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怔,惊讶这少女大胆,随即会心微笑,裴枢啪地一搁筷子,筷尖上的洒金喜花滑进了汤水里也不管,怒道:“胡扯!”
两人隔着花树和灯火对瞪,都是一双乌黑明丽的眸子,黑暗中的星火烈日里的流光,连神情都有几分相似,众人瞧着,越发觉得好笑,又觉得这两人其实性情相貌,真真相配,一时倒起哄得更厉害了。
蒙老夫人当即笑道:“孟姑娘性情明朗,少帅也是直率君子。我们蒙国的喜花之缘,其实十分难得且神准,这是天意,不应有违,老身很期待看见在我蒙府喜宴上,再成就一段佳话。”
她说得客气含蓄,更多人则直接欢笑道:“是极是极,喜花难得,有情人喜花相配更难得,少帅和孟姑娘万万不可辜负如此天意良缘,否则不祥。”
“少帅如果乐意,老夫愿意为少帅牵线做媒,成就良缘。”蒙老国公趁热打铁。
“孟姑娘是我府中贵客,老身也愿意代为操持。”蒙老夫人也微笑表态。
景横波听见那“违者不祥”的话儿,倒皱了皱眉,心里不知怎的,有点不大舒服。
抬眼一看对面,众人撺掇越厉害,越积极,裴枢脸色越难看,先还忍住喝酒不理,此刻已经将酒杯重重放下,将要开口。
她立即狠狠一眼瞪了过去。
裴枢表情一僵。
景横波身边,孟破天忽然悠悠叹了口气。
景横波知道她是看见这一幕了,有点尴尬,转头对她笑道:“破天,你知道裴枢的性子,是头倔驴,牵着不走赶着倒退,大家都劝着,他反而不好意思了。你看是不是……”
“他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事儿,”孟破天冷笑一声,“不过是人不对罢了。”
景横波咳嗽一声,觉得实在无话可说,孟破天盯着对面裴枢半晌,乌黑的眸子渐渐洇出微润的光,轻轻地道:“方才听你说那种婚礼,我真的是期待自己也能有那么一日啊……”
琉璃灯光微红闪烁,她眸子也似在闪烁,晶亮,反射着这夜属于他人的繁华和喜庆。
景横波只觉得嗓子有点干哑,暗恨自己为什么要扯那些,在求而不得内心失落的人面前,关于婚礼的任何描绘,都是一种残忍的刺激。
“我这辈子是得不到了。”孟破天自顾自地道,“哪怕,哪怕其中一件,试过也好。”
她神情微有迷茫,似遇见浓雾,走不出人生的低谷,景横波不知怎的,心中也苍苍凉凉的,只觉得每句话都不祥,不忍听,忍不住劝道:“破天,这事急不得,只要有心,他总有回心转意的一日,你不要放弃……”嘴上流利地说着,却觉得这声音也空空的,泛着假,裴枢那执拗到近乎不讲理的性子,哪里那么容易转弯。
孟破天似乎哧地笑了下,又似乎没有,悠悠道,“但凡你在,但凡你没有拒绝他,他的心,他的希望,便一直在你那里。”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地对景横波表示不满,景横波怔了怔,有点难过地道:“我有拒绝过他。”
“终究是不够的。”孟破天长长叹息。
景横波想着,便是割袍断义,恶狠狠绝交,当真有用吗?当真能让裴枢转向孟破天吗?如果能,她宁愿因此损失一员名将,可是人的情感,真的就是这样非甲便乙吗?
但这话和孟破天说不得,立场不同,想法自然不一样。
“女王看起来似乎很有诚意,想要成全我。”孟破天忽然道,“方才还没谢你让出喜花。”
“破天。”景横波道,“我只愿彼此情谊如旧,我只愿你能得偿所愿。”
“那女王就把诚意,表现得更明显些,也好让我,彻底死心吧。”孟破天忽然站了起来。
景横波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孟破天却已经不理她,她一起身,自然是众人目光焦点,此时众人的欢笑已经不复先前自如,都微微带了点尴尬,因为无论怎样推波助澜,无论怎样劝说贺喜,裴枢都十分不给面子地不理会,其间的拒绝意味如此明显,明显到众人都替孟破天尴尬,恭贺的热潮冷了下来,正不知如何下台,忽然看见孟破天竟然在此时站起,都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孟破天只看着裴枢,她的眼底她的世界从来只这一个人,这个人却总视而不见,向前走,向前走,宁可撞入他人的天地,也不愿为她面前开着的花儿驻足。
然后她微微笑了。
这一路追逐,本已耗尽她心力,这段时间她总显得沉默,影子一般心事重重,仿若昔日风采都已被这无望的爱情磨灭,然而此刻,立在琉璃灯下酒席前的女子,微微昂着头,琉璃灯一抹柔光微红,在她精致的下巴上掠过,那一抹翘起的唇角薄如红菱,点缀一涡令人深醉的美妙酒窝。
而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似闪烁星点水光,伴她整个人,在众人眸中发亮。
这般的清灵这般的美,令裴枢都怔了怔,忍不住看进她眼睛。
孟破天直视着他,声音朗朗,笑道:“哎,不肯娶就不肯娶,我就知道,哪怕我千肯万肯,你一定是不肯的。”
这话她说得清晰,所有人听得清楚,见她脸上毫无尴尬之色,不禁有些惊讶,有些难过,也有些佩服。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般当众直承的勇气。
裴枢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他就是倔驴脾气,逼着他他会发火,真正人家在对面泪光盈盈笑着说这一句,又觉得自己过分,再看一眼众人神情,也有些脸色微红,咳嗽一声讪讪不语。
孟破天盯着他神情,又加了一句,“这不肯便罢了,扫了我面子,你是不是该补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