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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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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开国卷第一章六国
  日光灿烂,万里郎阔,一线飞檐,斜挑长空。
  飞檐顶盖黄琉璃瓦镶绿边,望柱下吐水檐首,下接圆形殿柱,两柱以飞龙雕接,龙头出檐龙尾入殿,飞扬腾跃,帝王之姿。
  大殿高峙十丈,汉玉云砖白云般延伸,殿顶深黄翠绿宝光灿烂的明瓦,正中拱火焰宝珠顶,殿前两明柱有金龙盘柱,殿中梵文天花降龙藻井熠熠生辉。
  殿内窗牗壁带,宝座屏架,熏炉香亭,多半呈深黑之色,和满目灿烂浑金恰到好处的调和,倍添皇家雍穆隆重,气度雄浑。
  北方壬癸水,主黑。
  北魏皇宫。
  以北魏国体建制,皇宫应称王宫才是,然而除了尚未称帝,北魏诸般建筑规制,礼仪法度,皆是帝朝规格。
  北魏雄心,可见一斑。
  时将近午,熏风轻送,广殿深深深几许,
  一方出自中川刺绣第一名家尤惠之手的绝版名绣“飞龙俯典”屏风后,檀烟袅袅,一男一女,对弈无声。
  良久。
  黑曜石扳指光芒流转,深黑如眸,敲击在拜年沉香木棋枰上,笃笃有声。
  一角琥珀色绣明黄螭纹秋香锻袖尾轻轻拂过棋枰,修长手指拈起一枚黑子,轻笑,啪的一按,“着!”
  对面女子微微偏了臻首,黛眉轻扬,眼波如水从棋盘上流过,半晌皱起俏鼻,微嗔道:“陛下这棋忒深沉了,竟是诱臣妾入彀哪,可怜臣妾数条大龙左冲右突,还是逃不开陛下的网去。”
  “你逃不开朕的棋网,朕又何尝逃得你的情网?”对面男子抬首,一缕微笑,在檀香淡白的烟气中不住游弋,容貌不算俊秀,然一双眼睛光华暗敛,深沉若海。
  “臣妾亦为陛下所网。”女子含情脉脉,神情间兼具少女的天真与妇人的风韵,粲然一笑间明朗甜蜜,满满是倾心的欣喜。
  男子一笑无言,伸手轻轻拍了拍她丁香色平金绣宝莲衣袖中露出的雪白柔荑,那女子笑容亦如衣色般娇柔淡雅,神情婉娈,低首再次细细端详棋局,忽笑道:“陛下棋力非凡,只是素行厚重沉稳之风,今日却有所异常,攻杀凌厉,落子如飞,倒令臣妾一时措手不及了。”
  “你棋路敏捷,多有妙招,只是有时失之于略急,”男子沉声道:“朕一换棋风,你便措手不及,输也该当。”
  女子娇笑道:“是,臣妾受教。”
  她眨眨眼,神情间可爱而微微狡黠,“臣妾虽输了,但是能换得陛下一番教导,可比赢了还值。”
  “纯妃,你就是这点最好,不小家子气,”男子笑道:“宫中诸妃,虽说多有出身比你高贵的,但论起大度风范,非你莫属。”
  “臣妾谢陛下爱重,”纯妃浅笑一礼,“诸位姐姐出身高贵,教养端方,各有纯箴不及处,皇后高贵雍容,容妃姐姐良善温和,瑜妃姐姐巧心灵慧……”
  “得了得了,朕说一句你说一堆,生怕漏了谁,”男子又好气又好笑的打断她,“你我静室对弈,朕对你几句赞语,你还怕传到后宫打翻醋坛子?”
  他突然敛了笑容,注视纯妃半晌,喟然道:“朕知道……你在宫中因为出身缘故,大约日子不好过,等忙过这阵子,给你提一提,你升了位,那干子小人也不敢在嚼你舌头了……”
  “陛下,”纯妃急急跪下,扬起首时眼眶已经红了,雪白容颜宛如一朵玉莲花,娇怯不胜,“臣妾没有受委屈,陛下千万不可如此想,后宫姐姐们待臣妾都好,就算偶有小小不快,也是出于心系陛下,但望雨露均沾的缘故……”
  ……
  “嗯,朕知道了,朕也乏了……”男子含笑听完,将棋盘一推,道:“朕总是知道你的……你跪安吧。”
  顺从起身,女子谦恭一礼,盈盈拜退,行至殿口,突关切回首,道:“陛下今日似有郁郁之色,臣妾可以为您分忧吗?“
  男子似乎正在神游,手指摩挲着榻前一封刚拆封的书简,心不在焉的道:“唔……她回来了……”
  “谁?“
  蘧然一惊,男子这才发觉自己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挥挥手,道:“没什么,你去吧。”
  温柔一笑,女子迈出殿门,转过回廊,丁香色洒淡墨折枝银花的长裙裙裾拂过九曲长廊,姿态优雅而平静。
  只是身子方转,神色突然森冷下来,眉目间如覆上一层淡霜,刚才的巧笑承欢,温柔嫣然,顿如被风卷去了无踪。
  “娘娘,”身后宫女轻轻问,“刚才您有三次机会可以赢的,为何……”
  “蕊深,”女子回身看她,“你的棋艺也算长进了,居然连几次机会都看的出来。”
  “娘娘是我北魏第一棋手,婢子伺候您,也多少算学了几手,”宫女笑道:“只可惜娘娘您韬光养晦,这第一棋手之名,总让给陛下。”
  “我和他争什么?”女子一抹冷笑讥诮深深,“在地王面前逞强,不啻于找死,我还没那么笨。”
  她沉吟着,踱过花廊,纤手轻轻挽起娇花一朵,将那嫩红颜色,在指尖,慢慢的辗碎了。
  抬起手,对着日光反复的照,十指纤纤,根根如玉,十个指甲饱满如贝,光泽晶莹,再被刚才的碎花染上清红色泽,越发娇嫩如花瓣……娇嫩的年华,娇艳的风采,如此值得呵护珍惜的美丽……只是,谁来呵护?
  她冷笑,一声比一声冷。
  “他今日心不在焉,棋力极乱,我试探一句,他哪里肯说?不过,当我不知道吗?西梁皇后没有死,他不舒服呢。”
  宫女乖巧的俯首,一言不发。
  抬首,仰望国土之西的天际烟霞,女子明艳的容颜满是奇异的向往和不甘的傲意。
  “多年来养晦韬光,和那些庸脂俗粉周旋于这深黑压抑的北魏皇宫,整日里那些胭脂水粉谁家儿郎,整日里应付那些争宠夺利求子升位……真是白白辜负了我的心胸智慧……西梁睿懿,秦氏长歌,你真幸福,你生于乱世,生来即担负救世大业,你师门惊动天下声名卓著,行走何处都有人因为你的名门出身而心生敬仰自愿追随,你选上的皇帝就是你的丈夫,他以帝王之尊,明明可以坐拥天下美色,却为你漠视六宫专宠一人生死不改……我听着你的传奇成长,案头堆满了市井文人靠撰写你的人生讨生活的各式野史,我熟透了你——以区区女子之身,生成神后,死为传说,如今又卷土重来,再掀六国风云,你,还要创造多少个奇迹?”
  一声冷笑,她突然轻声道:“真好……我一直恨自己未能赶上那个时代,恨我进宫时你已死去,如今你还活着,真好……大乱将起,风云鼓动,正是英杰出世之机,秦长歌,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看见,内川大陆上,不是只有你配成为天下人畏惧敬仰的凤凰旗帜,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完颜纯箴,没有你的生来优越,却会做得比你更好,我一定要让你明白,我,才是整个内川大陆超越一切的最有手段的女人,我一定要让你跪在我的脚下,双手奉上你西梁玉玺,称我,陛下!”
  广殿深深,光线黝黯,九龙榻上棋枰依旧,黑白子已归入棋篓,男子犹自端坐,于缭绕的烟气中沉思。
  半晌,他道:“如何?”
  对面明明没有人,却有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回答:“此女藏拙。”
  “朕不是说这个,”北魏之主双眉一挑,直视屏风另一侧,“她藏拙也藏了很久了,朕当真不知?她要玩什么,由得她,终究翻不出浪去,我是说另两件事。”
  “另两件事其实是一件,”苍老男声忽远忽近,飘邈难定,“你烦躁了?你怕她?”
  魏天祈默然,良久道:“父皇等于死于她手下,而当年何不予曾有预言她是我北魏皇族的……”他突然住口,仰首轻吁一口气,“何不予……也来了,天祀那事,终究是朕思虑不周。”
  “你思虑再周也没用,”老人的声音一抹讥诮,“晋王的事,她的事,几乎同时爆发,你真的以为是巧合?
  “不是?”魏天祈一惊,“她不是还在海外养伤吗?如何此事也会有她手笔?”
  老人默然良久,任空气里的沉凝气氛一寸寸凝结,良久,才如破冰一般,淡淡而厉烈的道:“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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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回来了。”
  深金厚绒地毯华贵富丽,上面开着更为热烈的红色花朵,毯上少年,白玉肌肤,媚眼如丝。
  黑发散披的男子,懒洋洋说完这句话,便好似累倒了般,斜斜倚在娇媚婉转,唇红齿白的少年怀里,就着他殷勤捧上的金杯,浅浅饮了一口玉梨露。
  他抬首,一双清逸飞扬的眉,黑如凌晨天色。
  他的容颜,似乎不能用俊美儒雅英挺秀朗之类形容男子的词语来描述,他给人的感觉似是流动的,流动的云流动的风流动的眼波与衣袂……乍一看似乎十分平常,再一眼却又觉得绝色至无可比拟,静态和动态各有不同的情致,容貌相比反倒成为次要,神采风华,无可比拟。
  高山顶猛烈的长风吹散了他的发,有几缕飘入酒杯,几缕拂上少年面颊,少年轻轻含了,雪白牙齿咬着黑发,瞟着他吃吃的笑,又用指尖捞起酒杯里的发,小心用自己衣袖拂拭干净。
  男子一笑,将手搁上身侧亭栏,伸手,做了个捞取浮云的姿势,奖赏般的戴上少年的发。
  那孩子娇羞不胜的嘤咛……
  此处九城山,人在虚无缥缈间。
  九城山高山巍巍,万仞之深,却于绝巅之上,有精致玲珑八角白玉亭,如一只白玉簪横空出世,斜斜簪于山巅。
  眼前云海翻卷,脚下松涛阵阵,万山拱卫之中,一亭屹然,居于亭中,不言声也可闻轰鸣之声,如潮来潮往,迭起迭休,居于此处,便觉尘心洗尽,万物尔尔,四海广大,天下之阔,不过也就一芥子耳。
  如此意境高郎襟怀广阔之地,本应隐士高吟,群贤共饮,或枕石漱流,或举觞酹月,方不相负。
  却有人丝竹歌舞,娇童锦绣,极尽声色,不谢旖旎之欢。
  实在是……有些不调和。
  不过还有更不调和的。
  在那些或媚笑,或轻舞,或浅唱,或调弦的馆娃娈童之间,那些华毯美人金杯玉爵之间,却有一男子,坐得笔直,神情庄重,一眼也不看那些娇笑着贴上身来的美丽娈童,直直盯着神情散漫的男子,皱眉道:“渊,我知道她回来了,我是来找你商量正事的,但是在我们谈正事之前,你能不能把这些人妖先赶走?”
  “来,喝酒,”轻衣男子仿佛没看见他的不满,懒懒抬手,姿态宛如撷取一朵飘摇枝头的花,“这玉梨露是南闽名酿,采梨花清露制成,九蒸九晒,极其珍贵,而且最宜揭坛三日后再饮,我命三十骑自南闽出发,三日三夜换马不换人,赶到东燕时机正好,如今这酒香醇厚郁,芬芳回味,为天下至香,你要是不喝,你会后悔死的。”
  “我不喝不会死,这事不先商量却会死!”男子忍无可忍,咆哮,“白渊,尊贵的国师大人,请你正经点!”
  一声轻笑。
  淡金衣袍的男子突然推开娈童,执了碧玉酒杯轻轻站起,缓步踱到前方栏杆前。
  他黑发散飞在风中,没系腰带的衣袍亦飞舞如旗,对着脚下云海,身侧群山,以一种淡然俯瞰的姿态微笑着,一口饮进佳酿。
  一指脚下无限郎阔的碧天苍山,翻腾云海,白渊曼声道:“这里,是拥有丰富矿产和连绵山脉的内川之东,以民风彪悍著称的女主之国,东燕;这山,是东燕第一名山九城山主峰之巅,万丈高崖,一国疆土,尽在我脚下;这座亭,是我白渊独有之地,全东燕,无伦谁,非我同意不得踏足此地,如今你高踞我亭中,享我美食,观我美姬,品我名酿,却不知珍惜,伊倾城……”他惋惜的回首看他,神色间不尽叹息,“你好生愚蠢!”
  “别叫我名字!”伊倾城羞怒低吼,“我叫伊城!”
  “哦……抱歉我忘记你改名了,”白渊的神情却没有一点抱歉的样子,挑眉看他,“不过倾城,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抓不住重点,我的意思是,我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事能令我——不先商量会死?”
  “可是她是——”
  “她是人,”白渊截口飞快,“同样是人,我为什么要紧张?”
  瞪了他半晌,颓然向栏杆上一靠,伊城无奈道:“好吧,我是个蠢人,从小到大,我从来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会做什么,就像现在,你明明最讨厌娈童,偏偏要做出爱得要死的样子,任全天下人攻讦东燕国师有龙阳之好……好吧,我知道,你是因为辅佐的是女主……总之,你既然不放在心上,我说什么也没用,反正我一向都是听你的,但有驱策,唯死而已。”
  “没那么严重,”白渊自斟自饮又一杯,笑道:“谁死我也不能让你死,全东燕,我就一个可以说真话的朋友,你死了,我会寂寞死的。”
  “说实话?”伊城冷笑,“那你在我面前还要搞娈童的把戏!”
  “没办法,习惯了,”白渊一耸肩,“假作真来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嘛。”
  脸上愤懑之色突去,伊城默然凝注白渊半晌,低声道:“渊,你何必——”
  “好了,喝酒,”白渊打断他的话,亲自斟酒,笑道:“良辰美景,佳酿美人,就不可辜负,唔……那位美人,也是不可辜负的。”
  抬眼瞅了瞅他,伊城终于忍不住试探的问,“对她,你真的没有任何看法?”
  “有。”
  “嗯?”
  “她很美。“
  “你!!!”
  “好吧,你不要用杀人的眼光看我,我告诉你,”白渊终于放过可怜的伊城,懒懒往亭栏上一倚,笑容里慢慢笃定。
  “她不仅回来了,而且,根本不是在什么劳什子海外仙山,这不是她的风格。”
  他手腕一振,半杯残酒穿亭而出,泼入身侧绝崖。
  无声无息。
  “听不到任何声音是吧?”白渊笑里无尽深意,“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点酒,落入无尽深渊,那是一点回响也不会有的,而有些人就是深渊,你看见的,永远只能是云遮雾罩的表象,你对她擅自使出的动作,就会如这酒一般,无声无息,便消融了。”
  再斟一杯酒,他往身侧燃起的温酒的炭火上一浇。
  哧啦一声大响,炭火灭了大半,燃起腾腾雾气,遮蔽了半座亭子。
  白色雾气里,白渊的容颜忽隐忽现宛如神祗。
  “对于这类人,就应该这样——等她燃起,然后,浇酒。”
  白渊微笑。
  “听,多么响亮。”
  他最后饮了一口酒,抬首,给了伊城最后一句惊爆的定言。
  “她,就在西梁。”
  “她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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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女声,明亮,干脆,一字字清晰如钉入乌木的白钉子,杀伐决断,隐在齿间。
  微风拂栏,带着海水的微腥清新气息,吹起玲珑水晶帘琳琅作响,帘前女子珠冠华服,凭栏而立,水蓝色缎质月华裙上以珍珠缀饰双鸾逐日图案,珠子颗颗拇指大小,混元璀璨,每一颗都价值非凡。
  她身后是高大远超寻常建制的白石殿柱,和同样高阔的神殿,殿顶赤龙狰狞盘绕,远远延伸出阔朗的空间,殿周碧玉廊青玉地,一色水色云砖,环一弯碧水千顷——这不是普通的池水,这是直通离海的海水。
  “回禀公主,”男子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的回答:“据说在海外养伤……”
  “海外?”女子一声冷笑,回转身来。
  “我们这里就是海外,她在离国?笑话!”
  殿堂高阔,使得她原本高挑的身材也显得有些单薄娇小,然而男子确如见巨人般,将本已低得很低的腰背,再往下呵了呵。
  离国实际掌权者之一,建熹公主楚凤曜,仪态肃厉的俯视着比她高上许多的男子。
  “去找找我那七哥……本宫有预感,他没死,而且变乱将起……离国虽然僻处海外,这次只怕也难独善其身,我给你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大司马的职位等着你,或者,天水广场上的双鱼百斩台的大刀等着你——你自己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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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回归?睿懿未死?”南闽,赤红妖火形状祭坛之上,大祭司阴离干涩僵木的脸庞上,浮现一丝阴笑。
  他站起,极其温柔的招招手,指端蓬起一簇黑红色的妖艳火焰,形如三足之蛇。
  手指划了一划,蛇身变幻,现出诡异图案。
  他桀桀一笑,笑声宛如女子。
  “这个女人……我永远算不准她……对了,我的溜出家门的,彩蛊美人们呢?你们在哪里?”
  ――――――――――――――
  “睿懿未死?”北堂啸伸手撑在典图之上,愁眉苦脸的看着图上被四国紧紧围困的中川,不住喃喃:“左冲右突,已是支持艰难,现在又冒出这么个消息……西梁这些年修生养息,国力强盛,已具掠夺天下之能,本来孤还寄希望于看在盟友称臣的份上,西梁给与咱们喘息之机,如今这个杀神居然活着……这个女人可不像寻常女人,那怜悯之心比男人还少……她永远是怎么省力怎么来,情分决不考虑,我中川一定首当其冲……完了,完了……”
  “王上,”底下同样一群愁眉苦脸的臣子,面面相觑半晌,一个老臣试探道:“不如……和亲?明微公主现在已是我国第一绝色……如果王上舍得……”
  “呸!”北堂啸恶狠狠啐了下来,“我舍得!真要能保住中川我舍得!可是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和亲?萧玦那个人死恋秦长歌,秦长歌是个超级大醋坛子,你不知道?和亲?你今天说要和亲,她明天就会灭了你,原本可以拖三个月,咱们一天就可以因为你这个和亲建议被灭国!”
  他怒气勃发,黑乌乌的胡子都竖了起来,半晌,颓然往椅上一坐,道:“先看着吧……咱们的‘潜狐’,训练了这么些年,也该拿来用用了……”
  ―――――――――――――
  一句睿懿未死,如风雷起于极天之际,惊动整个内川大陆,惊翻六国,惊起六国最高层的掌权者为之辗转不安,惊得这些散居内川大陆各处的绝顶人物,于同一时辰,以不同的态度却是同样的慎重,谈起并开始考虑在未来几年内,因为西梁皇后未死而必须因之变动的计划和应对。
  然而那位注定是内川大陆顶尖人物,注定要以自己的生死影响多国国策的内川大陆目光汇聚点,基督山伯爵西梁版事件的主人公,此时正毫无中心人物的自觉,坐在小棺材上,和儿子以大棺材当桌子,用自制的扑克牌玩争上游。
  “跟你说了这个不是炸弹,三张牌也想搞出个炸弹?”
  “小王大王明明去掉了,你手中哪里冒出来的?”
  “是黑桃三先出,不是红桃三!”
  太子爷悻悻,摸摸小鼻子,臭老娘教训他,到现在都是输,害的怪没信心的……忽然眼前一亮,雄赳赳气昂昂啪的甩出几张牌,
  “同花顺!”
  秦长歌好温柔的微笑:“真是好牌啊……不过太子爷,你的手指为什么一直盖着第二张牌呢?莫非那张牌长得比较抽象,羞于见人?来,给为娘我欣赏先——啧啧,一色红桃里掺个黑桃,好个同花顺啊……”
  “对四也想压我的对a?太子爷,你以为a就是一,一比四小是吧?”
  “太子爷,我出完了。来,鼻子!”
  包子悲愤的杀身成仁的递过脸。
  递过被纸条贴的横七竖八惨不忍睹的漂亮脸蛋。
  秦长歌毫无怜悯的将一张纸条牢牢粘在儿子挺直的鼻子上,笑嘻嘻左右端详,“好,好,格局严谨,方位合适,随风飘扬,我见犹怜……”
  “怜……我可怜……”包子目光茫然欲哭无泪的站起,爬上一直微笑观战的楚非欢膝盖,“干爹,你还笑……”
  有人目光阴沉杀气腾腾的看过来,满面郁卒,“萧溶?”
  “唔?”包子大眼睛好无辜的眨了眨。
  深吸一口气,西梁大帝实在觉得有点愤怒,自己像个毛头小伙子天天下朝就微服奔棺材店追女人,女人好客气好温柔但是仔细想来她这态度和对店门口卖鸡蛋的好像一样温柔客气也罢了,为什么连自己已经认祖归宗的儿子,在受到挫折后也是爬上人家膝盖,而不是自己的?
  更郁卒的是,客气了,温柔了,爬了人家膝盖了,自己还不能将醋意摆在脸上,堂堂西梁皇帝,为了人家的客气和儿子爬错了膝盖就生气,想想实在说不出口。
  思考了半天,只好换个冠冕堂皇的说法,“萧溶,你现在是太子了,将来是我西梁之主,你这个赖皮的性子,可得改改……”
  “陛下是在质疑我的教育方针吗?”秀美的脸巧笑倩兮的凑过来,满面好奇。
  “呃……哪有?朕是说,溶儿的性子,随性灵活,挺好,我西梁不同他国,当今第一强国,溶儿作为帝国天子,该有这份豪气……”
  “那个自然,因为,madein睿懿嘛。”秦长歌眼波流转,毫不谦虚的跑出个雷翻众人的答案。
  满室愕然里,秦长歌丢下扑克牌,很优雅的伸了个懒腰,看着乌云沉沉欲雨的天际,喃喃道:“暴雨之前的压抑啊……最近实在安静得有点奇怪,嗯,我知道你们快耐不住了……哦对了陛下,你很快便不用天天跑棺材店了,因为我准备去干公务员……”
  卷二:六国卷第二章干架
  “……”
  对着萧玦不适应的表情,秦长歌很歉然的道:“抱歉,我中途溜号去了别的地盘,学了点当地方言,大约你是听不懂的,而且我忘记你的接受程度比不上溶儿了,嗯,下次我不说了。”
  萧玦默然,突然生出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孤寂感觉,初春的风明明十分和煦,这一刻拂上肌肤,突然觉得微微生寒。
  为什么她们说的话,别人好像都懂,唯独他不懂?那明明是他妻子的灵魂,是他的儿子啊!
  一遭生死,转世重来,他的妻子不再属于他,好吧,他认了,谁叫自己有错?他比谁都清楚,以长歌的性子,硬来是不成的,他也一直坚定的认为,无论长歌这一世身边有谁,无论长歌因为前世的经历心中有如何的抗拒和阴影,凭着两人前世的感情基础,凭着长歌并不容易忘却的两人胼手胝足同生共死一路闯荡过来的艰辛历程,凭着两人爱情最坚实的证明:溶儿,想要扫清阴霾,辟开重云,再获芳心,应该没有谁能比他更有把握。
  然而如今明明在她身侧,却依稀仿佛,隔了层雾气或者帷幕般,不见全貌,他努力伸出抓握的手指,触不着她的心灵,她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萧玦睫毛微垂,面上微微有些挫折的黯然,但随即便振作起精神,微笑道:“无妨,时间久了,我自然也会知道,你不用顾忌……对了,什么叫公务员?”
  笑了笑,看看正若有所思盯着萧玦不语的楚非欢,秦长歌和声道:“说到这个,关系到我的下一步计划,正好先把最近我探查来的消息和你们谈谈,阿玦你其实一直也有命他们查赵王的势力吧?嗯……你有什么收获呢?”
  “西梁隐踪卫,说到底还是你一手建立的,只可惜时间未久,就出了那事,”萧玦肃然道:“论起本事,你清楚得很——据大头领回报,赵王府在你叩阍当日,便已遣散清客,赵王食客号称三千,那许多人在一日内出府,你可想而知那个混乱情状,指天骂地的吟诗弄文的哭哭啼啼哀叹贤王被馋的再加上看热闹的百姓,乱成了一锅粥,隐踪卫力量再强大,毕竟不得见天日,这样光天化日一窝蜂的出来,反倒没法跟踪探查,再说也查不了,几千人哪,你知道谁有问题?”
  他郁郁叹一口气,道:“根本没人从密道出来,全是从正门走的——阿琛厉害!”
  “这样一来,想要理清赵王私豢势力到底有哪些人,也几乎没有了可能。”接话的是楚非欢,他出神的看着城西北安平宫方向,淡淡道:“只是陛下,你难道平日里,从未对赵王府有过任何私下掌控么?”
  萧玦抬起头,凝视着面前的“情敌”,深吸一口气道:“没有,朕承认,制衡朝局与掌控臣下,是诸国君主不宣之于口但人人力行的为君之道,朕也有此般手段,但是对阿琛,朕没有,这个长歌知道,原先赵王府也是有朝廷暗探的,但是后来朕撤了,朕一直认为,阿琛待朕之心,精诚可昭日月,朕再疑他防他,朕就是禽兽之心……就算到了现在,朕还是以为,阿琛有错,错在不该调动御林军,错在不该设陷滥杀无辜,错在长乐宫起火事件他似有推波助澜行为,但是朕不以为是他亲手杀了长歌。”
  他转向秦长歌,涩涩的道:“长歌,我知道你会生气,可是我真的不相信阿琛会这样伤害我……这许多年来,朝廷之上,我除了相信你,剩下的唯一一个,便是他……他是我的弟弟,他聪慧,有城府,行事也未必完全正道,但是……”
  “好了,”秦长歌笑道:“我生气什么,我为什么一定要相信你弟弟杀了你老婆?这难道是很愉快的事么?你能保持对亲人的一份眷念之心和强大信任,不因人一言而废,不做疑神疑鬼弄得人人风声鹤唳的帝君,我很开心啊,最起码将来溶儿也不用担心真有什么九龙夺娣事件了,溶儿,来,为了你爹的坚决捍卫,为了你固若金汤的太子宝位,为了当太子可以天天三百八十道大菜,……奖赏你父皇一个!”
  “好唻!”
  包子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立即纸条乱飞及其乖巧的扑过来,抱住老爹龙颈,凑上撅起如喇叭花上面还粘着糖汁的小嘴,恶狠狠的在老爹龙颜上一个吧唧!
  好响亮的一个啵……
  萧玦再次呆滞。
  软而小的身体、柔滑的肌肤、带着幼儿乳香的如蜜般的气息,沁心的甜……春风里花粉的芬芳……是丝绸拂过心底……是碧泉流经全身……萧玦手一伸,不管不顾的抱住了儿子……命运无情拨弄,使得这一刻真实的幸福感受,他已整整迟了三年,如今,如何肯再放过?
  这是我的孩子,我,和你的,我们的血脉牵系,抱他在怀这一刻的满足,胜于坐拥江山在手。
  楚非欢缓缓转眼,目光复杂的看了看被儿子随便一亲便呆若木鸡的萧玦,又看了看他脸上那个因为儿子吃了糖葫芦而粘上红色透明糖汁的唇印,再看看他那实在有辱英明神武形象的呆滞傻乐表情,决定移开目光——还是让他先不受打扰的沉浸在天伦之乐里吧……
  “赵王私豢势力散落,隐踪卫碍于身份无法追查,但是彩蛊教呢?”楚非欢继续刚才的话题,“彩蛊是怎么联系上赵王的?现在她们在哪里?而且,长歌,我觉得,那晚追杀我的灰衣人,好像也是这个教派的。”
  “是吗?”秦长歌听楚非欢细细的描述了灰衣人的特征,点了点头,“是像……照这样说来,难道彩蛊教已经深入西梁整个官僚阶级,在有一定势力的官宦家中,都有所潜伏?”
  抱着儿子正乐淘淘的萧玦隐约听见了这句话,立时将儿子往膝盖上一敦,偏脸问:“何至如此?你的意思是阿琛引狼入室?”
  “就是你说的这个话,何至如此?”秦长歌一笑,“萧琛又不是猪,他再不满我,也就是针对我,何至于拿西梁江山开玩笑?嗯……以他的能力,即使用彩蛊,也定然有所防范……阿玦,如果你对他的强大信任是真的话,如果他真的从没打算害你的话,那么我想,他迟早会提醒你的。”
  “为什么你对彩蛊教很注意?”楚非欢静静凝视秦长歌,“你好像很厌恶,是因为你觉得那也是嫌疑人吗?”
  “未必……”秦长歌苦笑,她要怎么解释自己的厌恶?事实上从赵王府揭开蕴华面具的那一刻她便开始憎恶,想起当年中川之主北堂敬为彩蛊美色所惑的传说,看着蕴华内媚有术的步态和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想到蕴华很有可能便是那个惑国妖姬——顶着自己容貌去媚笑承欢,去终日淫乐,去以各种奇异的花招和姿势和北堂敬那个混蛋颠鸾倒凤——秦长歌真的恶心得恨不得大吐三天——彩蛊妖人,你们不知道姑娘我有精神洁癖吗?
  这是严重的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秦长歌决定,不管你彩蛊教是不是我的仇人,在玩什么把戏,我不把你催肝断剥薄皮抽筋整治得五内俱焚七窍生烟我就对不起睿懿!
  “总之……彩蛊是一定要解决的,南闽是一定要防范的。”秦长歌在心里将某教派摧毁了一万遍,面上却好温柔的道:“只是不急于一时,沉渣潜伏,终将泛起,咱们做好笊篱,等着捞便是了——现在先说我要做公务员,哦不我要当官的原因,前些日子叩阍,震动天下,明霜一夜成名,成为整个内川大陆的风云人物,这当然不是好事,所以我的下步打算立即要推行——明霜同学要暴毙。”
  怔了一怔,萧玦道:“你的打算?”
  狡黠一笑,秦长歌道:“凰盟早已开始进行消息散步,相信很快就可见成效,这是百姓们最爱听的报恩传奇故事——小宫女幼时入宫,无根无基备受欺凌,幸得皇后路遇,慨然伸出援手,遂蒙恩深重感激在心,长乐事变,小宫女拼死逃出,不知皇后获救的小宫女昼夜辗转思谋为皇后伸冤复仇,因此被人追杀,幸得侠肝义胆的江湖义士相救,一番哭诉引发本就对皇后爱戴敬仰的义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终于历经千辛万苦搜集得奸佞罪行证据,忍辱负重步步为营,冒死叩阍求见天颜,金殿之上慨然不惧当堂指正炙手可热的皇帝亲王,风标独具视死如归,赤胆忠心直冲九霄,终以白衣之身,将潜伏极深的王爷殿下扳倒——我主英明!西梁万岁!”
  “万岁!”在一旁一直仔细听着的包子,立即很合作的鼓掌欢迎,随即无限感叹的摇头,道:“我娘昨晚曲子都编好了,我唱给你们听——”刷的跳下皇帝老爹膝盖,袅袅婷婷在地上走了几个猫步,翘起兰花指,唱:
  “哎呀呀——浪地格朗地格朗!!!”
  “她凄惶惶,过花墙;”
  “过花墙,月昏黄,”
  “月昏黄,上朝堂;”
  “上朝堂,斥亲王。”
  “斥亲王,恶心肠,”
  “恶心肠,终有偿!”
  他唱完,勒马,收科,念白:
  “好一出情仇爱恨狗血天雷忠贞烈女好比金枝欲孽的超级励志大戏,荡气回肠!”
  童音尖细,姿态扭捏,该高的时候弱,该弱的时候高,高音惊险的抖上去,再颤颤抖抖的冲下来,偶尔还听见几个破音,再衬着“名旦”一脸乱七八糟的糖汁纸条的妆容,无限“娇媚”的苦情唱词,和自以为风情的媚眼连抛……着实惊怖。
  “扑哧”一声,楚非欢忍俊不禁,带着一脸难耐的笑意,抿唇掉转了脸去看天色,萧玦很无奈的一把拉住儿子腮帮,低声道:“别唱了你别唱了,你一唱,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你爹我吃不消。”
  目光闪闪亮的转过头,萧包子惊喜的问,“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好像我娘教过我,是说我唱歌好听是吗?想不到我除了对对子,还有唱戏的天赋?”
  瞪着包子,萧玦再一次想这孩子如此无耻到底像谁呢?狐疑的瞄瞄长歌……难道她还有很多恶劣品性一直潜伏很深,如今在童言无忌的儿子身上露出马脚来了?
  “你爹说的三日不绝,是三日不觉……听你唱曲子,魂飞魄散天魔乱舞,金星乱冒五内俱焚,整个人僵硬麻木恨不得以头抢地而死,啥知觉都没了,所以叫三日不觉。”秦长歌瞄一眼萧玦,看出他的潜台词,心中暗恨包子不争气,你咋就不能英勇神武让你爹看看你娘我生出的孩子天生就是龙章凤姿给你娘我挣点面子呢?
  无奈的叹气,秦长歌道:“好了说正事,再以明霜这个身份行事,只怕我难活上三个月,最起码也永无宁日,所以她只好死了,反正她也死了,如今不过推迟半年而已。”
  “死法?”言简意赅的总是楚非欢。
  “推给萧琛。”秦长歌淡淡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毕竟多年亲王,就算被幽禁,留下的势力想杀一个小小宫女也不是难事吧?这是个大众都能接受,于其他别有用心的势力也会觉得合理的理由。”
  “复仇,查证,最好的办法是敌明我暗,敌暗的话我便要更暗,”秦长歌道:“我让明霜这个身份主动抛头露面,指正赵王,当庭叩阍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目的就是为了麻痹那些真正杀我的人,以为凶手落网,从此他们高枕无忧,然后,以明霜之死掐死线索,拔掉他们已经在明霜身上投放的注意和追踪,同时放出”皇后未死“的风声,试探出所有沉不住气有异常动向的势力——现在,明霜这个身份的历史任务已完成连同这个棺材店,很快就要消失,趁他们还未及发觉,我要换个身份和角度,重新开始。”
  “大隐隐于朝,”秦长歌笑容里别有深意,“何况将来的这个朝堂,一定有很多料想不到的收获,尊敬的陛下——”她微笑着凑近萧玦,“很荣幸即将与您共事朝堂。”
  “这就是你说的,‘以另一种合理并公开的方式留在我的视线之内’?”萧玦愕然道:“做官?你要如何做?朕直接封你为女官好不好?”
  “女官?”秦长歌挑眉,似笑非笑盯着萧玦,“阿玦,你动的什么心思?”
  萧玦立时微红了脸,掩饰的轻咳了声,讪讪道:“动朕该动的心思……”
  好气又好笑的看了萧玦一眼,秦长歌想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坦白啊,大约因为她回来,儿子也无恙,他最近跑跑棺材店,长乐事变导致的阴郁暴烈的阴影渐渐散去,昔年明朗少年的影子,最起码在她面前,重来了。
  有些感慨,有些怅然,有些无法言说的郁郁,秦长歌负手看天际云卷云舒,目光变幻,意蕴深藏。
  良久道:“山雨欲来啊……那天拦截容啸天,让蕴华可以脱身上朝的人,咱们查过,居然不仅仅是彩蛊中人,还有另一批势力介入,对方声东击西,故布疑阵,实是此中高手……啊……我怎么觉得,这日子会越过越惊悚呢?”
  乾元四年二月初六,春闱之期。
  十年寒窗图朱楣,且负书笈上京来。
  满城士子,住满京城大小客栈,整日里占据酒楼茶座,扎成一堆堆,高谈阔论,评说主考,大谈八股,纵横文章,画出的银子比占用的时间少,溅出的口水比喝进的茶水多。
  文庙里更挤满了烧香拜神祈求鱼跃龙门金榜题名的士子书生,磕头无数,梆梆有声。
  在春闱的前几天,二月初二,龙抬头。
  郢都最热闹的天衢大街上,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
  静安王玉自熙和赶考德州士子赵莫言在人来车往的大街上,干架了。
  主角静安王,赵莫言,配角萧溶,龙套祈衡。
  其中萧包子是出宫散心的,他和他的授课老师梁子结得很深,今天又在东宫以目光互杀了一万次,萧包子对那个满口之乎者也的倔老头忍无可忍,干脆一拍屁股出来了。
  说起两人的梁子,结得那叫一个惊悚。
  萧太子元月初一登及冠华宫,祭拜天地,太庙告祖,司农坛拜社稷,大仪殿拜皇帝,再于冠华宫主殿接太子宝册冠冕金印,一套程序做下来,包子本来就少得一咪咪的耐心早被磨得干净,要不是被老娘威胁说如果不好好坚持下来就扣一年零食的话,早爆发小宇宙了,饶是如此,在最后接金印的时刻,因为对接金印前主持礼仪的老头子长篇大论摇头晃脑一字三顿的读诏书非常不满,包子终于还是爆发了。
  臭娘的教诲:人品,我所欲也;痛快,我亦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人品而取痛快也。
  又有: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又有:坏人可忍好人不可忍。
  牢记警世恒言的包子直接从地上爬起来,大喝:“拜天地拜祖宗拜爹要跪也就罢了,为什么你这个太子太保也要我跪?去逑!早知道这个太子这么费事,我不如当个糕点店老板!“
  一脚踹开面前的小案几,冲上去直接抓了金印就走,一边往口袋里揣一边头也不回得道:“我放你假!你不用读了!印我拿了,你敢拦我,我拔你胡子!“
  他前脚跨出殿门,后面咣当一声,从上千硕儒名宦中精心挑出来的白发苍苍德高望重才学浩瀚人品端方的可怜的新任太子太保贾瑞贾老翰林,昏倒了。
  郢都官场传消息的速度是很霹雳的,不过一日,全郢都百姓都知道了冠华宫太子抢金印的彪悍一幕,一个个两眼放光口沫横飞的大谈此奇闻,并对横空出世的新任太子的霸气嚣张十分推崇膜拜,一致认为萧溶太子不愧为将来西梁之主,英华不同常人,我西梁一统天下,有望矣!
  好在那个年代没狗仔没照相机,百姓们不知道,自己满口大赞的英华太子殿下本人,现在正在天衢大街上,干架。
  不过有照相机也没用,萧太子现在出门,直接用上他娘给安排的面具,一共七张轮流带,玩换脸游戏玩得乐此不疲。
  事情的起因,是静安王家的宰相看上了萧太子的屁股。
  宰相是静安王最宠爱的群犬之首,其彪悍俊美也绝不辜负这么威风的头衔,宰相血统高贵气质超群,从不屑与寻常狗类为伍,所吃食物每日花费高达五两银子,抵寻常百姓家三个月的生活费,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对非熟食产生任何食欲的,哪怕那是贵为西梁帝国太子的粉粉嫩嫩的高贵尊臀也没用。
  可惜萧包子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他怕新买的瑞芳斋的水晶火腿污了自己的衣服,很有创意的要了根纸绳子把装火腿的纸包系在了屁股后面。
  系好后,他满意的拍拍,确认不会掉,正准备去找老娘,忽听人声沸腾,一堆人突然如潮般涌过来,再哄的一散,立时将包子和他的便装护卫挤散。
  包子倒没有注意,只是好奇的停住脚,看见人人面上有惊惶之色,不住频频扭头,顺着他们视线看去,见一个官儿朝服不整,狼狈万分的抱着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衣服火烧眉毛般的窜进了路边一处店面。
  接着便见火影跃动,长笑不绝,长街上明媚的阳光一亮,似是突然燃起一簇美丽的妖火,万众目光及处,摇曳生姿的妖艳郡王高踞马上,缠金丝长鞭优美的在半空中划出极其漂亮的弧度,曼妙,一挥!
  有如黑云卷地而来,刹那间几条油光水滑足有半人高的恶狗风卷般咆哮而至,人群立即刷的一下分开,空出的场地上,立时孤零零站了一个萧包子一人。
  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宰相已经一个飞跃,嗷的一声扑向萧太子的屁股——后面的火腿。
  一声尖叫,直冲云霄!
  当时秦长歌——赶考士子赵莫言正在对面酒楼上听考生们讨论今科可能出的试题,包子一直在她视线范围内,只是一低头斟酒的功夫,包子便被扑倒了。
  酒杯一扔,秦长歌立即卷下了楼!
  卷二:六国卷第三章强吻
  秦长歌还未赶到,那厢玉自熙已经在马上扬声一唤:“宰相!回来!你没见过火腿?太丢本王面子了!”
  宰相头一扬,一扯,捆火腿的纸绳被它极其精准的一扯,整块油汪汪的火腿包落入它口中。
  很不幸的,粘纸包的浆糊有一点粘在了包子的裤子上,宰相加大力气,偏头狠狠一拽!
  哧啦一声,包子的裤子立时被开了天窗,露出等同火腿大小的一个洞。
  那块布含在宰相口中,被它嫌弃的一吐。
  被宰相扑倒的包子,忽觉凉风袭体,不胜清凉,顿时明白发生了惨绝人寰的破裤事件,无限悲愤满面灰尘的抬起头来,恶狠狠盯着玉自熙——刚才恶犬袭身吓得尖叫已觉丢人,再被扯破裤子更觉羞愤绝伦。想他萧太子有生之年纵横郢都名动西梁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几曾丢过这么大的人来?他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满城春色关不住一树梨花压海棠的绝世风采啊啊啊,就被这只狗给毁了啊啊啊啊……
  包子磨牙霍霍,寻找报仇的目标。
  这只狗……是仇狗?和它干架?算了……个头好彪悍的说……牙齿好锋利的说……
  这个人……是仇人!每次遇见他都没好事!……而且好像臭娘说过,这娘娘腔不杀女人和小孩?
  包子锁定目标,立刻雷厉风行,一把推开前来搀扶的侍卫,自己拍拍膝盖上的灰爬起来,先是扯下一个侍卫的宽腰带往自己腰上胡乱一捆,勉强遮住羞,随即一指玉自熙,大喝:“给我扒了这女人的衣服!”!!!
  满街绝倒。
  随即人群便哄的一声兴奋鼓噪起来了。
  乾元四年初最为惊爆的事件居然在自己眼前发生了!
  玉王爷驱狗追人不稀奇,被追的人四处逃窜狼狈万分也不稀奇,反正每个月总要演上三两次。但是被追的人居然把魔星降世的玉王爷看成是女人,还要当街扒他的衣服,那就实在很稀奇了。而如此胆大包天悍不畏死的被害者报复者居然还是个四五岁的孩子,那就稀奇得足可说上一年了。
  日子富足啊……生活无忧啊……太平安稳久了好寂寞啊……终于有戏可以看了!
  人潮哗啦啦的向前挤,搬凳子的找位置的买瓜子的热火朝天,有三个人为挤了脚,四个人为撞了头,有五个人为了抢占最好的位置,在当事双方还未开战之前先演了全武行……
  侍卫们愕然当地,面面相觑。
  玉王爷不认得他们,他们可认得他。对这个号称西梁第一美人也是第一煞星的郡王动手,正面对上他名动天下彪悍无伦据说杀人无算的赤甲卫队,他们很怕自己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但是太子的命令不可违抗,太子的身份也不能泄露,这可如何是好?
  侍卫们咽着唾沫迟迟疑疑,一堆等了好久依然不见好戏开场的好事之徒开始起哄。
  “娘的!光打雷不下雨?爷们等着呢!”
  见侍卫迟疑,包子大怒,一把揪住领头的东宫侍卫首领刘云舟,低声恶狠狠道:“你不去?你去不去?你不去,明日我就叫你这名字美梦成真!”
  “奴才愚钝……不懂太子爷意思……”
  “流放云州!”
  “……”
  刘云舟原本是龙章宫侍卫队副头领,和头领一直不合。太子册封后,他被拨了来做了东宫首领,专司太子殿下安全事。他原本一直奇怪这么好的事怎么轮得上一直不受待见的自己?给自己挪上了正位,太子爷在民间长成想必也没皇族的骄矜气儿,一定好伺候,真是美差啊……乐颠颠的就了任,以为摊上了好事儿。太子册封那天的时候他还没来报到,隐约听说了这爷的丰功伟绩,但也没放在心上。跟着这爷一个月,这小爷除了贪吃点,懒惰点,狡猾点,坏点子多点……别的也还好嘛……
  抹一把头上的汗,刘云舟这回终于明白为啥自己调任时那个混蛋头领一脸幸灾乐祸的笑的含义了。
  “奴才不敢,奴才们为殿下粉身碎骨浑不怕,打个人何足道哉……只是殿下,这位是静安王爷,您为了些许小事殴打朝廷重臣,陛下知道了只怕不喜……”
  “笨蛋!”包子怒其不争的翻了个白眼,“没见我说‘女人’吗?我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是朝廷重臣静安王?你刚才说的什么,我没听见!”
  “……”
  遇主不良,悲愤无言!
  刘云舟仰望苍穹,泣下数行,最终无奈的开始捋袖子——咱是主子的奴才,忠于主子是职司本分。何况一个是陛下爱将,一个是陛下独子,远近亲疏,也是一眼便看得清,万一倒霉得壮烈了,陛下多少会给点抚恤金吧?再退一步讲,万一没事,太子爷龙心大悦,咱日子以后也好过啊……
  何况,他装傻……咱为什么不能装?
  横臂一挥,刘云舟放声吆喝:“兄弟们!扒了这女人衣服!给小少爷捆回去,当陪床丫头!”
  哄的一声人群再次一涌,把好不容易挤得快要接近目标的秦长歌又给冲了回去。
  瞧瞧,大稀罕事儿!这一家子眼力都咋长的?小少爷认错男女,家丁也认错?陪床?开脸?大丫环?小妾?姨娘?静安王?
  这都什么搭配?
  好事之徒开始瞄玉自熙如雪肌肤妖魅红唇,在脑海里意淫王爷被逼换上女装婉转承欢的模样……
  兴奋啊兴奋啊……
  刘云舟已经带着属下呼啸着冲了上去。
  “啪!”
  永远拱卫在玉自熙身侧的十八赤甲护卫齐齐策马踏前一步。
  马蹄声同起同落,落地宛如一声,精绝的骑术控制下蹄声铿锵响亮,腾起一阵嚣张烟尘。
  “嚓!”
  十八柄雪亮长剑同时出鞘,在半空中划出十八道扇形光幕,带着风雷之声,劈裂空气,悍然前指!
  十八张脸神色如铁,半幅精钢面具之后目光冷锐不似活人。百炼精钢的赤甲卫士,每一个都是血海里尸山上爬出来的人,满身的疤痕似无数的勋章累累皆是,那种永远洗不去的血气和杀气,无声无息便迫于体外,几丈外就可以感知。相较之下,深居大内条件优越的侍卫们,就显得太富贵雍容细皮嫩肉了点。
  气氛顿时肃杀凝重,隐隐似有血气透出逼向人群!
  百姓们笑不出来了。侍卫们更是心下掂啜,他们武功虽然不弱,却因为身份缘故很少与人动手。如今和这些名动天下,据说彪悍冷酷杀人不眨眼的铁人直接对上,在对方威名杀意镇压之下,也不禁脸白腿软。
  十八护卫再次齐齐跨上一步,剑声掣响!
  杀气凛然,近我者死!
  和在十八护卫身后仿佛不相干的人一般粲然微笑托腮看好戏的玉自熙,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玉自熙很快笑不起来了。
  “卿卿!你让小生找的好苦!”
  一声凄然高呼!
  满街被十八铁骑的如铁杀气正逼得气都喘不过来,面面相觑脸色惨白的侍卫百姓,立时将目光刷的一下投过去。
  一个青布衣裳的寒酸士子,衣服上还有补得很小心但是看得出痕迹的补丁,背着沉重的书囊,绕过正和侍卫们对峙的十八护卫背后,披头散发的张臂哀呼着,满面悲切、满身尘土,向已经下马、斜斜倚在街边墙上的玉自熙扑过去!
  德州士子赵莫言,这个日后将在西梁全国引起诸大反响,搅动整个西梁朝局乃至内川大陆,成为人人口中推崇敬仰无限膜拜,成为后世史书不断研究他的奇异崛起和神秘消失的永世之谜的、注定传奇的人物,在西凉都城百姓眼中的第一幕出场,就这般,隆重的,惊悚的,无限风情与众不同印象深刻的,拉开了帷幕。
  很多很多年后,当日街上有幸参与此事的百姓,在自家的院子的古榕树下,蠕着没牙的嘴儿,眯着眼睛,第一千次无限神往的和自己的曾曾孙说:
  “……当年,他啊……直接扑倒了全郢都最美最魔的男人……”
  ……
  大街上,万目中,贫穷士子赵莫言,激动的、悲伤的、无限缅怀满眼桃花的、扑向玉自熙。
  “卿卿!当年竹窗陋户相对语,耳鬓厮磨明月前,你曾亲口对小生道,‘愿丝萝得托乔木,不负此生生世世’。如今言犹在耳,你却狠心另嫁他人!小生为你大病三年,误了去年秋闱,在你家门前跪了三夜,你爹才告诉我你嫁到郢都,小生泣血难言,闭门苦读,变卖了家产应今年春闱,只为了一点痴心想头,能再见你一面,天可怜见……终叫我见到了你!!!”
  赵莫言,哦不,本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得主秦长歌,一把捞起玉自熙寸帛寸金的火红淮南烟华重锦衣袖,狠狠的擦奔放流出的鼻涕眼泪,一边凑到神色古怪眼光变幻的玉自熙耳边,以极其亲昵渴望的姿势,悄悄道:“王爷……陛下有令,春闱期间,士子安全由国家保护,杀伤无辜士子者以欺君罪论处……唔……您要杀了我吗?要杀吗要杀吗要杀吗?”
  “碧瑶!”本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配角得主,改装了的祈衡先生挤了过来,“这个男人是谁?你的奸夫?你这个当街宣淫的淫娃!”
  ……
  满街的百姓已经不会思考了。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今天西梁要地震了吗?
  为什么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所有人都不认识大名鼎鼎的静安王?所有人都把静安王认成女子?
  贫穷士子和富家小姐,私定终身和琵琶别抱,被嫌贫爱富的无情女子抛弃的士子发愤苦读赶考春闱,凑巧路遇心心念念的爱人,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衣着华贵的正牌丈夫前来捉奸……
  多么符合人类想象力和推理能力的故事啊……
  难道,静安王,深藏不露,真的是女人?
  也对哦,哪有男人长这么美得?
  刷的一下,眼光一起调过来,瞄向玉自熙胸部。
  有没有起伏?
  ……
  一声怒喝,被秦长歌神来之笔震得忘记思考和打架的十八护卫终于醒觉现在是什么状况,齐齐大喝着扑了过来。
  灵活的刘云舟立即手一挥,率领侍卫缠上去。
  不正面交锋,却死缠烂打,硬是把重甲护卫绊在了原地。
  ……
  被秦长歌压倒的玉自熙,大约是觉得好玩的到这里也尽可以止住了,不想玩了,目光里满是笑意的很有趣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秦长歌,突然开始深深吸气。
  秦长歌暗叫不好,立刻不管不顾,大叫一声。
  “卿卿,小生平白担了个相思的虚名,什么好处也没捞着,不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探头,俯首,狠狠吻上身下如花红唇!!!!
  西梁百姓被活生生一个惊雷齐齐劈得头发上竖。
  “嗷!!!”有人实在激动的按捺不住,狼嚎声上冲云霄。
  “啪!”有人接受不住如此强大的香艳的不可理喻的刺激,昏倒了。
  ……
  秦长歌死死压着玉自熙,悄悄将手挡在玉自熙唇上,隔开了他和自己的唇,然后用脑袋严严实实堵住了他的气息——她从萧玦那里听说过玉自熙的秘密:玉自熙武功特异,一身神功练到最后全身没有罩门和弱点,流转无尽,所以一旦动起手来,号称天下第一的素玄也许也只能打败他却不能打到他,这也是十八护卫没有把他保护在包围圈内的原因——他根本用不着。但他这个的“流云神功”有个弱点,据说最初一口真气圆融流通提升的时候,一旦被堵住,他的武功会无法发挥,失去八成。但这最初一口气的提升,寻常人是发现不了,也不会知道的。
  可惜秦长歌不是寻常人,可惜玉自熙太过喜欢玩闹太过托大,有心想看这书生玩什么把戏,任他贴上身上下其手,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阴沟里翻船了。
  现在他们身后是墙,身前“正牌丈夫”祈衡的身子挡了大半,从其他人的角度看去,就是这个酸儒强吻了静安王。
  哦不,是难耐相思激动悍不畏死在人家正牌丈夫面前强吻了他的“卿卿”。
  秦长歌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笑话……咱不仅是个处,还是个吻处,这个初吻也是很宝贵的,怎么能在大街上这毫不浪漫之地,大庭广众下和这嚣张家伙打啵?
  秦长歌在无人看见的角度笑眯眯的看着玉自熙,毫不畏缩的对上他涟漪般媚态横生却隐隐跳动着兴味和探究的眼眸,用手指温柔而挑逗的轻轻蹂躏他的唇,那本就妖魅的色泽如樱蕊如桃瓣,越发艳丽惊人……在他越发荡漾却隐生杀机的笑意里,秦长歌轻轻道:“欺君罪哦……我知道你不怕欺君罪,可是你还有事要做,下了狱是很麻烦的……啊……要杀吗要杀吗要杀吗?”
  呵呵一笑,祈衡不动声色的过来,在秦长歌遮掩下,伸指点了玉自熙几处穴道,然后一把揪住秦长歌,恶狠狠大骂:“你这个狂徒!敢当街轻薄我家夫人!我宰了你!!!”砰砰碰碰的将秦长歌拽过墙角,闷头苦打去了。
  两人一过墙角,立即用脚蹭起腾腾灰尘,大叫几声,然后闪身躲入旁边小巷。街那边百姓死命的伸长脖子要看,只看见灰尘滚滚,隐约有惨叫之声,皆面露兴奋之色,一转眼看见静安王依旧软瘫在墙角,不言不动,仿佛还在“回味”刚才的香吻,不由诧异——今天这魔王怎么这么好说话?被调戏成这样居然还没杀人?难道这事是真的?难道王爷真的一直是女扮男装?有人想起前元著名的“姹风元帅”,那不就是个女扮男装很多年,直到嫁人大家才知道的?
  啊啊啊惊天秘密啊,给自己碰着了!
  转过墙角刚刚消失在小巷深处的秦长歌,站定脚本,深深吸一口气,恨恨骂:“萧溶!”
  “到!”
  声到人到,巷子那头探出一个漂亮大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一见她过来,张开双臂立刻作欢腾状飞奔入他娘怀——娘你好浪漫好潇洒好解气好流氓……
  呃!!!
  天地刷的掉了个个儿,脏兮兮的小巷地面突然冲到自己眼皮底下。刚才跟在屁股后面的一只猫突然和自己大眼对小眼,“喵!”猫爆出一声尖呼,对平地乍现的乌溜溜眼珠子表达出严重的不适应,夹尾逃窜……
  “喂,娘,”包子努力地掉转头,对将他一把掀翻抓到膝盖上头下脚上的臭娘讨好的笑,“你这是干什么?我不需要那个什么……马杀鸡。”
  “我杀杀你的太子威风!”秦长歌没好气,啪的在肇事的太子尊臀上一拍,“害得我给你擦屁股,害得我和那个妖孽直接对上,害得你娘我的韬光养晦不动声色的以新身份出现的计划泡汤,呜呼……”
  包子小心的瞅了瞅娘,正常情况下她都是懒洋洋阴丝丝的整治人的,今天郁闷得要揍自己屁股,看来咱真是坏了人家计划了,呜呼……
  “那啥,咱们的人也不是打不过嘛,打不过还可以逃嘛,你干嘛要冲出来,我还以为你想占人家便宜咧……”
  秦长歌将儿子往地上一墩,皱眉道:“便宜时时有,何必冒险占?你当我是你啊?还有,你好像又犯了轻敌的错误,你以为你们那帮十指未沾人命鲜血的侍卫,是杀人无数的赤甲卫的对手?真要打,他们逃得出?你没看见人家一步一行皆有章法?真要对上,他们死的机会足有八成,如果你的侍卫因为你一个胡乱指令就喋血大街,你要怎么收场?”
  “你现在不是棺材店老板的儿子了,你是太子,你的一言一行,关乎朝局政体,”开国皇后秦长歌好无奈的蹲在小巷子里教育新番太子,“我冲出来,不光是为这许多人命有可能因为你的指令而无辜死去,更多的是因为如果侍卫死在赤甲护卫手上,这后果影响无可估计。你要知道侍卫很多也出身官宦之家,这一死,轻则影响朝局,令朝中诸臣立起纷争,到那时,拉帮结派的串联的对阵的朝政非搅成一锅粥不可,你要你老爹如何处理?重则会令开国从龙重将和四边将士为在军中深受崇拜的玉自熙抱不平,生出离心,以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是皇室阴谋,再被有心人一挑拨,煽阴火点炮仗……然后,扯旗,杀几个当地官儿祭旗,放炮,昭告天下‘帝王无道,应天命者代之!’唔……请问你那时是去开糕点店哪还是开棺材店?或者直接用了棺材店里那个三尺三寸最合适你身材的棺材?”
  “……”
  包子含泪望天,臭娘你不要这么能延伸不要这么恐怖好不好?明明不过是一起小小的破裤事件,怎么给你三说四说就成了灭国危机杀身之祸旁听的人还频频点头觉得好有道理?
  拍拍衣服上的灰,秦长歌又恢复以往的优雅懒散,淡淡道:“儿子,好好想想罢,为娘不是每次都可以冲出去强吻美男的,吻多了是要出问题的,总有一天你要直接面对世事。风起于青萍之末,绵延千里卷掠万方。有些事情起初都是以极微小极平常的状态出现,可当你忽视了,随意的去处置之后,它所展现出来的强大的破坏力和影响,同样是你做梦都想象不到的……政治尤其如此。你如果是一个平常孩童,你娘我今天根本懒得和你说这许多,但你是我未来的西梁之主,凡事慎行慎思,是你必须要记在心底的,如果你记不住,你娘我不惮于用鲜血来唤醒你,到时候你不要哭就是了。”
  “我会哭,”包子这回肃然道:“所以不用了,谢谢。”
  “唔……”秦长歌慢悠悠的望向注定要成为静安王生平含恨的天衢大街,满面哀怨的道:“我的从政之路,这下子是别想清静了……”
  白石亭台,青石小径,小径尽头一簇簇三色茶花开得茂盛,纯白淡红艳红三色糅合,清丽娇艳,烂漫如云霞。
  亭上垂白金丝帘幕,帘幕上绣黑金双龙,隐约可见对弈的人影。
  “自熙,”萧玦随意搁下一子,掀起浓长的睫毛一瞟自己的爱将,非常随意的道:“朝廷的俸禄是不是太低了?”
  “没啊。”
  “你家狗养多了,占了你的伙食?”
  “刚杀了一批吃肉,现在是我占它们了。”
  “最近太寂寞了?”
  “陛下,寂寞何意也?”
  “哦……”萧玦调转话题,更随意的问道:“近日可有什么新奇的事儿?”
  漫不经心的吃掉皇帝一个子,玉自熙笑吟吟道:“陛下今天棋真臭——新奇事儿?有。”
  “哦?”萧玦目光一亮。
  “颖城公主府家生小厮看上了对面庆国公家的小丫鬟,两人一起私奔了。”
  “……自熙,这个你上个月说过了。”
  “是吗?”玉自熙干脆不下了,托腮凝神沉思,“难道是我家宰相最近开始思春,但是居然看上了隔街卖豆腐家的那只黄毛土狗?”
  将棋子一扔,萧玦也不下了,向后一靠,笑道:“好吧,很新奇。既然你既不穷,搜索枯肠也只有这么新奇的事儿,朕也不问了。但你可不可以直接和朕说,你从早上就奔到宫里,一直泡到傍晚,玩太子的玩具,翻朕的书,吃朕的饭,偷朕的点心,拖着朕从早到晚,又不是因为没饭吃又不是有什么好事要和朕分享,你到底要干什么?”
  萧玦暗恨的目光刀子般的射过来——你缠,你缠,你缠得朕都没法出宫,唉……长歌说要温书,几天都不给朕去见她了……
  眨眨眼睛,玉自熙媚笑得比亭外开得葳蕤华盛喧嚣热烈的茶花还要动人上几分,轻描淡写,绝对惊悚的,答:
  “我要当主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