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六国卷第二十二章调戏
“帮主!”
惊呼声中炽焰帮众齐齐涌上,受伤的宋北辰浑然忘记自己伤势,第一个飞奔上来,“帮主你怎样——啊——”
拦路恶客秦长歌,一脚将他踢出丈外。
宋北辰被她的回旋之力踢得在半空中轻轻翻了个跟斗,毫发无伤的稳稳落地,瞪大眼睛,他愕然的看着秦长歌,一脸糊涂。
“你,你们,”秦长歌指指梁汾等人,毫不客气的指挥,“刚才的武林人士,也许有看出你家帮主受伤的,还有七大门派的弟子们,或者会心怀不忿回头寻仇,你们赶紧去把大门围墙补补先,庄内防御要做好,别给人看出什么,素帮主的伤,我们负责了。”
梁汾立即躬身应命,拉着宋北辰匆匆去了,纵然不认识面前几人,然而今日一战亲眼目睹,炽焰上下哪还有不感激放心的?真真命令一下,无有不从。
素玄一手扶墙,缓缓回首,勉强笑道:“我的属下看来很快就要成为你的了。”
他脸色青白,气息不稳,看来受伤不轻。
楚非欢皱眉,轻轻道:“你少说几句。”
秦长歌则根本不理他,直接上前将他推倒。
也不看被推坐在椅子上的素玄尴尬的表情,手指一搭已经搭上他腕脉。
萧玦仰首向天,微微有点郁闷的怀念当年沙场之上,那个给自己裹伤的少女,也曾这般毫不客气不容抗拒的将自己推倒。
什么时候,能再推上一回呢?
唔……刚才静玄子偷袭的时候,要是反应不那么快,小小受点伤就好了……
秦长歌当然不会知道皇帝陛下此时心中居然转着这么无聊的念头,她只是专注的,将自己的真气源源不断的传给素玄。
真气乍一进入素玄奇经八脉,突然隐隐有些抗拒之感,秦长歌的内力仿佛受到了什么阻碍,滞了一滞,秦长歌一怔,正要探索,那阻碍突然消失,仿若破开堤坝的洪水,宽广的接纳了秦长歌的真力。
此时也不是多想的时候,秦长歌专心施展,素玄却皱了眉,意图抽回手,秦长歌睁眼,对素玄微笑,目光却有点杀气凛然。
怔了怔,素玄苦笑,随即便见萧玦默不作声的走过来,看看秦长歌,伸掌按上秦长歌后心。
“呼”一声,刚才大战时不知去了哪里的玉自熙突然冒出来,红衣一飘,笑吟吟,又伸掌按上萧玦后心。
日光淡淡,照着站成一列,俱都丰姿绝艳的男子和女子,那连结的掌心流过的,彼此传递的,是人世间最为难得的珍重的关切。
这红尘你来我往,看来交集无数,然而其间又有多少人擦肩多少人错过多少人迷失多少人背离?时光漫长而又短暂,这一霎的微笑也许就是下一秒的永别;命运幸运而又苛刻,适才还携手共看烟霞的爱侣也许转瞬间就天各一方,所以,拥有这一刻看似普通的信任与默契,体味某些不涉于私的情感刹那间开放,是足可在余生的风烟里,支枕静听光阴河流默默流过,而不生惆怅的莫大奢侈。
素玄抬眼,感激眼神默默流过,最终一言不发闭目接纳。
楚非欢坐于一侧,沉静的看着他们,再仰望苍穹之上流动的浮云,神情难辨悲喜。
掌按秦长歌后心,以自己的阳刚真力分担并弥补秦长歌流失的真气,萧玦也在默默注视着眼前少年打扮的女子,月白紧身衣下双肩纤细,肩上一抹皓颈如雪,在乌黑的发的映衬下,洁白得宛如午夜里静静开放的栀子花,令人有种想要以双唇的细腻碰触,并埋首其中的冲动。
只是……不能,萧玦苦笑。
苦笑方起,身后有人悄悄凑近,语气暧昧如呢喃,说的话却将他的冲动浇灭大半。
“陛下,您前面那位,是您什么人哪?还有,您怎么会在这里?”
玉自熙目光流荡,上上下下在秦长歌身上盘旋,眼神宛如发现猎物的狐。
侧转首,看看玉自熙,萧玦并不意外他认出自己,毕竟自己的武功个人特色太过鲜明,和他一起血火风烟多年的玉自熙早已熟悉,然而长歌是重生以来第一次公开施展武功,而且以她的狡黠多变,她所施展的武功与前世亦有了很大不同,应当不会被这个狐狸很快摸着原形。
长歌一直说,无论是秦长歌还是明霜,都是越少人知道下落越好。
“武林绝世难逢的大战,我怎舍得不来?”萧玦坦然一笑,“好久没痛快打上一场了,真舒服啊……那位是素帮主的师弟,出门历练的,我上次在风满楼遇见,谈得很投机,算是布衣师友。”
此时行功完毕的秦长歌及时收手回去,任素玄闭目调息收拢真气,转身落落大方的向玉自熙抱拳:“小可谢维云,见过静安王。”
微笑斜睇,玉自熙道:“你认识我?”
“经此一役,王爷必将名动天下,哪会有人不识呢?”秦长歌笑得诚恳,看起来谆谆儒雅。
“你也不差,今日一战,着实好手段,想来声名鹊起,也就在顷刻之间了。”玉自熙笑意怎么看都不像在赞美,“素玄有师弟如此,真是令人羡慕,只是你师兄弟武功,怎么路数完全不对啊?你这杀人风格,倒有点似我某位故人哪……”
“小可要那虚名无用,”秦长歌坦然笑,“小可不日就要回山,再不涉红尘争斗,今日若不是为师兄,小可也断断不肯出战的,至于武功……小可本就是半路出家,身有武功投入师门的,正因为以前武功太过阴毒狠辣,有失正道光明,眼见将误入歧途,幸得如今的师尊教助指点,至此大悟,长年于红尘之外潜心修炼正道武学,今日一战,因争斗之心而起,已失却我修炼之人的清净无为之意,是以不欲以师门武学对人,勉强拿以前的功夫凑数……却让王爷见笑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答得滴水不漏,玉自熙一时却也无可挑剔,目光闪动,笑了笑,慢慢道:“客气,客气……”
他不再理会秦长歌,一拉萧玦,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亲身犯险已是不智,如今总该回去了吧?”
萧玦本想和秦长歌一起回去,然而现在已经撒了谎,再反口也不可能,只好无奈的被玉自熙拉走。
路过包子身边时,玉自熙突然漫不经心的一指包子,道:“陛下您不和太子一起回去么?”
正在懊恼的萧玦不防这一问,刚自一怔,包子已经笑嘻嘻道:“太子?我认识,我们离国的太子,是个大傻子。”
“西梁的太子,可不是傻子,不仅不傻,简直太恶毒了,”玉自熙笑容甜蜜,“他大约和你差不多大,狡猾奸诈,大胆心黑,难缠得很,难缠得很。”
“哦?”包子眨眼,满脸都是期望,“这么厉害?那你介绍我认识,我和他比水性,哈哈,比水性他一定还是个傻子!”
旁边萧玦已经不悦的道:“自熙,那是国之储群,你放肆了。”
媚笑着向萧玦欠欠身,玉自熙宛如爱-抚般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巴掌,道:“是,太子春华懋德,德行完美,人品贵重,有如怀瑜握瑾,是我胡说了。”
怀瑜握瑾……
包子恨恨瞪着玉自熙风姿优美远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人了才跳脚大骂:“啊呸!骂我是木怀瑜!”
他哀怨兮兮的扑向楚非欢,“干爹,我被人家当面骂了还不能回嘴,还得跟着骂自己,我啥时候吃过这么大亏呀我……”
楚非欢摸摸他的发,提供了自己的膝盖供他磨蹭,抬头静静对秦长歌道:“看来是瞒不住他的,我看溶儿的身份也不必遮掩了,越遮掩越坏事。”
秦长歌挑眉,叹气:“是,那只狐狸瞒不住,最起码溶儿瞒不住——毕竟象他这样黑心的小孩实在太少了……其实咱们动不动换面具,时不时吃变声丸,真是够累的,按说他也该不是敌人,只是我心里,总是对玉自熙防范三分,这个人,秘密太多了,而秘密多的人,是不安全的。
微微叹息,她道:“算了……顺其自然,他猜到多少,算多少吧……”
她一直背对素玄,遥遥看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都未曾注意到身后素玄,突然缓缓睁眼,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烟水漠漠,长风悠悠。
风满楼最近推出了新的服务项目。
一是说书人开始说“惊世之战——因为一本琅嬛秘笈引发的惨案。”的最新故事。
重金聘请的说书人极富言语技巧,将或英风豪烈,或奇诡莫测,或惊世骇俗的七场战事,用华丽璀璨的语言,富有煽动性的语气,以比拟、渲染、夸张等种种方式,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惊心动魄,听得人人蹲在凳子上张大嘴,口水掉了三尺长尚不自知。
说书人还很无良的每天在最紧要关头戛然而止,惹得一众听客拍桌子打板凳嚷着要砸店。
砸是自然不舍得砸的,第二天一早,还是乖乖的奔来等“最新更新”。
二是包子在听书时开始挨桌赠送西梁版口香糖,这个口香糖是可以吃的,以上好的明紫玉版纸包装成指头大的一小块,盛在精致雪白的瓷盘中,尚未开尝,便以色相夺人眼球。
店堂里挂着红锦底黑色字的宣传广告,城中还有五十辆马车时刻不停,缓缓行于各处街道,务必要让全郢都的百姓都看到口香糖的广告词。
广告词由秦长歌主笔,包子润色,内容为:
“你曾因为接吻时有口气,佳人离你而去而烦恼吗?”
“你曾因为中午吃了大蒜,偏偏下午要你去相亲而意图崩溃吗?”
“你曾因为应对上司垂询时,说话有异味被上司嫌弃,以至于难以升迁的惨痛经历吗?”
“如果你有过这些悲惨经历,如果你曾为此痛苦万分却没有解决办法,那么,让我告诉你,解救你苦痛的救星,已经横空出世了!”
“请立即收拾好你的银两,带上你全家老小,奔向‘风满楼’,体验风满楼超级大厨带给你的至尊级的味觉快感!感受小小一块糖,便能给你‘口吐清芬,唾兰喷麝’的终身奇迹!”
下面是包子掌柜笑得牙不见眼的大头绣像,十位巧手绣娘绣出的包子掌柜光辉形象足有真人三倍大,精致毕肖,穿一身洁白的衣服,举一块小小的糖,做陶醉万分状。
一个大大的黄框内,写着包子掌柜的总结性的呼吁:
“风满楼口香糖,您的居家泡妞升职相亲旅游必备良品!”
被这样惊悚而别开生面的广告词吸引来的看客,源源不绝的向风满楼奔来,包子紧急自青楼中聘请了十位美貌清倌,作为“口香糖小姐”,并在其中选了最美最有才的作为“风满楼形象大使”,身披绶带,穿着露大腿的旗袍,在吃客们咕咕咽口水中,全力推介风满楼牌口香糖。
众人咀嚼着口香糖,瞄着小姐们的大腿,不停的抹着口水,呜呜噜噜的赞:“好!,美!”
也不知道是赞糖美呢,还是人美?
不过口香糖果然以龙卷风的速度,迅速在郢都飚红。
上至达官贵族,下到平民百姓,人人以争尝口香糖为荣,经常有豪门巨户派出小厮整包整包的购买以为炫耀,惹得怀才不遇做糖果不顺利被人嫌弃很久的祁繁整天扶墙望天眼泪涟涟,“……我终于成功了啊……”
“成功的商业运作才能造就成功的商品。”秦长歌抱着儿子,严肃的灌输生意理念,“你祈叔叔那个糖也就是说得过去而已,关键在于包装。”
包子却在神游物外,半晌瞟一眼一旁好像在认真看书的楚非欢,神秘兮兮凑到秦长歌耳边,“我看见父皇身边的老于海来买糖……”
秦长歌咳嗽,正色道:“他买糖有什么奇怪的?”
“他牙都没剩下几颗了,能吃那么粘的糖?他吃完一颗糖要是还剩一颗牙我就跟他姓。”
“我们继续,”秦长歌瞟一眼楚非欢,翻开手中的书,“今天学盖茨是如何炼成的……”
“你说我爹买口香糖要做什么呢?”包子根本不管她岔开话题的意图,俯在她耳边咬耳朵,“他要口气清新,讨谁欢心呢?”
“……”
“他那口香糖的香味儿,是想谁闻见呢?”包子不怕死的继续撩拨。
“萧溶,你好像好久没有回宫读书了吧?”秦长歌笑得阴测测。
“不要恼羞成怒嘛……”包子腻老娘腻得更紧,这回声音更低了,“我再说一句就走。”
“嗯?”
“干爹今天对那糖出神很久了哦……”
啦!!!
西梁国高贵的太子殿下,被某人恶狠狠地一屁股踢出了门外。
龙章宫御书房的玉瑙沉香的味道本来是很好闻的,如果不是在被迫留下来加班的时候闻的话。
尤其当被迫加班的那个人明明很困,还得加不属于自己管辖的班时,那香气令秦长歌很想揍人。
揍上座那个一本正经看奏章的人。
“幽州因为今夏雨水极少,今年报大旱,武威公自请赈灾。”
半晌,皇帝陛下抬首,神情还是很严肃的,正色问:“诸位以为如何?”
一边问,一边牙痒痒的盯着多出来的那个人。
玉自熙。
最近这家伙天天上朝,每次上朝一定要挑赵侍郎秦长歌的错处,秦长歌哪里是好对付的?再明来暗损,都自有对策,两人碰撞多了,几乎一见面就有火花,朝臣们早已把“静安王vs赵侍郎”作为每日朝会必看桥段了。
今日萧玦下朝后召秦长歌“议事”,玉自熙硬跟了来,说有要事请见,结果进来半天了,他也没说清楚,那要事到底是啥。
萧玦只好真的议事了。
为什么看起来最风情的那个,却偏偏最不解风情呢?
他咳嗽,看着秦长歌,“赵卿以为如何?”
“陛下,微臣是刑部侍郎。”秦长歌正色回答。
言下之意:你弄错了吧?
“你当知道此事与你有关,”萧玦意志坚定不为所动,“幽州旱灾,朝廷已经拨下赈济,但被刺史乌南番侵吞,灾民因此暴乱,杀官夺库粮,闹得不堪,今日朝会,朕本打算让御史中丞何晏去赈灾抚民,缉拿乌南番一干无耻官吏,不想武威公李翰却跳了出来,自请抚民。”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似是不知道怎么措辞才是合适,玉自熙却已心领神会的笑了笑,道:“幽州都督曹光世,当年是武威公军中悍将,深爱信重。”
“何止是当年信生?”萧玦冷笑,“如今也交情匪浅,私下鸿雁往来,热络得很。”
“幽州是边境重镇,曹光世手下重兵三十万,”玉自熙眼色明媚,隐隐有兴奋之意,“麾下还有许多武威公旧部,国公此去,想必旧部们都欢欣得很。”
微微一笑,萧玦道:“你觉得怎生处置较好?”
“陛下不是已经在朝会上准了么?”玉自熙浅笑,“圣心独运,智珠在握,微臣不过一介凡夫,何敢擅自揣摩?”
“你少来,”萧玦将奏折往龙案上一扔,目光灼灼看着秦长歌,“文正廷观风使的职司还没结束,朕让他立即赶去幽州,会同李翰督办赈灾事宜,朕给了他密折暗奏和相机行事之权。”
余下话意,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自然不用说出来,督办督办,你办我督,相机行事,有事必上嘛。
“陛下,”秦长歌思考了一下,淡淡道:“李翰必反,您放虎出押,必有后患,对此,您可有把握?”
“我哪里想放他?是他今天将了朕一军,”萧玦叹息,“这等光明正大为国为民之事,历来只要自请,没有拒绝的说法和道理,所以就算明知李翰心思不正,也无法在朝会上驳回,否则说起来,朕又成了多疑寡恩之主。”
“让他去不了就是了,”玉自熙笑意流动,“老李啊,年纪大了,骨头硬了,丧子之痛是个好大的打击啊,唔……现在看着精神还好,其实骨子里已经有病啦……”
秦长歌一笑,赞:“王爷好计谋!”
斜斜睨她,玉自熙道:“你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会想不到?”
他微笑站起,踱到秦长歌身后,趴到秦长歌椅子后,偏头,如嗅早春之花或梅枝深雪般一嗅秦长歌耳鬓,神情陶醉的深吸一口气,悠悠赞:“不谢风流一段香呵……”
龙案后萧玦脸色微微一沉,忍了忍,努力平静的道:“静安王,你这是做什么?当真要朕以君前失仪之罪治你?”
自椅背上直起腰,玉自熙轻轻一转已经转到秦长歌面前,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在秦长歌脸上慢慢描画,眼波旖旎的吃吃笑,“陛下,别生气嘛……您看赵侍郎,不仅是治世良臣,还真真生得好模样……这眉,这眼,这鼻,啧啧……这脸上皮肤细如脂玉,比姑娘家还美上几分……哎呀,你身上我瞅瞅,看看会不会表里不一,是不是肌肤也好……”
他的狼爪,一不做二不休,不住下移,最后干脆去扯秦长歌衣襟,探头凑向秦长歌领口,意欲一览“山川秀色”。
“哎!”
卷二:六国卷第二十三章旖旎
“嗄?”
玉自熙探头,看见外袍下里面居然又是一件袍。
怔了怔,玉自熙不信邪的,继续扒。
又一件外袍。
再扒。
又一件。
目光发直的玉自熙,不死心的继续,这回终于看见了一角雪白的衣色,大喜,想着终于不是外袍了,就是啊,这世上还有人从里到外,都穿着外袍的?
他开始扯那件雪白的衣角。
秦长歌一直笑吟吟的任他忙。
甚至对龙案前面色发黑,恨不得将案上镇几狠狠砸到某人头上的萧玦,悄悄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萧玦忍了又忍,怒极之下干脆掉过头去。
玉自熙拽,拽啊拽……
怎么没个尽头?
他缓缓抬眼,对上秦长歌看起来时刻都淡定无波的眼眸,秦长歌好客气的看着他,轻轻道:“拉,拉啊,怎么不拉了?这本就是给你的嘛。”
“嗄?”
秦长歌正色道:“上次风满楼第一大厨曲胖子,自从偶遇王爷一次,自此惊为天人,痴心托寄,辗转反侧,思慕不已,总缠着卑职絮絮询问王爷诸般事体,他总和我说,您什么都好,什么都美,就是足大了些,得裹裹才好,特意去扯了丈二裹脚布裁好了,托我带给您,瞧我这什么记性?总是忘记,今日正好,您既然亲自来取,最好不过了。”
说完慢条斯理将余下裹脚布抽去,整整齐齐叠了,双手奉上,笑吟吟道:“宝剑赠英雄,裹脚布配佳人,王爷艳福不浅。”
……
修长美丽的手指以一个优美的姿势顿在半空,玉自熙脸色连连变幻了几回,方恢复了从来不曾消失过的媚笑,也笑吟吟接过裹脚布,道:“好,好,风满楼大厨好眼光,本王记着了,改日亲自去会会我的追求者……”
可怜的裹脚布到了他掌中,明明只是轻轻一揉,不知怎的却突然化为飞灰。
似笑非笑的瞟了秦长歌一眼,第n次铩羽而归的玉自熙,终于懒洋洋放弃了最新一轮的试探和作对,向萧玦施礼告退。
萧玦害怕自己多看他一眼就会有拨剑的冲动,直接理首在奏章之后,挥了挥手。
“赵侍郎不一起走吗?”玉自熙偏头看秦长歌。
“他不走,”答话的是语气平静却森冷的萧玦,“刑部还有些事务待办——如果静安王你最近很闲,不如去刑部主持大局?”
“啊,臣很忙,臣要去善督西营练军……”玉自熙立即“操劳公务”去了,御书房内只剩下萧玦和秦长歌。
只一步便跨下御座,黑影一闪萧玦已经在秦长歌面前,先二话不说,就去拉她领口。
“你做什么!”秦长歌这回可吃了一惊,不会吧?受刺激了?终于狼变了?也想效仿“先贤”了?那个,我可没有第二份裹脚布啊。
就在秦长歌开始慎重考虑要不要先趁没人给萧狼一个过肩摔,却见萧玦的手指,匆匆拉拢了她被拉开的那点点领口。
……
很久以后。
“喂。”
“……唔?”
“那个,你的手,好像已经完成了它想完成的任务,”秦长歌温柔的微笑,“可不可以给它换个地方呆着?”
……
萧玦如梦初醒的自秦长歌颈项间收回手指……咦,我刚才干什么了?
讪讪退开,趁秦长歌不注意,萧玦悄悄拈了拈指尖,那一点滑腻的触感呵,睽违已久。
怔怔在龙案后坐了,萧玦对着奏章看了半天,叹气。
唉……衣服确实穿得多了点……
大约“看奏章”的时辰太久了,等萧玦终于回味完了,却发现被yy的对象已经不打招呼的离开。
龙案前不知何时整整齐齐放了张纸,几排大字墨迹淋漓。
“唧唧复歪歪,唔识就唔识。”
“拉衣够刺激,猪手又一只。”
萧玦愕然看了这四句“诗”半晌,又拿起来翻过来掉过去的端详品味,喃喃道:“这是什么诗体?猪手是什么东西?长歌的学问,真是越来越高深了……”
乾元四年八月,盛夏。
声声蝉鸣,隐在翠绿浓荫中不住喧嚣,为这一生里最后的时光不懈歌唱,阳光透过树叶直射下来,每一点光斑都灼烈如同一轮新的太阳。
日光照射下的土路,被烤得有点变形,人行走其上,立即腾起一片灼热的灰尘。
路上几乎没有任何行人。
这是个连鱼也恨不得躲在水底乘凉的酷暑。
幽州城门口,却有一队队伍,重甲在身,衣冠整齐,笔直如铁的立于城门口。
当先一员将领,黛黑的皮肤上细细碎碎的有些印痕,仔细看仿佛都是伤疤,长眉细目,容貌平凡,只是偶一转目间,那沉沉乌眉下压的眸子幽光闪动,宛如秋风拂过的稻田,金光,一闪。
他神色平静,唇线紧抿,一动不动的看着前方的官道,无遮无拦的阳光刺下来,却不曾令重甲在身的他生出微汗,他身后的士兵却没有这般的定力和内功打底,一个个汗透重衣,额头上的汗如流水般流进颈项,模糊了视线,模糊了视线,却始终没有一个人移动分毫。
身后,便是宽阔荫凉的城门门洞,却没有一个人试图进入避暑。
“曹都督,”门洞里突然探出个人头来,伸手挡着阳光,眯着眼道:“实在是太热了,让兄弟们卸卸甲吧?”
马上,曹光世缓缓转身,用不屑的眼光看了下眼前这个“小白脸”,方淡淡道:“行伍之人,这点热,还能耐不得?”
说完立即转身,连多余的一眼也不回顾。
被晾在门洞里的男子,皱皱眉,苦笑了笑。
半晌,官道之上,终于隐隐出现车队,随着队伍的接近,渐渐可以看见飘扬的“李”字旗帜,曹光世眼中露出喜色,策马迎上。
队伍缓缓停下,面色沉肃的李翰,缓缓从车中迈出。
“刷”一声,数十人齐齐下马,跪倒尘埃,“见过国公!”
李翰急忙上前来扶,曹光世仰头,看着李翰,半晌,哽咽道:“国公,您——”
“回去再说吧。”李翰打断了他的话,两人目光一碰,通透了然,俱都带着一分令人寒悚的杀气。
两队人马,浮尘不惊的穿过城门,没有人看隐在暗处的男子一眼。
半晌,男子从城门的幽暗之处,缓缓走出,阳光射上他普通的青衫,映着昔年陇西枉生不可一世,如今经官场历练,逐渐沉潜深藏的眉宇。
观风使文正廷,于烈日下,城门前,远去马蹄肆无忌惮扬起的漫天尘土之中,忧心忡忡的转身,回望幽州巍巍高城浩浩河山,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风云将起,山雨欲来啊……”
午后的阳光,射在碧绿竹纹纱的明窗之上,将地面筛出了一片莹绿的色彩,看来颇有几分清凉。
同样清凉无汗的楚非欢,斜倚桌前,仔细的翻着一张图表。
“非欢,在看什么?”声到人到,秦长歌轻衣素衿,长发散披,一身闲适自在的走进来。
天热,怕热的秦长歌不仅搬了许多冰块来降温,还自制了凉鞋,解放解放自己总被闷在官靴里的脚,反正这个院子等闲人也闯不进来,当然是自己凉快比较重要。
凉鞋很简易,牛皮底,两根带子的鞋面,舒爽透气,秦长歌心情愉悦,悠然在院子里乱逛,经过的祁繁和容啸天,却都远远的避了开去。
她怡然自得的进屋,楚非欢放下图表,正要回答,忽然怔了怔。
那是什么鞋子?
还有……
黑色的,几乎等同没有鞋面的奇异鞋子里,少女的双足雪白晶莹,天生的精致玲珑的天足,脚趾圆润,指甲粉润如珍珠贝,脚背皮肤紧绷,闪着牛乳般的莹亮光泽,至脚踝处收束成一个流畅的弧度,弧度之上,是更为纤细优美的一截小腿。
楚非欢的手心里,突然微微生出薄汗……
天好像太热了些……
有点慌乱的将眼睛躲开,一时却又不知道往哪放才合适,往哪放,眼前都仿佛浮动着那雪白精致的影子,一点点的扰到眼底,那秋水横波般具有韵律美感的线条,尚未轻触,便觉心底柔软荡漾,有些欲诉不能诉的难言心思,在缠绵氤氲的心境蒸腾下,仿佛将要浮出一层冰清的露珠来。
一时竟然忘记她刚才说什么,素来聪慧的男子,微微红了脸,掩饰的咳了咳。
他的掌心紧紧抵在椅子冰凉的扶手上,那触手的温度令人稍稍收敛了心神,稳了稳自己,楚非欢抬眼,尽量平静的答:“在看风满楼的分店计划。”
秦长歌注视着他,刚才那一霎他的不自在她当然看在眼里,男子脸上泛起的薄红,令她有点好笑,然而淡淡的喜乐之心之后,心中突然微微一酸。
有多久,没看见他脸上现出正常的气色?
常人能有的,他已没有,秦长歌不会忘记,那日炽焰决斗,明明好武的非欢,除了她比试那场一直抬头注视战局外,其余几场,他都出神的望着远山,仿佛身前正在展开的,不是他以往最为在意的高手之争一般。
他,还是在意的吧?
闭了闭眼,秦长歌再转首时已微笑如常,轻轻在楚非欢对面坐了,笑问:“多少了?下一家打算开在哪里?”
“已有十七家了,溶儿说,陇北一线,还没有风满楼的招牌,下一家要开在陇北。”
“嗯,”秦长歌听着,脸上已渐渐失了笑容,皱眉问,“他不是要开在幽州吧?”
“是的,”楚非欢淡淡道:“知子莫如母,幽州军事重镇,人口众多,是陇北最为繁华的城,他早就和我说过,要在那里开店,这是第十八家,他说要讨个好……口彩,还要亲自去幽州剪裁,被我驳回了——长歌,开店和剪裁有关?”
“他这是在说剪彩,你别理他,”秦长歌语声快速,“非欢,溶儿什么时候说要到幽州开店?”
“前几日的事,”楚非欢道:“这几日轮到在宫中读书,他还没来过这里。”
霍然站起,险些碰翻了凳子,秦长歌道:“我得立即进宫一趟!”
她难得流露的紧张令楚非欢也吃了一惊,愕然道:“怎么?”
秦长歌拨脚向外走,一边道:“幽州战事在即,萧玦和我原本打算放虎出押,干干脆脆把那个毒瘤挤出来算了,现在溶儿……”
话未说完楚非欢已经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溶儿那个性子,说要去幽州开店,保不准早就有计划溜走,现在幽州大变在即,如果他恰恰碰上——
不敢再想,楚非欢疾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转身,看着男子坚决的神情,想着这对干父子情谊不同常人,秦长歌道:“好。”
天色已暗,宫城九门已闭,秦长歌选择走直通太后后宫的密道,毕竟,长寿宫正好在冠紫宫和龙章宫之间,而自从上次金弩事件后,江太后不久便“凤体欠安”,移居上林别苑西的晟宁行宫,由仍旧住在上林庵未曾回宫的文昌“照看”。
文昌一直没回宫,萧玦已经着手替她寻找合适的夫婿,目前仍在精挑细选中。
从长寿宫出来,楚非欢留在宫中等消息,秦长歌先去了冠紫宫,果然没人,连油条儿也不在,翻了翻冠棠宫书房桌上的东西,想了想,秦长歌直奔龙章宫。
外殿已经熄了灯火,老于海隐约知道这位赵大人在陛下心中地位不同,一言不发的将她引入内殿。
珠帘龙帷深处,萧玦正合拢了眼假寐,面前一堆奏章堆了好高。
近几日为了做好对幽州事变的应对,那些战争在即的准备工作,兵马粮草将领辎重,都需要先期布置,但又不能露出风声打草惊蛇,是以萧玦这几日颇费精力,和秦长歌日日议事完,再熬夜几近通宵。
两人当初就是否放李翰出京仔细商讨过,最终选择挤出李翰这个毒瘤,一方面是因为,幽平二州是西梁龙兴之地,最早的薛正嵩节度使,正是在幽州打出反元旗号,揭竿而起,带领两州儿郎冲出北地,铸就西梁萧氏皇朝前身的,所以幽州都督的地位不同于寻常将领,素来制霸一方,幽州军伍中的士兵军官,也骄悍非常,寻常外调去的将领,根本无法统御,而李翰作为最早期跟随薛正嵩的老牌将领,最初起事时,萧玦尚自是个伍长,李翰已经是副将,可以说在军中,尤其在幽州守军之中,李翰具有任何人都无法比及的威望,这是所有帝王都私心忌讳的事情,而这个李翰,又不肯韬光养晦,一直和曹光世暗通有无,每逢朝廷兵部欲待换防,他便发动诸般力量阻扰屡屡掣肘,以至于数年来,朝廷竟未能完全顺手的将幽州军权统归中央。
这本身是件十分危险的事,等于将整个西梁的北边门户安危交给了一个人的意志去选择,所以,萧玦多年来不间断的在幽州守军中换调中层军官,又在相邻的灵州平州布下重兵,呈犄角之势三足鼎立,才算可以安心睡觉。
幽州,虽还未至于再建出个小朝廷,但作为与北魏接壤的军事重镇,可以说在西梁典图上地位重要至牵一发可动全身,怎能任由这匹野马,脱缰在外?
而北魏多年来时常叩边,骚扰边境,北魏内乱导致各地将领生出割据之心,边境守将极有可能掠夺西梁的粮食百姓甚至土地以扩充自己的实力,这也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所以秦长歌和萧玦都觉得,时机成熟便可顺水推舟,长痛不如短痛,以短暂兵锋之起,拔除野心分子,换得边境军权完全回归中央;以雷霆行军之烈,震慑蠢蠢欲动的北魏边境守军,用境内一场军事力量的展现,换取边境百姓在一段时间内的平安生活,无论如何是值得的。
但前提是,必须迅速的,利落的,以绝对强而有力的厉杀手段,镇压下一切纷乱!
一旦拖延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人选又成了个难题。
朝中并非没有优秀将领,但纵观西梁甚至整个天下,世间最优秀的将领,居然就是坐在那里决策要打仗的那两个人。
秦长歌和萧玦为此已经争执过数次,萧玦要亲征,秦长歌不同意,认为区区荡平边境逆军也需要你皇帝陛下亲征的话,也就太没名气了,反倒被正在虎视眈眈的周边诸国笑话你朝中无人。秦长歌的意思是自己去,萧玦又不同意,至于为什么不同意,他理由充足,而且极其简单:
“不行,”他坚定的摇头,“你不能去,我不放心。”
想了想他又加了句,“你已离开我身边太久,我真的很害怕一不小心,又会丢了你。”
秦长歌至此默然,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应对这般灼热的坚持,这世间的伶牙俐齿,都是因为事不关己,流利的口舌,犀利的反应,痛快的解决方式,从来就不是为那些纠缠牵结的感情而准备的。
谈了数次没有结果,如今,也许真的要有结果了。
龙章宫内燃烧的巨大牛油蜡烛光影荧荧,烛光下假寐的萧玦却似睡得很沉,连秦长歌快步进来的脚步声都没能惊醒他。
皱皱眉,秦长歌示意于海出去带上门,自己上前仔细的看萧玦。
烛光下萧玦俊朗容颜上并无睡眠的宁静安适表情,反而隐隐有些烦躁的端倪,眉头皱得很紧,浓长而卷起的睫毛不住颤抖,呼吸也有些急促,似乎正在困扰在某个噩梦中。
噩梦?
秦长歌隐隐想起那个在心中搁了很久的疑问。
然而现在实在不是追索的时候,她直接伸手去摇他,却发现萧玦根本没醒,仍旧沉在梦中,口中极其低微的喃喃着一些字眼,秦长歌心中一动,附耳去听。
极其模糊的语声,近在咫尺也听不清爽,隐约有“……恨……去……”的字眼,秦长歌皱皱眉,半蹲下身,将脸又凑得离他嘴唇近了一些。
萧玦却突然睁开眼。
烛影摇红,影影绰绰,殿中一切景物晃荡在尚自有些流荡的视线里,还没能完全从刚才的深海妖红中挣扎出来的萧玦,睁开眼便觉得熟悉的幽凉芬芳沁人,一阵阵冲入鼻端,而脸侧有一片雪白在微微晃动,一抹润泽玉色,宛如一朵玉兰花,正姿态静好的开在唇边。
这本就是世间最为芬芳的邀请,最为旖旎的等候,最为纯真的诱惑,最为荡漾的姿态。
开放在尚未完全从噩梦中清醒,创裂的心正需要温暖安宁的感受来给与抚慰的萧玦眼前。
何必犹豫?
一偏首,萧玦快速而又不管不顾的,狠狠吻住了那片熟悉的洁白。
轻轻的发现一声呻-吟,思念已久的香气立刻俘虏了他全部的理智,就势一伸手,将身侧的女子抱紧,萧玦沉醉的深深埋首,轻轻咬啮唇下那方明月般的肌肤。
熟悉而又陌生的湿软触感,满唇处子幽香暗散,一切都如此美好,萧玦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有什么在熊熊燃起,将他瞬间烧毁。
四海崩塌,长乐崩塌,自己也在崩塌,而烈火里谁一笑回首,如当年红罗帐中相顾粲然。
萧玦喘息着,一拂袖,袖风卷灭了烛火。
宽阔寝殿里,错金长窗被风重重关上,连那一轮欲待窥人的明月,也被阻隔在外。
萧玦已经什么都不想再想。
离别有多久,思念有多久,此刻欲待决堤的潮水,便已等待了多久。
他俯身,推倒。
却听见身下女子突然轻声道:“溶儿。”
“嗄?”
一怔之下急忙回身,难道是溶儿跑来偷窥了?
一回身,秦长歌已经坐起,理衣,挑眉,幽黑的眸子在更黑的大殿里熠熠闪光。
看着神色无奈的萧玦,秦长歌没有笑意的笑了笑,不欲令他尴尬的直奔主题,“溶儿去了幽州。”!!!
卷二:六国卷第二十四章兵锋
“他怎么会去幽州?”
豁然翻身而起,情欲全失,萧玦大惊之下急急便往冠棠宫而去,泰长歌道:“不必去了,我看过了。”她站起,皱起眉:“溶儿要去幽州开店,我看过了,大约已经走了一天以上,追是要追的,但是以溶儿的狡猾,我看等闲人还追不上,此事你我都有责任,所以,我自己去吧,正好把李翰解决掉。”
萧玦长眉一皱,直觉的否定,“不行,我去。”
“你去?”泰长歌一笑,指指龙案上堆成山高的奏折,“请问兵马调拨,粮草运送,将领布置,谁来下令?我?唔……我篡位为帝差不多了。”
这句话原本是玩笑,不想萧玦正色答:“你若是想做我就让你,反正这江山,你坐我坐,本就一样。”
泰长歌无语,想着这种玩笑果然不能乱开,萧玦不是史书上那种权欲至上的帝王,他至情至性坦荡磊落,皇帝这种职业在他看来也就是需要好好履行的责任而已,他心中,本就有许多比帝业更为重要的东西。
尤其泰长歌,萧玦从未忘记过,军功章有她的一半。
从来不喜欢挟恩望报这种德性的泰长歌,暗自后悔无心中牵出这个尴尬的话题,赶紧说正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这趟我都是走定了,你放心,我向你保证,三月之内,我必带着蓉儿回来。”
萧玦默然,他立于琉璃瓦飞龙柱的龙章殿门畔,于一个半回身的姿势,就着满天满地穿堂入殿的如银鳞的月光,注视暗影深处神情萧散的泰长歌,她沐浴在月色光辉里的容颜,宁静、无畏、睿智、幽微而无限旷朗,这是个可以用自身尺寸之宽的心去容纳整个天下的女人,可是他却始终担心,她心中正因为什么都有了,反而挪不出小小的空间,去戚放他满满捧出的爱意。
当年结发时,一笑两心知,而今再相逢,人远天涯近。
是哪首命运的曲调错弹,划下无奈的休止符?又是谁的纤纤手指按下琴弦,将那一腔欲待喷薄而出的飞天之音,温柔而又沉静的阻止?
江山终成浅唱一曲,然而那一首相思调的尾音,却散在龙章长乐,开国帝后俯瞰天下的宫殿华堂的空气,欲待追寻,无从追寻。
萧玦捏紧了手指——刚才,她在他身下,一线青丝绕上了他的手指尖,他不舍得挥去。
那细润的发丝在指尖盘桓不休,他无意识的一层层的绕着,缠紧,心底有些言语千丝万缕,如茧密密的围上来,和那些奔腾翻涌的心事悍然相遇,然后再,抵死缠绵。
他沉默的站着,月光亮亮的浸上来,湿了殿廊下的夜芙蓉,湿了他绣金龙盘祥云的帝王袍角,他侧身看着幽州方向,那里,遥远,深暗,乌云密布而风云将起。
然而,良久后,他轻声道:“好,你保重。”
泰长歌一笑颔首。
她迈步而出。
经过他身侧时,听得他涩涩道:“三个月,三个月后,你们若还不能回来,我去找你。”
顿了一顿,泰长歌在与萧玦齐肩的位置向背而立站定,侧首对他一笑。
她的笑容浸在月光中亦如一朵开得正好的夜芙蓉。
她道:“好。”
乾元四年八月,盛夏日光笼罩下的幽州。
一辆全黑的马车,毫不招摇的的驶进了幽州城门,马车虽然样式普通,但是做工讲究结实,车身上印着一个金色飞鱼的图案,鱼身跃动有腾龙之姿。
这个标记,目前的西梁,大约只有陇北一线现在还不认识,其余各州各地,谁不知道,这是大名鼎鼎的风满楼的标志?
至于为什么会是这个logo,灵感自然来自楚非欢,这标记,就是他身上的离国皇族与生俱来的胎记。
马车在幽州城最为繁荣的十方大街“居安酒楼”门口停下,车帘一掀,一个黑黑瘦瘦,看来只有十岁左右的伶俐小子跳了下来。对迎上来的小二道:“两间最好的上房,另外,雅座给我开一桌最好的席面,我家少爷要用膳。”
“抱歉那您,”小二笑嘻嘻的鞠躬,“上房只剩下一间,雅座也没了,两位包涵则个。”
“怎么会这样?”黑瘦小子自然是油条儿,皱皱眉,顺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抛过去,“你费心,给安排一下。”
小二接过银子,脸上都笑开了花,一哈腰道:“上房着实是没有了,雅座倒还能为两位挪出一个,今天曹都督家三公子在敝店请客,原本是要清场的,既然这样,请两位在隔间坐了,只是请不要发出声音来便是了。”
“自然不会,”这回掀帘出来的是一对小丫头,脆生生的嗓子,乌亮亮的大眼睛,雪肤樱唇,气韵清零,竟然是难得的美人双胞胎。,
小二眼睛一亮,一时竟怔在那里,那么漂亮的双胞胎丫鬟,北地还未见过,哪家的豪门巨户,用得起这样的美人胚子?
小姑娘一边一个跳下来,绸巾覆手,便要去搀车中人。
“去去去!”一双小爪子突然伸出来,气吞山河的一挥手,将绸巾直接挥的远远,“我又不是娘们,别玩你们以前伺候人那一套!”
双胞胎看着地面上的绸巾,未取得抽抽鼻子,退开去。
车帘一拉,一个漂亮的大头钻出来,比前面这几个孩子还有小几分,一双眼睛乌黑灵动,亮如星辰。
自然是萧溶萧太子萧掌柜了。
小二愕然的看着包子,又往车子里张了张--这家的大人呢?
伸掌柜他的脸不客气的推开,包子抬腿就往里走,“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你懂不懂?”
看他几步就奔上楼,小二赶紧上前引路,原以为这不懂事的毛孩子,一定会闹着坐曹三公子早已定好的大席面,不想那孩子对席面望了望,却按安排坐了。
小二放下心,源源不断的送上菜,见那几个孩子老老实实吃饭,不多时也便忘记了。
“主子,”油条儿压着声音,“郢都风满楼郭二掌柜在幽州等您,您怎么不直接去见他?”
“见他?”包子声音更低,“见他的后果就是我被立刻送回郢都,你以为我爹不会下令幽州刺史找我?我是来干大事的,我不要这么快回去。”
“还有,”包子皱眉,“你没发觉进幽州城很难啊,要不是我们几个年纪小,又塞了银子,差点被堵在城门外,我看城门口盘查的好严格,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主子我们还是去联系郭掌柜打败,”油条儿自觉身负保护太子安危重任,肩头重量直若千钧,忧心忡忡道:“万一有什么事······”
“万一,我还怕万一?我是未来的一万岁!”包子一挥手,“幽州人民,太子爷我来解放你们了······”
他一转头看见双胞怯怯的站在他身后伺候,一皱眉,指了指凳子,道:“你们,吃饭!”
“奴婢们是下人······”
“呸,什么上人下人,不听我的话就是傻人!”包子不耐烦,“我不缺丫鬟,不耐烦看人跟着,你们在啰唆,我不带你们走了。”
双胞胎一激灵,赶紧靠着凳子边乖乖坐了,她们是华州大户柳百万家的侍婢,因为长得好,被嫉妒的大夫人赶出去,流落无依时被路经华州的包子收留,自此便认定了五岁的小主人是恩人,死心塌地的伺候,不想主子很古怪主子很风骚,主子想做的都和一般人不一样,双胞胎小美女不习惯,也只好乖乖的学。
刚坐下,便听得楼梯踏踏的响,一群人寒暄着上来,众星捧月的拱着一个少年,在前面席面坐了,有人探头望了望包子这边,皱眉道:“怎么还有一桌,赶走!”
“都是孩子?”那少年看了看,笑道:“大约也是和我一样,老子管得忒紧,流出来吃顿好的,算了。”
“三公子最是厚德之人!”立即有人拍马屁,“您这个身份,这个地位,还能有这么体贴百姓的,真是我们幽州桑梓之福!”转头对包子喝道:“你们!来给三公子磕头谢恩。”
“我呸!”油条儿大怒,低声呸了一声,道:“什么玩意儿,主子,我去教训他!”
“你拿什么去教训?拿你的花拳绣腿?”包子翻白眼,慢吞吞道:“谢恩嘛,叫本大爷谢恩?那就谢咯。”
他慢条斯理的站起来,端了酒壶酒杯,笑嘻嘻的过去,双胞胎亦步亦趋的跟着。
两个小姑娘,一摸一样的打扮,一摸一样的容貌,娇花照水剔透晶莹,雪搓粉揉的一对妙人儿,立时让席上众人眼睛一亮。
那小年也忍不住看了过来,道:“这对丫头好!”想了想又叹息,“可惜爹爹要我去军中磨练,收了也用不着。”
“独独怎么舍得让三公子去军中?”有人接口笑道:“不过应个卯罢了。”
“你错了,”那少年摇头,皱眉道:“怕是要······”
他话说到一半,生生打住,转目对过来的包子看了看,道:“你对这丫鬟,卖不卖?”
“卖!”包子毫不犹豫,根本不管双胞胎立刻扁了小嘴珠泪欲滴,“一万两,不还价!”
“三公子要你的人是瞧得起你,不敢要银子?”立刻有人喝骂。
“我不要他的钱才是瞧不起,”包子笑嘻嘻,“堂堂三公子,买对丫鬟买不起?”
“你这话说的好,”那少年傲然道:“我曹家玉堂金马,威震幽州,怎么会买不起你家婢子?来人,取一万两给他!”
“三公子!”收了银票的包子,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冲前一步,眼泪涟涟的抓住三公子的手,道:“您真是好人啊,我走遍一路,还没遇见过象您这样贵而不骄放的贵人啊,你就行行好,顺便把我也给收留了吧?”
······
满厅僵木的人群中,包子紧抓膛木瞪着他的三公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呜呜呜······我家败了,爹娘没了······这婢子不卖给您也得卖给别人······我这顿是最后一顿了,吃完了我就没银子付账······三天没吃肉,想得慌啊······”
一边唱苦情一边悄悄扭了张大嘴愣在那里的油条儿一把,油条儿痛得咝一声,顺势哭上了。
“公子······行行好吧······咱们一起做你家奴仆,只求给我主子不要再流浪······能有个窝呆着······”
尽忠职守的油条儿哭得声情并茂,唱做俱佳,哭得满座几欲泣下,这孩子悲惨啊,可怜啊,沦落成这样啊······
包子早已觉得哭得累,顺势收了声,好整以暇的观赏,心里却在大小九九——老娘啊,不得已哭了你一把,你别找我算账啊······
韩元四年九月,风云乍起,九州激荡,鹰击长空,剑吼西风。
武威公李翰,偕同幽州都督曹光世在幽州起兵作,以“帝王无道,义拯天下”为名,将猎猎兵锋,灼灼利剑,指向西梁腹地,富威繁华的无上帝都,指向了君临天下,高踞九重的萧氏皇朝。
誓师之日,杀幽州刺史唐武,长史武原琦,录事参军傅子赢祭旗,炮声一响,三颗朝廷地方官员的血淋淋人头落地,昭示着李翰一往无前孤注一掷,定于萧玦你死我活的无穷杀气和悍然决心。
鹰旗翻卷如云,遮没北地久已平静的天空。
龙章宫偌大黄绢興图之上,幽州数十万叛军,以一个粗壮黑的蛇形箭头,狰狞盘旋于边境重镇,与周围两股红色军锋扭缠一起,那宛如毒蛇之目的幽黑箭头所指:帝都之心。
长风卷荡,扑不灭龙章宫长明灯火,重重帷幕后年轻帝王面色疲倦而目光灼热,深深注视箭头纵横的舆图,良久,喃喃道:“长歌,愿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