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嗤”地一声,忽然一截明亮的剑尖,从床上插下!
剑尖离文臻鼻尖只有三寸!
文臻想也不想,抬手抓住了剑尖!
剑尖一旦戳破了地板,激发了火药弹,所有人都会死!
剧痛袭来,文臻咬牙,另一只手兜住自己衣襟,接住了剑身上流下的自己的血。
对面的影子护卫已经呆了,没明白文臻这是要干什么。
文臻抓住剑尖,缓慢地向上送。
持剑人忽然猛地一抽剑。
极薄的剑尖从文臻掌心一刷而过,痛得她也浑身一抽,咬牙将血肉模糊的手掌在衣裳上狠狠一压,止住鲜血。
与此同时,她猛地出拳,啪地一声,床板裂开。
床板裂开时,她一脚将假易勒石的尸身蹬了出去,正撞向站在床前的唐羡之。
床板裂开,唐羡之注意力自然在床上,不妨最后文臻还是从床底出来的,他猝不及防被假易勒石撞到腿面,又转向防备地下,向后急退,结果看见跳出来的是文臻,顿时一怔,再一看见她满手血,神情顿时十分复杂,但紧接着影子护卫便纵出,一条软剑抽向他,唐羡之随手拨开,又退一步。
燕绥都没出手,只站在唐羡之斜侧面,逼他只能直线往后,这几步急退,唐羡之便已经撞到了进门的石门。
他撞到石门的那一霎,石门忽然翻转,那一道缩进墙壁里的迷宫石板以比原先快很多的速度出现。
文臻一看那水晶板下面因为过快的速度,飞速打开的凹槽和不住滚动的钢珠,心便狂跳起来。
她明白了燕绥的全部计划。
燕绥今晚探易勒石果然只是障眼法,他一路留下了漏洞,引唐羡之跟进来。毕竟,不擅机关的唐羡之要想最方便地进来,只能利用他。
而燕绥也等着他,特意在每一处都留下了漏洞,在林中时他曾背对密林,其实就是给唐羡之混入的时机。
燕绥入水底通道时,拖着的那具尸首很可能不是真的尸首,是唐羡之安排混入的手下。
燕绥故意给唐羡之一路利用,直到进这间屋子,他解除了迷宫炸药之后,在进门的时候收了那迷宫,却改动了机关。
唐羡之不能跟燕绥太紧,后一步进来的时候,自然不知道这里曾有迷宫过,就算知道,也会认为机关必然已经被燕绥解决了。
唐羡之跟进来,因为要面对燕绥和文臻两人,他虽自信,也不敢托大,这屋子中只有一个门户,为了方便逃脱,他必须要把石门留下一条缝隙,方便翻转。
而燕绥改动机关,是靠石门拖拽之力来影响迷宫的滑出速度,继而使钢珠和火药弹碰撞引发爆炸。
他躺上床,文臻躲入床下,床下还埋伏了一个影子护卫,不是为了刺杀唐羡之,唐羡之无比谨慎,既然有备而来,不会随意靠近任何物体和人。
但谨慎,有时候也是弱点。
强者就是善于利用对手的任何弱点。
唐羡之谨慎,就不得不同时防着床上和床下,燕绥趁机便可以将唐羡之往门那里逼,唐羡之撞上半掩的门,震动引起机关联动,连带迷宫迅速滑出,引发碰撞乃至爆炸。
这个计划,为了体现真实,为了不让文臻卷进去,他没有明说。
所以文臻以手抓剑,从床底冲出,误打误撞令唐羡之更加分神,从而更快更猛的撞上石门,只能说是天意。
但是天意很搞笑。地板之下竟然还藏了布满了整个房间的升级版炸药迷宫。
所以这一着绝对能搞死唐羡之,但也能同时搞死所有人。
文臻冲出来的时候,一眼看见唐羡之手臂血迹殷然,竟然先前已经受了伤,她百忙中瞥一眼完好的燕绥,松一口气,来不及多想,站在燕绥和唐羡之的中间,大喊一声:“所有人有伤的堵住伤口!燕绥,收住迷宫!”
燕绥一怔,随即道:“来不及了!”
文臻大叫:“地板下也是炸弹迷宫!还有毒虫!”
只这一句,那两人便已经明白什么意思,齐齐脸色一变。
文臻心急如焚,整个房间随时会爆,本来还有一个门,以燕绥的机关之术可以开门冲出去,但是燕绥用来算计了唐羡之,现在那个门也要爆了,谁过去几乎谁死。
怎么办?
她抬头,却看见燕绥和唐羡之交换了一个眼色。
她一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唐羡之忽然大喊一声,“拿到了!”
声音极响,传遍丹崖居。
然后文臻就看见门外人影一闪。
燕绥同时动了,一手抓住她,一把抓住那人,将他拖过来,抵住了滑出的迷宫。
那人身侧留下了一条极窄的缝隙。
迷宫板被逼停,水晶板下的钢珠一阵稀里哗啦乱响。
燕绥停也不停,将那人的头,狠狠撞在迷宫的水晶板上,啪嚓一声,那一层水晶板应声碎裂。
那人的身子整个趴在板上,额头上鲜血狂喷,将大部分火药弹濡湿,但还是有一部分火药弹立即爆炸。
轰然声响里,燕绥猛地一推,将文臻推出了那条窄缝。
他用了全力,文臻的身子如石子飚出,啪地一声穿过丹崖居上方透气的长窗,撞破长窗。
被推出前一霎,文臻看见燕绥身后,唐羡之竟然没有乘虚而入,而是抵住了向后翻开的石门。
看见迷宫被引爆后,被炸死的那个人挡住了大部分的爆炸。但血肉溅了那两人一身,溅了满屋子都是。
仿佛看见那一霎地下毒虫的狂欢,如黑云卷过地板下的迷宫,飞快进击,撞上滚动的火药弹……
看见爆炸瞬间起,黑云浓烟滚滚而升,遮住了那几人的身形,一阵接一阵的巨响如霹雳,在不大的空间里碰撞狂哮,火焰如妖花瞬间升腾,将她模糊的视线烧没。
她在心中迷迷糊糊地想,上次,他也是这样将她推出的……
然后带给她和他,至今未能完全消解的伤害……
这是要将命运再循环一次吗?
天意可不可以不要总这般无情,总以白眼看世间,吝啬赐予那些她和他想要的最简单的人生?
燕绥。
这一次。
你一定要好好的。
噗通一声。
她坠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
丹崖居之上的暴戾烟火,照亮了整个夜空。
易家大院骚动渐剧。
这一晚,传灯长老,掌馈长老,求文长老在花田楼,新仇旧怨,齐齐爆发,大打出手,最后求文长老断腿,掌馈长老内伤,传灯长老死了很多手下,实力大减。
而次日就是长老堂选举新长老的日子。
这一晚,段夫人一夜未眠。
这一晚,易秀鼎回去后便没能再出门,被诉说心神不宁的易云岑拉着下了一夜的棋,局局输。
而易云岑却雄风大振,纵横捭阖,抱着他的套娃,喜笑颜开。
这一晚,平云夫人被从丹崖居驱逐走之后,便抱着她家的囡囡不肯放开,天快亮的时候她听见那分外剧烈的爆炸声,眼底涌现奇异的神情,半晌,将头埋在了女儿的一头乱发里。
而唐慕之站在她内室的窗前,看着那一边的黑雾和烟云,一边扎束着衣带,一边沉沉地对身后的人道:“你等的机会,可能等不到了。”
她身后的人嗤地一笑,道:“未必。”
这一晚,易燕吾在自己的院子的小楼上,就着那烟花灿烂,微笑着喝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壶酒。
……
冬夜的湖水冰凉。
像一瞬间拥抱了一怀冰。
文臻在缓缓向下沉落,却并没有晕去。
从高处坠落的冲击力能够致死,所以她在半空中就努力调整了身形,入水轻巧。
手上的伤被水冲开,淡红血流如丝带在身侧逶迤,刺痛反而令人更加清醒。
毕竟是从高处坠落,她一时还挣扎不起,她闭上眼,好一会儿缓过来,感受到后背的刺痛,好像又有针要碎了。
但此时也顾不得,她准备凫上去,去救燕绥。
谁知一睁眼,她发觉眼前的情景变了。
水没了,眼前是一片冰晶之色,她甚至能看见面前冰晶上结着的六角形美丽霜花。
而身体彻骨之寒,上下浮沉。
隔着冰层,隐约可见淡蓝水波。
她反应过来,她还在水里,却被人凝成了一大块冰!
有异能者在附近!在这水里!
她想转头查看,但是周身已经被冰桎梏,只有脸部有空腔,极细微的留了一条通道,供她呼吸之用。
在水里本就很冷,所以被冻成冰第一时间并不觉得,但很快她就感觉到那种浑身如被冰针刺着的入髓的痛,而被冻在冰里,她还在不住下沉。
这令她心里发冷——这是要在水底让她死得无声无息吗?
燕绥逃生出来发现他拼死让出的生机,最后变成这样的结局,他要怎么接受?
但她随即觉得不是这样的。异能总归耗费更多精力,对方真要杀她,完全可以趁她落水撞得晕头晕脑的那一刻下手。
既然如此,她放下心来,又闭上了眼睛。
休养生息最重要。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不去想燕绥后面如何,也不去思考困在冰里的窒息和恐惧感,忘却身周外物,专心练功。
她想要在这紧促的时间里,以最小的损失,把那根要碎的针先碎掉。省得关键时刻碎裂带来行动不便。
她的后背紧紧抵着冰块,按照易铭当初给的法门,运气一遍遍往那处尖锐疼痛地猛冲。
冻在冰中时间久了就会麻木,血液流速降低,能适当减缓爆裂那一刻内里的耗损,经脉的伤害,以及减轻痛苦。
受伤之后选择冰敷往往也是这个道理。
出手的人想必也没想到,文臻竟然能在这种心态下,被冰困住后,还能利用这样的劣势为自己寻求机会。
无他,经历过生死,熬过这命运交煎,才能在一切噩运之前不堕心志。
哪怕沦为沧海蜉蝣,也必能在巨浪之前寻得生的罅隙。
被冰封住的人始终安静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寻求解脱,让暗中出手的人非常讶异,也让他原本想看文臻绝望挣扎的心思落了空。
他有些悻悻地咕哝,“这女人死人一个啊,怎么都没动静的?”
正常人一睁眼被忽然冰封不吓疯也得哭叫啊,毕竟深水之中本就令人心生压力恐惧,再被桎梏,那样的精神压力之下,他以前见过许多人直接就崩溃了。
无奈之下,他不得不招招手,有人上前,用绳子拽住那人形冰块,顺着湖水流向往前游。
冰块渐渐地被往上拎去,毕竟在水底没有氧气。
丹崖居上方的黑烟红火已经渐渐散去,幽蓝的湖水被月光半映,倒映着丹崖居上明灭的点点红焰,像一对互相眨眼的鬼魅。
湖水阴影处水色沉黑,冒出一点惨白的冰块,光泽幽亮。
并没有人注意,那点惨白之色,便在红焰和黑水之间,一沉一浮,顺水而去。
……
文臻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颇为华丽的屋舍内,看那摆设装饰,水晶琳琅,香粉旖旎,明显是大户人家女子闺房。
她不急着起身,先细细看了四周情形。
一个艳妆女子坐在她身侧,脸对着外面。
衣着首饰倒也算华丽,透着股精心搭配撑起来的讲究,却并不是当年新款,也并不新。
她正小心地拨香炉里的灰,好让那块比较名贵的香燃得慢一点。
文臻将四周打量完了,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确定自己身上尖锐的物事,包括簪子都被搜走了,才发出一点声响。
听见她的响动,回过头来,对她凝视了半晌,笑道:“姑娘你醒了?”
不等文臻说话,她又坐近了些,喜滋滋地道:“今晚我去城外灵姑庵烧香,回来得迟了一些,路过青石溪时,看见你趴在水边,身上还有冰块碎片,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你是死人呢,万幸还有一口气,就把你救回来了。”她亲切地握住文臻的手,用手指搓着她冰冷僵硬的手指,唏嘘道,“瞧,火盆子生了这许久,你还冻着!你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夜了会到那山中的溪水边去?”
文臻一垂眼,顿时来个泫然欲泣,低声道:“我……我也是想去拜访灵姑庵的,不想第一次去,在山中迷了路,然后便遇见一群登徒子,对我欲行非礼,我挣脱欲逃,其中一人还会些奇术,以冰雪将我冻住,我双膝挪动难当,落崖坠入溪水,哎,都是美貌惹的祸……”
那女子脸皮抽了抽,咳嗽一声道:“你既然也是去上香,该有亲人随从才是。你且告诉我你是哪家人,我送你回去。不过大夫说你受了伤,不宜挪动,所以最好你且在我这里休养,你的亲人随从定然在心急如焚地寻访你,你告诉我他们的特征,或者给我个信物,我帮你去把人找着。”
文臻不答,环顾四周,女子又咳嗽一声,有点赧然地道:“不瞒你说,这里是寻蝶院,是青楼,你一个大家小姐,想必呆不惯这种地方,也会嫌我们这种女子肮脏……要么我还是送你回去罢。”
文臻急忙道:“无妨。仗义每多屠狗辈,风尘未必少英杰。我蒙姐姐搭救,怎么会嫌弃姐姐。”
那女子喜笑颜开,拍了拍她的手,亲昵地道:“姑娘真是有见识!”亲手端过一碗药,道:“再放就凉了,来,喝了就好啦。”
文臻接过碗,痛快地一口气喝了,那女子更加欢喜。文臻放下药碗,叹息道:“可惜我当时奔逃,身上物件,都在林中遗落,并没有什么可以证明或者召唤他人的信物。”
那女子并不意外地点点头,却听文臻道:“但我家倒是住在城中,就在胭脂市后头西水胡同里,倒数第二家,墙头上有三色梅花的便是。”
那女子怔了怔,喜道:“既然你家住在城里,我且打发人去通报一声。你便在我这里安心养伤。”
文臻点头,软软道谢,看她端着药碗匆匆出去,半晌,唇角一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