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淡淡说了一句。
“到底谁才是天命所归,如今可看见了么?”
一阵寂静。
随即,山呼礼拜声起,向着老王,也向着三岁的蒙喆。
当蒙国王玺系上腰带的那一刻,这个稚龄童子,便已成为了蒙国的新主人。
此刻没有人能抗拒,也没有人敢抗拒,如同当初以为大王和蒙喆被埋于废墟之下,便接受平王一样,当平王也“遭天罚而死”,活着的人就是顺理成章的王。
群臣如草偃伏于天威之下时,蒙国大王带着儿子,微微侧身,向着景横波的方向,轻轻躬身。
隔着雨幕,也似能看见他感激的眼神。
景横波微微笑起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又一次影响了一个王室的承继大业。
但这一次,她是王室成全者。
倾盆的大雨,可以制造很多事端,也可以湮没很多事端。
大雨里,黑三爷指挥着手下,收起铁线,趁着还没有人有空注意到他这边,悄悄溜走。
临走时他遗憾地看一眼底下平王的尸首,想着白瞎了那几瓶好药,否则他还有更长远的计划,在将来的某日,或可夺取蒙国的大权。
倾盆的大雨里,有人影自蒙国公府邸内闪出,肩上似乎扛着一个人,左右顾盼一下,很快闪入了茫茫的雨幕中。
蒙虎从蒙府中追出来,指挥护卫追敌,然而大雨消灭了所有的痕迹,也影响了视线,很快就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蒙虎懊恼地顿一顿脚,想着今日宗庙祭祀,为了防止生乱,蒙家大部分护卫跟随老国公去了宗庙,不然,应该能留下这个掳走吉小姐的人的。
他想着,这大概是吉家的人吧,趁这时候抢回吉小姐,也算他们聪明。
既然女王参与了蒙国王权之争,一定会赢,吉家蹦跶不了多久,这么个人质已经没有意义,蒙虎虽然有点懊恼,却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自转身回府。
大雨里,掳走吉小姐的人一路前行,身后汇聚的人越来越多,却并不是前往吉家的方向。
他一直来到蒙城之外,一座隐秘的山上,掠上半山,直接进了一个山洞,水势哗哗地从山洞顶端泻落,如瀑布般遮蔽所有人的视线。
那些跟随他的随从,如一道道黑影,木然站在雨中,守着这个洞。
此刻,有无数道白影,穿越雨线,正掠过了这座蒙城外百里的无名山下,往蒙城方向而去。
在这无数白影之后,则有一条紫影,一条红影,沿着白影前进的方向,一路飘飘摇摇,也往蒙城而去。
风雨正烈,云雷动。
暴雨洗涤之后的天空,总是分外明净清朗,蓝如一匹蒙国松江府最上等的明缎,匀净明亮,色泽柔和,连日光也似脉脉,笼罩天地如清透薄纱。
这样的好天气,宜祭祀、洒扫、上梁、移屋、婚娶。
所以此刻蒙城善识坊大街上人流汹涌,丝毫没有受到前些日子祭坛天雷事件的影响,很多人聚集在街边,看一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向着城北郑府而去。
蒙虎坐在最前面的高头大马上,披彩挂红,神采奕奕。他身后的小厮,不断往街道两边抛洒喜果,让全城百姓沾沾喜气。
今天是他的好日子。
今天他终于可以迎娶郑家七小姐。
蒙虎笑得很开心,这桩婚事,此刻这些在路边喜气洋洋的百姓不知内情,他自己却明白,姻缘得来一波三折,分外辛苦。
濮阳成发生的事件,令郑家七小姐几度自尽,郑家毁婚,蒙虎自己更是因此被平王设计入伏,险些丢掉了性命。蒙家隐约知道了郑家发生的事,也有意解除婚约,给蒙虎重聘一门清白贵女。奈何蒙虎死活不肯,坚持要娶郑家七小姐,因此和蒙老国公闹得很僵。
好在平王死后,大王重掌政权,并公开迎女王入蒙城,持礼恭敬。女王公开身份后,第一时间拜访了蒙府,知道了蒙虎心意不改,当真看上了郑家小姐,当即愿意保媒,亲自去了郑府一趟。
郑家七小姐见了她,才知道当日那个“丽人堂管事”是怎么回事,心头怨恨先消去了一些,再听景横波说起当日蒙虎为了替她报仇,千里追杀离王属下,中了平王的陷阱要挟,险些自杀,一颗古井般的芳心,也不禁动了动。
世间难得包容又有心的君子,遇见这样的人,错过也是一种罪过。
景横波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得郑七小姐终于回心转意,郑家心障既除,自然千肯万肯,蒙家虽有些觉得憋屈,但架不住蒙虎执拗,也拂不了女王颜面,于是,一波三折的亲事,在景横波大力撮合之下,终于成了。
景媒婆松了一口气,她自己情路坎坷,因此更愿意看见有情人终成眷属,何况郑七小姐的遭遇多少和她有关,如今也算补偿了她。
此刻她坐在蒙府厅堂之内喝茶,等着蒙虎接回来新娘子花轿。二狗子作为陪同使,陪着蒙虎去接新娘,因为郑家诗书传家,蒙家却是武夫,据说郑家那批女眷存心刁难新郎官,发誓要让新郎接新娘时,念二十首最出色的催妆诗才许进门,这消息吓白了蒙虎的脸,景横波倒格格笑了一阵,手一挥让二狗子去了——除了曾经在玳瑁曲江“长诗惊风雨,短句泣鬼神”的“诗鸟”狗爷,还有谁能胜任这么光荣的活计?
蒙府的亲戚女眷们齐聚一堂,窃窃私语着最近的各种大事,免不了谈及那日暴雨天雷击祭坛的事情,都在说那雷电如何击毁祭坛,老王如何死而复生,那平王如何惺惺作态,那上苍如何被平王激怒,将他也炸成碎肉,说着说着就露出凛然之色,想不明白老王和小王子如何逃过那第一次天雷,又是如何莫名其妙出现,感觉忽然就出现在了那里,莫非那时候有人施展神鬼搬运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