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派果然心怀不轨!
这是要乘人不备杀人,再推在朝廷头上,削弱北派实力并激起北派对朝廷的仇恨,回去就可以趁机驭使北派八族了!
首领一边心中感叹长老睿智,一边愤怒地站起身来,一声呼哨,便有人弯弓搭箭,咻地一声,一支火箭射穿夜色。
火箭射入树林,冬季干枯的林木顿时燃烧起来,里头藏匿的人不得不纷纷现身,顿时人影幢幢,纷乱而出。
兀阿回头一看,顿时脑子炸了。
“你做什么!”顾不得再掩藏行迹,他咆哮。
可等他再回头时,脑子又炸了一次。
不知何时,北派的士兵们已经将他们几个人团团包围。
“册那!”他大叫,“你疯了!”
“你才疯了!”册那比他还愤怒,“说好的一个头磕下来以后还是兄弟呢?你们南派心里想的都是什么?要拿我们北派的人头去卖好邀功吗?战场之上对兄弟背后下刀子,我呸!”
兀阿张了张嘴,感觉脑子和嘴巴一起打结了。
他想说的话,为什么都被这个叛徒抢先说出来了?
好半晌他才怒道:“你胡说什么?我是看见这边有人偷袭你们的人,好心过来示警的……”
册那硬邦邦:“我只看见偷袭的人是你!瞧,手里还拿着刀呢!”
兀阿又急又气,一指人群背后,道:“我在千里眼里,亲眼看见有几个人在杀人!亲眼看见有人死了!我才过来的!你不信你去清点人数,去查,看有没有人……”
册那嗤笑一声,头也不回道:“我的人都是按队按组分好的,少谁没少谁,一眼就能看清楚。都查查,少了谁没有!”
最后一句他是对着属下说的,随即便有人不断回复:“没少!我们没少!”
兀阿越听脸色越难看,很明显这边确实没出事,那么就是他上当了,但现在也没有时间再掰扯这个了,火头一起,埋伏便暴露了,朝廷营地里已经喧闹起来,人声都在往这里汇聚。
兀阿再不迟疑:“走!”
但是他已经走不了了,册那怎么会放过南派的阴险之徒?
身后也是一声喊:“杀!”
一番血战后,兀阿带去救援北派的一小队人全军覆没,兀阿血战逃出,奔出数里地后回头,就看见浓烟滚滚,人影交织,自己带去的一千勇士看不见人影,也不知道是被冲散还是被朝廷的人杀了。
他终究没回头,他还得回到十里外的联盟阵营里,和栗里长老说清楚,北派不信任他们,北派根本不是盟友,是藏在他们身后的恶狼!北派甚至可能和朝廷勾结!北派的人对他们一千勇士动了手!
他狼狈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而之前的埋伏的高岗下,混乱中的南派汉子们,一半被北派趁机泄恨杀了,一半被朝廷营地里少量的护卫出手解决。
北派的士兵则大多趁乱逃出,也急急往大部队赶,要赶在兀阿之前,揭穿南派的背叛。
奇袭失败,战士星散,朝廷营地却并没有灯火通明,人影两三只出没,其中几条大汉勾肩搭背从高岗处往回走,高声大气的说笑声响彻山岗。
“还是殿下厉害啊,几面水晶镜,放在几个地方,就布了一个疑阵,咱们明明在南派兀阿的背后杀他的人,他就能看成我们在对面北派背后动手,啧啧,神奇,真的神奇。”
“这下南派愤怒,北派也愤怒,都觉得对方背叛了自己,打完了杀完了再发现是误会,到时候一定要找个罪魁祸首出来顶,你说这个罪魁祸首该是谁呢?”
“谁撮合他们这孽缘,自然谁就是罪魁祸首啊哈哈。”
“不管是出于安定联盟还是人心,罪魁祸首今晚一定会参与十八部族的动乱,到时候,哈哈哈……”
……
南北两派联盟的一万人,在冬夜寒风中静静等待。
这一批是无法入城的部族族民,长川为了防止十八部族彪悍的族民闹事,对入城居住的族民人数有规定。这是南北两派结盟之后,秘密从附近草原召集而来的族民,打算等剿灭了朝廷来使队伍后,正好大批量进城,和里头已经控制了易家的精锐力量汇合,一举拿下整个长川主城。
虽说合盟,但是两边还是各自阵营,还隐隐分出界限,因此这界限便显得有些尴尬,因此有人非常自然地,填补了这个尴尬的界限——唐羡之带领他的护卫,站在了两个阵营的中间。
白衣黑氅的唐羡之,脸色有些不好,他今晚姗姗来迟,两边的新盟友都有些疑惑,却又不好问,都悄悄地看着他。
唐羡之在看手中一封密信,来自西川,新任家主来信隐晦地告诉他,她已经安定了西川,愿和川北结盟,共御朝廷。
唐羡之看完信,手一撒,信纸在指间化为片片白蝶,落入泥泞不见。
身侧的家将小声里和他禀报近期的一些消息,唐羡之眉头慢慢皱紧。
他有点不好的预感。
也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
不该因为燕绥那雪团里一根骨刺,就心里种下了刺,不能全然相信十八部族,在当日磕头盟誓的时候,在点香中做了手段。
别人猜不到,燕绥不一定,燕绥一旦猜得到,就一定会有反击。
他对长川易家没兴趣,只对十八部族的马感兴趣,所以一开始就避开了在易家和燕绥交锋,直接攻略十八部族,有些险,不得不冒。
但此刻时辰已过,他的探子却迟迟没有来消息。
眼角瞄一眼那几位今晚亲自出城指挥的族长,他问了家将此刻的时辰,想了想,决断地道:“我们走!”
家将愕然,低声道:“公子,我们怎么走?大家都瞧着呢。”
唐羡之看定他,笑道:“出了可怕的事,不就走得掉了?”
家将一句“什么可怕的……”还没问完,唐羡之忽然俯下身,靠近他,似乎要嘱咐他什么,他急忙迎上去,结果刚靠近,忽听唐羡之怒喝:“你……你做什么!”
家将脑袋一懵,抬起眼就看见面前晶透璀璨的眸子,那眸子满满怒色,像清池里忽然蹿起火焰,他却觉得那火焰并没有温度,焰心里燃烧着寒气彻骨的冰。
随即他看见公子挥袖,一股大力涌来,他像被飓风卷起,远远地倒飞了出去。
砰然一声砸下来,仿佛山摇地动一般的震动里,他才想明白,原来,可怕的事,是出在自己身上啊……
而那边,唐羡之惊呼,落马,踉跄站稳,紧紧捂住了左胸,有微黑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流下来。
四周的人们一阵惊呼,都涌上来,赤那木族族长冲在前面,正要来扶他,忽然唐羡之把他往外一推,嘶声道:“有……有毒。”
有人惊呼:“毒!”
众人这才发现,脚下,唐羡之鲜血落下的地方,好几只蜈蚣蚰蜒之类的毒虫,直挺挺死在那里。
不仅如此,连蜈蚣周围的地面都眼看着变黑了。
好厉害的毒!
赤那木族长伸出的手猛地缩回去,其余人等齐刷刷退开三丈。
在众人眼里,就是这位唐公子,不知何事被属下刺杀,对方心黑手狠,用了还能传染的剧毒。
唐羡之看一圈众人眼色,吸一口气,命人:“给我包扎。”又命把受惊的马牵来,一副要继续上马等会参与作战的样子。
众人受到了惊吓,急忙劝阻,再三劝说之后,唐羡之终于勉为其难,离开队伍,先去寻大夫。
唐羡之离开队伍,脸上的震惊之色未消,却还记得安慰其余惶惶不安的属下,道虽然出现叛徒,但我信任诸位的忠诚,不必因此惶然。
众人不知内情,感激涕零,唐羡之又道,既然出现了叛徒,想来今晚的行动也不再稳操胜算,再逗留下去,我们势单力孤,怕会被留在长川,为今之计,走为上。
众人这回再无疑问,当下改装轻骑,脱离联盟队伍,连夜离开长川主城。
而那边的十八部族联盟军队,在不过一刻钟后,便遭到了金吾卫的奇袭。
偷袭者人恒偷袭之。
还在等着前锋奇袭消息的十八部族队伍,在懵头懵脑被驱赶打杀一通后,逃奔中遇上了几乎同时归来的兀阿和册那。
先锋队的矛盾延续到了残兵败将中,南北两派由互相指责转为兵刃相见,保留了精锐的北派自然占了上风,但此时忽然南北两派的首领们齐齐毒发,北派的人才想到,是不是从一开始,大家都中招了。
但这时候,两派都已经元气大伤,北派原本占据上风和舆论的有利地位,理直气壮,此刻也成了违背誓言的背叛之徒,这会导致日后北派无法吸纳其余族民,受到他们所信仰的神的诅咒,北派急需找出一个罪魁祸首,来承担这样的责任,当即发誓要追杀唐羡之到天荒地老,不杀此獠誓不罢休。
当然那是后一步的事情,当下,唐羡之的撤离,就并不如想象中顺利。
奔出十里,在一条必经之道上,易人离和厉笑相候。
唐羡之有伤避战,使计甩脱,家将损三人。
唐羡之离开前,对易人离一笑,道:“尔今日所为,他日唐鄞必有重礼回报。”
易人离不过一笑,答一句:“夹尾巴逃的狗狗,再会。”
他却不知道,唐羡之早在今日之前,就命家将一人偷偷留下,负责管理留在长川的其余唐氏探子,等长川事定,燕绥文臻离开长川后,这些人再联络易人离身边的阳南岳,并想办法帮助阳南岳收整十八部族残余和易家部属,归拢于易人离身边。
唐羡之命人打探过阳南岳的消息,连易人离自己都不记得了,当年他叛出天星台,迎面遇上阳南岳,阳南岳手中本有最后一道门的钥匙,可以让他悄然离开,但阳南岳犹豫了。
只这么一犹豫,他被易人离踢开,随后护卫涌至,易人离亲生父亲赶来,阳南岳亲眼看见他踢死生父,杀死了面前所有的人,唯独留了他一命。
那一幕给阳南岳刺激很重,他曾得易人离相救,却没能报答,害得易人离最终成为弑父之人,流落江湖。
阳南岳自幼父母双亡,亲情缺失的人,于这一道便分外看重,因此负罪感也就很深。
觉得亏欠的人,总会自作主张,想办法去弥补。
而一个人没有野心,是因为他没有力量。
等他有了力量,有了部属,就会生出更广大的向往。
便是他没有,他的部属也会撺掇他有。
易人离终归姓易,之前流浪在外多年,没有归属感,但当他回到再无实权的易家,便会发现权力和地位,如同那最美的酥酪,无时无刻不在散发芬芳。
到那时,他还会如今日,心无旁骛,散漫浪荡吗?
博弈的战场不拘于一时一地,永不停歇。
唐羡之很期待,多年之后,有了力量的易人离,会是个什么模样。
……
奔出二十里,在一处只能容一人经过的狭窄山口。
不得不蛇形分散而出的唐氏队伍,遭遇了山崖之上的连环箭袭击。
那山崖之上最好的射区,明明只能容几人站立,但那箭绵密凶猛,花式无穷,像头顶来了千军万马。
事实上,崖顶上确实只有六个葫芦娃。
但是将门子弟不是仅仅只会打架,从小弓箭便是唯一玩具的厉家兄弟,玩起箭来就像燕绥玩他们一样轻松。
唐羡之在入山口之前早有防备,命人随身携带折叠铁片,拉开后如一道长篷,确实挡住了大部分箭,但厉氏兄弟的箭法千变万化,十分刁钻,硬生生在密不透风的遮蔽中钻进去要人性命。
此战再折三人。
至此时唐羡之发觉不对,察觉易人离在自己家将身上下了气味引,除非流自己的血才能洗掉,为此不得不将完好的家将留下故布疑阵,并拒绝了一直潜伏的唐家探子的跟随护送。
过山口之后又十里。
唐羡之弃马换船,却在渡口遇上大雾,大雾之中,险些被水鬼拖下水。
更神奇的是,当夜其实晴朗,后半夜尤其月明星稀。
雾气自始至终只在江心笼罩着唐羡之的船,像鬼魅缠身不散。
此战再折家将二人。
唐羡之发现了自己身上不知何时也沾染了引路香,想必是那团雾气所为。
这问题不难,但他不得不再次因此分散了属下,来迷惑追兵。
他在离开前,派人去救唐慕之,唐慕之被文臻派护卫看守,文臻本意要拿她做个人质以防备唐家,但熟悉唐慕之的人都被调去追唐羡之了,留下的文臻的护卫耿光陈小田等人,都没和唐慕之打过交道,虽然在文臻嘱咐下十分警惕,依旧低估了唐慕之的凶狠果决。唐慕之拼着重伤在唐家护卫接应下逃走后,以兽群接连拦阻了追兵,这之后燕绥便撤回了追兵,因为这里已经接近金草原。
骑着金草原最好的马,抄着最熟悉的道,没人追杀且骑术彪悍的十八部族的骑士,已经提前一步回到了草原。
之后的路,也说不清哪样更难,因为说到底,诡计多端的处处堵截和恼羞成怒的拼死搏杀,都一样地要人命。唐氏兄妹在一次激战后,又一次分开。
半个月后唐羡之终于到了长川和西川交界的千阳镇,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家将。
但在那里,他遇见了已经等他一旬的西川新任刺史易铭,和自己的接应队伍。
追杀他而来的十八族,以为到了最后的胜利时刻,残余的几位族长也出动了,结果被活捉,被擒下后,唐羡之夺走了十八部族最后存留的一批好马,和易铭二一添作五,算着此次长川之行,除了满身伤之外的主要收获。
但这已经是后话了。
而在此刻,城外十八部族内讧,唐羡之聪明反被聪明误被反噬的这一刻,长老堂的投选已经到了尾声。
掌馈长老和理刑长老原本以为自己有一争之力,因为理刑长老最近在南派十族颇下了功夫,南派天生比北派多两票,而北派首领呔族长老虽然和提堂长老关系不错,和传灯一系关系却淡薄,提堂长老与传灯长老关系也不好,和掌馈长老倒还说得过去。
这段时间掌馈长老数次想要拉拢他,无奈一直没机会,有几次派人暗示,虽说没得到什么承诺,但也试探出提堂长老和传灯长老依旧水火不容。
只要不帮传灯,就是帮他们。在掌馈长老看来,提堂长老态度暧昧,只不过是为了趁机博取更多的好处罢了,所以就在方才,他借故靠近提堂长老,想要再努力一回。
然后他才有意无意地往提堂长老身边一坐。
提堂长老就身子猛地一偏,还把原本搁在小几的袖子一收。
掌馈长老:“……”
等等,袖子是什么典故?
掌馈长老不认输,掌馈长老再接再厉,咳嗽一声,凑近身子,做出附耳低语的模样来。
提堂长老却没同样凑近来,又是一让,整个人都缩进椅子另半边,和坐在他另一侧的呔族长老道:“哥,你看他这人,娘里娘气的。”
呔族长老瞄一眼:“嗯,别理他。”
掌馈长老:“……”
他站起来,面无表情,走了。
对不起,打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