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是在回去的路上,渐渐感觉到不对劲的。
无论是要看玉佩还是要看朋友,来这么多人都显得有点多了。
他半路说是闹肚子,下车之后,偷偷绕到车后,想去偷听,还没蹲下来,前头车内的少年就笑吟吟在呼喊,“牛哥,你在哪呢?咱们得快一点啦,不然天就要黑了!”
便有高壮的大汉过来,也不管他撒没撒尿,半强迫地把他抓起“请”他回车。
大牛在上车时候,无意中碰着了对方腰间,感觉什么东西坚硬冰冷,这让他打了个寒噤,想起了传说中的武器。
看朋友,也是不需要带武器的。
他忽然想起文臻的话,“……我们在镇上有得罪过人……”
大牛吸一口气,开始烦躁不安,走不多远,前方出现岔路,车夫回头来问,桃花正要探头指路,大牛已经抢先一步探头道:“向西向西,哎对。”
桃花乐得清闲,半闭着眼睛嗑瓜子,忽然睁开眼睛,道:“不对吧,咱们进山只有一处有岔路,是向东,你咋说的是向西?”
“不能带他们去咱家,这群人是不是好人!”
“谁说不是好人的?他们还给了我钱呢!还答应我带到了地头,再给我一锭金子。金子啊!”桃花猛地坐起来,“你这蠢货!”
她伸手就要掀帘子呼喊,大牛猛地捂住她的嘴。
桃花挣扎,但她哪里抵得过日日劳作的汉子的力气,桃花怒极,柳眉倒竖,拔起头上银簪就对大牛戳。
大牛猝不及防,啊哟一声松开手,桃花转身向外猛扑,忽然砰一声,大牛拽住她,再次腾身压了上来,桃花张嘴要尖叫,大牛猛地抬手。
“啪。”
一个巴掌扇得桃花都忘记了哭叫。不可思议地瞪着大牛——这男人为了娶她,耗尽了二十年的积蓄,成亲之后把她捧在掌心,百依百顺,指东不敢打西,今儿这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发什么失心疯!
男人眼里全是血丝,眼神令她心头发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群人是去杀那两人的!”大牛捂着她的嘴,“不能带他们去!”
桃花呜呜地道:“……又不关你的事……”
“这种事我们不能做!”大牛只反复地道,“不能做!”
“说好了的事反悔人家会生气!”桃花瞪大眼睛,“那两人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要为她们冒险!你放开我!你敢不听我的!你敢不听我的我就和你和离……”
大牛的肘弯又猛地压在了她的嘴上。
他抵着妻子,对着她满是怒火和不可置信的双眸,一字一字地道:“什么都可以依你……这个不行!”
顿了顿,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个不行!”
桃花给他死死压着,险些窒息,只得呜呜呜地应了,大牛这才松开她,又换了讨好的神色问她:“可伤着了?”桃花没好气地踢他一脚,转过身去坐着,半晌道:“带岔了路那些人翻脸怎么办?”
“要么……找个机会逃走?随便往哪个山窝子里一翻,轮地形我们熟,我闭着眼睛也能转回去,还保证比他们快。”
桃花没好气地又蹬了他一脚,心疼地道:“一块金子呢!”
忽然有人柔声道:“是啊,一块金子呢!”
两人都一惊,回头看去,却见车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一个脑袋探了进来,正是那容貌出众到近乎美艳的少年,正笑吟吟看着他们。
虽然那笑璀璨光艳,既潇洒又诱惑,可是直愣愣看着他的两人,背上都出了一层白毛汗。
那少年看他们不答,又笑了笑,看了一眼大牛,道:“牛哥很会翻山窝子?”
大牛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笑道:“那便现在翻吧。”
话音未落,他手一抬,大牛一声惊呼,偌大的身子已经穿过车窗,砰地一声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再然后便是一连串的翻滚惨叫之声。
桃花猛扑到窗口,看见的却是外头一棵被撞断的树,还有一个长长的斜坡,斜坡下头,真的是一个很深的坑。
桃花看着看着,浑身颤抖起来,想要惊叫,却不敢叫,猛地把手塞进了嘴里,眼泪哗哗地流了满脸。
她惶然地回头看那少年,那人美丽的面容在此刻幽暗灯火之下宛如恶魔。
“桃花嫂子。”那少年亲切地对她笑,“路一不小心弄错了是吗?那咱们重新走一遍?这回,你不会再记错了吧?”
……
天已经黑了。
大牛夫妇还没回来。
文臻有点心神不宁,几次走出院子张望,这一片只有大牛家单独居住,黑沉沉的大山像一个黝黑的洞,连星光都透不进去。
按说大牛夫妇回来得迟也正常,毕竟来回八十里山路,还要卖东西买东西,稍微耽搁就晚了。
可文臻还是觉得不安。
大牛走后她就翻墙出去,把院门上了锁,看起来像是这户人家没人一样。自己也和燕绥下了地窖居住。这山里人家都会挖个地窖存放些不易坏的菜蔬,只是都挖得比较浅,藏不了什么人。
她又找了大牛的衣服,给燕绥换上,这个时候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了。又拿来桃花的妆盒,给燕绥做简易的化妆,四天下来,燕绥瘦了一圈,文臻回想着当年从景横波嘴里听来的各种化妆技术,和之前听英文讲起的一些改装术,细细给燕绥化了妆。
现在,燕绥是一个有些清瘦,皮肤微黄,眉毛细细弯弯的清秀男子。
依旧是好看的,但最起码乍一看,是认不出燕绥了。
她又给燕绥换了药,燕绥的伤倒是恢复得很快,但还是没醒。
文臻托腮看着改装后的燕绥,喃喃道:“撞到脑袋了哦,也不知道你醒过来以后,会是什么样儿,不会狗血地失忆吧?哦千万不要,那个梗已经用烂了……”
脸上有点麻木,她拍了拍脸,感觉自己的药效坚持不久了。
反正也是没事,她突发奇想,去桃花房里取了针线,又找了一个浅色的荷包,在上面绣了几个字。挂在脖子上。
绣好了。她给燕绥换了药,又喂了肉粥,喂了水,哪怕昏迷呢,她也要保持燕绥在得到照顾的最好状态,这样他随时醒来,哪怕她不在身边,也能立即生龙活虎地做回他自己。
然后她把燕绥紧紧地绑在自己背上,出了地窖。
她给自己也换了桃花的衣裳,做了改装,把伤口重新用布条扎紧。把能用的武器都佩上。
做完这一切,她跳上院门,凝足目力往夜色里望。
然后她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有跃动的黑影。
……
时间回到大牛落下马车的那一刻。
厉笑在夜色中的山路中奔行,远远地缀着那几辆大车。
她心情不好,今晚跟出来,更像是赌气。
已经快要成亲了,易铭还是那样,若即若离,看似亲切实则遥远。大老远出西川来接亲,又好久没见着了,父母长辈不在面前,他也不和她私下见面,偶尔遇见了,还没说几句,便各种理由走开,她倒不是想和未婚夫发展点什么,但这种隐隐约约的躲避态度还是让人气闷。
今晚又是这样,明天就要出发,却招呼都不打一个便出了城。
她倒要瞧瞧,他这是去干什么,是不是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因为怕被易铭发现,她离着有些远,大车走过一个斜坡时,她便在坡下伏着。
然后她忽然听见一声闷响,像什么东西撞在树上,然后一条人影便顺着斜坡骨碌碌滚了下来。
厉笑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随即发现那条人影是个人,赶紧冲过去一脚抵住——再滚下去就是深坑,没武功的人摔下去十有八九没命。
然后就着一点星月之光,她看见一张普通猎户的脸,嘴角泛着细细的血沫子,胸口凹陷下了一块,看那样子,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厉笑站着,心忽然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