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弟的灵堂设在第二进偏厅中。三棺并列,触目伤情,老太太在这儿一直徘徊到午夜,不停地抚摩着三具棺木,老年丧子,人生三大不幸之一。此刻好歹被子媳及女儿劝入内宅休息。
事实上罗家上下,无一不是伤心欲绝,内总管柳直也曾陪老太太拜祭因悲泣而昏厥过。
子、丑之交,正是孙继志和林燕交班之时,女人负责上半夜守护冯爱君及小金雀牢房。那是个地窖,过去在冬季里收藏果菜的,以备过年或春天用的。
这地窖有个铁门,铁门上还有个小窗。
孙继志接了班,说道:“林姑娘回去休息吧!她们在内还安静吧?”
“没有动静,孙先生,我真想不通………”
孙继志叹口气没说什么。事实上他一直耿耿于怀,今日受了侮辱,在他来说,终生难忘。
大约是在丑时过半,“柳三脚”来了,眼圈红红地,说道:“老人家也真可怜!所以我一想起这两个贱人就牙根儿痒痒地………”
这话正说到孙继志心里去了,悻悻地说道:“世界上什么人都有,我懒得提起她们。”
“还安静吗?”说着,打开门上的小窗向内望去。那知冯爱君就在门内,四道目光立刻纠结一下。
“呸!”柳三脚吐了口唾沫,“蓬”地一声把小门闭上,说道:“我几乎忍不住想进去宰了她们。”
“忍耐点吧!柳大妹子,她们的长辈总要还罗家个公道的。”
“孙先生,你看看这两个贱人,来嘛!仔细看看,是不是以前的样子?为什么以前我们就看不出这两个人面是木獍?”
“我懒得看!”孙继志真的不想看,一看就会感到窝囊,冯爱君诬栽他,旨在造成罗家主仆的猜忌,以便逃走,居心至毒,但冯爱君低估了他们主仆之间深厚的情感。
“来嘛!看看这份猥琐相………”
孙继志走近向小窗中望进去,不由愕然。这地窖中铺了厚厚的稻草,两个年轻女人就那么四仰八叉仰卧在草上。
这睡姿在小金雀来说没有什么,一个婢女,自没受过教养,但在冯爱君来说,这就大不应该了。
可以说她是呈大字型躺在草上的。
冯爱君具有一种特殊的冷艳,这种美,自也有人欣赏,像孙继志这种老成持重的人,就算四十岁丧偶,也不会对她想入非非。
只不过,像这种场面,在一个单身汉(孙也不过四十八岁)来说,又岂能否定古圣贤的人性概说?
当然,孙继志绝不会色授魂与,只感意外的是,何以冯爱君会变得如此放浪?
但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忽见冯爱君睁开眼来,向他冷冷一笑这一笑,绝不是挑逗的笑,也不是狠毒的笑,而是有点轻蔑或幸灾乐锅的成份居多。
此时此刻,她们生命交关,很可能任何一个值班的人都会因恨之入骨而杀了她们的。她此刻实在不该有此心情作出此种表情。
孙继志人虽老成,但经验老到,见过大风大浪,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急速回身。
他的反应和动作都不谓不快,只可惜,这种预谋是难以逃过的,一掌力切而下,虽因孙继志回身一半切偏了些,却因用了九成力道,孙继志暗叫一声“好狠”!摇摇塌下。
柳直真是一位有心人,自她利用极少用的飞抓生擒冯爱君和小金雀二人起,就造成了一种忠心耿耿的形象,甚至还在灵堂上老太太身边昏厥过一次。
这理由如未揭穿是十分单纯的,因为在当时的场面上,有五个冯爱君和小金雀也逃不了,不要说还有个尺八无情在那儿。
柳直动作十分俐落,取出大钥匙,打开铁门,门半开,两人已冲了出来,可见双方的默契是十分密切的。
柳直指指一边花丛之中低声说道:“快!你们的兵刃在花丛中。由东边出去,那边警戒的是吴、韩二人,实力较弱,快!”
二人奔向花丛去取兵刃,在目前,当务之急,当然是先宰了孙继志,才可以灭口。而且绝不能迟延,骈指戳向孙的死穴。
但是,不应有的意外却发生了,有人托住了她戳下的手肘,说道:“柳总管,会不会是戳错了人………”
柳直在这瞬间真是心胆俱裂,一听这声音也就知道是谁了。当然,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在她不知不觉之中到了她的身侧,托住她的肘关节而不知。
柳直此刻只有一个“拚”字,左手猛戳萧奇宇的前身要穴。
萧奇宇连闪避都不略微闪挪,手上一加劲,只闻“咔嚓”一声,柳直的右肘已碎。戳出的一手无力垂下。
萧奇宇一抖手,柳直的身不由自主地在空中翻了个身,“蓬”然摔在地上,正好,一个护院和罗沣看得清清楚楚,罗沣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萧奇宇大喝一声“回来”!拔身上屋,两个起落,迎面拦住了冯爱君和小金雀。
原来柳直把她们的兵刃预先藏在花丛中,已被萧奇宇取走,两人找兵刃多少耽误了点时间。
“萧大侠,杀人不过头点地!”冯爱君带点央求口吻说道:“况且家父和另外三位当代奇人,也会领你这份情的。只要你高抬贵手!”
“冯爱君!你也知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句话吗?一个灭门绝户的凶手还有资格说这句话吗?萧某一生作事从不赶尽杀绝,而你们就必须例外。如果罗家和你们有不共戴天之仇,虽也太狠了些,还有情可原,可是你们太阴毒了………”
这工夫又来了两个护院,而孙继志已醒,把柳直捆了起来,大媳妇和老太太也都闻声赶来了。
“老四!”
“师父,徒儿在!”
“先不要这么称呼,你来把冯爱君擒住,老实说,本人不屑和她动手。”
“师父,我恐怕不成。我叫你怎么出招你就怎么出招,要是擒不了她,尺八无情还能混吗?”
“是的,师父………”
正要撤剑,萧奇宇说道:“咱们要囫囵的,况且,冯九未到之前,不要伤她,免得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这工夫萧奇宇对大媳妇说道:“大少夫人,你把小金雀拿下。”
大媳妇一上,本是用“指桑哭槐”这招,萧奇宇大声说道:“亮翅!”
老实说,大媳妇不比小金雀高明,尤其她还有“夺魄铃”,可是萧奇宇叫她出手,没有十成把握,万一大媳妇不敢,这就等于往尺八无情脸上抹灰了。
大媳妇的“白鹤亮翅”一出,小金雀想取“夺魄铃”却办不到,妙就妙在对症下药,见招破式,用得是时候,小金雀只好一闪,那知这一招未用老,萧奇宇又喊出:“星月争辉”的“争辉”二字。
大媳妇的身手不高,却较有实战经验,而且罗氏夫妇过去都指点过她,如响斯应,招式一出,小金雀本来不服,却不禁心头暗惊,普普通通的招式,为何有此威力?
可见天下武功同出一源,不管以后分出多少支派分系,还是万变不离其宗,只看临时招式之选择及搭配是否适当而已。
小金雀有点手足无措时,萧奇宇又喊出了“分鬃”。
时间太快,只好把四字的招式名称节略为“分鬃”二字。
“蓬”地一声,大媳妇一拳砸在小金雀的右乳房上。这部位根本不须击中“乳根穴”,只要正中头峰,就能把人痛昏。小金雀尖叫一声弯下身子,大媳妇跃起,以整个身子的力道下压,一掌切下。
小金雀趴下时,砸碎了一大片屋瓦。
前后不过三招,所以那边的罗沣还没出手,乍见大嫂三招摆平了小金雀,正要大声叫好,忽闻一边的罗老太太喃喃地说道:“只不过三招平凡而不能再平凡的招式,就打倒了枯竹门下得意弟子,孩子们,我们过去一向被称为武林世家,实在应该汗颜………”浯气苍凉而颓丧。而大媳妇望着自己的双手,似乎还不大相信小金雀是被她自己打倒的。
因为老太太那天也未能在三招内打倒小金雀,而更绝的是,小金雀根本无暇施展“夺魄铃”绝技。
“老四,你还不动手在看什么?”
“是的,师父………”一式“举火燎天”,冯爱君噙着一丝冷笑,一挫身闪过,“铁牛锄地”——
萧奇宇喊出了相反的招式.这正是一高一低的招式,很少有这种用法的,但现在用来,冯爱君的晒意立消,忽然感到信心动摇的惧意,立即施出冯九教她的精粹之学“含沙射影”,顾名思义,这一招虚幻不定,诡谲莫测。
然而,冯爱君这一招三式才施出一式不到,萧奇宇已喊出“力划鸿沟”的“鸿沟”二字!冯爱君心头一惊,这也是极平凡的招式。但却把她这一招精粹之学化解开去,接着萧奇宇又喊出“乌龙摆尾”的“摆尾”二字。
冯爱君刚才施出一招精粹,本想抢回机先,却被化解,正要再抢,才施出半招,萧奇宇已喊出“乌龙摆尾”。要收招已不及,被逼退数步。
如在素日,罗沣接不下冯爱君十五招就会落败,但现在,她怎么动脑筋,就是抢不回机先,总是处于挨打局面,才不过七招半,萧奇宇喊出“落日探戈”——
“蓬”地一声,冯爱君的左后侧肋骨上被砸了一拳,力道足有八成以上,女人总是不抗打的,痛得龇牙咧嘴向前一栽,老四又一肘砸下。
冯爱君发出一声尖叫,也趴在屋面上了。
“成了!”萧奇宇说道:“她伤得已不轻,带回去……”
萧奇宇已经下屋去了,罗沣挥拳怪叫了一声,说道:“娘!只有八九招吧?”
“还不到八招!老四……你要是贴不上这位明师,你这辈子的成就就很有限了………”
稍后,碎了右肘的柳三脚,小金雀和冯爱君都躺在花厅地上。这儿只有老太太、萧奇宇、大媳妇,罗沣及林燕等人。
孙继志流年不利,倒楣的事不打一处来,窝囊地站在门外,身子仍然有点发抖。
“柳直………”罗老太太漠然说道:“又是老身对不起你吗?”
“没有,老太太,我柳直老来失足变节,也不必编造什么理由,不过是冯九此番到罗家拜寿,私下许我千两黄金,协助冯爱君及小金雀,如她们事败,可以协助她们逃走……”
“有没有交待,万一她们失败了!而你也救不了她们时又当如何?”这是萧奇宇问的。
“他叫我尽量救冯爱君,必要时可杀小金雀灭口,刚才若给我时间,我就会杀死小金雀灭口,我衣袋中有毒粉。在上风头一弹即可………”
“嘿………”老太太气极,发出悲极的笑声,说道:“好可恶………好阴毒的冯九………把他们再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