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能的武器是一柄浑铁金背长刀,宽背阔口,锋刃雪亮,那种光芒寒意深深,一眼便可看出那是百战沙场浸淫人血方能臻此无限凛冽的杀意与寒光。
那刀执于朱能掌中,越发的气势逼人,无穷的战意越空而来,威威然浩浩然直逼众人,除了我,将官们都露出了兴奋敬服之色。
相比之下,沐昕的武器,便和他的人一样,过于精致了,他用的是一管长笛,通体洁白,隐约可见笛管上若有若无的浅紫色凤形暗纹,浑然天成,笛尾缀一深蓝缠金丝如意结,色彩鲜明,衬着他清俊明秀的容颜,如画般清逸动人。
饶是那群丘八粗鲁不文不辨美丑,也不由为这绝世的风神震慑,俱都安静无声,我微有些恍惚的看着那白衣的少年,风骨清绝,飘然行如谪仙,一落步便是一溪冰泉,然而于他衣袖微拂间,我亦仿如看见银衣的身影淡淡浮现,含笑流波凝睇,美丽温柔容颜,一回眸便是一朵彩云。
心底微微呻吟,贺兰悠,你现在在何方?
可如我思念你般思念着我?
……
呼!
当我从凌厉风声中回过神来,才发现就这么一恍神间,急性子的朱能已经动了手,果然是大开大阖的威猛招数,毫无花俏直劈而下,他臂力沉雄,挥刀时带起的猛烈罡风,竟致沐昕发尾向后直直扬起。
这一刀,他竟是出了全力。
我心中暗笑,这粗人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也并未如表现得那般轻敌,只是这种极刚的路子,碰上沐昕,一定是没用的。
刀光如雪,转眼便到了沐昕身前。
沐昕面无表情,稳如泰山。
刀光到了他鼻尖。
沐昕连睫毛也没颤动一丝。
众人的惊呼声已变了调,朱能的目中也变了色,他根本未曾想到沐昕不避不让,这一刀出了全力,此时便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可能回撤了,想到堂堂侯府公子就要命丧自己刀下,不由露出惊慌之色。
便在此时,沐昕动了。
他一步跨出,便到了朱能身前,后发先至,竟比他的刀风还快得多,下一瞬,手中的长笛已经轻轻点在了刀柄上。
犹如蛇打七寸人伤关节,那一点正是刀眼之处,劲力到处,刀力顿时抵消大半,锋刃不由自主指向地下,朱能却也不弱,看见招数被破颓势已成,立即沉膝转腕,就着将沉的刀势,雪色一抹,斜斜从下掠上,一线银光,向沐昕腰间砍去。
这变招极快,看得我眼瞳一缩,朱能的自大倒也不是完全无因由,仅凭这下元转如意毫不窒滞的变招,以其应变灵敏精准,便当可跻身高手之列了。
沐昕却依旧不急不忙,横笛一架,便将朱能的刀势封在了距离腰间三寸之处,再也前进一分不得,这一架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内含细微变招数式,精妙处可谓妙到毫巅,沐昕轻轻一笑,手腕一振,笛身轻轻一颤,奇异的震动立即通过长笛传到刀身,再由刀身传到朱能执刀的手腕上,周围空气似乎也如水波生晕般微微变形,精细而密集的震动里,朱能竟似手臂酸软般拿捏不住,呛的一声,沉重的刀已落地。
惊呼声里,朱能怒喝一声,也不去拣刀,干脆祭出钵大的拳头,夹杂着冲天的怒气,直直向沐昕打来。
沐昕突地将笛子往腰间一插,竟也挥拳而出,毫无花俏的一拳,简单,直接,直直向朱能的拳头迎上。
这已经不是招式的比拼,而是纯粹力度的较量。
我拈出一颗梅子,扔进嘴里,酸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沐昕还真是一个高傲的人啊,卸了对手武器,便坚决自己也不使用兵刃,被人误认力弱,便一定要在力道上压人家一个实打实的下风。
竟是丁点便宜也不肯沾。
砰!
肉体的接触引发沉闷的回响,两只拳头,一黑一白,俱都挟带着猛烈的力与速,狠狠撞击在了一起。
将官们瞪大眼睛,等着那敢和他们将军拼力气的文秀少年抱拳呼痛,我却微微眯了眯眼。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那声沉闷的声响里,有极细微的骨裂之声。
我想那不会是沐昕的骨头遭殃的佐证。
果然,朱能退后了一步,又一步,脸色微白,死死盯着沐昕。
沐昕面色平静,目光清澈的看着朱能。
我扣了一枚梅核于掌心,假如那傻大个子恼羞成怒,便招呼他立即梦周公去。
朱能盯着沐昕的时间却也太久,久到众将官都在窃窃私语,虽然没看明白胜负,但沐昕没有伤损,先前亦曾将朱能佩刀击落,最起码,没输。
望望沐昕,望望朱能,再看看我,众人的眼光都已变了。
沉寂难堪的气氛里,朱能突然笑了。
他笑得如此开怀,仿佛输的人不是他,仿佛先前的愤怒与轻视都不曾存在。他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了沐昕:“好小子,我服了!”
他大力的拍沐昕肩膀:“比招式,输给你我还可以说你玩花招,比力气再输了,我还赖什么?”
我将梅核一弹,钉入地下,缓缓露出个舒心的笑容,朱能比我想象得更像个汉子!
看见朱能未曾恼羞成怒,将官们惊异的脸色里有些微的松弛,看向沐昕的眼光里也多了几分佩服,这些血战沙场,以武功说话的汉子,本就崇尚实力,行不行,拳头说话!
这一战,沐昕说得很精彩。
朱能行事,向来爽快利落,出了校场,立即叫来了一个军官,年纪甚轻,眉目英挺,上挑的斜眉隐隐挟了几分戾气,神情很平和,看人的目光宛如实质,如冰锥划过,刚刻而阴冷
这人虽然算得上英俊,但不知怎的,我一见他目光,便觉得寒意突生,浑身似有细微物体蜿蜒爬过般不适,忍不住皱皱眉。
那人不卑不亢给朱能见了礼,便静静站在一旁。虽然低眉敛目看似平静,我却总觉得,他无论站在哪里,自有诡异气流涌动,缓缓氤氲,不容人忽视。
朱能却像是对他甚为倚重,朗声大笑道:“沐公子,这是我手下最出色的百户索怀恩,练兵很有一套,你看看,我可没藏私,最好的都给你啦,你可得好好操练,咱们一个月之后,把兵们拉出来,再比上一场!”
索怀恩上前给我们见礼,我凝视着他,半晌笑道:“好,索百户看来便是少年英杰,咱们取胜有望了。”
索怀恩扯扯嘴角,笑容淡淡:“郡主谬赞。”
他的眼睛里有我不能明白的深幽意味,我直觉的退后一步,笑视沐昕。
沐昕一向与我心有灵犀,淡淡道:“郡主眼光自然是好的,既如此,选日不如撞日,便请索百户整兵吧。”
说来也巧,先前在营门前拦住我们的那个郑小旗,正是索怀恩手下。
我淡淡看着索怀恩整军操练,朱能实诚汉子,确实没有骗我们,这人练兵很有一套,手下士兵,个个精悍之气外露,标枪似站得笔直,行动间虎虎生风,一看就知道是号令严明的将领带出来的。
沐昕倒是很满意,淡漠的神色里隐隐透出几分温和,邀索怀恩坐了,道:“索百户,带兵与作战,非可同日而语,沐昕有几个问题,疑难不解,想请教索百户。”
他话说得客气,但我和索怀恩自然都明白这是考校了,索怀恩微微一笑:“沐公子过谦了,但问不妨。”
沐昕缓缓道:“假如,你率八百士兵,接到命令,要求攻入一座小型城池,这座城城外地势平缓,三面长草缓坡,唯北面是块沼泽,是不利埋伏的地形,不过,沼泽对面有树林,此城内东,西两门,共驻守军队千人,接到密报,得知你们驻扎在离城五里的小村庄里,随时可能偷袭,于是出东城门来攻打你们。”
他看着索怀恩的眼睛:“请问,你要如何才能够全歼这千人,并攻入此城,并以最小损失取得最大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