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还在忸怩:“三娘,我觉得吧,我们两个,可能不太相配……”
“是啊是啊。”文臻便腰带拿了过来,在手中一抛一抛,“我也觉得……”
“是啊是啊……”
“……就阁下这个智商,如何能配得上我?”文臻哂笑,“看清楚!这到底是什么腰带?黑色打底饰金边,天宽地阔展红旗。这金边红旗,共济盟的好汉们,难道当真没听说过吗??”
军师怔了怔,略略沉思,脸色一变。
“难道是旗手卫?可是旗手卫远在天京……”
文臻笑而不语。
“旗手卫已经拨给太子,太子亲率……”军师脸上又是一变。
文臻还是笑而不语。
共济盟再僻处西川,也不会连太子来剿匪都不知道,顶多没想到太子来这么快打算偷袭罢了。
文臻在太子和剿匪军那里捣乱了一场,果然太子不敢再轻举妄动,等于间接帮共济盟消弭了一次危机。而这从旗手卫身上搜来的腰带,就是证据。这些东西,京城三大卫都是一人一物,代表身份,不可遗失出借,出现在文臻手里,出现在西川,本身就是信号。
军师这回很快接过了腰带,对文臻的态度顿时上了一个档次,表示这腰带是珍贵的礼物,是最好的投名状,是充分展现了扈三娘及其团队的风骚和才干的最佳证明,他需要立即将腰带呈送给几位当家,并就此召开紧急会议。并就接下来不能再亲自陪同连连致歉,吩咐了一个小头目来,要将新战友好好安排。
几人打哈哈几句便各自别过,带路的是共济盟的一个小头目,算是军师的亲信,一路上对共济盟做了介绍。共济盟共有四位大当家,还有一位至高护法,至高护法和四当家都不在山上,另有驻扎之所。在此之下还有金木水火土五行坛,分布在五峰山五个山头,五行坛各领一军,拱卫中峰,也各司其职。五行坛之下便是各地分坛,灌县也有分坛。
军师有个很潇洒的名字,叫萧离风。共济盟是有理想有组织的土匪团体,十分注重组织的发展和未来,因此有专门的谋士团队,萧离风就是谋士团队的老大,地位在五行坛坛主之下,各地分坛主之上,萧离风很得大当家骆闻的喜爱,算是亲信,大当家最近在闭关,他闭关期间的山上杂务,都由萧离风负责处理。
至于一个小小包子店的老板娘,何以进入共济盟的视线,还是因为共济盟是有理想的组织,一直都在搜罗各方能人豪强,平日里也常劫富济贫,遇上有难处的好汉,也会帮上一把,就图个江湖义气,四海声名。
共济盟说渡口那个原先的茶肆老板娘很有些古怪,因此周边卖茶食的一般都干不下去,扈三娘等人能够迅速站稳脚跟,显然很有几分本事。而所谓的一碗识渣男,也就糊弄寻常百姓,共济盟自然能查出这些渣男的下落,看那些人受到惩罚却记忆不清,从此浑浑噩噩,都颇以为异,又观察了一个月,越看越觉得扈三娘这一群人有本事,再加上吃上了瘾,便有心招揽,如今三娘上了山,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文臻呵呵一声,道:“我十字坡包子店的准则,不优惠,不打折,不赠送,不外送。想开就开,想关就关,不做金钱的奴隶,怎么,你们共济盟招揽我,是为了招个厨娘吗?那话说在前头,我的菜,只有渣男肉才最美味,你们共济盟的渣男多不多?库存够吗?啊,看你眼神鬼祟,表情暧昧,莫非你便是个新鲜渣男?”
“啊不!小的在山上以老实厚道闻名!上能侍奉老母,下能给妻子洗脚,唯一的爱好就是给儿子洗尿布,您不信问遍整个山头!有一个字虚言天打雷劈!”
文臻瞟了他一眼,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今晚回家赶紧给老母熬汤给妻子打水儿子好久没抱了得赶紧回去认一认脸。”
呵,世上男人如甘蔗,仔细嚼嚼都是渣。
因了扈三娘的毒辣强硬,之后众人们都很恭敬,给一行人安排了单独的院子,风景甚美,位置却并不如何紧要,在飞流峰的半山腰,飞流峰也就是五行峰中的“水”,果然一路都见水源,进山一道水瀑垂挂如银河,瀑布底深潭如镜,潭水长长地逶迤绕山而行,清亮如带点缀翠色山峦,而文臻分配到的小院子旁还有一条细细的溪流,院子背后就是永远山岚弥漫的深谷,溪流从深谷跌落,到了谷底也自成飞瀑,伴那些半山之云,成山之巨人腰间飞舞的白亮丝带,而水汽共云岚生,被薄云间剥落的阳光映射如鳞片般的碎金色,渺渺然如蓬莱仙境。
众人都有迷醉之色。
文臻站在那溪流边,垂头看底下的飞瀑,大声赞美:“啊,真是绝佳的地段!”
那带路小头目面带得色,正要夸赞,就听文臻继续道:“院子前头就一条路,后头是悬崖,想要攻击,正面碾压就够了,人都没处逃。杀了之后顺手往悬崖底下一扔,方便!”
小头目:“……”
“还有这溪流,真是绝佳设计!落入山底成瀑布,声响轰隆不绝,可催眠,如奏乐,如果觉得正面强攻会令我们逃走,那么从底下爬上来,瀑布声会盖住所有声音,谁都不会听见!方便!”
小头目:“……”
“这飞流峰的地形选择也是牛逼!左边乌檀峰,右边燧峰,前边藏锐峰,后边落尘峰,都紧密团结在飞流峰的周围,且都比这半山腰地势高,一旦想要杀人,四面峰来,高处架弩,或者随便投个火把,分分钟夷为平地,方便!”
小头目:“……”
小头目抹一把汗,一个弯腰大声道:“军师为三娘子选此地,本是想着此地的晚峰夕照,平江翠谷,流云飞瀑,为五峰山三大景,是难得的景色绝佳且美景最多的地方,且用水方便,翠色清新。只是如今瞧着,似乎有些太潮湿了,小的这就去禀告军师,让他给换一个更好的院子!”
“不了!”文臻在隆隆飞瀑声中大喊道,“我就喜欢这样的地方!固然被杀很方便,但是杀人也很方便啊!”
小头目:“……”
小头目一身冷汗地告辞了,也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为了表明心迹,他走后,文臻连山间原本出没的哨兵都看不见了,没多久,又来了一大堆人,再次打扫房间,添置物品,送上吃食,忙碌得很是殷勤。
又和文臻道,今夜且先休整,明日午后和诸位当家相见。
文臻便应了,院子不小,住得下所有人,连带上山的张洗马也有一间单独屋子,厉笑给他看过了出来,说好了许多,文臻也不多问,这里也不怕这位跑掉,和众人吃吃喝喝,又延续了一次篝火晚会,才各自休息。
篝火晚会举行到一半,易人离和厉笑就不见了,文臻都懒得找,大抵错过了晚峰夕照,就去领略流云飞瀑了。
也不知道易铭什么时候会上山,听说易铭的堂哥和姑姑最近颇不安分,易铭不方便出手的事,交给共济盟应该是个很好的选择。
但是文臻心中还是有些疑惑。
太子领兵来剿匪,此时易铭最好的选择是留在益阳城里装死,出现在共济盟大本营附近,本就容易引人怀疑。
要么易铭故意为之引人入局,要么就是声东击西。
但文臻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天色渐晚,大家都休息了。文臻去溪水边洗漱,想看看那溪水有没有问题。
溪水没有问题,分外的清亮干净,水很浅,可以清晰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和小鱼,文臻来了兴致,脱了鞋洗脚,又解开发辫,撩水洗脸。
她将脚泡进水里,将脸上的疙瘩小心翼翼剥下,放入专门的盒子中,以防被文蛋蛋一口吞了。
这一脸疙瘩,比用那些不舒服的易容胶要舒服多了,文臻才不舍得放弃。
她掬水洗脸,对着溪水照影,隐约的觉得脸上前段时间用易容物太多导致的一点斑,好像淡去了不少,顿时心情挺好。
忽然听见身后有响动,她回身,便看见了张洗马。
张洗马一刻钟前醒来,感觉好受了许多,就是干渴得厉害,屋子里却没人伺候,也没有茶,他起身去找水,跌跌撞撞走出了门。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这连文臻都要夸一声绝妙杀人地的地方,众人自然不怕他跑掉或者出事,也没人看守,他听着水声出门,一转弯,就看见了溪水边的少女。
彼时月光如洗,覆上地面如银霜,而水流清若玉带,一色朦胧玉白色里,那少女的黑色剪影玲珑有致,乌黑的发因为太过润泽,在月色中也泛着莹亮的光。
张洗马的目光下意识地在那线条美好的腰臀上落了落,随即转开,正看见少女侧过脸来,半边脸颊线条流畅,下颌小巧晶莹,长而密集的睫毛便是那月色中微弯一翘,正挂在那高远月牙的尖尖上。
说不出的情致美好。
伤病疲惫的张洗马,此刻忽然想吟诗,心中缓缓流过诸如“一弯乌羽挑明月,半点唇红压蔻丹”之类既艳又怜的句子,但又觉得唐突,只怔怔立着,不敢动弹,怕这是山间精灵,呼吸稍重,便要惊得她落入飞光雪瀑。
忽见少女肩膀微微抖动,似乎在哭泣,张洗马大惊,快步上前,正看见少女转头,颊上水迹纵横,月下那双清透明亮眸子也似乎盈着一泊水,明明是一副甜美容颜,不知怎的张洗马就看出了委屈和惆怅,大抵倒霉的人看所有的人都很倒霉,共情的能力直线上涨,顿时心中又惊又痛,忍不住问:“姑娘,你为何夤夜在此哭泣?”
文臻:“……”
哭泣,哭泣你妹啊,老娘明明在这里洗脸,想到燕绥的傻逼蛋糕忍不住笑而已!
她一时愕然,看在张洗马眼里,便是郁结在心无处诉了,一时触动愁肠,也叹息一声,道:“难道你也是被那恶女掳来的?”
文臻:“……”
很好,你说的是恶女,不是丑女,不然你现在就凉了你造吗?
张洗马缓缓走近来,他身体虚弱,想要坐下,一眼看见清澈水底那双微微晃动的白生生的脚,顿时垂下眼皮,老老实实靠在了一边的一棵树上。
文臻看他那忧郁模样儿,今夜月色好,她终于看清了这位的模样,居然颇为清俊,约莫三十左右,眉间颇有些郁郁,人也过于清瘦,立在月下树影里的身影,有种茕茕又文雅的风姿。让人想起梅妻鹤子之类的称谓。
当然比不上燕绥的昳丽高华,也比不上唐羡之的空灵温醇,也不如林飞白峭拔俊挺,不同于易人离的漂亮灵动,但是个气质很好的文艺男。而且虽然清雅,看起来也不至于酸腐。
真正读书人的气质,就该是这个样子。
张洗马也不知道他心中的山间精灵,已经把他从头评判到脚,兀自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忧伤地道:“姑娘你是这山中人吗?你是如何至此的?你认识那恶女吗?那恶女也不知是谁,那般无情狡猾,骗得我以为自己要死了,骗走了极其重要的……”
文臻适时摆出好奇的表情,又指指他心口,示意他身体如何了?怎么就会认为自己要死了?
张洗马低声道:“也是我自己蠢。今日一醒来我便知道被骗了……不过好歹她救了我,嗯,我确实不该说她的不是,只是那东西落在她手里,这万一拿来作恶……”说着长吁短叹,愁肠百结。
文臻又指指小院,又指指自己的脸,戳戳戳点出无数小店,然后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张洗马居然看懂了她瞎编的手语,正色道:“姑娘是说那女子是丑女?姑娘不可,那女子虽然无情狡猾凶狠毒辣,但是容貌乃父母所赐,非自身可控,君子不可以戏谑诋毁他人容貌为乐,如此便落了下乘。”
文臻撇撇嘴,张洗马却又笑了笑,垂眸看她,道:“姑娘年纪还小,行事言语,自然全凭己身好恶,日后多读几本书便好了。”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姑娘愿意的话,可以来找我,我……我愿教姑娘读书。”
虽然夜色深浓,但他乌发底的眼角,也微微扫出一抹羞赧的红,被月色薄薄打亮。
文臻:“……”
呵呵,我想读《房中技》《簪花宝鉴》《艳情录》,你教吗?
不知怎的,她有些心惊,总感觉对于学霸书生来说,“我愿教姑娘读书”这样的话,似乎也是一种表白了。
虽然觉得这一见面就隐晦表白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她还是摇了摇头,站起身,走上岸来。
张洗马看见那双雪白的脚掠起清亮的水波,踏上青苔隐隐的岸石,一边要错开眼,一边又想去搀扶,一边又慌乱地想,她是要走了吗?赶紧又道:“敢问姑娘……”一时有点精分,跌了个跟斗。
他跌倒的时候,隐约听见一声娇笑,等他面红耳赤地起身,溪水潺潺,月色溶溶,山色朦胧,万籁俱寂,哪里还有方才那精灵般的女子?
张洗马怅然若失,久久立在山间冷风中,想着方才是南柯一梦,抑或是苦等多年的缘分终于悄然叩门,那般美好的女子,终究是这山间繁花凝化而成的花妖狐精,还是只是行走在山野间的红尘普通女子?
在他充满无数遐想的风露中宵里,一墙之隔院子里,文臻在温暖被窝里翻了个身,一句梦话咕咕哝哝:“……杀千刀的渣男甜……”
……
第二天早上,文臻在做完一整夜清蒸油煎刀削快炒油焖卤煮小甜甜之后,神清气爽地醒来,早已把昨晚那一茬“狐狸精夜溪遇书生”给忘了。
她黏好自己的那堆疙瘩,出门去洗漱,一跨出门口,就看见张洗马扶着栏杆站在廊下,目光在院子中每个人身上扫过,一脸的失落。
文臻看见他,终于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也便习惯性地用熟稔的语气和他打招呼:“早啊洗马,看样子是大好了啊?”
张洗马看她一眼,顿时一脸怒色,拂袖回身,砰一声重重关上门。
文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