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据说大荒六国八部的仪礼还各有区别,具体怎么做,还要看襄国这边的特有规矩。
景横波和耶律祁下车时,递上礼帖,听见礼官长声传报:“禹国薄少师偕夫人到——”
立即就有宫人前来迎接,很自然地走到景横波面前躬身,“少师大人请。”又有年轻宫女上前来搀扶耶律“夫人”。
景横波袖子掩住嘴,咳嗽两声,忍住即将喷出口的笑。
耶律“夫人”娇怯怯地靠在她肩头,掐着她的胳膊,“男儿气态,男儿气态!”
景横波清喉咙,站直身体。
男儿气态要学吗?不用,回想太史阑神情姿态就行了。
即使景横波自认为和太史阑是死对头,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没有人比太史阑更能扮男儿。这并不是说她举止如男人粗俗。而是她天生姿态笔挺,行事狂纵风流,有种男子都及不上的潇洒气度,有时候看着她,你明明知道这是个女子,却恍惚总觉得,她做个纵横天下的男人,也是很适合的。
学着太史阑神情气态,自然而然会觉得胸中生豪壮之气,景横波忽然有点恍惚——太史阑现在在做什么?另外两只在做什么?想必她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最女人的那个现在在扮男人,最懒散的那个现在在最辛苦地挣扎吧?
她抬起手,抚抚心口,唇角一抹从容的笑意——据说在一起的人,运数会有转移的说法。她这么惨,应该能换那三只一路平安坦途吧?这么算倒也值得,当然,以后见面了,一定要和她们要回辛苦费,尤其要和太史阑要双倍——太史阑那么皮糙肉厚,最该吃苦,她这么身娇肉贵,最该享福,如今她没能享福,一定是代太史阑吃了命运的苦,当然要她双倍赔。
不过假如她吃了苦,那三只也没过上好日子,她一定会砸了这贼老天!
一侧耶律祁转头,盯着她此刻笑意,微微有些发怔。
这段日子来,她如常大笑微笑贼笑甚至贱笑,一切都似乎没有改变,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笑意背后,那一抹散淡和漫不经心。
仿佛那样的笑,也不过是笑而已,不含多少真正愉悦,甚至似这夜的风微凉。
然而此刻她的笑,弧度并不夸张,只是浅浅一抹,他却少有见她如此笑意——温柔、纯净、平和、怀念,眼眸里闪烁着最绵长的星光。
她为谁而笑?
谁能令她此刻笑意如风中莲。
这一刻,她在想谁?
少师不算什么重要官职,本身是国主的辅弼之官,所以在簪缨如云的此刻,着实不显眼。
景横波本来还有些担心,此刻看到黑压压的人群,顿时放心。这种场合想被人注意很难,想不被人注意简单,比如她知道绯罗以及帝歌部分达官显贵会来,但到现在她还没找到人呢。
这么多人,王宫中最大的燕禧殿也摆不开排场,三品以下官员都露天坐到了殿外院子里,那里彩棚也早早搭好了。
少师无实权有品级,所以景横波和耶律祁排在殿内坐席,但已经靠近殿门,这位置让她很满意,可以就近观察殿内情形,必要时跑起来也是很快的。
景横波向上看,是黑压压的人头,向下看,是更多黑压压的人头。
在两大簇黑压压的人头中间,是一方池子,池子中满满是淡褐色似泥土似液体的东西,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在池子的正中央,摆着金案金册。看金案的桌脚埋入池子的深度,大概池内的淤泥有将近她小腿的高度。
这是什么意思?金案金册她知道等下是要准夫妻上前合印的,难道要这两位穿这一片淤泥而过?这淅淅沥沥的还像个样?
“这是襄国风俗。新婚夫妻要共同跋涉香泽,才能合印。其缘由,关系到一个传说。”身边耶律祁给她斟酒,慢条斯理在她耳边道,“襄国第一代国主,是开国女皇身边的第一女将,以英勇果敢闻名。她的成名之战,就是当年开国女皇在黑水泽被敌对军队围攻,需要有人渡泽报信,黑水泽号称地狱之域,是大荒第一险泽。飞鸟不渡,猛兽不近,泽上白骨无数,仅仅黑水泽散发的气味,就能让体弱的人迅速死亡。当时女皇麾下众将,无人敢应,是这位女将挺身而出,单身渡黑水泽,送出了至关重要的信报。当她渡过黑水泽的时候,双腿全失,硬是爬着将信送到的。因此,建国后,女皇以她为第一功臣,将拥有能生产香料的香泽之地赐给她为封地,号称香国,也就是后来的襄国。”
“这样,”景横波若有所思地道,“终身残废,给个封国,应该。”
“你倒和开国女皇一样大气魄。”耶律祁奇怪地望她一眼,“当年多少人非议开国女皇分封六国八部的行为,认为这是人为分裂架空大荒王权的愚蠢举动,只是碍于女皇无可比拟的巨大威望,只敢在心中腹诽罢了。”
景横波挑眉,心想那是因为他们没看过皇图绢书。
“所以后来襄国王族,便添了这一层规矩。未来夫妻共涉沼泽,以示不忘先贤,携手共进,风雨同舟,克服人生路上万难。”耶律祁眯起眼睛,看着那小型香泽,“等会和婉和雍希正会穿上齐膝铁靴,相对走过这沼泽,到达金案之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绯罗要想做手脚,应该就会选择这沼泽。”
“你和绯罗怎么接头?她怎么能确认你会出手帮忙?”
耶律祁低笑起来。
“你笑这么贱兮兮干嘛?”景横波有不好的预感。
耶律祁扶了扶鬓上一枚粉红流苏的步摇,笑吟吟地道:“我和绯罗约定,当她看到有位官员,贪喝御宴佳酿,微醉之后不小心碰掉了夫人头上的金步摇时,就说明我到了。”
景横波一怔。转念一想,又嘿嘿笑起来,暗搓搓地搓搓手指。
耶律祁这家伙,原本想占自己便宜,这下可搬石头砸脚啦。
“夫君,请饮一杯御宴佳酿……”耶律祁双手举起酒杯,微微侧首一抹眼角胭脂淡红,他眼眸天生弧度漂亮,飞起媚眼来也是一抹醉桃花,佳酿也不如他笑意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