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上,文臻陷在石阶上,全身上下,都在对方拳风笼罩下,别说反击,连呼吸都有点窒息了。
不能走,那就打。
她的拳头在对方击过来的时候,已经抬了起来,虽然在那样巨大的拳风里,那小小的拳头看起来无力而滑稽,但速度一点都不慢。
随即又是一声“嗤”轻响,却是文臻的身子因了那灌顶的拳风,柔软的蔓草一般折了折,身子一转,风车般一旋,衣裳因为这急速的一转而被风灌满,然后被那拳头上的细链挂住,发出撕裂的一声。
司马离听见了这一声,却并没有因为女子衣裳被撕裂而放慢速度或者停手查看,他是个性子憨拙悍勇的人,于武道有天生的执念,一旦出手,对手就没了男女老少,只是敌人。
是必须要打败的敌人。
文臻很清楚这一点,对于这上天梯过程中,坛主以上的人的特质,她都了解一点,是在乘坐索道过来的过程中,听英语匆匆交代的。
司马离的拳头继续向前,却在此时忽然看清了那撕开的衣裳里面的东西。
那竟然是一件黑甲!满是密密麻麻的尖刺,上头闪烁着不祥的青蓝色光芒!
司马离一惊之下,急忙收拳,他也真是了得,一般人这样全力出拳,想要流转如意地收回必然很难,就像先前凤翩翩双刀出之后停顿,就会内息顿挫,但司马离完全没有这样的窘状,他那暴烈无比的拳头只一摆,便顺风顺水地转了个方向,击向文臻手臂。
一样的风声烈卷,来势如大风如江潮,一样的细链子叮当作响,然后又是嗤啦一声,勾破了。
袖子破了,这回里头探头一小蛇,虽然只有蚯蚓大小,却鳞片乌黑,眼眸血红,细长猩红舌尖分叉,似乎瞬间就要滴落毒涎。
司马离又一惊,再次慌忙缩手。
两次缩手,形成的力场便有了缝隙,文臻的拳头便终于冲到了他面前。
她的拳头依旧和她本人一样,柔和温软,没有烟火气,甚至有点黏黏缠缠的,看着是击向肩颈的,忽然便到了司马离太阳穴,司马离双臂上抬一格,眼看就要格开,那拳头忽然一滑,顺着他的双臂直接滑到了他面门,只是司马离双臂力量极其可怕,双拳一格,文臻便再压不下去。
力量本就悬殊,司马离低喝一声,拳头上青筋一爆,就要把文臻整个人轰开去。
却在此时,“铮”一声微响,文臻的拳头里,忽然弹出一截匕首!
匕首直向低头吐气的司马离眉心!
司马离霍然抬头,双肘一夹,嗡地一声,匕首被紧紧夹住,闪亮刃尖不断颤抖,却无法再前进一步。
底下一片哗然一声,为这阴险手段和看似笨拙的二当家的迅疾应变。
司马离眼底掠过一丝愤怒,亦有一点佩服,上天梯本就不计手段,只论输赢。
“啪。”一声轻响,那被肘部夹住的刀尖竟然又出一寸!
这一下更阴险,底下的惊呼声如浪。
司马离猛地仰头,力道大得像要把自己的脑袋给甩出去,那截刀锋擦着他下巴滑过。
底下喝彩声像要把这千级长梯掀翻。
与此同时,司马离双肘一拍,咔嚓一声,匕首断裂!
声响极其清脆。
众人欢呼大笑。
看吧,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阴谋诡计,都不堪一击!
匕首刃尖向司马离身上坠落。
后仰的司马离将要站直。
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那匕首……
文臻忽然探头,狠狠一吹。
那匕首忽然化为一堆粉末,散在空中,飘向迎面而来的司马离面门,司马离此时正是一个张嘴准备大喝再出拳的姿态——他这样的硬功夫,张口吐气是一个必经过程。
然后……粉末就被这么一吸。
连同那声大喝,一同吸进了司马离肚子里。
“……”
一片死寂。
瞠目结舌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共济盟上下。
江湖汉子,一生见过各种打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没见过这么骚的。
以为是匕首,结果是有机关的加长匕首,以为是有机关的加长匕首,结果是还要再加长的匕首,以为再再加长的匕首已经够骚了,结果那就不是匕首。
那是一堆灰。
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匕首怎么会变成灰?
来自于文臻的想法和燕绥手下原工字队的智慧奉献。文臻当初看毒经,曾发现有一例下毒手法比较特殊,是宫中人在唤人的铃铛中藏毒,宫中检查严格,便是铃铛每日都有人擦洗查看,却不知道那铃铛里头的珠子,是用毒粉加胶晒干粘合而成,时日久了干硬如金属,却在每次震动之中,便会落下毒粉来,而铃铛底下,便是经常放置点心茶水的桌几。
下毒手法本就千奇百怪,皇宫更是集大成处,文臻更进一层,用毒粉制造了匕首,司马离根本不需要用那么大的力气去夹住匕首,那玩意儿连他油皮都刺不破。
对面,司马离痴痴呆呆地站着,他是个心志坚毅的人,虽然中毒,却坚守不倒,双脚下陷石头深处,竟是要把自己种在这石阶上,也不肯退后一步。
但文臻的骚操作还没完。
她忽然笑了笑,伸手从衣裳的破洞里掏了一下,然后她掏出了两张纸,一张是黑色的,铁甲的质感,尖刺林立,闪烁毒物的蓝光。一张更小,上头一条毒蛇盘踞吐信,形态狰狞。
但这只是两张纸而已。
而她取出纸的地方,里头就是一片雪白的里衣,什么软猬甲,什么身藏毒蛇,不存在的。
所以,如果先前司马离不被这两张纸迷惑,不连着两次收手,现在当然是她滚下台阶。
文臻身上就这两张纸,一直没用就是等着司马离,她分析过了,这位一心武学的当家,人品倒是不坏,所以和女子对战时,不会招呼到任何不妥的地方,比如大腿什么的,能打的只有肩颈,再不然就是胳膊。
君子欺之以方嘛。
她抖了抖那两张纸,凑近司马离,轻声笑道:“二当家真是君子,多谢多谢。”
司马离有点迷茫的眼神,直直地落在那两张纸上,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眨了眨,又眨了眨。
“咕咚。”
雄壮的身影倒下时的气势也很惊人,小腿还陷在石坑里,上半身已经倒了下来,文臻巧妙地在司马离倒下的时候一拉,让司马离向后倒,越过了石阶向下的边缘。
所以,她又胜利了。
再上百级,孙才的脸色很难看。屠绝的脸色很复杂。
自以为是的大话不敢再讲,好半晌孙才才道:“都是阴谋诡计,雕虫小技!”
文臻的表情很惊异。
“孙坛主是说,二当家连雕虫小技都敌不过?”
孙才窒住,然后绝望地发现连斗嘴皮子这扈三娘也是个坑。
文臻眯起眼睛,她发现自己和司马离打了这一场,而本该也斗起来的孙才和屠绝却没有动手。
孙才不动手,就意味着他不能再往上走,那马上自己就可以揍这个王八蛋了。
文臻并不觉得可惜,她从来不轻看任何人,虽然她的手段还没有使完,但她也并不认为凭这些手段就真的可以一路上天梯,成为共济盟的老大。
虽然共济盟做老大听起来很有诱惑很有好处,但是她自己的身份足以睥睨这些草莽。
只是……
不往上走,为什么不下来。
她遥遥望着上方,然后眉头皱了起来。
底下的人们大多还在诧异,因为看见孙才忽然向屠绝施礼,以为两人要对战了,虽然有点失望不能立刻看见扈三娘用什么新手段坑孙才,但是能看见从未有人挑战的大护法被人挑战,也是一件妙事。
但是屠绝回礼之后,忽然便侧身让开一步,然后孙才又向他一礼,这回明显是在道谢,随即便轻轻从他身侧走了上去。
过了九百阶。
一阵哗然。
君莫晓气得脸都红了,大骂无耻,又一把揪住那个也怔在那里的打脸帝:“打赌!打赌!打赌屠绝这个老不死一定断子绝孙!”
燕绥停下了嗑瓜子,盯住了屠绝。
这位大护法,在共济盟也是个神秘人物,从英文及他手下查到的资料来看,这位在几位共济盟当家中,是个智囊型人才,据说早先共济盟并没有接受西川刺史的私下招安,是这人一力坚持,才有了后来的地下合作,从先前的情形来看,这人自然是个老辣的。
这位的来历也寻常,早早入了共济盟,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只是英文及其手下,却查不出更多,比如此人的籍贯,出身,师门,家小……明面上这人自然是西川人,但除此以外,一个人其余相关都没有,也是件很奇怪的事。
或许,蛋糕儿一直直到走上这级阶梯,才真正遇上了对手呢……
台阶上,对着屠绝明显的放水挑衅,文臻并没有生气,只上前一步。
她腰侧的玉牌轻轻一荡。
屠绝的目光也轻轻一掠,然后对文臻举手为礼。
文臻正要回礼,对方却隔着举起的手,嘴唇微动,“白头才翻身,拿来散酒作应酬。”
文臻一怔,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眼光下意识往阶下一飘,燕绥就在人群前方嗑瓜子,随即她忍不住一笑,心想隔这么远,屠绝声音又低,燕绥怎么能听见说什么?
但随即她便看见燕绥的眼光在她腰间一落。
文臻心中一跳。
她一直怀疑唐羡之在共济盟也有暗桩,不为别的,就为唐羡之敢单身和易铭上山。易铭敢上山是因为她是西川刺史,山下有大军,山内有暗桩,共济盟也是她的地盘。但唐羡之为什么敢上山?如果易铭要对他不利,共济盟这种性质的存在是最合适的地方,有实力,有险地,利于隐蔽,事后还可以与西川割裂。
共济盟本就是西川刺史用来做这些事的刀。
至于结盟,文臻可不认为对于这些豪强人物,结盟等同于忠诚。
所以她把唐羡之给的玉牌戴在身上,她了解唐羡之,也许这个玉牌有猫腻,但表面上一定和唐家有关联且有一定作用。
如果遇上了看见玉牌表现有异的人物,一来可以借此机会让对方让路,二来也可以了解一下唐羡之的钉子是谁,虽说不打算做什么,但是了解敌人的暗桩总不是坏事。
但是一路打上来,并没有遇见任何奇怪的人,包括眼前的屠绝,也没露出任何端倪,甚至还分外排斥来着。
这些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有了方向就有了答案,那明明是“长川”两字的谜面。
但当然不能答长川,她笑道:“大护法就别考我了,公子安全下山了吗?”
这话一说,屠绝脸色立即松了许多,唇角勾起淡淡弧度,道:“三娘提前上山,是为公子上山开路?”
“是啊,易铭狡猾,可不能让公子孤身犯险。”
“公子也是忒谨慎了,有老夫在,能出什么事?再说就老夫瞧着,西川刺史还需要仰赖公子,还是颇有诚意的。”
“护法英明。既如此,那今日……”
“今日三娘为何忽然如此出头?”
“实不相瞒,那被掳走的女子,身上还有重要任务,我是怕那孙才是易铭的人,若是给他知道了些什么,那就不好了。”
“原来如此。三娘莫怪,老夫先前就瞧见你那牌儿了,所以稍候也会放你过去,只是不能太过明显,所以故意处处和你作对,以免咱们被人瞧出端倪。”
“护法果然沉稳精明,智珠在握!三娘佩服。”
一番对话说得又轻又快,随即两人放下手,各自转了一个身位。
面上都恢复了冷峻的神色。
文臻心情颇好,屠绝竟然是唐羡之的人,看到了她的玉牌,认为她也是唐羡之的人,所以才做出处处为难她的假象,这样等会放水就没人怀疑了。
她的目光掠向台阶下,下意识想和燕绥嘚瑟一下,却见他眼神落在屠绝身上,是一个审视的神情,不由怔了一怔。
只是一怔,那边屠绝已经道:“得罪了!”抽出一柄奇形怪状的武器来,看上去像把短剑,刀背灰黑色哑光,刀刃却如雪练寒光闪烁,黑白二色如阴阳二面,看来几分诡异。底端却又有些像笛子,有些排列整齐的小小孔洞,屠绝手一振,那短剑的清光在空中一闪,风声忽然凌厉,一阵尖细幽泣之声幽然当头罩下,倒像是青天白日之下,忽闻鬼哭之声,倒吓了文臻一跳。
她一抬头,在那片清光里看见天际透明的几孔蓝,才明白那些孔洞的作用,是利用出手时风声的穿梭,形成的声音,那声音刺耳难听,十分刮心,但文臻觉得伤害绝不止难听而已。
底下的人纷纷捂耳,自然没人听见屠绝急速对文臻道:“我们得多来几个回合,你最好多使出几个手段。等会我一剑刺你双膝,你跃起时候我会佯攻,送你踩剑上去。”
文臻点点头,确实,屠绝是至高护法,比司马离还强一大截,那个孙才无比狂妄,也一直只敢说挑战到二当家,从未想过要与屠绝一战。
而且屠绝也是共济盟智囊型人物,没道理在她展示那么多花招之后,还会轻易中了她的花招。
两人堂堂正正地施礼,屠绝又叮嘱一句:“你且多支撑一会儿,什么手段尽管使,等会我送你起身的时候往西南方向飞,那一处有树遮蔽视线,不易看出破绽。”
文臻凝视着他眼神诚挚的双眼,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