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召龙想着打完这一仗,兔死狗烹,将这已经彻底得罪的桀骜将军,从世上彻底抹去。
这一仗,是诡异一仗。他的亲信都被押在牢中,身边属下都是金召龙亲信,指挥不便,各种掣肘。原本难有胜算。
但当时突然发生宫变,左国师不在帝歌,右国师身受重伤,亲上城门率军抵抗,大战三日三夜,他一度险些攻进帝歌。
最后,便是那反间计了。
他和金召龙之间的信任,本就降至低谷,哪里经得起任何挑拨。
败于帝歌,实则败于诡谲人心,权谋算计,王者谋算之争。
之后堕入尘埃,身败名裂,羁縻天灰谷生不如死,细细追究起来,其实根源在那夜明城劝酒。
宫胤是仇人,明城何尝不是?她令他如此恶心,恶心到想起都觉得侮辱。
风瑟瑟而过。
人在脚下瑟瑟。
当初举杯脱衣唇角含笑的女王,此刻在他身前尘埃中颤抖。
他记得那夜灯火下她的轻浮骄傲,那灯火一日不灭,此刻犹自燃烧在他眸中。
对面,斗篷人微笑凝望,毫无在意神态。
裴枢望定他,忽然道:“好,我答应你。”
铿然一声,秋水一泓,耀亮青崖。
裴枢的长剑,对准了明城的天灵盖。
“我一生不杀女人。”他声音比那剑冷,“但你不算人,例外。”
明城绝望地抬头,满脸尘埃,她在地上挣扎,伸出双手,似要抱住他双腿哀求。
她的衣袖奇长,垂在地上,看不到手。
她还没挪动,裴枢长剑倏落,明城一声尖叫,双手一截衣袖,被齐齐斩下。
那截衣袖斩得很长,应该已经斩到了手掌,但衣袖太长,还是看不出到底斩在了哪里,只看见黑色衣袖上,慢慢洇出深色液体。
“靠近一寸,斩一寸。”裴枢不看她,只看自己剑尖,“别脏了我面前的地。”
明城不敢再动,双臂慢慢缩起,向内拢住,一个诡异的自我保护姿势。
她似乎知道,哀求也好,硬气也罢,在血海深仇无比嫌恶她的裴枢面前,都是白费力气。
所以她只缩在尘埃等死,灰色的眼睛里冷光幽幽,不知是绝望,还是讥嘲。
裴枢的剑明若流水,剑势也如流水,向明城眉心滑去。
杀气共剑气凛冽,剑光亮若明日,恰在此时黄昏夕阳收最后一抹霞光,霞光被剑光挑起,似万千霓虹刹那迎面炸开。
明城长发飞起,斗篷人也不禁被那灿烂剑光,逼得微微闭眼。
只是这闭眼一霎。
裴枢剑尖忽然向上一挑,滑过明城头皮,直扑斗篷人心口!
流水烈日剑光里,他大笑声响彻山林。
“抱歉,我一直想杀的是你!”
杀了他,景横波才真正安全不是吗!
剑光如烈日洒满山头,最前面一缕光,已经抵达斗篷人眉心。
斗篷人却没有惊呼。
这一霎,他竟然也笑了。
淡淡的、沧桑的、了然的笑意。
天下英雄,在抉择之前,竟然有志一同。
他忽然轻轻道:“去!”
只吐一个字。
地上,明城被斩下的衣袖,忽然自己动了起来,竟然如两只小兽一般蹿出去,“咔咔”两响,抱住了裴枢的脚踝!
仔细一看,才能看见,那斩断的袖子下,还有细丝相连,而已经缩在后面,盘起双臂的明城,不是在等死,而是在用双臂操纵那“砍下来”的一截。
她唇角一抹诡异笑意,双臂遥遥一扭。
裴枢双脚被困,身子一歪,剑从斗篷人眉心掠过,割开一道和他自己一模一样裂口。
斗篷人笑声,和他一样响彻山林。
“抱歉,其实我想杀的,也一直是你!”
谈判是假,攻心是假,献仇人是假。
从一开始就知道,裴枢冲动不鲁莽,行事甚至三分狡黠,说动他根本不可能。
他一开始要的,就是裴枢死!
“去!”
又一声命令。
明城双臂猛地向后一缩,再猛然向前一推。
隐约似有机簧大力弹动的声音。
那双卡住裴枢脚踝的手,猛力向外一扔!
裴枢本就站在崖边,这一扔,直接将他扔下山崖!
他半个身子悬空出崖的那一刻,斗篷人挥袖,一大蓬冰晶碎雪,当头罩下。
他的笑声,此刻听来分外快意。
“你看,这一招像不像宫胤的出手?”
“黄金少帅裴枢,死于国师宫胤暗杀。”
裴枢的身子,飞出青崖,身后晚霞万丈,他在霞光中坠落。
斗篷人迎着霞光,眯起眼睛,眼神中浅浅笑意,和淡淡疯狂。
“你说,咱们的女王陛下,会不会发疯呢?”
“陛下!不好了!士兵们吃完饭,都中毒了!”
士兵的通报让在场的将领大惊失色,景横波也急忙站起,口中急令众将及医官速速前去查看,自己也拔腿便走,似乎很着急模样,只是临走时,还不忘记把没吃完的烤黄豆烤蚕豆一起捋到自己袋子里。走不了两步又回头看看南瑾,装模作样地一指宫胤道:“给我看好他啊!”
宫胤看她跑开,眼底生出淡淡笑意,南瑾面无表情,眼神略鄙视。
真会装模作样。
那边营盘人影跑动,一片慌乱,一看就是摊上大事的模样,宫胤遥遥瞧着,道:“那些还没走远的杀手,应该已经看见这一幕了。”
南瑾嗯了一声。
“咱们先离开一会。”宫胤道,“我不方便给禹光庭撞见。”
南瑾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营盘里的乱是暂时的,被毒倒的士兵,顶多半个时辰就会醒来,什么事都不会有。
南瑾发现上游有人下毒,处理之后就告诉了景横波。景横波决定将计就计,中毒就要装得像些。趁那群火头军在溪边洗锅,南瑾泼了一碗毒水,留在锅里的毒液会很少,用这锅给士兵装菜,士兵们所中的毒性,会让他们饭后晕倒短短一刻,那些逃跑的刺客还潜伏在附近,看见那一幕一定会回去回报,禹光庭听说了,立即就会来趁火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