枫林的石径之后,迎面一道清流,河水潺潺,夹岸垂扬,河上有一座小桥,形式别致,古色盎然。

    桥旁树立着一堵石碑碑上朱红颜色写着一行楷书:“请入华山枫林山庄之前,先解佩带兵刃。”

    再看小桥栏杆直柱,也有翠绿颜色隶书:“解剑桥”三个字。

    祁灵一看见这一堵石碑,以及解剑桥三个字,顿时有一种不悦之意蒙上心头,武林之中,非屈于对方无比抗拒的威力,无人自解佩剑。换言之,自身佩带之兵刃尚无能保全,尚有何颜立足武林,闯荡江湖?

    华山派如此立碑解剑,是否有些令人感到狂妄托大之嫌,是令人熟能容忍,抑或别有用心?

    祁灵正是颇为不悦之际,忽然有一个念头,转看四周,周围尚没有任何一个人,而且此处相距枫林山庄,尚有七、八丈之遥,看来这解剑之事,并无人硬要如此强制,而是要入庄之人,自行解剑。

    祁灵如此一看之后,心头不悦之意,稍为豁然,随又想道:“我到华山,应该是以访察隐情为主,岂非蓄意寻衅而来,当应该尽量避免引起意气之争。”

    想罢,当时从腰间取出那盘作一起的七星紫虹软剑,连着剑鞘,放置在石碑之前,然后昂然迈步过桥,直向枫林山庄走去。

    七星紫虹被誉为天下第一,是一柄利物神兵,祁灵如此慨然解而置于碑下,左右无人,周围空寂,祁灵此举,不仅表现出无比的豪放,更显示出何等魄力。

    祁灵如此解剑过桥,面前是一片清水池塘,只有一条曲折的小径,蜿蜒于池塘之中直通于池塘对面的山庄。

    此时正当盛夏,绿盖千层,荷香十里,较是前面那种夹道枫林,又别有一番情趣。

    祁灵缓步走在荷塘小径之上,兴致逸飞。尤其当他青衫飘拂,在绿盖荷塘之上,飘然而行的情景,令人有“人在图画中”的感觉。

    刚一走过荷塘,便看到前面有人走动,祁灵依然缓缓地向前走去。

    荷塘尽头,便是一堵围墙,正当祁灵走尽荷塘之际,围墙正中大门,霍然而开,从里走出一位须发苍白,脸色清瞿的老者,穿着一身古铜色的长衫,身后随着两三个人,从里面迎将出来。

    祁灵远在数尺之外,心里忽然一震,他惊诧的是这位苍白须发的老者,虽然步履矫健,精神充足,但是在行走之间,听到一种“独、独”的声音。

    一听到这种脚步声音,祁灵顿时想起在紫盖峰上和他对敌的铜脚叟的那一只铜脚,走起路来,也是这种“独、独”的声音。

    祁灵正在疑惑不定之际,对面那位苍白须发的老人,已经迎上来,抱拳拱手,含笑说道:

    “老朽不知神州丐道武林前辈派遣小侠前来,未曾出庄相迎失礼之至。”

    祁灵闻言一惊,遽然倒退一步,拱手一躬,应道:“晚辈祁灵冒昧前来贵庄,尚望老丈海量包容。”

    双方如此一客套,那位苍白髫发的老人,举手让客,宾主双双走进庄门。

    祁灵抱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情,坦然而进。祁灵人本生得英俊,举止潇洒,行动稳重,谈吐雅逸,不仅使沿途华山剑派的徒众,肃然生敬,连这位须发苍白的老人,早就为之心折不已。

    穿堂过屋,来到正厅,双方坐定之后,那位老者首先朗声说道:“祁小侠远道来到华山。

    风尘辛苦,不知神州丐道前辈,有何要事相告,尚请小侠言之当面。”

    祁灵当时心里既有一点惊诧,更有些尴尬,他惊诧这位老者如何见面就能肯定自己是神州丐道派遣而来?另一方面,到目前为止祁灵还不知道这位老者究竟是华山派的何人,不便于将自己来意,裸情相告。

    祁灵只不过是一瞬间的迟疑,那位老者立即回身一挥手,顿时从后面走出来一位前发齐眉,后发披肩的少年童子,穿着一身玄色长衫,生得眉目如画,而且步履沉稳,手里托着一个红漆托盘,走到祁灵面前,躬身呈献。

    祁灵当时站起身来一看,红漆托盘里放的是自己在解剑桥解下来的七星紫虹软剑。

    当时,祁灵道谢取剑,坐下之后,那位苍须老者,含笑说道:“解剑桥前解剑碑,是敝派开山祖所立,立意华山一派从无纷争,至少在枫林山庄之内,应该如此。所以,对于前来嘉宾,虽有不敬之意,但是历代以来,掌门人都谨遵开山祖师之遗训,明知不敬,也未敢轻除,今日未曾料到神州丐道老前辈的七星紫虹剑会留在碑前,尚望祁小侠见谅是幸。”

    祁灵这才知道为何自己一进庄门,就能认出是神州丐道派遣而来,原来是解剑碑前的解剑所示。

    苍须老者接着又说道:“祁小侠与神州丐道前辈如何称呼?”

    祁灵谨声答道:“是晚辈恩师。”

    苍须老者惊讶的啊了一声,紧接着又含笑说道:“祁小侠天生奇才,能得这位武林前辈破格收为门下,老朽当为小侠恭贺。”

    祁灵连声称谢,心里却在思虑着,如何才能说出自己的来意?

    苍须老人略一思虑之后,缓缓地说道:“小侠今日来到敝庄究竟有何贵干?”

    祁灵此时一正身形,立即说道:“晚辈前来负庄,并非奉师命而来,而是受一位友人之托,前来访察一宗疑案。”

    苍须老者一听祁灵说不是奉师命而来,而是前来访察一宗疑案,不自觉地把两道寿眉皱了起来。说道:“小侠有何疑案,认定与敝派有关,而特意千里迢迢,前来访察?”

    祁灵此时神色转变得异常严重,拱手当胸说道:“晚辈无礼,敢先请问老丈尊讳。”

    苍须老者本是沉着脸色,一听祁灵如此一问,顿时忍不住呵呵大笑。朗声说道:“老朽平素极为尊敬神州丐道的为人,敬仰其正直无私,武功盖世,学究天人。所以,彼此虽未谋一面,却是心仪已久,今天乍一看见解剑碑前解下七星紫虹软剑,老朽一时惊喜交加,言行失常,诸多失礼,连自己的名号也未向小侠通过,一旦传出武林,说出华山铜脚叟如此疏礼慢客,岂非传为笑谈么?”

    这“铜脚叟”三字刚一出口,祁灵一震,几乎惊叫出声,当时竟无意之间,眼光向苍须老者那只脚上,看了两眼。

    苍须老者含笑说道:“近年来敝派掌门隐归深山,掌门职务,临时交由老朽代行。所以,少在江湖上走动,若是在二十年前,老朽行走的声音,就是标志。”

    说着便将右脚在地上轻轻地点了两下,发出“独、独”两下响声。

    祁灵此时真如身坠五里雾中,他明明记得,在衡山紫盖峰上,那位神情诡秘,立意阴险,而且掌毙银须虬叟的老人,也是自称铜脚叟,而且他的右脚在石上行走,也是发出“独、独”

    的声音,最大的证明,最后祁灵所攻的一招剑法,削下老人脚上的一个紫铜铸成的大拇脚指,那里还有疑议之处?

    难道说,世间上竟还有两个同样以铜铸的右脚,享誉武林的高人么?但是,为何两个铜脚老人,都是自称华山派的掌门师弟?

    当然,眼前这位坐在华山派枫林山庄大堂上的铜脚老人,是真的铜脚叟,那么当初在紫盖峰上的那位,又是何人?如果那人不是铜脚叟,他究竟是何人?

    这一声“铜脚叟”三个字,引起祁灵一时思潮起伏,疑虑万千,坐在那里怔然不知所以。

    铜脚叟是何等眼光锐利,一见祁灵怔在一旁,立即察觉到其中有异,当时便打着哈哈说道:“祁小侠当不会见笑老朽如此失察礼数,引为笑谈吧!”

    祁灵这才一惊而觉,脸上一阵飞红,拱手说道:“晚辈一时为一种奇事所困,失礼之处,尚望老前辈见宥。”

    铜脚叟呵呵笑着说道:“祁小侠为何事所困惑?莫非对老朽这铜脚叟的名号有所疑惑么?”

    祁灵一正颜色说道:“晚辈正是因为此一问题,要向老前辈请教。”

    铜脚叟因为看到祁灵一听他报出名号,便怔然沉思,这才随口问出这句话,实际上,只不过是一句笑言罢了,没有想到祁灵果然真的是为了对“铜脚叟”这三个字的名号,有了疑义。

    铜脚叟能够代掌华山一派的掌门,无论是功力方面与经验方面,自然都有他独到之处,当时听到祁灵严颜正色说出,对“铜脚叟”三字发生疑义,虽则为之一惊,但是,旋即含笑向祁灵说道:“祁小侠对老朽这铜脚叟的名号,究竟有何疑义?尚请不吝告知老朽。”

    事实上这也只是铜脚叟力作镇静之言,他的心里何尝没有相当的惊诧之意?他深深了解,祁灵既然是神州丐道的门人,断然不会如此无端相戏。铜脚叟自在江湖上闯出名望以后,谁不知道华山剑派剑术大师铜脚叟?今天竟然在这名号上有人发生疑义,如非戏言。则必然是一件足堪震人心弦的大事。

    祁灵也觉到自己如此严颜正色,使这枫林山庄之内,平添不少紧张的气氛,还徒然让人讥笑自己危言耸听,欠缺胆色。

    当时祁灵缓霁面容,先向铜脚叟说道:“晚辈尚有一言冒昧老前辈,请问老前辈,贵派除去西岳莲花峰前的枫林山庄,尚有其他分支否?”

    铜脚叟摇头说道:“华山一派历代相传至今,并无分支。”

    祁灵紧接着又问道:“请问老前辈,尊讳铜脚叟三字可有别人相同的名号?”

    铜脚叟呵呵笑道:“铜脚二字系起自老朽这只右脚,老朽不信世上尚有铜脚之人。”

    祁灵说道:“晚辈在南岳紫盖峰上,曾经会过铜脚一叟,自称华山剑派掌门师弟铜脚叟……”

    祁灵话还没有讲完,铜脚叟突然仰天一阵大笑,这阵笑声,宛如黄河开决,大水奔腾,震得屋顶瓦砾,吱吱作响。

    从这一阵大笑当中,祁灵不仅惊觉铜脚叟的功力深厚,而且,也从他这一阵笑声当中,不难听出有着无限的怒火腾腾。

    铜脚叟长笑半晌,才渐渐收敛笑声,复又朗声说道:“祁小侠!请恕老朽故作狂态,老朽不料在古稀之年,竟然听到有人冒充铜脚叟之名号。”

    铜脚叟说到此处,稍一停顿,便接着说道:“以老朽预料,这位假冒铜脚叟之人,必然为非作歹,恶迹昭彰,才引起小侠北贯中原,来到西岳来找铜脚叟算帐,是也不是?”

    祁灵点点头,但是,又摇摇头说道:“老前辈料事如神,所言不差,只是其中关节,更较烦杂,如果仅得为恶昭彰,自有武林高人,仗义除恶,晚辈尚不配妄言除恶行道。”

    铜脚叟突然两眼精光顿射,紧跟着问道:“依小侠之言,这假冒铜脚叟之人,所作所为,与小侠本身有关?”

    祁灵说道:“与晚辈稍有关连,但是,最有关连的还是贵派。”

    铜脚叟点头说道:“当然!假老朽之名,为恶江湖,对华山派的声誉,自有影响。”

    祁灵摇头说道:“是真金不怕火炼,老前辈侠义仁风,这些假的恶隙,自有水落石出之时,对老前辈毫无损害,就怕万一由此而动及贵派之根本,则不能不谓之严重。”

    铜脚叟闻言霍然而起,望着祁灵良久,突然长叹一声说道:“老朽无能,奉命代理掌门,但求兢兢业业,稳保华山一派屹立武林,无亏祖师创业难艰,如今看来,恐怕要事不由己了。”

    说着话,回身一挥手,挥退了左右侍立的人,再向祁灵说道:“此处不宜相谈,请小侠随老朽到后面详谈,老朽自知小侠此来,对华山一派裨益甚大,仰仗之处,必然甚多。”

    祁灵也站起身来说道:“晚辈如能一尽绵薄,决不敢吝悭旁观,何况此事与晚辈尚有关连。”

    铜脚叟告罪走在前面引导,两人一路穿越房舍,直向后面走去。

    祁灵走在后面,对于铜脚叟的行径看在眼里,忽然触动一点意念,暗自忖道:“铜脚叟的右脚虽然穿着布袜,但是,看去分明与常人脚式略有不同,走路的时候,独独发声,异常沉浊。

    而且,行走之时,虽然在铜脚叟来说,已经是运用自如,但是依然有着微微瘤跛的样子,在紫盖峰上,那位铜脚叟虽然也是独独作响,仿佛无意之中,行走之间,与常人并无二致。”

    祁灵一路神驰往事,回忆当时的情景,他的天分极高,稍一回忆,便觉出有太多的可疑之处。

    祁灵正在沉思瞑想之际,忽然前面铜脚叟的“独、独”之声嘎然而停,祁灵这才倏地惊觉,停下来一看,原来眼前到了一个别有天地的所在。

    几丛修竹,摇曳其间,三两株耸然直立的古枫,植散在修竹四周,浅浅池塘,数点红莲,含苞欲放,弯弯石径,穿插在草地之间。

    石径尽头,筑石为墙,披茅为瓦,一座别饶风味的石屋,掩盖在石藤的里面。

    铜脚叟站在门口,让着祁灵先进去。

    里面清凉如荫,点尘不染,最使人触目的,除掉一榻一几,和一架书籍之外,就是墙石挂的那柄青色斑斓的长剑。

    在这个方圆不及两丈的石屋里,给人有一种出世超尘的感觉。

    祁灵和铜脚叟相对在木榻上坐下来之后,铜脚叟先叹了一口气,望着石墙上那柄长剑叹道:“二十年来,老朽已经不曾动用长剑,看来如今只怕要难免了。”

    祁灵默然无语,他深深知道此刻铜脚叟的心情,一个代掌一派重任在身的人,是不轻易愿意再起无端纷争的。

    铜脚叟接着说道:“祁小侠!你千里迢迢赶来西岳,是为了证实铜脚叟本身,抑或是另有相访之事。”

    祁灵略略顿了一下,沉着声音说道:“请问老前辈,在十数年以前,贵派曾经出了一位出类拔萃的人物……”

    祁灵刚一说到此处,铜脚叟微微一震,立即说道:“敝派二代弟子千手剑沙则奇。”

    祁灵点头叹道:“千手剑沙则奇为何被逐出门墙?老前辈能够秉公一说么?”

    铜脚叟摇头半晌,闭口默然。

    祁灵一正身形,正颜说道:“晚辈此来,正是为了此事。”

    祁灵便自虎丘剑池发现千手剑沙则奇的遗体和遗书说起,一直说到南岳紫盖峰上遇到另一位铜脚叟。

    祁灵如此慢慢道来,铜脚叟听得默默无言。

    最后,祁灵说道:“晚辈起程前来西岳之初衷,是在寻找铜脚叟,质诸掌门人当面,揭穿当年川中三峡,血洗丛少玉的满门事实,没有料到铜脚叟是另有其人,如此问题关键,不在死者千手剑沙则奇和银须虬叟之身,而在贵派整个之安危。”

    铜脚叟点头说道:“沙则奇与尹藤虽是老朽师侄辈,但是,年龄相差无几,老朽知之甚深。川中三峡灭门血案,老朽断然相信,不是沙则奇所为。但是,人言凿凿,掌门人只有忍痛逐出门墙,此为本派门中,至大不幸之事,掌门人因此隐居十数载,伤痛之情,不言而喻。

    只是,老朽尚有不明之处……”

    祁灵说道:“老前辈不明之处,想与晚辈毫无二致,当年这是何人,要陷沙则奇于不能立足之地?又为何追踪尹藤达十数年不舍?他与华山派有何深仇大恨?要蓄意从名震江湖的丛少玉身上下手,来动摇华山派的根本?其用心之远长,令人思之不寒而栗。”

    铜脚叟叹道:“尹藤当年偷生不死,携走丛少玉爱女,抚养成人,他对此事必然是略有所知,只是他怕所知不足为沙则奇辩,所以才远走深山,等待时机,他要是不死于假冒老朽之人手下,必然能够道出底细。”

    祁灵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道:“老前辈可否知道另外有人是铜脚?”

    说着便从身上取出在紫盖峰上削断落地的那一段铜铸的大拇指,正待递上。

    忽然,铜脚叟一变颜色,叱道:“室外何人?未经许可擅入禁地?”

    言犹未了,忽又一整颜色,抢到门前拱立一旁,恭谨地说道:“铜脚恭迎掌门人法驾。”

    祁灵一听,竟是华山派隐居十数年的掌门人,突然来临,倒是意外,当时也立即站起身来,迎向门外。

    这时候只听得门外履声踏踏,一步一步地有人走过来。少顷,来人走到门前说道:“师弟少礼。”

    祁灵听在耳里,异常耳熟,抬头一看,大吃一惊,门外正站着一位雪发银须的老人,正是昨天在华阴城内,为祁灵助掌行功,深夜相谈的老人。

    祁灵真没有想到昨天那位老人,就是名满武林的华山剑派当代掌门独孤叟。

    铜脚叟站到一旁,正要为祁灵引见,祁灵已经抢上前去,落地一躬。说道:“晚辈昨日不知老前辈就是……”

    独孤叟伸手挽着祁灵微笑说道:“祁小友!千万请少礼,小友对华山本门惠莫大焉,老朽谢之尚不及,何敢当小友如此大礼?”

    祁灵恭谨地垂手说道:“老前辈谬奖,晚辈不胜汗颜。”

    铜脚叟在一旁说道:“十数年来,掌门人法驾从未一返枫林山庄,今日突然回来,想必是为了祁小侠之故。”

    独孤叟走到房里,招呼坐下之后,黯然轻叹一口气,说道:“天意如此,老朽突然极思离开西岳,遍走边陲,寻访昔日川中血案,借刀杀人移祸华山者,其人为谁?没有料到竟在华阴城巧遇祁小友。”

    铜脚叟在旁边恭谨地说道:“以祁小侠言下之意,昔日川中三峡一案,沙则奇师侄只不过是适逢其会,凶手趁机栽诬,实则凶手立意要栽诬华山一派,蒙师侄既然碰上,省却凶手不少心机。否则,从川中到西岳,相隔遥远,要轻易扯上华山本门一把,难得武林如此深信。”

    独孤叟无言摇摇头,良久才向祁灵问道:“祁小友在何处遇上沙则奇?”

    祁灵还没有答话,铜脚叟在一旁接着说道:“祁小侠只是遇到沙则奇师侄的遗体……”

    独孤叟黯然之情,流形于面,足见昔日逐出门墙,并非出于本意,师徒之情,依然未忘于心。

    祁灵说道:“千手剑沙则奇大侠……”

    独孤叟摇摇手说道:“祁小友休要如此称呼,徒令老朽惭愧。”

    祁灵一正颜色说道:“晚辈在虎丘古塔之内,已尊之以前辈之礼,论年龄也当如此,何况晚辈身受沙大侠遗惠良多,晚辈武林末学后进,礼当如此。”

    独孤叟惨然一丝凄凉笑意,轻轻阖上眼睛。

    祁灵接着说道:“在沙大侠遗书秘笈之中,昔日川中血洗丛门,原因是在每人致命之处,都有铁剑留痕,才招致武林众口共认是路过三峡,适逢其事的沙大侠所为。”

    铜脚叟点点头说道:“华山剑派铁剑闻名,刃薄而背脊特厚,尖钝而棱线分明,一剑之下,自然留痕,也确是因为如此,才使华山派有口难辩。”

    祁灵接着说道:“根据沙大侠秘笈中所言,最令人相疑,丛少玉为使剑名家,为何在三峡之中,既不能保家更不能自保,竟伤在别人剑下,必然是伤在高超剑术名人手下。”

    铜脚叟说道:“华山剑派以剑术著称于当今,于是众人更是顺理成章的认定是沙师侄所为。”

    独孤叟突然睁开眼睛说道:“可惜川中三峡灭门血案为官府收拾现场,使华山派永背冤屈,如果当时能及时察看,可能发现长剑一条龙不是死在剑下。”

    祁灵惊叫道:“老前辈明察秋毫,沙大侠在秘笈中确是提到,死者血流不多,分明是死后补上剑创,可惜当时沙大侠正待细察之时,是非已然搅缠上身,欲辩无词,只是晚辈奇怪……”

    独孤叟微笑说道:“祁小侠!你奇怪之事,是否因为老朽既然知道丛氏全门死于另一种兵刃,何不迫索下落,寻找主凶,是么?”

    祁灵红着脸说道:“杀人致死无痕,此是可追索下落之一,铁剑留痕,此是可追寻之二,晚辈倒是真的有些奇怪之意。”

    独孤叟叹道:“则奇逐出师门,遍走中原,十数年以前,何尝不是在访寻下落,就是因为毫无所得,才愤而剑底无情,虽然所杀多为不义,毕竟杀孽太重,如今死有余辜。”

    说到“死有余辜”四个字,独孤叟几乎是泪随之下。

    祁灵默然,铜脚叟也默然。

    独孤叟接着说道:“尹藤虽然功力不及则奇,当时却是突现机智,随手携走襁褓中的小女儿,寄迹深山。”

    祁灵啊了一声,恍然大悟说道:“尹前辈是有意布饵!”

    独孤叟叹道:“虽然当年是布饵第一,抚孤次之,但是十数年茹苦含辛,好不容易抚养丛姑娘成人,不能居功,也不应列罪,可惜他用心如此,最后钓来敌人,却送掉性命,否则当年川中血案虽不致大白于天下,也稍有线索可寻?”

    祁灵闻言暗惊原来方才和铜脚叟的谈话,竟在自己毫无知觉当中,为独孤叟全部听去,虽然无关宏旨,毕竟说明自己警觉太差。

    其实这是祁灵的过份惊讶;他没有想到自己警觉松驰的原因是由于身在枫林山庄,而且是深入禁区,自然心神放宽,未能凝神一志,更何况独孤叟的功力又是如此的精深呢?

    祁灵在一阵自惭之后,忽然又想起一个凝问,连忙问道:“既然尹前辈钓饵功败垂成,丧失性命,那来人就应该斩草除根,灭除后患,为何他当时又不下手于丛姑娘?”

    独孤叟微笑道:“老朽虽不在场,可以想得到,既有神州丐道门人在场,不能毫无顾忌。

    最妙的,他对尹藤施行报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要借诸丛姑娘和祁小侠之口,转播华山罪恶,加深华山难辩之词。”

    祁灵忽然想起方才拿出来的铜脚指,摆在手掌之中,说道:“此人功力无甚了得之处,不应该是当年血染丛氏满门的人,老前辈请看这个铜脚指。是晚辈还攻五剑之后,削落当场。”

    独孤叟接过铜脚指,仔细地观察了一回,抬起头来,向祁灵说道:“此人虽然不是当年川中血案的主凶,却是与他有关,凭他的功力不敌小侠是实,但是,请恕老朽放肆,要在四、五招之内,削落脚拇指,显然有诈。”

    祁灵也觉得独孤叟料事如神,来人既然不是铜脚叟,他这铜脚指之落,自然是有意鱼目混珠嫁祸江东之嫌,如此说来,正如自己方才大胆论断,这人是立意动摇华山剑派的根本,如此,必然是华山剑派的仇人,从这方面着想,难道独孤叟不能有所得么?

    祁灵正要问到此一问题,铜脚叟此时接着说道:“掌门人此次突然出山,是否获有线索?

    如有可寻之象,铜脚应先服其劳。”

    独孤叟叹道:“中原武林看来无关,老朽才动念到边陲去走动一趟,可是依照如今情形看来,无须老朽走动,枫林山庄目前应防安宁无日了。”

    铜脚叟遽然一惊,一正身形,默然无言。

    祁灵也惊觉到独孤叟深虑之处,不无道理,这人既然在紫盖峰上掌毙银须虬叟,难免就有来华山寻衅之举,但是祁灵突然又豪气顿生,暗自忖道:“要是那人敢来枫林山庄,一定擒住他,问个水落石出。”

    转而又一念,想道:“独孤叟料事如神,何不从本派仇人处着想?或许可以得到若干蛛丝马迹可资寻找的关系。”

    独孤叟忽然叹了一口气对铜脚叟说道:“本门弟子,极少走动江湖,对外未结冤仇,数代以来,在枫林山庄平安无事,逍遥世外,如今突然有人栽诬,老朽竭力寻思,毫无所得,师弟你能……”

    刚说到此处,独孤叟忽然一停,铜脚叟也顿时一惊而起,祁灵也听到远处似有人在走动。

    独孤叟向祁灵微笑说道:“祁小侠!不幸为老朽一言所中,枫林山庄从此以后,安宁何日?难能预料了。”

    言犹未了,就听到一声极其悠扬的金钟敲动。

    铜脚叟霍然说道:“掌门人请和祁小侠在此稍坐,待铜脚出去会会来人。”

    祁灵闻言也站起身来说道:“晚辈身受两人之托,若然是紫盖峰上那人,晚辈正要质问清楚。”

    独孤叟说道:“老朽暂在此间,静候师弟和祁小侠的讯息。”

    铜脚叟躬身应是之后,稍一迟疑,转身摘下墙上的长剑,佩在腰际,便和祁灵走出石室,向庄前走去。

    祁灵在和铜脚叟走向外面的时候,沿途但见枫林山庄极少有人乱自走动,一切安宁如常,只是在每个要道与房屋之外,肃然站着几个劲装的人,腰际佩着一式长剑,脸上丝毫没有露出惊惶之意。

    祁灵看在眼里,心里暗暗佩服,枫林山庄不愧是华山剑派的根基所在,门人个个进退有据,井井有条。这一份遇事不乱的镇静,不是普通江湖帮会所能做到。

    走到大厅,迎面四位前发齐眉,后发披肩的童子,迎上来,分列铜脚叟两边,其中一人躬身说道:“启禀掌门师祖,来人解剑碑前不解剑,反出手将解剑碑劈倒,现正在门外,与两位师叔理论当中。”

    铜脚叟微微一皱眉头,转头向祁灵说道:“祁小侠!老朽临时想到一个疑问。”

    强敌临门,铜脚叟此时还若有其事的想到一个疑问,祁灵倒是有些惊诧,当时便说道:

    “老前辈之意?……”

    铜脚叟说道:“既然能够血洗丛少玉满门。而且能够随手一掌,震毙华山剑派门下二代弟子,他们何不在十数年前直接寻到华山,以遂其心意?既然不愿明日张胆来与华山派为仇。

    又何必在十数年后,寻上华山派的枫林山庄?小侠觉得这其中,容有疑义之处否?”

    祁灵思索了一下,然后笑道:“此事错综复杂,扑朔迷离,已令人无法以常理衡量,老前辈你我且到庄前,少时多少有些分晓。”

    铜脚叟点点头,挥退四个小童。便和祁灵两人迈步走到庄外。

    刚一出门,便听到庄外有人哈哈笑道:“华山剑派自称剑法无双,我们今天就要领教领教这无双剑法,除此之外。别无所事。”

    接着有一人说道:“尊驾何人?到华山枫林山庄如果仅系为了较量剑法,在下谨代表敝派,欢迎二位入庄待茶,另订较量之法,像如此考证武学,果真的兵刃相见,不仅有伤和气,而且易生意外。”

    祁灵一听华山派的人,能如此委婉说来而且又不亢不卑倒是难得。

    这时候门外有人沉声接着说道:“你们给我回去,请你掌门人出来,像你们这等脚色,也配在我们面前讲话。”

    祁灵觉得这人说话太过猖狂,目空一切,当时忍耐不住,便勃然迈步向门外奔去。

    铜脚叟却自伸手一拦,含笑说道:“祁小侠你是否要看看华山剑法能否独成门派?”

    铜脚叟话未说完,又听到门外华山派弟子厉声叱道:“尊驾如此成心挑衅,上门欺人,如此就休怪华山派对待尊驾不稍客气。”

    对方似乎没有讲话,只听得呛啷啷一声,想是长剑出鞘,祁灵回头对铜脚叟看了一眼,便自一拧身形,飘然而起,直掠门外,刚一在门前落下脚,就看到庄外广场之上,已经有人在持剑盘旋,活开步眼。

    祁灵一上眼便看到对面持剑而走的,正是在衡山紫盖峰上被自己削落一个铜铸大姆脚指,假冒铜脚叟的老者。

    此时但见他落脚轻盈,身形沉稳,左手环抱一支黑黝黝的长剑,右手微伸胸前,在飞快的活开步眼,疾走如飞。远在两丈开外,站着一位年龄相仿的老者,屹立不动,眼神却瞪在刚一出庄门的祁灵和铜脚叟的身上。

    华山派迎敌的是一位年约五十上下人,也是左手捧剑,右手护胸,在活动身形。

    祁灵一看便觉得华山派这位二代弟子,果然不愧剑派正宗的高徒,身动如飞,神定如一,已经深谙击剑之个中三味。

    可是,再看对方,气定神闲,脚下行云流水,俨然击剑大家的气派。

    祁灵暗自心惊,忖道:“这人在紫盖峰上虽然剑法不弱,可是出手攻招,收剑落式之间,看不出有何特别精奥的功力,今天的情形,就俨然不尽相同了。”

    回头看时,铜脚叟已站在身边,祁灵正准备问话,只听得铜脚叟轻微地咦了一声,脸上颜色,顿形沉重。祁灵轻轻地问道:“老前辈以为如何?”

    铜脚叟摇头说道:“来人不可轻视。”

    祁灵接着问道:“武林之中,使剑闻名的有青城、武当,老前辈看出他是何派身形。”

    铜脚叟摇摇头说道:“此人脚踏迷踪,是剑术身形中的最高境界,如果他手中长剑,能配合脚下进退左右的方位变换,华山剑派这第一场就难保不败了。”

    言犹未了,那人已自抢得一瞬机先,清啸一声,长身一扑,左手长剑顿化乌龙,右手一摆,起身一招极其正宗的剑式“笑指天南”,长剑疾化乌星一点,直取华山弟子面门。

    这人如此闪电抢出第一招,祁灵觉得这一招“笑指天南”在平淡中显出精奥的功力,击剑如此,誉如一流高手,应当无愧。

    铜脚叟却自微笑说道:“今天可以伤得此人,追寻线索了。”

    祁灵不觉为之讶然。

    祁灵方才已经觉得这人一招“笑指天南”,深得击剑术个中三味,在平淡中蕴含有无限玄机,平凡一招,却已显示出深厚的功力,为何铜脚叟言下有轻视之意?

    这也不过是一瞬之间,祁灵发觉眼前情势,突然大变,华山派那位二代弟子,就在对面那人一招笑指天南出攻式未达七成,突然身形盘旋折进,手中长剑换手出招,快得令人分辨不清举手招式,剑光突化万蝶穿花,一连数招,威力大增,只能看清楚最后一招,仿佛是这一抡攻之势的收式,身形斜走,剑走轻灵一式“万道金蛇归云壑”,逼得对面那人几乎脚步紊乱,败走无门。

    祁灵不禁赞道:“华山派果然名不虚传,这一抡独创招式,轻灵,严密,攻势凌厉,是为剑术精华所萃,只是晚辈奇怪,方才对手那人……”

    祁灵没有说完话,铜脚叟呵呵笑道:“祁小侠!华山剑派尽力于起手一招,数十年于兹,未尝稍懈,方才对手虽然功力不弱,但是一接华山起手剑式,他仍然难免手足无措,败走无门了。”

    祁灵闻言心里一动,旋即点头说道:“是了!贵派融兵法与剑术于一炉,确是高明。兵法有云:敌未动,我不动,敌已动,我先动。击剑起式能确实掌握此一要点,占尽机先矣!”

    一提到兵法,祁灵忽然若有所触,转身向铜脚叟说道:“老前辈!贵派既能融兵法于剑术,岂不用兵法上曰:‘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之说法么?”

    铜脚叟也顿时大悟,点头高赞称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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