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一棵覆盖积雪的树忽然爆开,大蓬飞雪团团四炸,溅了所有人冰凉一脸,众人急忙闭眼,恍惚中只看见一道红影从漫天雪团中电射而出,刹那霓虹四射,如雪在烧。
血影刚出,就带起一阵猛烈的飓风,如一条红龙直射阶下,所经之处,地面积雪嗤地犁出雪花四溅的深沟。
“嚓。”一声微响,伴随静筠绯罗的惊叫,两人向两侧翻倒,肩头鲜血飞洒。
剑光并未停留,一往无前,直奔宫胤后心!
宫胤此时正双手合起门扇,惊觉异像,听着风声狂飙便知道回头已经来不及,双手一推向前一扑,砰一声殿门大开,他身子向下一栽,一柄细剑已经将他钉在地上!
鲜血飞溅中那红影踩着他胳膊冲进殿内,半空里猛呸一声,声音滚滚。
“老子最讨厌负心人!”
景横波一抬头,就看见红影狂扑而来,来人一把抓住她胳膊,手指如钢似铁。
“跟我走!”
“大波姐姐!”又一声尖锐的叫声,是拥雪的声音,那小丫头满脸青肿,连滚带爬地扑上阶,抱着霏霏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二狗,“相信他!走!”
“起!”红影拎起景横波向外奔去。
经过殿口时景横波一低头。
正看见宫胤从地上支身而起,仰脸看她,目光深幽。
俯视与仰视,难言的恨与爱。
一霎而过。
脸前忽然一冷,景横波抬起头,只觉得眼前晶光耀眼,雪花扑面而来。
出殿了。
一眼看见跌跌爬爬的拥雪,从阶边滑下,她一手抄住拥雪胳膊。又看见紫蕊发疯一般跑过来,立即大喊:“帮我带着紫蕊!”
“娘的你事真多,这样老子怎么飞?”红影大骂一声,依旧身子一降,大喝,“抓住我!”
紫蕊跃起抓住他的手,再想去抱翠姐尸首时,红影已经腾空而起。
紫蕊大惊,想要跳下,景横波闭上眼,低喝:“别跳!”
紫蕊下意识停住,景横波闭着眼,仰头向天。
不去看底下纷扰惊叫,不去看庭院空雪落血,不去看那被抛下的翠姐的尸首,孤零零躺在雪地上,一双至死不闭的眼睛,空茫地看着她。
苍空盘旋,越来越远。
逝者已矣,生者还得努力地生。
我答应过你,好好活。
一滴泪在颊上未落已凝珠,自空中坠落,声若心碎。
叮。
头顶风声烈烈,雪片劈头盖脸乱撞,人在半空看不见任何景物,只能勉力抵抗那彻骨的寒。
红衣人一身好武功,串蚂蚱一样串着好几个人,居然还纵跃如飞。轻捷的脚步在湿滑的琉璃殿顶微微一点,便将追兵抛在身后。
今天的天气也帮了忙,风雪之夜,能见度极低。
景横波始终没看清红衣人是谁,她被那人搂在怀中,遮住头脸,只感觉不是耶律祁,也不是伊柒。
她忽然身子一震,眉间露苦痛之色,惊得旁边紫蕊偏头看她。
“陛下……陛下……”紫蕊努力地想要够着她,“你吃了毒药……毒药……”
“没事……”她顿了顿,轻轻道,“翠姐临终前,给了我解药……我刚才已经吃下去了……”
紫蕊和拥雪都同时吐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
她心中微微一动,一泊冰冷里燃起细微热度——山穷水尽时刻,依旧有人操心她的生死。真好。
这老天待她如此复杂,抽掉她釜底所有的薪,却又为她点亮风雪里遥远的一盏灯火。
只是,她还有没有力气,去将那点微光追寻?
“往哪里走!”红衣人在半空中辨认着方向,“找个守卫最少的闯出去!”
“去皇城广场。”景横波轻轻地道。觉得这人声音有点耳熟。
“什么?”红衣人目瞪口呆地道,“你傻了?皇城广场现在全是你的敌人!”
他一惊,脚下便没注意,不知踩到什么,身子一滑,背上的拥雪便被甩了出去。
他急忙伸手去抓,正在此时,底下“咻。”一声烈响!
几人回头,便看见一柄重箭,破雪而来,深黑色的箭头摩擦空气锐响如刺,激飞漫天碎雪!
眼看那箭,便要先穿拥雪身体,再入红衣人后心!
“当!”忽然又一道乌光闪过,横空一截!
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人耳朵发麻,隐约似有一溜火花闪过。那重箭轨道一歪,自拥雪头顶擦过。
那道截停重箭的乌光也在坠落,景横波低头,发现是一枚短矛。
她回头,风雪茫茫,看不见射箭的人,更看不见出手救人的人。
这种箭也好,矛也好,都不是宫廷护卫的常用制式武器。
这风雪夜,是谁埋伏在她必经之路上,还要给她必杀一击?
又是谁等在这里,一矛飞掷,只为救她一命?
谁是敌?谁是友?
她埋下头,只觉得无比疲倦。
“娘的吓死我了!”头顶红衣人还在喋喋不休,“危险,赶紧走,赶紧拿个主意啊,真去皇城广场?”
景横波点点头。
拥雪细声细气地道:“听大波姐姐的吧。”
“好吧。”红衣人苦笑一声,“我遇上她,就是各种倒霉,倒也不介意再倒霉一次!”
景横波听出这声音是谁的了。
是那个人为导致性别认知错误的天弃!
他竟在这时候出现,救了她。
景横波忽然想起那日,在画像馆内,她说“……你去保护他,不要被他知道。”
心中似有逆血涌起,击破十二重楼,她尝见苦涩滋味。
画像馆名刹那。
呵呵。
刹那。
皇城广场,是出去最近的路,天弃几个来回,已经看见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
风雪虽大,这些决心甚重的人,都还在等着自己的主子。四面已经点起灯火。淡黄的灯笼,被雪推撞着悠悠乱晃,远远看去如一簇簇鬼火。
广场上,只有开国女皇神像,依旧沉默伫立,不为风雪所侵,不为风霜所改。眼眸低垂,为这人世间风云深潜,无限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