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之心第三十七章密林逃亡
雨夜、深山、密林。
附近的几个山头,冒出了一拨又一拨的伏兵,看人数足有上万,天煞国皇帝这回是下了决心,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杀。
这附近的一片山脉已经被包围,孟扶摇仰头看着层层叠叠从各条山路中出现的人群,忍不住惊叹,“战北野,你们天煞该搞搞计划生育了,有事没事都这么多人。”
战北野皱眉看着她,半晌无奈一笑,道,“这个时候你还有心开玩笑。”
“没有玩笑的人生是苍白的人生。”孟扶摇摊手,“好了,战大王爷,想好怎么逃生了么?”
战北野抬起头,道,“在山中想要包围谁,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包围我?”
对上孟扶摇疑问的眼光,战北野傲然一笑,指着这茫茫山脉,道,“从七岁开始,我就在外公教导下熟读天煞地形舆图,外公手中的舆图,是他的一个喜欢踏访名山大川的食客历时二十年亲手绘制,大到山川河流,小到乡间密道,都详尽备述,大哥皇宫里那张,比起那图来,粗糙了一百倍都不止!”
“所以我作战长胜,天时地利人和,地利何其重要?一个几乎掌握了所有作战地形的将军,其便利难以估计,我知道这座长瀚山脉里,有一条可绕出山脉的道路,另外还有一处道路,直穿长瀚山脉而过,自山脉北段出,直通磐都!“
“那还等什么?”孟扶摇眼睛亮了,“我们走后一条路啊。”她看看已经顺着崖壁投放绳索试图攀援的士兵,抬手就是数枚石子射死几人。“要走就快走,等下人全部过来,走也走不了。”
战北野却有犹豫之色,半晌道,“扶摇,我发命令让纪羽带人来保护你,你和他们走绕出山脉的那条道路。”
“那你呢?”孟扶摇有点疑惑的看着战北野。
“我走另一条道,”战北野深深吸一口气,“扶摇,对不起,我该保护你的,但我必须赶紧赶往磐都,大哥既然对我下了杀心,我母妃就很危险,所以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你要走的那条道,出来后离磐都最近,但也最危险是不是?”孟扶摇盯着战北野,“你带着纪羽走那条道,我自己负责我自己。”
“不行!”战北野截得很快,“那条道纪羽属下未必走得过去,带着他们也是折损人力,刚才纪羽已经带人绕过长瀚山,第一时间赶往磐都,这是我和他们的约定,如果我遇袭,他们不必救我,保存实力,立刻赶往磐都营救我母妃,所以纪羽留下助我的人手不会很多,陪你走第一条道都未必够。”
“战北野,”孟扶摇突然笑起来,“你看我像是需要借你的人保护自己,然后放你一个人去独闯危险的人么?”
她一拉战北野,道,“第二条路,一起走,鬼挡杀鬼,佛挡杀佛!”
她蹭蹭蹭的往上爬,战北野无奈的看着她道,“哎,方向错了!”
孟扶摇扒在崖壁上,回眸一笑,“在此之前,咱们先去接耗子。”——
接耗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是一场血肉碰撞肌骨的厮杀。
孟扶摇和攀绳而下的士兵迎面相撞,二话不说一刀断绳,栽下去的人正迎上战北野的剑尖。
爬上崖之后,先期赶来的士兵已经冲了上来,有人在更远处喊,“主上有令,提其人头来见者,赏骁骑将军衔,白银万两!”
“本王就值这点钱?”战北野大笑,“大哥陵墓的白玉门,还价值三万呢,改日我去把那门拆了,谁砍得到我一刀,我就赏他!”
他拔剑,剑柄上一颗火红的宝石,亮如兽眼,剑光闪起,人头乱飞,那些尸体倒撞下去,在山路上滚成一片,鲜血染红碧草,再被大雨冲没,战北野毫不变色的一路前奔,脚下不时有骨骼被生生踩碎,孟扶摇跟在后面,跳啊跳的避开,她始终不离战北野后背一丈方圆,将所有来自背后的袭击都挡下。
等到冲回草屋,两人又是一身鲜血,孟扶摇一脚踢开木门,白光一闪,元宝大人扑了出来。
孟扶摇大叫,“耗子,是我!”
扑得太快的元宝大人唰的泄了气,直挺挺掉下来,孟扶摇手一伸接住,元宝大人抱住孟扶摇手指,吱吱呜呜的哭。
它等急了,又听见外面的喊杀声,不知道孟扶摇到底遇见了什么,如果那女人出了啥事,难道就这么把它丢在深山里?难道要它用爪子奔回中州报信?
元宝大人越想越恐慌,孟扶摇那傻女人可不知道它百年一出,八成看它就是个耗子,有什么人遇险还会记得回头找丢掉的耗子?
万幸……死女人居然回来了,元宝大人拎紧的心一松,立刻泪奔。
孟扶摇见丫悲愤得可怜,想想这家伙总是被遗弃的悲惨命运,赶紧讨好的从怀里掏出先前捡的松子,往元宝大人面前一递。
那松果沾了雨水泥巴和鲜血,黑乎乎脏兮兮的几团,看起来实在不具有诱惑性和可触碰性,然而平日里对自己白毛爱惜得近乎变态的元宝大人,沉默盯着那松果半晌,慢慢的伸爪抱住。
孟扶摇可没体会到元宝大人的心理历程和悲壮牺牲,咧嘴一笑,将它往怀里一塞,“耗子,咱们要开始逃亡罗!”——
“从这个山头过去,先进入一片密林,”战北野和孟扶摇趴在草屋窗口,快速的指给她看,“密林里诸多猛兽,还有些无声无息但随时都有可能咬你一口的好朋友,过了密林,有一段沼泽,这沼泽据说在密林中,又有说在密林外,没人知道具体方位,只能自己步步小心,然后如果没遇上追兵的话,可以直接进入一处隐蔽在藤蔓后的山洞,那是个溶洞,从那里一路往下……后面我也不知道了。”
“啊?”孟扶摇黑线,太不负责任了吧?
“我外公那食客,原先是天煞西南大鲧部族酋长之后,家业零落投身外公门下,在他的记录中,长瀚山脉号称‘死亡之山’,指的就是这一条道路的危险,这条道路他没亲自走过,只在族中记载中照搬了一些记录,提到溶洞之后,是‘万灵归真’之地,我怀疑那是古鲸国首领停灵之所,应该是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大墓。”
孟扶摇“呃”了一声,十分兴奋的摩拳擦掌,“《鬼吹灯》当中学的,这下可以派上用场了!”
“胡说什么呢,”战北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这个傻大胆,“鲧族是我们天煞最为神秘的一个种族,族中禁忌极多,墓葬禁忌自然更多,你跟着我,一切小心。”
他一抬头,看着前方慢慢包围过来的黄衣的天煞士兵,眼底闪过森然之色,从墙上扯下几块兽皮,随手抄起一个旧锅,兜起孟扶摇生的那堆火,啪一脚踢开门,手一扬便将那锅还在燃烧的火炭砸了出去。
啊的一声惨叫,火炭砸到一个士兵身上,又溅了开来,众人纷纷躲避,堵得严实的山道出现缺口,战北野一拉孟扶摇,“走!”
两条人影如鹰掠起,踩着众人的头颅直奔半座山头下的那处密林,更多的人追了来,却在一地泥泞中不断滑倒,山头上不知道谁在指挥,士兵们层层自树木山石后现身,张弓搭箭,箭雨一层层的落下来。
战北野兜起兽皮盖住孟扶摇,拉着她顶风奔跑,皮毛天生的柔韧光滑使箭矢难以深入,那些箭矢追不上这两道黑旋风,纷纷落在水洼中。
孟扶摇边跑边接箭,攒了满手的箭之后便胡乱一撒,她的真力岂是这些不入流的士兵能比,每一出手必有一大批人倒地,到得后来,孟扶摇空着手做个撒箭的手势,兵们便齐齐跳开。
朗声大笑,孟扶摇道,“姐撒的不是箭,是寂寞!”
元宝大人从袖子里努力探出头来,鄙视滴仰望着孟扶摇。
“小心!”
战北野突然一声低喝,伸手将孟扶摇狠狠一捺,孟扶摇被捺得栽了一个踉跄,脚步一滑滑出三步,隐约间听见箭矢破空声响,那声音极其凶猛,沉重无伦,啪的一下,射入她刚才即将跑到的位置。
孟扶摇目光一跳,霍然回首。
侧面一座山头上,金衣的男子持弓而立,隔了那么远,依旧能感觉到他在冷笑。
他身后有错落的人群,一排跪一排立,手中都是金色长弓,背后还背着一些形制古怪的武器囊,这些人从装束到神情到站姿,都和先前的普通士兵有了很大不同,恒定、冷静、目光森然。
孟扶摇眼光一寸寸的冷了下来,道,“好准的眼力,好强的计算能力。”
不仅强弓劲矢,膂力非凡,而且能算准她的行进速度,将箭矢提前射入她将要到达的地方,若不是战北野警觉,她就算能避开,也难免会受点小伤。
“天煞之金。”战北野声音沉沉,“大哥御林军中精英的精英,擅长追击、刺杀、和单人对战,其中所有的队员都必须在真武大会中进入决赛,所有的队长都是历届大会的前五十名,而首领古凌风,”他一努嘴,示意那个射孟扶摇的金衣人,“上届真武大会第七名。”
孟扶摇笑了笑,道,“如果他运气够好,捱得到这次真武大会,我会让他见识下满地找牙是个啥滋味。”
“咻!”
半空里呼啸而来无数金箭,金线般在空中连成一线,穿破雨幕,在两人脚后跟插了齐刷刷一排。
山头上古凌风傲然扬了扬弓,做了个“速速受死”的唇语。
战北野一声冷笑,单腿后踢,那些金箭被他踢起,一片黄云般再次射回。
古凌风冷然举弓作势下劈,那些箭却突然转了方向,击到半山一颗果树上,满树树叶和果子都被震落,砸了古凌风一头一脸。
战北野哈哈笑着,拉着孟扶摇往前一扑。
前方,密林——
这是一片极其茂密的林子,所有的树都拥有数目众多的年轮,翠绿的枝叶层层挤在一起,遮没天空。
此时已将天明,林中光线却依然黝黯,空气中飘荡着积年落叶连同兽骨腐烂相混合的气味,一进林子,便觉得气息阴沉,安静瘆人,有无声的压力沉沉迫来。
战北野挥着剑,在前方劈砍着荆棘树枝,他掌中剑即使在这黑暗的林中也异光闪烁,剑柄上红宝石亮得妖异,如天神之眼。
脚下突然传来“嘎吱”一声,细微的碎裂之声吓了孟扶摇一跳,抬起脚来才看见是腐脆的骨头,不由笑道,“我还以为见了鬼……”
她突然顿住,仔细看了一眼这骨头,道,“还真是鬼。”
战北野瞥了一眼那骨头,道,“这林子以前有人进来狩猎,据说大多死于非命,大约便是那些猎人的骨头,可能路上还有他们挖下的陷阱,千万小心。”
他挥剑砍断一棵纠缠的刺藤,突然厉喝,“谁!”
前方人影闪动,战北野一把将孟扶摇拉向身后,那人却远远低喝,“殿下!”
“是你。”战北野松了口气,皱着眉看自己的黑风骑首领纪羽,“不是叫你立即带人绕路回磐都么?你不在谁来主持大局……”
“殿下,小七是黑风骑副首领,已能独当一面。”纪羽沉声答,“就由属下和这十名挑出来的黑风骑士,陪殿下走这一路吧。”
战北野默然,半晌无声一叹,指了指孟扶摇,道,“保护好孟姑娘,我就允许你留下。”
“是!”
孟扶摇微微的笑,抱胸看天,哎,和他争什么,到时候谁保护谁还说不准呢。
“我们进入这林子,普通士兵不敢追,古凌风一定会追进来。”战北野冷冷笑道,“他不服气我也很久了,看来我得送他个比较特别点的纪念。”
他蹲下身,开始挖坑,接连挖了几个浅浅的,只容一个人的靴尖进入的小坑,错落前后分开,用缠树藤绷在坑上,虚虚的挽出套儿,固定在左右树身,再命纪羽在小坑后侧,挖了几个大点的坑,坑底插上尖树桩,随手劈了几块树桩,做成木板,架在大坑上,木板上盖上浮土连上藤蔓,远远牵了出去。
他们做这些的时候,孟扶摇从怀里掏出从宗越那里搜刮来的瓶瓶罐罐,对着那些藤蔓什么的胡乱洒了一气。
随即几人各自上树,等,独留战北野持剑而立。
稍顷,金衣闪动,古凌风果然带着属下进了林子,这些精兵十分小心,前进中不断向前方投石,确定没有陷阱了才继续向前。
古凌风则仗着内力高强,提气独行在前,脚尖毫不沾地,他一掠进林中,便看见拄剑而立,仰首向天的战北野。
怔了怔,古凌风还在思索这人为什么不逃,对面战北野突然一声大喝,二话不说抡剑斜身便劈!
他这一劈直有开山之力,毫无花哨却雷霆万钧,巨大的剑风拔地而起,卷得枝叶飘飞,剑上起了淡淡的红芒,剑身尚在丈外,剑芒已到古凌风眉间,淡红光芒映上他眉宇,杀气凛然。
这样毫无保留杀神般的一剑,古凌风不敢硬接,他下意识的向后倾身,一个倒仰铁板桥,脚步一错,试图在不大幅度后退的情形下,避开这一剑。
脚步这一错,便不可避免的移动了半步。
“霍霍!”
一声很低的微响,听在古凌风耳中却觉得心神一紧,随即觉得脚下也一紧,低头一看却发现靴子被几根藤蔓紧紧缚住,他心中一惊,下意识脚步后撤半步,结果后撤的那只脚又是一陷,踏入了战北野计算好的另一个浅坑。
古凌风惊而不乱,拔剑一挑便将藤蔓挑断,冷笑道,“这点伎俩也能困住我……”
他突然停住,瞪着面前氤氲的一片粉雾,这些粉雾附在藤蔓上,在他含怒大力挑断藤蔓的那一刻升腾而起,阴险的沾上了他的衣甲。
古凌风眼珠都红了,立即闭气,想也不想便向后跃起,他身后属下见首领遇险,也都不顾一切扑了过来。
一向后,一向前,道路的中断的集合点。
“撤!”
一声清脆的低喝,地面上一阵簌簌声响,遮在陷阱上的木板被牵着藤蔓的纪羽等人拉开,卷着落叶碎骨飞速后撤,现出黑洞洞的陷阱,后退和前扑的两批人撞在一起,齐齐落入洞中。
“啊!”
惨叫声起,一瞬间便死了四五人,战北野哈哈一笑,倒拖着剑便走。
身后陷阱中,却有人突然冲天而起,无声无息金剑一展便刺向他后心!
古凌风瞬间脱去金甲,一脚将一个属下蹬入陷阱,踩着他的尸体跃身而出!
头也不回横剑一拍,战北野的比平常剑身宽许多的巨剑拍得地面落叶飞卷,罡风大作,灰尘扬起,古凌风眼睛一迷气息一窒,下意识后退,随即觉得劲风里突然生出一股锐风,无声无息却又快捷无伦的逼来。
古凌风身经百战,立即心知不好,仰身一倒,顺手抓过一个冲来的属下一挡,随即便听噗嗤一声,脸上被温热微腥的液体溅上。
心知人肉盾牌起了作用,古凌风松一口气,隐约听得一人轻声一笑,笑得像冰玉相击,带着点轻蔑和睥睨,笑声随即远去。
古凌风睁开眼,将那属下尸体扔在地下,想起那笑声里的轻鄙之意,不由更加恼羞成怒,一回首对着怔怔看着自己的属下怒吼,“看什么看,追啊!”
金衣御林军们仍旧默然,看他的神情十分怪异,古凌风还想骂,突然便觉得肩膀有些僵木,他伸手一摸,突然摸掉了一块肉。
古凌风骇然变色,一侧首便见自己肩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焦黑,他心中轰然一声,知道自己着了道儿,这人也是狠人,霍然拔剑,剑光一闪,肩上一大片血肉飞出。
“一半继续追!一半送我回京治伤!”古凌风捂肩恨恨回首,眼神阴鸷的盯着幽影变幻的密林深处,“我记得你的声音!总有一天,这笔帐我会找你加倍索回!”——
“哎,这见鬼的鱼,为啥死活插不中?”孟扶摇挽着裤脚,赤足站在一处山溪边,拿着树枝做的木叉叉鱼,“白白浪费了我一百八十次的优美插戳动作!”
一行人走了一天,黄昏来临时选了这一处较高的山溪之侧休息,纪羽等人去打猎,孟扶摇一向不喜欢坐享其成,自告奋勇要去捉鱼,结果捉到现在还没捉出个结果。
元宝大人双爪抱胸蹲在石头上,以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等着孟扶摇第一百八十一次插戳成果。
战北野斜斜靠着山石,嚼着微甜的草根,一眼一眼的瞟孟扶摇洁白纤细的小腿,细致精巧的脚踝,看得次数多了,被孟扶摇发觉,她毫不客气一叉子扬起溪水甩过去,水珠子刷拉拉洒了战北野一身。
战北野眉一轩,丢掉草根,大步过来,孟扶摇戒备的摆出打架的姿势,战北野却接过她的叉子,道,“这种鱼是我们天煞深山特产,特别溜滑,你是叉不中的。”
又道,“回去穿上鞋袜,山间早晚寒气重,不要着凉。”
孟扶摇这才知道他原来是怕自己着了风寒,一时有些怔怔,半晌讪讪的去穿了鞋袜,看战北野随意的用叉子在水中搅了搅,将水搅浑,那些鱼没法透气,只得浮出水面,一浮出来就被“守潭待鱼”的战北野抓个正着,有些鱼跃起蹦上石头,连元宝大人都趁机用爪子踩着了一条,那丫立即得意洋洋四爪扑上死死压住那鱼,扭头对孟扶摇嚣张的吱吱笑。
孟扶摇悻悻,喃喃道,“原来这就是浑水摸鱼的由来,你一介王爷!怎么对野外生存这么熟悉?”
“和摩罗族打仗的时候,我曾经带兵一直追入摩罗腹地,带着三千人在摩罗的崇山峻岭里将他们的大将军王一直追到自杀,”战北野笑出一口晶亮的白牙,“当时没有补给,也没带吃的,最饿的时候就抓着一条蛇,蛇皮我都和他们分啃了,像这些掏鸟蛋捉野兔找野果抓鱼的事儿我都干过,兵们都累,没道理再要他们服侍我。”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这个天煞之金的首领始终名声在你之下了。”孟扶摇生起火,一边往火堆里添枯枝,一边笑吟吟道,“一个会用属下垫陷阱,会用属下替自己挡刀的首领,是永远不能达到众望所归王者高峰的。”
“古凌风毕生里以我为对手,可惜我只当他是个屁。”战北野朗声笑,“啊,好臭。”
孟扶摇哈哈一笑,笑到一半便止住,她慢慢的随手抓了身边的落叶树枝添火,盯着火堆不语,眼珠子湿润润黑亮亮,像一对隐藏着无数浮沉心事的水晶珠。
“小心!”
战北野突然伸手,劈手夺过她手中欲待拿起的“枯枝”,手指一搓,寂静中响起“咔嚓”一声骨裂之声,扶摇这才回神,愕然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条毒蛇,扁头,灰褐色,生着点淡绿的斑纹,混在满地断枝落叶中,竟可以假乱真。
战北野扔掉死蛇,立即拉过她的手仔细检查,“伤着没?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语气嗔怪,翻来覆去看她的手神情焦急,火光映着他的脸,额上竟有浮出细细的汗,在夜色里莹然生光——久经战阵谈笑用兵千军万马直当等闲的战北野,竟然因为看见她掌中一条蛇,而惊出冷汗。
孟扶摇心中一动,生出股淡淡歉疚,下意识缩回手,勉强一笑,道,“没事,没事。”
“扶摇,”她在沉默,战北野则在沉默的看她,“我路过姚城时,听说铁成随你走了,但现在为什么他不在你身边?”
“我派他另有要务,”孟扶摇慢慢答,“他办完会来追我。”
“什么要务比保护你更重要?”战北野不放松,继续问,“铁成不像是会肯离开你的人。”
“我勒令他去,就这样。”孟扶摇答得言简意赅,转过头去。
“为什么?”战北野坚决打破砂锅。
“不为什么!”孟扶摇忍无可忍,气势汹汹的嚷一声,“我高兴!”
战北野不语,也不怒,默然的盯着她,孟扶摇骂出口又有点后悔,瞟了战北野一眼,吸了吸鼻子道,“呃,对不住,我有点累。”
“扶摇,你不高兴。”战北野突然截住她的话,“从山崖上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你有点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事?”
孟扶摇张了张嘴,发生了什么事?没发生什么,不过是遇见了一个人而已,而这个人,只要存在,她迟早都会遇见,早点遇见也没什么不好。
她叹了口气,有点哀怨战王爷那么豪烈的一个人,偏偏在有的地方心细如发,她却不知道,战北野的心细如发完会是有限的,比如雅兰珠,就绝对享受不到这一根发丝的细微度。
但是这话如果去问战北野,等于对着他交代了自己的心事,那难免令战北野伤心难堪,何必呢。
“是和长孙无极有关吧?”她不说话,战北野自己却开口了,他语气里淡淡落寞,却依旧在笑,“你向来只有因为他,才会出现真正的反常。”
孟扶摇心中“咚”的一跳,抬眼看他,战北野专心烤鱼,抬头对她一笑,“看我干嘛?怕我受伤?哎,你有这份心,我真安慰。”
“我才没有!”孟扶摇立刻严正声明,“我说过,我对你们都没非分之想,我最希望的事,是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是我们对你有非分之想好了。”战北野明朗的笑,“我一想到长孙无极和我一样被拒绝,我就平衡了,哎,扶摇,你拒绝就一起拒绝,可要坚持到底,不然我可不放过你。”
“得了吧你,”孟扶摇无奈的笑笑,想了想道,“我是派铁成护送佛莲公主去中州了,我在路上无意中救了被强盗打劫的她。”
“佛莲?”战北野皱起眉头,“凤净梵?璇玑国主第五皇女?号称含莲出生的那个?”
“你也认识?”孟扶摇看着他,突然想起如果佛莲是长孙无极未婚妻,作为天煞皇族一员,战北野为什么不知道?
“谈不上认识,听说过。”战北野漫不经心道,“她去中州做什么?”
孟扶摇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她说是长孙无极未婚妻,去探望他。”
“未婚妻?”战北野一怔,手中烤鱼险些掉入火中,“我怎么没听说过……啊,不对!”
“怎么?”孟扶摇盯着他,隐隐有些紧张。
“你这样说我想起来,好像长孙无极是订过亲,大概是十多岁的时候,听说还送了对方一幅内含兵法的璇玑图,但是后来便没听说过什么消息,按说如果他真的订婚,早就该大婚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
战北野说着说着突然发怒,“好啊,他长孙无极有老婆,还信誓旦旦说什么一心于你,矢志不移?”
孟扶摇默然不语,元宝大人却突然蹿了过来,蹬蹬蹬爬到两人中间,拍胸脯打屁股指天誓日的吱哩哇啦,战北野和孟扶摇皱眉盯着元宝大人,不知道它到底要表达什么催心裂肺的内容,元宝大人发现鸡同鸭讲完会无法沟通,急得仰天长吱,又想去找它的零食盒,这才想起零食盒饼子吃完还没补充,大急之下居然伸爪去拔屁股上的毛,发狠一根根拔了,打算拼字给孟扶摇看,好容易拼了一个“不”字,孟扶摇挪了挪已经发酸的屁股,道,“耗子,等你拼完,天都亮了,你屁股上的毛也秃了,为了我的睡眠体力和你的宝贵的毛,你算了吧。”
她翻个身,就着火堆躺了下去,战北野等她睡熟了,脱下外袍小心的给她罩上。
元宝大人小心的收起自己浪费的四根毛,捧在爪心,忧伤而孤独的坐在石头上,看着天际的那轮弯月,良久,发出了一声因沟通不良而郁卒的悠长叹息。
“吱————”
夜渐深,万物渐渐睡去。
纪羽带着十名黑风骑精英睡成一个半圆,面对着密林来路,护卫着中间的战北野和孟扶摇,孟扶摇睡在一处青石上,石后是一泊潭水,再就是天堑难越的岩壁,这是战北野精心挑选的宿营地,背靠山壁,可拒三方来敌,最是安会。
经过一天跋涉奔波,人们都十分疲倦,睡得酣然。
弯月如钩,将淡青的光芒投射在潭水的波心,波心里有隐约的水纹荡漾,一弯弯的掠开去。
那些波纹渐渐波动剧烈,将那一弯惨青的月打碎,随即,一些某些尚未看见形状的物体,自潭水中无声冉冉升起。
无极之心第三十八章山林之夜
惨青的月色下,潭水中靠着山壁的地方,缓缓升起一道诡异的影子。
远远看去,那影子似乎有头有身,四肢分明,明明静止着升起,却在不住蠕动。
月光将那影子投射在山壁上,那团“东西”,突然一点点的分裂开来,两条特别柔软的“手臂”,以一种奇异的韵律不断伸缩。
岩石上,元宝大人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嗅了嗅鼻子,突然一骨碌爬起来。
它回头一看,唰一下跳起来,扎入孟扶摇怀中。
孟扶摇正睡得香,梦里大耳刮子煽长孙无极呢,被元宝大人这一撞醒了一半,下意识感应了一下,没觉得有杀气,四周静寂无声,于是放下心来,迷迷糊糊将元宝大人一推,骂,“好好睡!别投怀送抱的,你我男女有别!”
元宝大人愤怒,上蹿下跳吱吱的喊,这下所有人都醒了,对面战北野一睁开眼,手一伸便抓住了用来当枕头的剑,腾身跃起四面一看,皱了皱眉道,“耗子你吵什么?”
元宝大人拼命对着那片崖壁指,众人看过去,却只是一泊宁静的潭水,一方寻常的崖壁。
“做噩梦了吧你?”孟扶摇斜睨元宝大人,“想跟我睡就直说,装模作样的做啥。”
元宝大人气苦,再次指天誓日吱吱不休,孟扶摇和战北野虽取笑耗子,却也知道耗子并不是单纯的耗子,也绝不会为了要和孟扶摇睡觉就半夜惊魂,纪羽等人提剑在附近林中梭巡一圈,战北野和孟扶摇将四周都搜索了一遍,确认确实没有异状,才各自坐回,孟扶摇抓过沮丧的元宝大人,往自己肚子上一放,道,“石头咯着你做噩梦了是不?姑娘我牺牲下,提供你人肉沙发。”顺手压倒元宝大人,道,“睡觉,别再吵吵,接下来还有很难的路要走呢。”
战北野添了点柴火,将火堆燃得更旺些,仔细看了看地形,在孟扶摇后侧睡下。
疲惫的人入睡是很快的,不一刻林中又沉静下来,元宝大人这回被战北野披风盖着,被孟扶摇手压着,没法子动弹,却也不肯睡,目光亮亮的竖耳朵听着。
月色下,潭水中,石壁前,慢慢又浮出那诡异的影子,射在深黑的崖壁上,微微蠕动,有些似乎像发丝又比发丝粗很多的末端,在崖壁上缓缓招展。
那影子慢慢近前来。
元宝大人突然张嘴,咬住了孟扶摇腰带,头一甩,“哧啦”一声腰带被撕破。
孟扶摇直直跳了起来,大叫,“耗子你做啥!”
众人顿时又醒,孟扶摇手忙脚乱捆腰带,一边四处察看,发现依旧没任何异常,顿时大怒,骂,“不就是先前不给你拼字么,犯得着这么报复我?”
元宝大人眼泪汪汪,悲愤的扑倒在岩石上,对着那方崖壁骂人家全家。
战北野坐了起来,道,“耗子怎么闹成这样?我倒不安了,这样吧,扶摇你继续睡,我来守着。”
孟扶摇打个呵欠道,“我来守就是,反正耗子打定主意不给我睡了。”
纪羽上前来,道,“殿下,属下兄弟守夜并没发现什么,不过在这林子中还是小心为上,您和孟姑娘继续睡,属下带兄弟们守夜。”
战北野沉吟了一下,心知如果自己要守夜孟扶摇定然也不肯睡觉,然而两人多日奔驰打斗都已精疲力竭,休息不好更对付不了日后的险路,只好道,“那么,都小心些。”
“是。”
孟扶摇和战北野再次躺下去,孟扶摇害怕元宝大人再次非礼,把它往身侧一个树洞里一塞,道,“明早再放你出来。“
元宝大人沦为“狼来了”的那个孩子,悲愤的扒着洞口看月亮,树洞太窄,他身材太胖挤不过去,只好老老实实呆着,看着那影子再次缓缓升起,比刚才更近的近前来。
纪羽带着手下几个卫士,一半面对林子坐着,一半坐到战北野和孟扶摇身边,他们背对着潭水,目光如鹰的四处梭巡。
没有人想到潭水中会有什么异常——这只是一方很小的潭,三面围着绝崖,崖上连株可疑的草都没生,潭水清澈一望见底,众人在里面洗过脸捕过鱼,都知道绝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最有可能潜伏危险的林中。
那影子,无声无息的逼近来,已经到了孟扶摇睡的那方石下,慢慢越升越高,越升越接近孟扶摇,月光斜斜的射过来,那影子依旧是一团影子,看不出实体的痕迹。
元宝大人蹲在树洞中,一双黑宝石似的眼睛鸟溜溜的盯着那团影子,突然深吸一口气,鼓鼓的肚皮一缩,一仰头大叫起来。
月下,树洞中,方宝大人用尽仝身力与做出犬叫动作,然而卉怪的是,竟然没有一点声音发出。
那种声音,不是往日的耗子版的吱吱声,人类听不见。
属于百年神物的独特次声,音节古怪,带着掌控自然的神力,那声音冲喉而出,一线钢刀般逼向潭水。
那团烟雾般的影子静了静。
随即,突然化为实体,迸射开来!
坐得离潭水最近,背对着潭水守卫的一名黑风骑士,正警惕的扫视对面林中,突然后心一凉,似乎被潭水溅上,他正疑惑潭水怎么会突然溅开,随即便觉得侧脸也一凉。
有什么冰凉柔滑的东西擦过了他的脸,咝咝一响,舔在了他的唇,随即往他脖子上一绕。
那骑兵反应极快抬手一抓,将那东西一把抓下,两手一拽已经拽断,淡碧色的液体溅开来,骑兵警觉的避开,头一低看见左手中半截灰褐色蛇身,蛇头尖扁,松了一口气笑道,“不过是条水蛇。”目光一掠看见右手中物事,顿时一愣。
那依旧是半截蛇身,尖扁蛇头,根本不是想象中的蛇尾。
双头蛇!
骑兵心中轰然一声,知道自己遇见了天煞密林传说中的双头崖蛇,这种东西据说一出现就是一大群,而且报复心极强,你杀它一条,它杀你全家。
骑兵霍然回首,便见自己身后,群蛇挨挨擦擦,绞扭在一起,硬是组成了一个“人”的形状,不过现在这形状看起来似乎有些分散,蛇们有点慌乱的窜开,只有两条充作“手臂”的大蛇,张开毒牙尖利的嘴,阴绿的蛇眼死死盯住了他。
骑兵看着这蛇,下意识的要想起身砍杀掉,突然觉得头再也扭不过去。
然后脖子、胸膛、手臂、腿……全身的每块肌肉每根骨骼都在慢慢僵硬,一点点的将他的生命固化。
最后的意识里,他隐约想起刚才那舔在了他的唇的蛇吻。
月光无声。
照见潭边,石上,一个永远的扭头回望的姿势——
群蛇被元宝大人次声逼得实化迸射的那一刻,众人立刻惊醒,战北野在睁开眼那刹,立即将孟扶摇扫下了青石,一翻身抓住了自己的剑,反身对着潭水就是一劈。
水柱轰然溅起,将蛇群又冲散了一半,那个诡异的“人型”已经只剩下了两条“手臂”和半个“头颅”,在惨青月色下的潭水中挤挤擦擦的游动。
黑风骑兵们冲上来,面对潭水结成阵,战北野盯着那团蛇群,冷声道,“既然已经杀了一条,剩下的就全杀了,少一条好一条!”
这些听过传说的骑兵都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冷然点头,战北野又道,“这东西喜欢结成人形对人全身上下攻击,让人防不胜防,并且身体坚硬滑腻,行动快捷如风,先想办法冲散它们!”
孟扶摇一个翻滚翻下来,看着那些和黑风骑士对战的蛇,那么多蛇绞在一起,居然行动灵活,“手”抓“头”撞,迅捷如风,真的就像一个人在战斗,时不时还暗器似的飞出一条狠咬一口,再瞬间缩回,不由愕然道,“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逼得这么近我们都不知道?”
“这是双头崖蛇,据说受过大鲧族巫师的诅咒,身形凝烟化雾,在接近人体之前人难以察觉,喜欢以‘人身’作攻击,遇上它们的人一般都是死路一条,而且这种蛇一旦被杀一条,后果会很麻烦。”战北野快速答完,道,,“晚上我们杀的那条蛇,可能就是它们中的一条。”
“那条蛇不是单头么?”孟扶摇愕然问。
“这种蛇幼年是单头,成年后才长出双头,住在崖壁缝隙里,是我疏忽了,我以为这种蛇随着大鲧族的毁灭而消失,不想居然还存在。”战北野叹了口气,道,“错怪耗子了。”
孟扶摇一脸愧疚的对树洞看了看,道,“等下道歉去。”又从怀里摸瓶瓶罐罐,“毒死它们先。”
“没用”,战北野拉住她,“这东西不怕毒,小心误伤别人。”
“用雷弹?我记得你的骑兵有配备这个。”
“蛇在水中用不成雷弹,一旦有蛇逃生寻隙攻击,我们的人防不胜防。”战北野突然一笑,道,“是个麻烦东西,但是有时麻烦东西很适合惜用。”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将里面一些红色的粉末往自己身上倒了倒,又灭了火堆,往火堆里弹了弹。
孟扶摇好奇的问他,“这是什么?“
战北野很牛逼的答,“胡椒粉。”
孟扶摇黑线,喃喃道,“这五洲大陆有胡椒粉么?难道穿越的不是我,是你?”
“什么叫穿越?”战王爷耳朵很尖,随口问。
“就是周游各国。”
战北野“哦”了一声,解释道,“上次在华州客栈喝汤,你加了胡椒粉后味道确实好很多,我便命人弄了些来,这蛇是瞎子,对气味却十分灵敏,仇人的气味它们会不死不休的追逐过去。”
孟扶摇眼睛突然亮了,“你把胡椒的味道留下,还有什么比这个气味更鲜明刺激呢?一旦追兵来……”
“对”,战北野哈哈一笑,“等下我们走,东西都留下,天煞之金追过来一定会上来察看,翻动火堆沾上胡椒粉,然后……就等着双头崖蛇不死不休的报复吧!”
他掣剑,腾起,自黑风骑士头顶飞越而过,淡红光芒一闪,轰然一剑便将那已经毁坏得不成模样的人形蛇群一劈为二!
随即大喝,“退!”
蛇群居然如人体被劈裂一般左右分开倒下,那些被劈成两半的双头蛇,每一截又是一个单独的个体,在水中飞速一掠,如风行水上,箭似的又冲过来。
众人却已远远逃开,孟扶摇第一个逃——她赶到树洞前赶紧先掏出元宝大人,也顾不得是否会被人看成第三个波了,往怀里一揣,眨眼间已经奔到十几丈外。
战北野最后走,顺手夹走了那具永远诡异扭头的战士尸体,同时砸出一大把石头,向着四面八方所有方向。
那些蛇追了出来,听到四面八方都有声音,一时不知往哪去追,众人早已爬上树,从树梢间腾跃远去,一直奔到远处,才停下来,战北野亲自挖了坑,将那死于蛇吻的骑兵葬了。
纪羽等人并没有悲戚之色,战士死于战场,份所应为,他们只是默然注视着战北野,那是他们的王,勇毅、果决、视兵如子,跟随他征战沙场死去的儿郎,只要有可能,他都会亲自埋葬,受伤掉队的,他决不轻易放弃,所以黑风骑中有不成文规定,无论谁,一旦受伤落入山穷水尽境地,立即自尽,绝不拖累战北野。
孟扶摇过来,对着那士兵的埋骨之所默默一躬,她有些自责,元宝大人示警,她应该谨慎些更谨慎些,那么这个还很年轻的士兵,就未必会死。
战北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该别睡下的。”
“都别争了,”孟扶摇勉强笑,“是耗子的错,谁叫它不会说人话。”低头从怀里摸出元宝大人,那丫浑身毛湿漉漉的,耷拉个脑袋似睡非睡,孟扶摇傻傻的盯着它道,“咦,耗子,你什么时候下水了?”
元宝大人哪有精神理她,它这压箱底宝贝可不是轻易能使的,使一次元气大伤,必得沉睡上几天,尤其它现在又不在穹苍,没有某些必要的东西补给,越发的蔫不拉答。
孟扶摇想起长孙无极家的绝世爱宠借给自己居然搞成这样,难得生出了点愧疚之心,咕哝道,“我决定了,看在你的份上,给你家主子的三个大耳光减为两个。”一边小心的将元宝放进自己背上的包袱里,那里有衣服垫着,睡得更舒服点,至于掉毛,当没看见吧。
一行人继续向前,密林里所有的路看起来似乎都一样,士兵们轮班砍着藤蔓和荆棘,还是不能避免的被一些灌木丛拉破衣服,孟扶摇将装着元宝的包袱挪到自己胸前,她每隔一会都不由自主的摸一下耗子,生怕它搞丢了——这林中和以前走过的密林感觉都不同,那些浓密的树荫深处,似乎时刻深藏着无数双眼睛,阴森的注视着他们,在暗处盘算着他们还可以支撑多久,等待着他们随时随地遇见危险成为它们的大餐。
和昨天不同的是,一直窥视并跟随他们的猛兽却少了很多,似乎也察觉到他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东西,生怕被殃及,以至于纪羽他们猎兽时,打了半天才打到几只刺猬。
中途有遇见天煞之金的追兵——林子大,也没路,走着走着便有可能撞在一起,那一小队士兵正被一群双头崖蛇如附骨之蛆般追着,纪羽他们看见人影闪动立刻上树,眼见着追兵在那蛇的追击下死的死逃的逃,群蛇扑上去撕咬尸体时,才居高临下扔了个雷弹,这蛇再猛也是肉身,在土火药的威力下肉碎骨飞,纪羽挖了深坑将蛇尸掩埋,以免被其他蛇群发现。
晚间宿营的时候,再不敢靠着潭水或山壁睡觉,一行人干脆砍掉了一圈比较小的树木,清出一片空地,用那些树木搭了些简易屏障,士兵们居高临下分班守卫。
孟扶摇将元宝大人放在肚子上,照样是一副酣然高卧的样子,战北野却一直在她身侧盘坐调息,隔一阵子睁开眼,听风从林端呜呜掠过的声音,听夜枭在树梢头阴阴的叫,把月色叫成一片凄迷,更远处野狼在嚎月,啸声孤独而凄凉,极具穿透人心的力量。
孟扶摇睡得一动不动,和她肚子上那只一模一样。
战北野却突然笑了笑,道,“装得累不累?”
依旧闭着眼,却突然扯了扯嘴角,孟扶摇道,“我在深刻的思考。”
“思考什么?”
“思考你要我对你三哥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孟扶摇坐起身,“你外公是被他害的?”
“我外祖父老周太师,人称‘贰臣第一’”,战北野拨了拨火堆,淡淡道,“在天煞正史和野史中,老周太师大概都注定要遗臭万年,你知道的,天煞的前身是金朝,战氏家族和周家同朝为臣,我父野心勃勃,攻入磐都,欲取金朝而代之,当时身为太尉的外公,未经抵抗亲献都城,封为太师,他的女儿,既为前朝皇后又是今朝皇妃,他历两朝主子,两朝高官荣宠不衰,为此饱受时人羞辱,有人专门作诗讥刺‘皇后还换皇妃去,太尉又封太师来。’他若上街,人人不肯近他三尺之地。”战北野微微一笑,深黑的眸瞳里乌光深潜,“但在我眼里,他教我兵法,为我求来最好的师傅,带着我爬府中最高的藏书楼,亲自挑选他认为对我有用的书,他是最好的外祖父。”
孟扶摇轻轻叹息。
“外祖父晚景凄凉,女儿疯了,隔着宫墙就像隔了万山,再没有见过,我十八岁还没封王,住在宫中西僻角里,不敢在宫中随意走动,怕遇上年青少艾的娘娘们,惹得她们惊惶回避,外祖父听说了,怕这样下去迟早我会被兄弟们扣上不堪罪名,在玉阶前陈请三次,才换来了我的郡王之封,却又不许我在京开府建衙,远远发配到葛雅,我本来指望着在京开府,还能接他和我住一起,有我照拂,老人家晚景可慰,然而葛雅……他再经不起长途跋涉,就在我去葛雅的那年,他死了,太医说是自然寿终,只有我知道,不是。”
“为什么?”
“我走之前去向他辞行,他在看书,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我出了门,他才说了句,‘你一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如果我在你回来之前先走了,你记得将来给我迁骨回老家颖川安葬’,那年我奔丧回磐都,晚上在太师府家庙里打开棺材捡骨时,发现骨中发黑,他是被毒死的。”
“查出凶手了么?”孟扶摇静默半晌,轻轻的问。
“左不过那几个人,”战北野盘膝而坐,看向磐都的方向,眼神像一截沉重的乌云在缓缓移动,带着些藏刃于鞘的深潜杀气,“战南成,战北恒,还有那天死在你匕首下的战北奇,战北奇大概也只是个匕首的身份,握刀的手,还轮不上他。”
他转过眼,对着默然盯视他不语的孟扶摇笑了笑,这一瞬又笑得风华坦荡,阳光般畅朗,“都过去了……别为这些事影响了心情,睡吧。”
他将火堆挪了挪,将烤热的那一方地面让出来,又亲手试了试地面,确定地上没什么可疑不安全的地方,才示意孟扶摇来睡,孟扶摇心知拒绝也没用,挪身过去躺着,睡了一会睁开眼,见战北野抓着自己的外袍,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孟扶摇无奈的扯扯嘴角,知道他想给自己盖他的袍子,又不想被她拒绝,两个人扔来扔去的扯皮,便等她睡着再盖,想了想只好伸手道,“借衣服盖一下。”又推战北野,“快睡快睡。”
两人分头躺下,虽然累,却也不敢睡得太熟,孟扶摇闭着眼睛,隐约听见有个士兵起身悄悄向外走,立即被同伴叫住,问,“去哪?”
“方便。”
那人笑,“哪里不能方便?还想在这深山密林里找茅厕哪?”
“孟姑娘在这里呢……”那士兵小小声的道,“……味道传过来,不尊重。”
拦住他的人不做声了,半晌挥手笑道,“你是刺猾肉吃多了,肚腹不调,快去快回。”
前方有人悄悄蹑足远去的声音,孟扶摇闭着眼睛笑了笑,心里有淡淡暖意泛起,脑海里浮现那士乓的脸,大概是眼睛大大,额头上有道疤的那个?年纪不大,却已经身经百战了,哎,这些铁血儿郎,居然也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她慢慢睡着了——
天将明的时候孟扶摇醒来,睁眼前的第一眼便很高兴的想,哎,今夜无事。
随即便听见纪羽低沉的命令,“再去找,两人一队,不许落单!”
孟扶摇霍然坐起,道,“怎么了?”
“少了一个弟兄。”答话的是战北野,他盘坐如昔眼神清醒,竟像是没睡,“出去解手便没回来。”
孟扶摇怔了怔,道,“昨夜去解手的那个?去解手就不见了?那怎么到现在才去找人?”
“他昨夜闹肚子,一直没停歇,前几次都没事,天快亮的时候他最后去了一次,随即便不见了。”
战北野攒着眉,注视着林中浮荡的白色雾霭,在这连绵无际的密林之中,致人于死的因素实在太多了,随便一处潜藏的危险,都有可能吞噬掉一条健壮的生命。
再次去搜索的士兵们回来了,依然没有找到,纪羽沉思了一下,道,“别找了,继续赶路。”
战北野没说话,半晌起身,在地面上做了个记号,随即道,“走吧。”
孟扶摇深吸一口气,她知道以战北野的性子,是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属下的,然而为将者在危急关头必须懂得取舍,在这密林中耽搁下去,死的人只会更多。
她看着战北野一路行前的身影,他背影挺直,行走间黑袍翻飞出赤红的衣袂,一团火似的燎入这荫翠丛林,这样一个男子,似乎永无颓丧软弱之时,仿佛那些写在久远时光里的疼痛的故事,从来就不曾磨砺了他与生俱来的自信和骄傲。
然而她知道,这个男人,睡觉时永远枕着他的剑,每睡一刻钟必定抬手摸摸自己的剑,每睡半个时辰会下意识挪动地方——他是不是从没有过坦然高卧,一夜无梦的好眠?
而他的那些梦,是不是永远涂满了那些灰暗和血色的记忆?贰臣之家,疯妃之子,被放逐的少年,外公的被毒杀……
孟扶摇仰首,无声叹息。
这一仰首,她的日光突然定住。
上方,一株参天大树的下垂的浓密绿荫里,突然探出一张熟悉的脸,面无表情的瞪着她。
年轻的惨白的脸,大大眼晴,额上有道疤。
是昨晚那个出恭失踪的士兵。
孟扶摇一惊之下便是一喜,还没来得及欢喜呼唤突然又觉得不对,那惨白的脸色,青色的瞳孔,散光的眼神,僵木的姿态……那是死人!
她一惊一喜再一惊间呼吸有异,前方的战北野立即察觉,霍然回身,一抬头便看见那士兵的尸体,见孟扶摇伸手要去拉那士兵,立即奔来,道,“我来……”
他来势极快,后发而先至,电光火石间已经打下孟扶摇的手,极其谨慎的拔剑,先去割那系住士兵的藤蔓。
那藤蔓却突然一缩,如同生命体遇见危险,那般的避了一避。
战北野怔了一怔,那藤蔓突然啪一下横甩过来,直甩向孟扶摇的脸。
孟扶摇二话不说拔刀就砍,刀子砍上去藤蔓立断,喷出大量灰绿色气味难闻的汁液,战北野拉着孟扶摇急退,纪羽等人飞身扑过来便挡,此时那士兵尸体无人接住自行落下,顿时呼啦啦拽下一大堆藤蔓,一片网似的罩落下来,”
这藤蔓生满红色倒刺,一看就是有毒植物,而且汁液饱满四处乱溅,众人不敢砍戳,怕被汁液溅着麻烦,都下意识的后退,再退,再是……
孟扶摇原本在最后面被他们挡住,这一退便在最前,战北野一回首看见她,立即将她一拉,护在自己身前,他身侧一个士兵看见王爷在最前面,背对着一切未知的密林后退,立即也冲到了战北野身后为他试路。
随即便听“噗嗤”一声。
声音极低,如同踩破一个水泡,那个士兵和战北野的身子,突然矮下了一截。
倒数第三个的孟扶摇,也突然觉得脚后跟一软,身子不由自主向后便倒,忽觉身后有人大力一推,推得她向前一冲飞离原地,堪堪被赶来的纪羽接住。
孟扶摇刚落在实地立即回身,随即便倒抽了一口凉气。
身后是一片看起来毫无特征的沼泽,那士兵和战北野都陷了进去,瞬间便被拉下,尤其以战北野情况更为糟糕,他明明刚陷入沼泽,完会来得及拔身而出,不知道怎的竟然陷得比那士兵还深,淤泥刹那间已经到了他胸口处。
孟扶摇咬着嘴唇,知道陷在那里的本应该是自己,被藤蔓逼出的人们中,最靠近沼泽的那个本来是她,是战北野以身相代,并在她落入沼泽边缘的刹那,不顾危险动用真力送她到安全地带,以至于现在将被沼泽没顶。
更糟糕的是,这沼泽是流动的,不断将那士兵和战北野向着中心推移,离孟扶摇越来越远。
此时自责无用,唯有救人而已,孟扶摇低喝,“纪羽,挡住那该死的藤蔓!”一翻身跃上一块山石,抽出腰间软鞭,抬鞭便要射出。
然而她的手突然僵住。
救谁?
那士兵比战北野落得更接近中心,他是为了战北野和孟扶摇才落入沼泽的,虽然他现在状况略好些,但以他的实力,支撑的时间未必能比战北野长,一旦先救战北野再救他,他必死无疑。
然而战北野落入沼泽后使用真力,下陷速度惊人,没顶,也是须臾之间的事。
依孟扶摇的心,她自然要救战北野,可依她的良心,她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救谁。
都是命,都是为了护持她而陷入险境的命!
这一霎她急得要发疯——这不是普通的沼泽,这沼泽巨大的吸力容不得她犹豫!
战北野抬首,这刹那他又落下许多,淤泥及胸却依旧毫不犹豫霍然一喝,“救他!我能支撑!”
那士兵在泥泞间艰难转首,看着战北野,这一刻这个面容普通的青年眼中满是热泪,在满是泥泞的脸上冲出两道水沟。
他低低道,“殿下,有您这句话,王虎死而无慨……”
战北野立即怒道,“你要干什么?我命令你——”
“噗!”
鲜血飞溅,冲上小半人高,再簌簌落下,落了战北野满脸。
半截舌头,从王虎口中喷出,啪嗒落在沼泽中,立即被卷入无声的漩涡,半米周围的淤泥被染成一片艳红,那些膏脂般的红色,映照上王虎血流满面的脸。
他张口,只剩半截舌头的嘴呜呜噜噜的道,“……来生还做您属下……”
战北野死死的看着他,良久,闭上眼,紧闭的眼帘间,渐渐浸出点湿润的水光,和脸上的血混在一起,无声落下,宛如血泪。
“霍!”
鞭子飞射而出。
王虎嚼舌自杀的那一刻,孟扶摇的眼中也漾起了水光,然而唯因如此,她决不浪费这个青年以自尽让出生存机会的牺牲,几乎在鲜血飞溅的那一刻,鞭子便出了手。
鞭子精准的搭上战北野手腕,孟扶摇大力一拔,竟然没有拔动,这沼泽吸力不仅巨大,竟然还在慢慢回旋伸缩,孟扶摇不敢胡乱用力绞断鞭子,只得小心的慢慢将战北野拉起。
刚拉出半只手臂距离,沼泽中央突然传来一声裂响,随即便见一处横倒在沼泽上的枯枝突然爆裂,从枯枝枝干内爬出一大批红头黑身铁螯钢牙看起来就十分瘆人的巨大蚂蚁,如恶魔之瓶里源源不断泻出的毒沙,黑云烈卷,刹那间便卷过沼泽淤泥,到了战北野身后!
无极之心第三十九章烈血牺牲
“靠!”孟扶摇爆粗,“趁火打劫的混账!”
然而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她在和沼泽角力,鞭子绷得笔直随时要断,根本不敢在刹那间猛力提起战北野,而那红头黑身的蚂蚁,孟扶摇以前在太渊某处丛林见过,它们所出没的地方,一般都只剩下嶙峋的骨架,动物或人的。
一想到战北野变成那样一副骨架,孟扶摇便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然而此时根本急躁不得,她掌心用力稍有不稳,鞭子便断了,这附近的藤蔓又有毒,不能拿来替代,她心急如焚,却也只能按捺住自己,屏息静气,以自己能做到的最快最稳妥的速度,向上拼命拔战北野。
纪羽等人此时也避开了那藤蔓冲过来,一看这情形脸色便白了。
那群蚂蚁来得极快,刹那间便盖满了一大片沼泽,有些蚂蚁已经冲到了战北野身侧,张口就咬,孟扶摇眼前顿时一黑。
战北野却出奇的冷静,他根本没有看孟扶摇,一直盯着那群蚂蚁,看见那东西终于逼近前,立即张嘴一吹。
一口真气吹出,蚂蚁们顿时翻卷着滚了开去,然而战北野的身子,也立刻向下陷了陷。
孟扶摇睁开眼,她的冷汗流过额头,淹着眼睛,火辣辣的生痛,她却不敢擦汗也不敢眨眼,双手交替着,慢慢将战北野往上拉,她在心中飞快的计算了一下,战北野每吐出一口真气,会下陷半根手指的距离,而自己却能在每次使力时,拉出他一根手指,这样下去,虽然慢点,还是能安全拉出他的。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她换算出这个结果的刹那,一片寂静中突然传出极其细微的“嚓”一声。
鞭子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
这声裂声宛如死亡号角,顿时震得所有人脸色一片煞白,孟扶摇心底轰然一声,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这见鬼的运气!
鞭子已经不能再使力,一旦断了就没有时间再救战北野,可要她看着战北野慢慢下沉,她死也办不到。
孟扶摇脸色苍白,牙齿咬在下唇里,盯着那点慢慢扩大的裂痕,眼珠子乌黑晶亮的发着幽光。
战北野却突然道,“扶摇。”
孟扶摇沉默。
“带他们走,纪羽知道路,出了山你就离开吧,不要去搅天煞的浑水。”
孟扶摇不理他。
战北野却突然慢慢拔出了他身侧的剑,这个动作使他又微微下沉了几分,鞭子上裂痕越发明显。
孟扶摇发急,大叱,“战北野你干什么!”
战北野只看着她,突然将手中剑轻轻放在了淤泥上。
平放的东西没那么容易沉落,那长剑在淤泥上光华依旧,青鲨皮黄金吞口,垂深红如火丝穗,剑刃明锐如一泓秋水,剑柄上雕刻着苍龙在野图腾,寥寥几笔便将飞龙在天的睥睨姿态尽显,苍龙的眼睛是一枚硕大的红宝石,红得纯粹热烈,像是心头血。
“扶摇……”战北野声音压得很低,“看着我的剑,剑柄上雕着的是天煞皇族苍龙在野的图腾,那血晶石双眼,是无上尊贵的剑神之目,在我们天煞皇族的传说中,剑神化身为龙,降我战氏皇裔,每个天煞皇族子弟,都有属于自己的,不容任何人碰触的剑神之目,中指指腹按在那个位置,便永无人可以代替。”
他中指按在红宝石,掉转剑柄,“扶摇,你的匕首太短不利安全,这剑交给你,从此后,全天下除了我自己,还有你可以碰触天煞皇族最为神圣的剑神之目,以及……我的一切。”
孟扶摇突然甩过头去。
她不要听。
她不要接受。
这些话是什么话?遗言?
谁规定这个时辰她就必须要听临别遗言?不到最后她不听遗言!无论如何鞭子还没断,就算鞭子断了她也一定要想出办法!
孟扶摇只思考了一秒钟。
林子里的风寂寂的掠过来,掠起她黑发如缎,遮住这一刻决然的眼神。
她突然深吸一口气,一偏头对纪羽道,“你们会给我背过身去,走开三丈远。”
纪羽怔了怔,看了看战北野,孟扶摇断喝,“背过去!”
纪羽咬了咬牙,道,“都背过去!”当先走开。
士兵们默然跟过去,一个瘦小的士兵慢吞吞走在最后,不住回头,孟扶摇没空理会,她盯着那不断扩大的裂痕,鞭断只在须臾之间。
她闭起眼,开始脱衣服。
放下包袱,解下匕首,脱下有点厚的外袍,以及身上所有有份量的东西,连靴子都除了,赤足站在泥泞里,最后从包袱里掏出火折子,还有一瓶她贪图享受带着专门用来烘烤野物的油。
战北野吹完一口蚂蚁,回头时便愕然发现孟扶摇在脱衣,她身上很快只剩下单衣,如雪肌肤和纤腰长颈一点点显露在淡白缭绕的晨雾里,短短的上衫遮不住雪锦般的腰线,那是一束恰到好处的收拢,风从林间穿过,将那薄薄的亵裤贴在纤长的腿上,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诱人轮廓,而因此引发的关于丰盈、关于弹性、关于肌肤的润泽和曲线的优美的想象,比完全显露更令人热血偾张。
战北野的脸色,却立即变了。
他自泥泞中挣扎转头,刹那间眼色赤红,连那蚂蚁逼近都未曾察觉,大喝,“别!”
孟扶摇笑了笑,她这一刻心神激荡,难得还能维持着那鞭子不断,轻轻退后一步将鞭子拴在树桩上。
几只蚂蚁爬上了战北野腰侧,他毫无所觉,只是死死盯着孟扶摇,不看雪肤玉肌,不看纤腰长腿,只看着她的眼睛,“求你,别!”
他的声音里,竟然带了破音和哭腔,那变音的厉喝回荡在深寂的林中,满林子都是那声,“别!别别别别别别……”
孟扶摇让开他几欲滴血的疯狂目光,只低低道,“为了我们的母亲……”
她抓着火折子和油,决然站起。
身子却突然一僵,随即一双手伸过来,轻轻接过了她掌中的东西。
孟扶摇转动眼珠看过去,发现竟然是刚才那个瘦小的士兵,他此时竟也脱了衣服,只穿了一条犊鼻裤,露出来的上身和腿都精瘦,看起来比她还要轻几分。
他闪着眼神不看孟扶摇,有点羞涩的笑了笑,道,“孟姑娘,这太危险,我来。”
顿了顿他又道,“劳烦您照顾好王爷和其他兄弟。”
孟扶摇看着他,眼圈渐渐红了。
那士兵却已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他精瘦的两片肩骨刀削似的,削痛了孟扶摇的眼睛。
战北野盯着他,这一刻他的眼神比孟扶摇更疼痛,他道,“华子,你南方家中,还有老母亲。”
那士兵依旧是那羞涩的笑容,答,“所以请王爷和兄弟们代为照顾了。”
战北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然而那少年已用一脸羞涩却决然的笑容阻止了他,他走到沼泽边,深吸一口气,突然躺倒滚了过去。
当接触面积增大,体重又较轻的话,在沼泽上滚行一时不会陷下去——这是在南方丛林呆过的人都知道的道理。
那脱去一切负重的少年滚了过去,滚向战北野身边,滚向那群张开铁螯欲待噬人血肉的食人蚁。
蚂蚁们久攻战北野不下,早已急不可耐,看见鲜活的肉食自投罗网,立即一窝蜂涌了过去。
那少年微笑着,飞快的将那瓶油涂在了自己上身,蚂蚁们不顾一切的爬上来,瞬间他的全身便被蚂蚁覆满,全身都是那半黑半红的巨蚁,如同穿了件黑色的蚁衣。
那少年连五官都已被蚂蚁盖满,那些蚂蚁不住的从他七窍里钻进去,等待撕咬他的内脏,此时已经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看见他脸部肌肉因那噬骨惨烈的疼痛而不住扭曲,连带着那黑红色的蚂蚁在蠕动,像是一道道狰狞的斑纹狂舞。
他努力挣扎着,意图用手中的火折子点燃身体,然而他低估了这种蚂蚁的可怕,刹那间怒卷掉他全部意识的疼痛,令他失去了自燃的力气。
他挣扎着,喘息着扭头看着岸上,那里,纪羽带着剩下的士兵跪在岸边。
看到他的求助眼光,纪羽脸色白如死人,一行眼泪从这男子清俊的脸上静静流下,泪光里他却依旧冷声道,“放!”
士兵们咬着牙,齐齐手一扬,点燃的火折子准确的投射到那士兵身上。
艳红火花刹那在那黑红相间的身体上绽开,耀亮这一方阴暗的沼泽,那些无声无息燃烧起来的火,霎时令那少年便成了火人,起火处的蚂蚁瞬间被烧死,大部分赶紧爬落逃生,黑云般一批批的卷出去,那少年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声音嘶哑,声声带血,狼牙棒似的满是尖刺和杀气,那些惨烈的疼痛和决心,冲裂这晨间诡异的薄雾,冲裂这层层毒物窥伏的阴沉丛林。
他燃烧着躺在沼泽中,突然用尽力气再次开始滚动,冲着那些四散逃开意图再次爬上战北野的身的蚂蚁,他用肌骨血肉燃起猛烈难熄的火焰,所经之处,巨蚁一片片的灭亡。
他围着战北野一圈圈的滚,熊熊火焰在战北野身侧燎出一道火圈,有些火星落在战北野发上眉上,哧一声便燎掉头发或是燎出一圈火泡,他连眼都不眨。
他和孟扶摇,一个在沼泽中动弹不得,一个在岸上被点了穴道,却都绝不转头的注视着这一幕,眼睁睁的、不允许自己逃避的、看着这少年滚入蚁群,用最惨烈的自焚方式,来保会他想保护的人。
那是他们不能逃避的责任不能摆脱的负累,只有当某一日他们用仇人的血,偿还了这样的牺牲,才能真正放下一切的面对那些死去的人们。
大片大片的蚁群被压死烧死,数量再多再凶悍的蚁群,也不能抵挡这般凶猛的攻击,它们终于开始后撤,那一道铺开的黑云,终于慢慢收束,汇聚,越来越细越来越远,直至逃回那断枯枝巢穴,如恶魔将瓶中泻出的毒沙再次收回。
那少年只剩了挂着零碎血肉的骨架,却依旧在滚。
众目睽睽下,这具骨架滚到断了一半不能再用的鞭子旁,伸出只剩几个指节的手,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抓住鞭子,用力一扯。
鞭子断开,那少年将断开的鞭子一收,拉在一起死死打了个结,又用力拽紧。
他这几个动作,几乎和常人做的一样流畅,而他的伤重得令人无法想象,早就该死去。
在蚂蚁袭身的那一刻,在火折子在他身上燃开的那一刻,在一团火球滚在战北野身侧为他驱赶蚁群的那一刻,他都可能死去。
然而没有,这个还是少年的士兵,用一个近乎奇迹的举动,证明了关于忍耐,关于决心,关于忠诚的最高定义。
没有人能明白,是什么样的坚持和信念使他支撑着,硬生生冲破人体所能承受的最大痛苦,冲破死亡定律,完成了这最后一件关键的事。
完成了,也就放松了,那少年闭不上已经没有了眼睑的眼晴,他只是微微睁大眼,露出一点释然的神情,然后那神情慢慢淡去,如水波里的晕纹渐渐散开。
他死在鞭子上。
临死时他只剩一副骨架,零碎挂着焦炭般的血肉。
鞭子上永远留下了他的手,保持着那个打成结的姿势,定格永恒。
孟扶摇静静坐着,在山间的薄雾里泪流满面。
战北野却突然低下了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嗥。
“啊——”——
林间燃起一丛火焰,一些零落的血肉和肌骨被焚化成灰。
战北野跪在火堆旁,亲手将那骨灰收殓,那少年的身体始终挂在鞭子上,没有人可以取下,也没有人忍心去取,孟扶摇的鞭子,作了他的陪葬。
一将功成万骨枯,而在雄主崛起前的道路上,一样遍洒无名者的热血,以白骨凿穿前路的重重屏障。
将那骨灰亲自背在背上,战北野暗哑的道,“走吧。”
十一人已去其四,纪羽依旧率领着剩下的六人开路,战北野和孟扶摇沉默的跟着,却有意无意的拉开身形走出阵法,照拂着那前面七人。
他们已经实在不愿意再看见那般惨烈的牺牲。
孟扶摇的目光掠过战北野的手,他手上密密麻麻全是血点,很多地方都被咬破——在她准备赤身滚过沼泽,用命来救他的那刹,战北野忘记了对付蚂蚁。
靠近他身侧,孟扶摇拉起他的手,从怀里取出金疮药给他敷上,战北野下意识的缩手,道,“宗越给的金疮药何等宝贵?留着有大用,不要浪费在这等小伤口上。”
孟扶摇不理,仔细的涂好药才道,“你是我们这个队伍里武功最高的人,用在你身上不是浪费,而是给大家攒得更多生机。”
“我倒觉得是我害了他们。”战北野苦笑,他的声音很低,“更糟的是,我居然还自私的在庆幸。”
“嗯?”孟扶摇抬起密密长睫。
“我庆幸华子在最后一刻替代了你。”战北野沉沉的看着她,眼神如月光下金色的稻田,动荡起伏,满是对孟扶摇仍然活着的庆幸和回想前景的余悸犹存,“否则那具死在鞭子上的尸体是你——如果那样我宁可自沉。”
孟扶摇默然,半晌道,“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你要去救你的母亲,战北野,如果你这一路,仅仅是为了和你大哥抢位置,我也许会犹豫,但是你为了你母亲甘冒奇险,我便一定要帮。”
“帮也不能帮成这样。”战北野眼神疼痛,“答应我,无论如何先保护好自己。”
“我会保护好自己。”孟扶摇注视着渐渐散去的雾霭,淡淡道,“在那座什么都未可知的大墓里,我还要保护好你们。”
她眼神平静,语气淡而坚定,一边下意识的去摸胸前的包袱,这一摸目光便一直,随即发出了一声她原本绝不可能发出的尖叫。
“耗子呢??”——
耗子挂在沼泽旁不远的藤蔓上。
孟扶摇跌跌撞撞的奔回去,想起自己曾经在沼泽旁解下包袱,元宝大人很可能就在那时滚了出去——至于滚出去是什么后果,孟扶摇不敢想,她只是用最快速度奔回沼泽附近,趴在地上拼命搜索,既希望发现元宝大人,又害怕发现的是一具小骨架或小干尸。
结果她在先前逼得他们退入沼泽的那丛垂落的藤蔓上,发现元宝大人挂在上面。
孟扶摇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死活不知的那只——很安静,眼晴闭着,毛色有点枯涩,身上有点脏……和先前没啥区别,看不出生命迹象或死亡迹象。
孟扶摇把脑袋偏转一百八十度,趴在地下拼命观察元宝大人的粉红肚皮——在极其细微的,一起一伏波动。
“呼——”孟扶摇一口气泄出来,险些瘫了。
松完口气她开始大骂,“死耗子!要睡哪里不能睡?干嘛要睡在这见鬼地方,连个招呼都不打,吓死我了!”
元宝大人被她骂声惊醒,懒洋洋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懒洋洋爬起身!懒洋洋掀掉当被子的藤蔓叶,懒洋洋一脚踢开绊脚的藤丝,迈出风情万种的猫步,向孟扶摇走来。
孟扶摇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还是刚才张牙舞爪,闪着尖刺喷着灰绿色有毒的汁液,硬生生将他们逼入沼泽害死两条人命的毒藤么?
这明明是元宝大人家里后院花架上的丝瓜藤!
“丝瓜藤”乖乖垂伏在元宝大人脚下,那些红色的细密小刺仍然在!但是好像对元宝大人没有丝毫影响,孟扶摇看着元宝的眼神,几乎已经像是在看超人。
她却不知道,元宝大人发出次声后虽然立即陷入虚弱期,但出于动物自我保护的本能,这时候的它自然散发出人类闻不见,却令其余危险动植物避开它的气味,只是这气味轻微,也只够保护它自己而已。
而且元宝大人确实也是不怕一般毒物的。
丫迈着猫步,尊贵的踏上孟扶摇的掌心,躺倒,继续睡觉。
孟扶摇瞅着那家伙半晌,很有一口咬下去的冲动,最后却只得悻悻的再次把它塞怀里,正要起身,突然发觉藤蔓间有什么异常的颜色一晃。
她站定,皱眉想了想,拔出匕首欲待上前,身侧战北野已经将长剑探了出去。
他的长剑击在空处,收回时隐约听得撞上坚硬物体的清脆声响,战北野眉一轩,轻轻“咦”了一声,从地下拣起一块碎石,手指一弹石子飞射,却没有预想中的撞击声传来,孟扶摇已经道,“这后面是空的?”
她退后一步,仰头看这藤蔓,这是先前走过的路,这些藤蔓原本是从一株参天古树上垂下,古树极其巨大,中间居然是空心的,掩着半片山崖,众人因为对双头崖蛇的忌讳,看见所有崖壁都下意识避开,才没有注意到后面另有玄机。
战北野退后一步,和纪羽交换了一下眼光,都恍然道,“难道是这里?”
纪羽道,“那书上记载,洞前有古树两株……这里是一株啊。”他仔细的看了看,“啊”了一声道,“原来两株古树年深月久,树根处长在了一起,看起来就像一株,可笑我还一直在找两株古树掩映的洞口。”
孟扶摇拍一拍怀里的元宝大人,赞道,“我现在觉得,你丢的好,睡的地方也妙,若不是你丢了,我们就要走很多冤枉路,保不准又遇上什么麻烦。”
元宝大人睡得浑浑噩噩,浑然不知睡觉也能睡出大功。
站在洞口,远远的一阵寒气逼来,阴沉透体,这山间本就湿度高雾气重,但这洞中寒气尤其瘆人,只站了一会,众人身上的汗会都干了。
溶洞的卡斯特地貌,向来光怪陆离千姿百态,那些历经亿年才能形成的石笋,和洞顶垂下的钟乳石、石幔、石花连接在一起,化为两头粗中间细的石柱,火折子的光芒照进去,闪耀着一片银白璀璨的莹光,如玉琢如冰雕,别有炫目之美。
洞内宽窄不一,宽处像个小型操场,窄的地方也就容个两人并行,一行人排成长列,走得谨慎小心,孟扶摇始终记得自己先前在藤蔓后看见的一晃的影子……那是个什么东西?
火折子的光影摇摇晃晃,将每个人的身影在地面上拉得纤长,和那些石柱的影子混在一起,孟扶摇听着那些空洞的脚步声,不知怎的只觉得有些紧张,手心里慢慢沁出了汗。
突有温暖的手伸过来,轻轻握住了她,掌心干燥,手势坚定,孟扶摇侧头,在摇曳的火光里看见战北野俊朗英挺的侧面,轮廓刀削斧刻般深而立体,眼神却是晶亮柔软的,看着她像看见一洞光明,像正走向的不是遭受诅咒的大鲧族墓葬之地,而是前方风景无限,春暖花开。
孟扶摇笑了笑,慢慢将手抽出,用口型道,“我很好。”
战北野收回目光,这一霎他眼神微黯,却依旧对她风骨畅朗的一笑。
孟扶摇回报以笑意,笑容却突然凝住。
前方,纪羽头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黑色影子,无声无息的从洞顶倒挂而下,直直啄向纪羽头顶。
孟扶摇抬腿就冲过去。
纪羽却头也不回,突然拔剑。
他拔剑速度快得像剑本来就在他手里,出剑的刹那长剑便如烟光暴烈刹那直窜而起,直直刺入头顶那团黑影。
“哧!”
一股鲜血标射,溅上洁白的钟乳石,那黑影一声尖叫,呼的一下从纪羽头顶掠过,扇起一股带着死气和血气的风。
纪羽的剑光却已毫不罢休的追了过去,半空里横剑一劈,那东西顿时被劈成两半,犹自保持着高速飞行的姿势,直至撞上一处石笋,和石笋一起碎裂倒地。
一地碎石里,露出黑色的翅膀,竟是个巨大的蝙蝠。
孟扶摇瞪着那蝙蝠,喃喃道,“莫不是个蝙蝠祖宗,大得都成精了……”突然觉得前方黑了一黑,起了一阵带腥气的风,她抬起眼来。
然后她便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道,“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这不是个蝙蝠祖宗,这是个蝙蝠孙子……”
前方一个窄窄的洞口处,突然出现了大片黑色的云,呼啸着冲来,仔细看却是一大群的蝙蝠,大得超乎想象,最小的也有刚才那只大。
战北野已经拔剑飞出,比纪羽更快,一边前行一边低喝,“结阵,七星!”
训练有素的黑风骑士们立即各站了方位,武器齐齐一展,欲待再次将孟扶摇护在中心,孟扶摇却抢先占了天枢的位置,“弑天”黑光一闪,抢先一刀劈向当先的一只蝙蝠。
那蝙蝠腹上毛色微金,眼珠碧绿,一张嘴利牙森森,见孟扶摇竟然敢主动挑衅,顿时大怒,翅膀一拍立时卷起一阵腥风,如钢板般拍过来。
这畜生以为这一拍孟扶摇不挡也得让,不想孟扶摇一笑,身子一转她突然不见,蝙蝠的背后突然出现一个黑风士兵,一刀便砍下了它的翅膀,而孟扶摇的匕首,也瞬间换了方位捅进另一只巨型蝙蝠的肚腹。
鲜血飞溅,兽尸横飞,百战精兵加上两大高手,和变换千端的七旱阵,纵然这些蝙蝠狡猾巨大,也不过是一场一面倒的杀戮,尤其黑风骑兵们,将这一路来同伴惨死而又无能为力的郁结全数在这些蝙蝠身上发泄,杀得个毫不留情,地上很快积了一层黏黏的血,空气被那些腥臭阴冷的气味浸润,沉沉的坠在人的呼吸间。
蝙蝠们见势不好,当先一头蝙蝠突然发出一声怪叫,余下蝙蝠齐齐飞起,向外冲去,几人都杀得腻了,一身脏血的停下来,还没松口气,忽见那蝙蝠群飞上半截,突然一个转折俯冲,冲到孟扶摇等人插着火折子的洞壁前,一伸爪抓了那几个火折子就跑。
“妈的奸诈!”孟扶摇大骂,抬手一掷“弑天”化为黑光飞出,一刀穿死几只蝙蝠,除了战北野,其余几人武器纷纷出手,电射偷火折子的蝙蝠,火折子已经剩下不多,接下来的路没有火折子绝对不成,这些蝙蝠,竟然有着接近人类的智商,力攻不成,便想断了他们的后路。
眼看那些中刀的蝙蝠坠落,火折子翻翻滚滚的落下来,然而黑光一闪,竟然立即有蝙蝠赶过来,齐齐翅膀一挡,将火折子生生挡住,叼了飞走。
孟扶摇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高智商”的蝙蝠,喃喃道,“这是蝙蝠还是刺客?一击不中返身便走,攻敌必救声东击西,这见鬼的长瀚山,生出来的东西怎么都这么牛逼?”
“大鲧族本就是传说中的异术之族,不然也不会在百年前就被朝廷派兵灭绝。”战北野握紧手中的剑,道,“清点一下,火折子还剩几个?”
清点的结果很让人沮丧,火折子只剩下两个,先前在沼泽中,为助那士兵自焚惊蚁,已经用去了太多这东西,剩下的还够不够支撑,实在很难说。
“省着点用吧,”战北野吹熄火折子,“大家都不是弱手,用你们的耳朵代替眼晴。”
他拉过孟扶摇的手,道,“别拒绝,现在我们只有走在一起,才最安全。”
孟扶摇笑了笑,没有再抽出手,手指细细的在他掌心抚过,半晌笑道,“嗯……你的手居然不大……啊,你竟然是个断掌,‘左断掌主兵符,男人断掌掌朝纲’,恭喜恭喜,可惜这种掌相,脾气大,性子拗,重情重义,个性坚执绝不半途而废,哎,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你嘀嘀咕咕什么,”战北野笑,“神棍似的。”
孟扶摇正要回答,突觉脚下一滑,有什么东西滑了过去,那东西滑得极其轻微,甚至不像实体,就像一道风浅浅掠过,孟扶摇甚至感觉得到那“风”掠起裤脚,有微凉的冷气透进来。
她二话不说,抬手就对地面一砍,感觉匕首触及那东西险些一滑,哧的一下从那东西背脊上过去,微凉的血液喷上手背,孟扶摇突然想起了一件东西,脸色白了白。
双头崖蛇。
火光一亮,是战北野赶紧亮起了火折子,他看见地上果然是双头崖蛇,脸色立即变了,赶紧蹲下身,仔细检查孟扶摇脚踝,“被咬没?伤口,伤口呢?”
“没。”孟扶摇缩脚,“没咬我。”
话虽如此,众人都禁不住面面相觑,在这里发现双头崖蛇实在是件糟糕的事,这种蛇凝烟化雾毫无声息,根本无法凭听力辨明,偏偏火折子又不够了,现在用了等下进墓是死,现在不用被蛇咬死还是死。
战北野却道,“为什么没咬你?”他的眼光抬起,看向前方,前方是一方嶙峋石壁——已经到了尽头,没有路了。
“墓就在这附近。”战北野望了望四周,“没那么糟糕,那蛇不咬人一定有原因,这附近应该就是大鲧墓葬,都小心些,给我活着出去。”
众人慢慢散开,就着那点微光搜寻墓葬入口,孟扶摇喃喃道,“蜡烛、手电、尺、表、刷子、指北针、镁条、火柴、铲子、笔……唉。”
“这都是什么?”有人在她耳边问。
“盗墓……哦不考古……孟扶摇眨眨眼,看战北野,“奸诈。”
“扶摇,你到底来自哪里?”战北野深深看她,“你从来都不像这五洲大陆中人。”
“我来自这墓葬之中。”扶摇开玩笑,心底却生起淡淡惆怅,假如有一日,自己回到五洲大陆,会不会在某次考古中,走进属于这一世人们的陵墓,在那些宝顶耳室壁画棺搏之中,重遇故人?
会不会掀开重重内棺丝绸金丝玉甲包裹的古代湿尸的黄金面具,看见自己永生难忘的面容?
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穿越时空前世今生恍然如梦的感受?
摇摇头,将心中这一霎奇异而堵心的感受抛到一边,孟扶摇伸手拔出一个黑风骑士的铁锥,选准一块地面,斜斜向下一插,拔出一点土,看看,放在一旁,再插,再拔,五次三番。
战北野默然立在一旁,看她的奇异举动,眼底有深思的神情。
仔细看了拔出来的土和上面的铜铁陶木等附着物,又嗅了嗅土块和铁锥上的味道,孟扶摇叹了口气,“五花土……可惜不是洛阳铲……不过也能看出个大概了。”
她站起身,道,“就在这溶洞下,不知道大鲧族的人是怎么把墓室造到洞下面去的,不过下面应该有下行洞。”
她在地面大概画了个位置,道,“很大的墓,看样妇还是七辐七券的拱顶,里面葬的可不会是一般人物……从这里试试。”
她所指的这一小块地方,在洞中微偏向下的地方,有些阴暗,也生着石柱,看起来毫无异常。
有黑风骑兵走过去,在地面上一番搜索,摇了摇头。
他站起的时候,碰着了身后一个石笋,那石笋突然裂开,士兵无意中望了一眼,突然变了脸色。
他“啊”的一声惊叫冲喉而出,刚叫出半句声音便凝在了咽喉中。
孟扶摇和战北野刹那间一左一右闪电般掠过去,战北野抢在孟扶摇之前冲到,人在半空,剑芒红光一闪,护住孟扶摇的同时已经劈向那石笋。
那石笋却突然骨碌碌滚倒,彷如有生命一般让过战北野,直向孟扶摇脚下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