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将马策得飞快,他到此时也明白了,共济盟一定出事了。
而且应该和太子殿下有关,看太子殿下穿着利落,可能昨夜大军已经向五峰山开拨,太子也即将亲临战场。
但太子没有亲临,而是先以旨意传来殿下,并不断拖时间,自然是要拖住殿下不能回援五峰山。
殿下回援五峰山也只能是为了文大人,那太子难道是要对文大人不利?
中文这么一想,便觉得汗毛倒竖,文大人在五峰山,太子要对她不利实在太容易了,大军可以趁乱杀人,顺手推给共济盟,如果文大人看不下去出手帮共济盟,那就成了和匪徒反贼沆瀣一气,就算文大人逃出去了,太子也可以栽赃她和匪徒勾结,泄露军情。
然后还可以构陷到殿下身上!
只要殿下不在五峰山,太子有太多文章可做!
只是中文也不明白,他们在五峰山,一直也提防着太子的大军,英文的手下和侏儒暗卫严密监视别院动向,监视着离别院不远的剿匪大军,明明在他们下山之前,都一切如常。
就算他们一下山,暂时断了对那边的监视,这么短的时间,大军都还没来得及开拨到山下,能做什么?
而且五峰山上下,防守严密,易守难攻,斥候直派出十里之外梭巡,别说攻下全山,就是想要进山门,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中文这么一想,又觉得安心了些,只是看主子连坐下来开箱都不肯,冒险马上开箱的急迫,心又忍不住拎了起来。
他只能尽量快,再尽量稳定,在晚间的风里,向五峰山狂奔。
细微的拨动机簧声不断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急速的马蹄声,被奔马带起的风声,以及更多的追来的马蹄声——太子派的人追来了。
燕绥的属下们自然会去拦截,只是对方并不是来追杀,这边就不能下杀手,英语德语等人十分恼怒,虽然不能下杀手,手下也绝不轻,不断有人落马倒地,惨叫大喊。
虽然后头乱成一团糟,但燕绥的手始终很稳定,神情始终很凝定,那个复杂的盒子擎在手中,经过一系列的点、拨、挑的动作,不断发出咔哒咔哒的细微声音,他不时地在呼叫声里凑近听一听,时不时还催一催中文。
“快些!”
“不能再快了啊主子……啊这哪个兔崽子搬了块石头砸过来了!”
燕绥手下护卫纷纷拦截,奈何那石头太大,也不知道是被太子麾下哪位力士全力砸出,携带着千钧之力和千钧之重,风声骇人,众人的剑光掌力刀风,将那石头摧残得不住一块一块掉落,但是终究有一块不小的石头如流星直奔燕绥的马头。
中文猛地一转马头,却看见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急坡。
“啊啊啊主子停手要收不住了啊——”
燕绥没有停手。
他正皱眉仔细地听,机簧在缓缓后退,此时已经到了关键时机,停手前功尽弃。
马身忽然猛然一震,随即向下一个巨大的倾斜,狂射而下。
没人能抗拒地心引力,燕绥手向后一撤,刹那又稳稳端住。
但只刹那之间,那盒子里一道黑光吐出,在燕绥手指上一掠而过。
一抹血线飚射在中文的后背上。落在他的青衣上色泽微深。
燕绥眉头一皱,毫不犹豫手往上一递,再次掠过中文的剑尖。
一小片指尖落地,这回流出的鲜血终于是鲜红的。
英语德语已经发觉殿下受伤,骇然奔上,燕绥流血的手往下一抄,抄起马身上配的长弓,手指一抹,一弓五箭,开弓上弦搭箭一气呵成,姿势轻妙,毫无人间烟火气。
下一瞬嗡地一声,五箭出!
几乎在射出的刹那,五箭成扇,平展阔大地呼啸奔掠,四面的空气被极速割裂,发出细微的震动之声,马蹄下的尘土微微腾起,再被这一刻的力场凝固,而垂下的马尾被掠过的厉风扬起,灰黄色的鬃毛一根根散在空中。
下一刻那些箭便到了追兵之前!
于众人眼底,只看见天空中忽然多了个洞,风也碎,云也散,一股仿若天地之力的浑然力量撞上身前,天空便忽然翻了个个儿,人们震惊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被那沛然的力量逼住了呼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砰砰之声连起,最前面几匹马上的追兵被那普通的箭带飞而起,又撞上后头的人,最后滚成了一串葫芦。
他们的胸口剧痛,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毕竟宜王殿下是皇族第一人,虽然以前没见过他用箭,但今日一见,便知都说林侯箭术天下第一也未必是实,给这样的箭射中,焉有幸理。
太子气喘吁吁地跑来,看见一地的人,大怒之下又是一喜——追逐的人多半是太子六率护卫和旗手卫的高手,都有军官编制,这么多人在并未对宜王不利的情形下被宜王杀害,燕绥也要迟不了兜着走。
这本就是他的目的,燕绥不领旨而走,他有权派人去追,一方面要阻碍燕绥多一刻是一刻,另一方面万一燕绥暴怒出手杀人,正可以好好做一篇文章。
他正准备命人收敛尸体,然后好好考虑一篇檄文弹劾,却见那些人已经捂着胸口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
此时太子才失望地发现,那些凶猛无伦的箭,竟然在射出的过程中,箭头便已经碎去,击中众人的只是箭杆,只让人断了几根肋骨。
仓促之中出箭,也不知道燕绥是怎么算好并精准令箭尖在抵达目标之前正好碎裂的。
而直到后来人们才知道,那天直接中箭杆的几人,连断裂的肋骨根数都一模一样,每人五根。
高坡而下,便是急途。
燕绥在风中疾驰,手中盒子平稳不动,手上伤口来不及包扎,血线长长地逶迤一路。
忽然“咔哒”一声,盒盖弹开,里头果然是两份旨意。燕绥拿起一份匆匆看了一下是自己的,便扔了下来,拿起了另一份。
片刻后他冷笑一声。
中文忍不住询问,毕竟他也很担心太子所说的大事是怎么回事。
燕绥又冷笑一声。
“红薯玉米没有种植成功。”
中文神情惊骇,他是知道文臻当初在献上红薯提议种玉米的时候,下过军令状的。
“宫内暖房试种红薯玉米,由蒋玄亲自负责。红薯不知何故,很多秧子没有结果,便是结果的,也十分瘦小,根据产量推算,亩产两千斤绝无可能。而玉米则根本没有发芽。据说问过有经验的老农,说东堂土壤根本不适合种植玉米。”
中文皱眉道:“宫内暖房种植……宫内妥当吗……”
燕绥没有说话。
当初文臻提议宫内暖房种植,他没有反对,但是皇宫这种地方,没人比清楚其间的阴暗,那里每一片琉璃瓦下都藏着阴私苟狗,阳光从来照不进朱廊翠庭。
但是想要尽快看见产量只能种那里,好在暖房在外廷,相对独立,燕绥有派暗卫暗中照拂,只是终究他和文臻长期不在天京,还是着了小人的道。
“那陛下的旨意,是传文大人回京解释?”
燕绥没说话,传文臻回京是必然的,更重要的是,这一下打乱了他要给文臻谋外放大员差事的计划。
旨意传来,按说就该立即回京,避免耽搁太久朝中攻讦更烈。
却在此时共济盟出事……
他沉默着,接过中文递来的布条,裹住了不断流血的手指。
夜色里他眸子冷光如雪。
“不管怎样,先回山!”
……
一片黑色当头罩下。
文臻身前是杀手,身后是绝崖,无处退避。
她忽然向后翻身,翻下悬崖!
那片黑色擦身而过,出手的人怔了一瞬,下意识倾身向前查看。
一抹冷光自崖下激射,像灿亮烟花一朵,穿透那片黑色之后,扎入对方肩膀。
文臻再次从崖下鬼魅般翻身而起,一拳将另一个大惊欲逃的家伙打倒。
她站直之后,脚跟一顿,靴子后跟里刚才弹出的钩子自动缩回。
她身后,是一道和崖壁同色的铁横栏。
这是英语闲来无事和属下布的一个小机关,就在崖边钉了一个横栏,靴子里的钩子能勾住横栏倒吊在崖边。
英语用来和人开玩笑,文臻用来杀人。
她站定后,手一抄将那想要困住她的黑网抓住一撒,捆住了那两个人,低声喝道:“哪里来的,来做什么,有多少人?”
她警惕地盯着对方的嘴,以防出现死士自戕的情况,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这么勇敢,当先一人颤声道:“我们……我们不是要对你不利……”
文蛋蛋已经飞速在网上滚了一圈,摇摇头示意没有毒也没有什么附加伤害。
文臻再一看那两人,穿的虽然是夜行黑衣,但看着竟然有点眼熟,好像之前在山里见过。
这让她有点懵,随即脑中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
“屠绝的人?”
对方连连点头,居然还十分恳切地道:“三娘,我们是为你好,和我们走吧……”
文臻冷笑截断了他的话。
“屠绝和人勾结,要灭了共济盟,派你们来掳走我,是不是?”
那两人眼神惊异,没想到文臻这么快猜出来。
文臻心中着实后悔。
发现屠绝是唐家的细作,就该直接告诉那几位当家的。不该被自己的判断和他的言语所迷惑,认为屠绝已经在共济盟呆了这么久,不应该对共济盟不利。
之前是不会对共济盟不利,但自从唐羡之来过,以及她和燕绥的存在,事情就出现了变数。
共济盟山头上数千人,现在想必已经被拔去所有明哨暗桩,这必然是在开宴之后发生的,短时间内想要做到这一点,对方人数不会少。
易铭在现今情形下没道理这样对共济盟下手,那么整个西川境内,目前有实力这么做的,只有……太子的剿匪大军!
而明显,这里头还有唐家的指使,否则屠绝不会突然发动。
唐羡之和太子勾结!
他为什么要动共济盟?易铭不是他的盟友吗?
不,虽然是盟友,但是共济盟隐然已有异心,对唐易两家的大事,已经未必是助力。
另一方面,唐羡之是要抢走她和燕绥的功劳,将剿灭收服共济盟的大功送给太子。太子名声好人庸常,但毕竟是皇朝正统,向来得群臣支持,只是缺乏功劳服众,唐家送上功劳,帮太子巩固地位权势,目的还是为了打压燕绥。
如果太子在剿灭共济盟的过程中,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全歼共济盟,拔掉朝廷头痛多时的毒瘤,必然会获得朝中上下赞誉称颂,其功可比燕绥平定长川。
甚至太子还可以在剿灭共济盟的过程中,构陷她和燕绥……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下一瞬文臻笑起来,道:“哎呀,原来是友非敌呢。”
那两人连连点头,文臻忽然皱眉:“但是只救我一人如何能行?我还有那许多好友,抛下她们走了岂不是太不义气?”
对方为难道:“首领只让我们带走您一人……”
“要么你们告诉我,哪里比较安全可以躲避,或者有什么暗号可以避免被清理,我告诉我的朋友,让她们避一避?”文臻看着两人神色,决然道,“我不忍丢下朋友苟且偷生,她们有危险,我不会和你们走。”
那两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人道:“躲起来是不可能的。会先清理一遍,然后大军进入,最后放火烧山,又有我们的人指引,躲哪里都会被搜出来,至于暗号……”
文臻拍出两张大额银票,道:“咱们江湖中人,义气为先,两位兄弟帮个忙,日后还有谢意。”
那两人眼睛一亮,一人道:“我们身份低微,也不知道什么暗号,只是大护法嘱咐我们,遇上那边的人,以一指指天,对方就明白了。”
文臻大喜,递过银票,另一人急忙也道:“不过可别让你的朋友一起走,因为知道这个手势的人也就咱们大护法和他的亲信们,整座山也不超过十来人,若是太多人一起走遇上大军一起指天,那还是会被看破的。”
文臻赞道:“你说的有道理。”也把银票递过去,那两人低头看银票,紧紧攥住,却听文臻声音一冷。
“只是做人不怎么懂道理。也不想想,我的银票,你配拿?”
那两人霍然抬头,文臻一脚一个踢晕。转回头怒道:“文蛋蛋!”
文蛋蛋委委屈屈滚了出来。
“为什么没发现酒有问题!”文臻奔向石台,迅速查看众人,果然根本喊不醒。
文蛋蛋委屈——建国后不许成精,不会说话怪我咯。
再说迷药又不是毒药。
文臻猜测,之所以不是毒药,一来这样需要的毒药份量太多,容易被看出来,且毒药珍贵,也没那么多;二来是怕被她发现,毕竟她是个用毒高手。
采云采桑奔了出来,两个侍女不会喝酒,又要照应酒席,倒逃了一劫。文臻命她们打水,试图浇醒众人,但是竟然没用。
文臻并不犹豫:“每人胁下软肉处割一条破口!”
那一处是人体受到伤害会剧烈疼痛,但不会造成任何不良影响的地方,也不会妨碍行动,时间紧急,文臻没有机会去研究怎么解了这迷药,只能先把人都刺激醒。
采云采桑从未做过这些事,采云还有些犹豫,采桑已经毫不犹豫拔出小刀,先刺了君莫晓,刺得她嗷地一声醒来,还没起身就先捂住了头,呻吟道:“好晕……”
脚步声响,厉笑从下头奔了上来,背着易人离,还没说话,看见场中情况,顿时呆了一呆。
文臻一见她大喜,三言两语说了情况,厉笑反应过来,拨开采桑的刀,二话不说掐着易人离的腰后软肉一拧,易人离也嗷地一声醒了过来。
厉笑看文臻神色古怪,讪讪解释道:“他就那处儿特别怕人触碰……”
要不是现在情况紧急,文臻险些就要笑出声来。
她嘴上交代,手下不停,手下控制力道,保证只刺破表皮,那几人被弄醒后,也加入了救人的队伍,凤翩翩和司马离最先被弄醒,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凤翩翩一声尖叫,就要扑下山,被文臻拦住。
“现在下山已经来不及救人了!”
“那我们上山,赶在对方对山上兄弟清理之前,把山上的兄弟救下来!”
“上山也来不及了,在我发现变故之前,对方已经上了山,现在便是去了,也不过是迎头撞上对方!”
“那我们点起烟花通知山上兄弟!”
“你是要暴露你们自己所在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扈三娘,你是要我眼睁睁看着兄弟们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