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事了?
不过看燕绥神情,倒并不紧迫。
文臻带着疑问回去,洗漱休息,各峰都送来了礼物和菜蔬,准备晚上就在飞流峰半山平台之上开宴。
文臻稍事休息之后便去敲燕绥的门,还没走近就听见里头鬼哭狼嚎哀求之声不绝,她站定,正大光明偷听了一会,然后推开门。
门一开,中文英语就扑了过来:“文大人,文姑娘,您劝劝殿下啊,陛下有旨意叫他下山去接他不去,非要叫我们去把宣旨的人扛上山,这怎么成啊……”
燕绥弹了弹手指,英语就闭嘴了,唯有中文早有准备,灵活地躲过殿下那颗飞过来的瓜子,一边躲闪一边坚强地对文臻道:“文大人您快和殿下说,您今晚不喝酒,不闲谈,不对任何臭男人假以辞色,也不理会任何敬酒……”
“好好好,行行行,不理会任何臭男人,不给任何臭男人机会,只记挂着你家殿下,为你家守身如玉,冰清玉洁,冷若冰霜……”文臻走上前去,笑眯眯勒住燕绥脖子,“占有欲太强,不是家暴就是虐待狂!”
燕绥一伸手把她拽了下来,按在腿上坐着,语言护卫们顿时很有眼色地溜了出去。
说到底,闹那么响,不就是为了把文姑娘引来,好对付他家任性的殿下嘛。
“好了,我在门外都听见了,既然太子那边在找你,说陛下有旨意,你就下山去听一听。传旨的太监不会武功又是生脸孔,怎么能带上山?再说给太子知道你在共济盟,到时候又有话说,你便回去一趟又怎的?”
“倒也没怎的。”燕绥懒懒地揉着她,若有所思,“就是不想动。”
“你没事吧?”文臻立即紧张。
“自然是没有的。”
“那这件事有诈?”
“现在看倒也没有,负责联络的英语认识那传旨太监,带来的信物也是父皇的。”
“那你至于这样?去吧去吧,今晚应付个庆功宴,把人灌醉了,我们也就下山了,你回来的时候也不要再上山,我们约了在灌县城外的澹河见面如何?”
燕绥沉思不语。
“你还在想什么?担心安全?易铭已经下山,鹿军熊军虎军战成一团,易铭无论是要处理还是趁机收拢鹿军熊军,都忙得很,不会有精力理会共济盟和咱们的事。共济盟这里,今天打了一场,那些当家们最起码今晚不敢轻举妄动,而过了今晚,我们便下山了。”
文臻这分析自然没错,以至于燕绥也没法说出什么反对言语,却还是不大情愿的样子,文臻却不愿意他行事太过放纵,给太子找到机会攻讦,三下五除二把他拖起来,直接推出门了事。
燕绥也只得拍拍她的头,道:“中文随我去便行,其余人都留下,如果明早能赶回的话,我便在山下接你。”
那边自有中文等人将燕绥接出去,英语一边走一边道:“对了今天我们寻找闻姑娘的时候,发现燧峰之后有一条道,十分隐秘,要么殿下咱们从那边走,一来不惊动人,二来也快些……”
文臻听着心中一动,本想问一下那密道在哪,只是看着中文急迫模样,想必等了挺久,也便算了。
她自然不会只让中文随燕绥下山,剿匪大营都是太子的人,谁知道太子会不会脑子发昏干出点什么来?等燕绥的身影消失后,便命英文德语也跟随而去,又强迫德语带走了侏儒暗卫。
天色很快暗下来,平台上燃起好几堆篝火,昨儿收起来的几口大锅再次开火,厨房门口堆满了各色食材,还有下午的时候共济盟的汉子们专门去打来的野味,文臻麾下的女子们全员上阵,大展身手,文臻也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香气引得满山的狼都在嚎。
西川烈酒“冲天炮”的坛子在地上堆成山高,这是本地山民酿的一种酒,口味一般,劲儿却大,也是这些山野汉子最喜欢的酒。
大家脸色都很兴奋,因为帮中规矩不许饮酒,尤其朝廷剿匪大军靠近之后,上头更是下发严令,停了一切宴饮之事,今日大护法发了令,允许众人同乐,实在是难得的机会。
不论新旧,不提古今,只要在这世上存在,酒永远都是人与人之间发生联系的最好的媒介之一。
另外一种,就是美食。
文臻之前已经用美食打通了共济盟下层帮众的肠胃,如今用来攻击高层也所向披靡,而在酒与美食的双重进攻之下,人们的眼神很快就开始迷离,脸颊开始起烧,舌头开始发翘,假话开始变少。
比如文臻很有趣地发现,共济盟的这些汉子们,并没有高层对她的这种戒备,一开始的排斥更多的是对女子的天然蔑视,但当她用能力证明了女子的强大后,这些汉子接受起来也很快,敬酒的人排成了长队。
江湖汉子敬酒这种事,某种时候和比武也没太大区别,可以输,但不能躲,可以使诈,但不能怂,所以燕绥走的时候对此早有忧虑的预见,再三暗示文臻不要喝酒。
文臻满口答应,无心遵守。
敬酒的人多,扈三娘十分上道,表示要喝就要和大家好好喝,专门捡了个桌子坐下,面前一排大大的酒坛,豪气干云。
酒来杯干,绝不推辞,虽然每人只是一小杯,但队伍长到惊人,还在不断增加,所以那几个坛子很快就空了。
只是文臻喝酒的时候,绝不离开那张特别高的桌子。
她仰头的姿势特别潇洒,喝酒的速度特别惊人,放酒杯的声音特别清脆,汉子们的喝彩声越来越诚挚。
桌子的位置有点偏,背后就是墙,所以几乎没人看见,文臻的高领下,隐藏着一根细细的管子,管子从衣襟下拖出,衣襟被桌子掩住,拖出的管子钉在桌子下方,顺着桌腿而下,再流入专门挖好的排水沟里。
厉笑等人看一眼那排水沟,对于文臻连喝酒要使诈叹为观止。
文臻的人走来走去,以掩饰这无耻的作弊,尤其君莫晓,时不时要把总鬼鬼祟祟靠近排水沟想偷喝酒的八哥给拎走。
因此没有人注意到,文蛋蛋忽然骨碌碌滚了出来,滚到排水沟内,将那管子的一头,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烈酒源源而下。
文蛋蛋越喝越彩光闪烁,但奇怪的是那么多的烈酒进了肚子,也没见它变大一分,都不知道喝哪里去了。
文臻倒是斜眼瞟过一眼,心里有点奇怪。
文蛋蛋确实爱喝酒,但它喜欢喝毒酒,没事谁搞那么多毒酒给它喝,所以它平常是不喝的。
至于这酒有毒,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她分辨得出。
那文蛋蛋怎么会对这种劣质酒感兴趣?
大抵是今儿比较兴奋。
文臻转过头去,继续下一轮拼酒。
一轮酒喝下来,汉子们看她的眼神和表情,明显亲热了许多,如果说上天梯之后,汉子们表现出来的是佩服尊敬,现在就是真心接纳了。
文臻花这许多心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人群有点骚动,高层们举着酒杯走过来,文臻含笑站起,也就顾不得问文蛋蛋了。
桌子下,文蛋蛋打了个恶心的饱嗝。
真特么的,太难喝了!
但是,难喝也要喝,上次栽了个跟斗,关键的东西没有辨出来,导致女主人被吃干抹净,事后骂了它好几次。
百年蛊王文蛋蛋,怎么允许自己有短板?
不熟悉?闻不出?那就多尝尝,尝多了,就熟悉了。
文蛋蛋伸出短腿,一抹嘴,心里呵呵一笑。
这酒里迷药,真多!
……
敬酒自然不能人人都敬,平台上也容不了那么多人,今日在这平台上的,都是在这共济盟有职司的,有头脸的。
更多的普通帮众,还承担着守卫巡逻之责,但是上天梯后的盛会自然不会漏了他们,大护法派了人,送了酒菜过去,不过这些人有任务在身,所以每人酒只有一小杯,算是个意思。
夜渐渐深了,霞光收去,星光铺展,夜鸟归巢,晚风游荡于山道,五座山峰渐渐沉没于黑暗的苍穹之下,似五座沧海之上安静航行的巨舟,偶有山间明灭的深红的星火,似巨舟之上,海浪之间飘摇的晚灯。
一盏灯属于藏锐峰巅四圣堂,最里间的雅室之内,萧离风端着那小酒杯,看着远处半山那里的明亮篝火,明明离得太远什么都看不见,他却仿佛看见穿梭在酒桌中间的那个总是微微低着头,唇角笑意浅浅的纤秀身影。
篝火太远,喧闹太远,人太远,这藏锐峰巅,像一柄剑高高地矗向青天,太过锋锐,就失了人间沉厚气象。
就像共济盟一直以来的存在,是一把西川舞得霍霍生花,用来遮蔽朝廷双眼的剑,一旦这把剑树敌太多,引来觊觎,面临的也只怕是剑折刀断的下场。
有谁还能在危险来临时,还能紧紧握住那把剑呢?
至于他这个所谓神秘的大当家……
萧离风唇角一抹淡淡苦笑。大当家是一帮之主,全体帮众的精神支柱,从古至今,就未有听说需要保持神秘,大部分帮众都不认识的。
保持神秘,归根结底,是为了消失和改变,都不惹人怀疑吧?
剑尖易折啊……
初夏的山风依旧沁凉,入了心,便起了一层淡淡雾气,像这模糊不可见去路和来路的人生。
萧离风那杯酒端了很久,最终没有喝。
目光落在面前的几样精致小菜上,明明这菜上也没贴标签,他却精准地挑出了一盘本地山笋干辣子小炒肉。
他知道那一定是那个总喜欢微低着头,明明最羞涩最不像男儿偏偏还要女扮男装的姑娘做的。
因为之前的很多个薄雾濛濛的晨,他都在四圣堂最高的一棵树上,看见她挖笋的身影,草尖的露珠湿了她的衣角,她身后的竹筐里碧绿的笋尖齐齐整整地莹润着。
萧离风看了那盘菜良久,抽出筷子坐下来,他只吃那一盘菜,吃的很慢,仿佛要记住唇齿间那般属于春天的香气。
一盏灯摇晃在山路上,那是共济盟山门的位置,不知何时,哨岗里变得安静了很多,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提灯走出来,将那灯挂在了山门上,灯光是红色的,却并没映出这夜的喜庆,深红的灯光铺在浓绿的叶片上,看上去像染了一层不洁的血。
那人挂好灯笼,走开时,手指轻巧地在门边一拨,随即他便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咔哒一声,紧闭的,隐藏了好几种机关的入口门户,开了一条缝。
……还有一盏灯摇曳在灌县郊外太子临时别苑的大门边,那是前来迎接宜王燕绥的东宫臣子和宫人,提着灯在等候,见燕绥策马而来,东宫臣子和宫人们急忙恭谨地迎上去。
燕绥却没有下马,目光一扫,道:“传旨太监呢?让他来这门口宣旨便是。”
领头的太子舍人抹一把汗,心想这位主真是胆子大得无边无垠,便是太子接旨,也得大开中门迎天使,设上香案跪听,这位怎么说来着?叫传旨太监来门口,自己还不下马?他当这是隔壁邻居传话呢?
心内虽然腹诽,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不满,只得道规矩礼仪不可废,殿下还请下马,眼看燕绥眼风飞过来,并不凌厉,腿肚子却已经经不住打颤了。
正僵持着,里头忽然有人笑道:“老三你可别为难我家舍人,他胆子小。传旨太监在里头等你,父皇那旨意颇有些特异处,怎可在这门口随意传旨?你便下马随我进去一看便知。”
太子从里头黑暗里走出来,笑得爽朗,之前东宫洗马事件,好像在他心头已经完全没有了痕迹。
燕绥目光在他身上的紧身长袍上一扫,道:“太子殿下今日穿得倒利落。”
他不说精神,说利落,太子眉梢一抽,小心地看他一眼,随即挽住了他的马缰,笑道:“孤现在带着兵,刚和诸将议事回来,和那些丘八厮混,自然要扎束得利落一些。”
燕绥又看他一眼,总觉得太子今日和平常很有些不一样,气质谈吐忽然便明朗起来。
一个人的本性,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若突然改变,那多半是有了一些事。
太子亲自拽他的马缰,他便也下了马,一路进府,眼看要到太子书房,忽然黑影一闪,伴随四面空气呼啸震荡,连带远处的月影都被一片浓重的黑遮蔽,那一片墨色猛然便撞到了近前,一道冷电无声无息从那墨色里穿出,直射太子心口!
燕绥一反手便将太子扔了出去!
下一瞬他的手掌如一片冷玉,精准地穿过那一片黑雾,毫无声息地印在了对方胸膛,伴随一声细微的骨骼碎裂之声,那片黑雾倏忽反弹老远,地上洒落一道深红的血线。
那黑雾弹落在院墙之上,一个踉跄,随即没入残月光影中不见。
这场刺杀来得突然,去得迅捷,在场的除了燕绥,几乎没人反应过来,直到太子重重落地,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众人才大叫大喊着急忙抢上。
几乎立刻,整座庄园都沸腾起来,敲锣声,喊叫声,呼唤声,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伴随着乱糟糟的保护太子,保护宜王殿下之声,一部分人冲向太子,一部分人冲向那座刺客消失的墙。
那座墙不是院墙,只是里头隔开各院子的花墙,刺客在墙头消失,不代表刺客就离开了这座院子,因此人们还在搜捕。
太子本身有六率亲卫,还管着一部分的旗手卫,此刻亲卫首领和旗手卫的一位副统领都赶了来,一眼正看见太子倒在地上,宜王殿下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袖手旁观,脸上的神情明明白白写着“怎么没顺手把他掼死!”的憾恨。
亲卫首领奔太子去了,旗手卫副统领上前对燕绥一礼,还没说话,燕绥的眼风已经掠过来了:“怎么?兴师问罪本王把你家太子扔坏了?”
旗手卫副统领一边想这话形容得怎么这么不得劲儿,一边急忙苦笑着答:“下官怎敢!只是……只是那刺客武艺高超,刚才虽然被发现行迹,但又刺伤了两人,我等武艺低微,想请殿下,想请殿下……”
中文站在燕绥身侧,阴恻恻道:“想请什么?想请殿下亲自出手追捕?你们好大的脸面!”
旗手卫首领低头,眼神却飘向太子,那边太子哎哟哎哟爬起身喊:“老三,老三,刚才那人武功好高,孤怎么瞧着,是冲着你来的,要么你去瞧瞧,这万一是对你不利,你把他揪出来也是保护……你自己啊!”
燕绥幽幽地瞧着他,眼神里满满的透彻和讥嘲。
瞧到太子的声音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