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对手的人生,才是最寂寞的。
直到该离开的人都离开,才有两条人影蹿入院内,挖开秋千下的地面,将他接出来。
他一身衣衫满是泥土,连带人也灰头土脸,护卫忙不迭地给他掸灰,心中想着这世道是怎么了,如雪如月不染尘的主子,日子越混越糟糕,淹过水滚过泥潭,现在连土坑都钻了。
他默默任护卫掸灰,自己坐在秋千前,将秋千慢悠悠推啊推。
秋千轻轻荡起,越荡越高。他仰起头,好像看见她,立在秋千上,荡向他的窗前,笑声如珠洒落,庭前落花姿态冉冉,不及她笑意嫣然。
有时她会调皮伸脚,似要踢上他鼻尖。
那时她总是怨怪他任她空飞,不曾抬头。
那时她不知道,自从她开始荡秋千后,他的桌案上,便放了一块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镜子。平日里遮着不给她瞧见。
她荡起秋千时,影子会在镜中蹁跹而来,由远及近,春花红叶里,是一帧最美的画。
而那画在他身下怀中,那一低头的倩影,走不出他目光的天地。
秋千越荡越高,下一次返回的时候,他忽然身子一闪,坐上了秋千。
这秋千她刚刚坐过。
如今他坐上,也算陪她荡上一回秋千。
将当日未能和她一起做的事,慢慢补偿。
风将长发吹开,离青天越来越近,离星光越来越近,离她越来越近。
再回到原点。
且将心事乘风去。
夜半独数几颗星。
月华宫内,那内侍,强制地将点心塞入明悦口中。
孩子似乎感觉到了危险,挣扎着,小脸涨红,却挣不过那内侍的力气。
忽然远处一声闷响,震得那内侍手一抖,点心落地,那内侍骇然看了发出震动的地方一眼,急忙蹲下身去捡点心。明悦趁机跑开。
那内侍的手忽然被踩住,他一个哆嗦,抬起头,对上一张陌生的脸。
耶律祁踩着他的手,含笑问他:“你在做什么呢?”
“你你你……”内侍惊恐地看看外面,却发现门被自己关上了,他想喊,耶律祁踢出那块点心,正堵住了他的嘴。
内侍急忙去掏嘴里的点心,但眼看着他的脸就发青发紫,身躯僵直,砰然倒地。
耶律祁脚尖踢踢他,喃喃道:“好厉害的毒……”他似乎有点疑惑不解,蹲下身又看看那内侍,才发现他没死,只是浑身僵硬,脸色狰狞,眼珠子还在骨碌碌的转。
这就对了。明晏安虎毒食子,但无论如何,明悦还有用,现在毒杀了毫无必要,他只是想下点不死人的毒,好控制住明悦而已。
耶律祁脸色不大好看,明晏安看似儒雅亲切,但这恶毒心性,实在少有。
他想了想,问明悦:“跟我走好么?”
那孩子却拼命摇头,抱住柱子不撒手,呜呜噜噜小声道:“娘……娘……”
忽然门砰一声被撞开,柴俞出现在门口,那么冷的天气,他一身衣衫已经汗湿。
明悦看见他,浑身一颤,松开柱子就要扑过来,耶律祁忽然一拂袖,那孩子软软倒地。
柴俞一惊,便要冲过来,耶律祁已经淡淡道:“他没事。”
柴俞不敢再前进一步,他疑惑而紧张地看着耶律祁,耶律祁已经换下了穆先生的装扮,一身黑衣,取下了银面具,他不认识。
“女王在哪里?”耶律祁问。
柴俞心思都在明悦身上,下意识答:“我看见她往凝雪阁方向去了……”忽然惊觉,“你是谁?为什么问女王?”
耶律祁不答,又道:“你能照顾这孩子么?”
柴俞立即道:“能!”怕他不信,赶紧证明道,“我以前在宫里呆过,照顾过他,我……我不会害他!”
耶律祁似乎根本不在意他怎么回答,只道:“那你带着他,在这宫里找个地方躲藏起来,不要乱走,等女王回来。带你们一起出宫。”
“出宫……”柴俞眼底绽出亮光,但看看孩子,又有些犹豫,“我跟着女王出宫就够了……”
“刚才,那内侍给这孩子喂毒。”耶律祁冷冷道,“你还要他留在宫里吗?”
柴俞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一张脸顿时雪一般的白。
耶律祁已经转身离开,走出几步,淡淡道:“做人不可太贪心,做人当有是非心。你,想清楚。”
柴俞怔怔看着他背影消逝,蓦然身子一软,瘫坐于地。
明悦从柱子后跑来,扑入他怀中,“娘……娘!”
柴俞泪如泉涌,抚摸着他的头发,“悦儿……悦儿……”
泪水断线般滚落,她全身都在颤抖,“你好狠心……好狠心……”
“娘,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孩子仰起头,笨拙地想要替她擦去泪水。
柴俞立即忍住泪,衣袖擦擦眼,露出一个笑容,抱住他道:“娘不是和你说了,娘要去做一件事,做好那件事,娘和你,和父王,以后就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她忽然顿住,看着那地上的半块点心,眼底露出痛苦之色。
真的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吗?
虎毒不食子,明晏安连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她还该有任何期盼和信任吗?
其实从内心深处,她并不期盼回到月华宫,当初因为生子发胖失宠,被迁出月华宫,就算之后回来,如果明晏安不来,这里依旧是最华丽的牢笼。
她只是为了明悦。
为了这孩子能够看见父亲,和其他王子一样得到父亲的关爱,成长过程中不致留下永远遗憾。
为了这孩子能够在宫中立足,得到父亲的看重也就等于得到未来的依靠,如果将来她不堪宫廷倾轧早早死去,最起码明悦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当明晏安说,杀了女王,便册明悦为世子时,她是真心动心了。
老天原谅她,一生不愿亏负他人,最黑暗的宫廷里,都因为不屑宫斗而宁可沦落冷宫,到头来却不得不试图让双手沾染血腥——只因为她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