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和宫胤说话,他还是忍不住问:“怎么?”
宫胤不答,猛地将手中布片抛开,快步走向铁门。
裴枢看见他脸色极为难看,扑上去抓住布片,一眼认出是景横波衣裳残留,又倒吸一口冷气。
她来过这里!
她什么时候来的?来的时候这鼎炉有没有烟出来?
鼎炉半边风门开着,就在宫胤那个方向,他刚才没注意,此刻一转头,忽然看见一只人脚,从风门边缘伸出来。
说是脚已经不像脚,一团爪型焦炭而已,裴枢这种杀人无数的魔王才能认出来,他凑到风门边,向里一看,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响。
随即他猛地转身,大喝:“横波!”
“哗啦。”一声响,宫胤已经打开铁门,快步走了出去,前方就是简陋的甬道,黑暗毫无灯火。
宫胤的脚步声在甬道内回荡。
这便是景横波听见的脚步声。
她先前听见的那声以为是鼎炉爆炸的巨震,实际上是管子冷热交击断裂后,击打上铁门的声音。
脚步声在耳边回荡,快速,稳定,只是微微有点僵硬的感觉。
景横波在黑暗中静静听着,砰砰乱跳的心,渐渐归于宁静。
这是宫胤,宫胤来了。
心渐渐平静,却又渐渐沉下,因为身上的热,慢慢泛上来。
他的脚步声,渐渐接近。
她眨眨眼,热泪忽然涌上眼眶。
也不知道是心灵感应,还是宫胤具有准确的预感,他的脚步,不偏不倚向景横波这个角落走来。
耶律祁张嘴欲呼。
景横波忽然用何首乌挡住了他的嘴。
她不敢用手,不敢用衣袖,何首乌被耶律祁拨开,两人在黑暗中对望。
耶律祁眼底神色不赞同,景横波眼神却盈盈漾着哀求。
别说话。
不,你需要得救,他能救你。
不行,我一出去,祸害的人太多。宫胤并不擅医,万一害他染病……
没人嫌你祸害!
不是他们嫌弃,是我不能!
不!
答应我!
目光狠狠胶着,进行无声拉锯,景横波心跳愈烈,四周冰雪气息渐浓,她心中安慰而又微微酸楚。
命运于她和他,总是不愿好好撮合,他逃,她追,等他终于愿意停下来找她,她却又不得不逃。
黑暗中那双眸子渐渐蒙上莹莹水汽,似金刚石光华流转,诉说的却是祈求和脆弱。
耶律祁盯着那双眼睛,只觉得心间疼痛而喉间发堵,想发声,咽喉里也似盈满那濛濛水汽。
宫胤似乎又有了感应,竟然停下了,随即他轻声唤道:“横波……横波!”
景横波屏住呼吸,随即发觉耶律祁的呼吸微微急促,而宫胤应该已经察觉,脚步声向她的方向移动。
景横波深吸一口气,猛地将耶律祁向外一推,自己身形一闪。
她用尽最后力气闪身,离开的那一霎感觉到手被紧紧拉住。
光影一幻,眼前一片层层叠叠的黑暗,她虚软晕眩,一时竟然辨不清身在何方。
紧紧抓住她手的还是耶律祁,他似乎早有防备她会将他推出去自己闪,被推的那一刻拉住了她的手。
“还在王宫……”他看了看,低声道。
前方隐隐约约喧嚣,火光冲天,喊杀声到此处微弱,却仍听得出凄厉哀绝,落云果然陷入了王城内战,一战之后,无论谁胜,都必然满目疮痍,从此凋敝。
“走,走!”景横波推着耶律祁往反方向走,“你不听,我就自己闪……”
耶律祁叹一口气,背起她,向着反方向走去,此时王宫一片混乱,所有宫卫都调往前殿抵抗叛军,其余太监宫女抢夺细软四散奔逃,哪有人来多问一句。
耶律祁在路过某个宫室时,进去找了衣服,给自己和景横波都换上,两人又用布密密包了头脸,随着出宫的宫人一起向外逃。宫门有八处,广场附近四处正门正被攻击,其余侧门的守门人自己都先逃了,两人从西侧宫门出宫,耶律祁背着她一路寻找医馆,用王宫里拿出来的金银首饰,叫开了那些尚未营业的医馆。有两家说是风寒,耶律祁看看药方便撕了,寻到第三家,那白发苍苍的老大夫,仔细切脉后脸色一变,说声客人稍待,老夫去抓药,便转出了堂。
随即屋门便被砰砰关起,哗啦啦一阵锁响,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从廊下传过,原本在廊下的学徒都在快速离开,踩得地板咚咚直响。
耶律祁和景横波都坐着没动,相识一笑,那笑意微微发苦。
“这位倒有些医术……”景横波喃喃道。
耶律祁不答,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发。
“打算怎么出去?”景横波看看那门,不用看已经锁了,老大夫发现了她可能染上的是疫病,急着出去通知官府了。
“不出去。”耶律祁道,“历来官府发现疫病,都会直接送往城外,你本来就要出城,正好有现成车可以坐。”
而且可以避免被宫胤裴枢他们发现,景横波心中默默补了一句。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快揉烂的纸,艰难地坐起身,耶律祁立即按她坐下,接过了那张纸,一看却是昨晚他毒性发作时,景横波让司容明给他开的解毒方子。
他盯着那纸看了一阵,弹弹纸笺,自失地笑了笑。
自身染上生死难料的疫病,还不忘记他的毒,这样的景横波啊,叫人如何能不爱?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