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抓住林飞白的手,很想说一句你快去救,随即发现距离太远,如果燕绥要做什么,林飞白坐火箭也赶不上。
而林飞白被她一把握住手,早就呆了,连她要做什么都忘记问。
文臻也不敢喊,她怕自己一喊,燕绥恶向胆边生,立刻便出手了。
她不能确定燕绥会怎么做,他这人长风浩荡,过于开阔捉摸不定。
她心绪繁乱,怔在那里,生平第一次无所适从。
她是朝廷的臣子,朝廷和唐家看似表面和平实则势不两立,燕绥如果要杀唐羡之,她不说出手相助,完全也有理由旁观。
但是要她怎么旁观?
唐羡之是为了她才落到这境地的!
想必以他的博闻广识,也知道这里快要火山爆发,知道这里的火山喷发之后能够长出一些特殊的草药,便趁潮落石桥出,过来寻药。
也有可能是燕绥引来,毕竟燕绥的师门出现是有规律的,且她之前在唐羡之的屋子门口发现反光,现在想来,那不是反光,那是擅长玩冰的兰旖留下的冰晶痕迹。
燕绥也是来为她寻药,顺便把唐羡之给坑了。
毕竟经过之前那一番乱战,唐羡之在陆上人的眼里,本来就是失踪人口,燕绥想要的,是他从此永远失踪。
大海茫茫,发生任何事都有可能,无需给任何人交代。
那么,飘零到这片海域。落到火山岛附近,难道也是燕绥的安排?
文臻心乱如麻,她知道燕绥向来走一步看十步,后手连绵不绝也是常事。
但唐羡之,也是一样的人。
所以她一直防备警惕,但不管怎样防备警惕,也不代表她能这样硬生生看着他人为自己而死。
这无关情爱。只挑战三观。
文臻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峭壁。
峭壁上,燕绥一开始面无表情,他身边,兰旖忽然说了一句什么。
燕绥衣袖动了动,文臻隐约看见衣袖间光芒一闪。
她忽然低声迅速地对林飞白道:“林侯,抱歉!”
林飞白还没反应过来,文臻忽然拉着他的手往后一倒,大叫:“哎哟!”
林飞白一惊,急忙去揽她。
崖上的人看过来,文臻倒的角度很巧妙,从上面看就好像林飞白忽然要非礼她一样。
燕绥衣袖一动,明光一闪,劲风呼啸。
“咻”一声某物劲射而来,听那力道,碰上了非得断骨头不可,林飞白身子往后一仰。
他一仰,文臻便往后跌,她也是发了狠,打算真跌个一跤,把燕绥弄下来再说。
不想问对错是非,只想把这一刻的杀机先解除,哪怕日后沙场拼你死我活,她也不想此刻唐羡之这样死在这里。
那她会一辈子不得安宁。
然而她没有跌下去。
抬眼一看,才发现林飞白只是稍稍一让,一只手还是拉住了她的手,以至于被擦着了肩膀,眼看着便肿起了一片。
文臻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难受,忍不住抬手捂起了眼。
啊啊啊啊不要了啊。
她真的不要再欠任何人的情了啊!
这世上的事怎么就这么让人为难!
林飞白拉她站起来,此刻也明白是怎么回事,直接道:“无妨,你不要多想。”
顿了顿居然笑了一下,道:“我和燕绥从小打到大,这种还是挨得最轻的。”
文臻听着更加想钻石头缝里,心中蓬勃升起对燕绥的怒气,也不知道这怒气从哪来的,猛地蹦起来,抬头一看,唐羡之已经采到那朵黑虎云,顺手塞在怀里,开始横向攀援。
文臻看见他拔出先前插在崖上固定的手,一片殷红。想必刚才崖上根本没有缝隙可供固定,他是硬生生用肉掌插入坚硬的石头内才稳住自己的。
他半空中似乎对文臻笑了笑,做了个快点回去的手势,那边崖上,燕绥也掠了过来。
兰旖一把拽住了他,大喊:“时辰快要到了,现在不能走!”
时辰,什么时辰?文臻站起身,快速地往上爬,前方有个洞,这时候往山下跑来不及,这座火山几乎占据了整座岛,往山上跑那是找死,只能找那些据说非常结实又在山背后的洞了。。
地面震动得厉害,所有的礁石都在颤抖,连带整座山都在抖,有不断的粉尘烟气自山顶出现,那片峭壁上黑虎云忽然齐齐开放,在渐起的晨曦里灼灼开成一片黑色的云,非常壮观。但转瞬便消失在突然灼热起来的空气里。
人影一闪,燕绥闪电般掠过来,一把夹起文臻,掠入距离最近的一个洞里。
兰旖紧跟着跟进来,燕绥和文臻此刻也无心理会她。
几人向里走了几步,忽然一条人影掠过来,喝道:“这个洞不能呆,里头有缝隙!”
正是唐羡之。
他竟然快上一步先进了这看起来最大的洞。
燕绥立即带着文臻向外退,不防身后紧跟着兰旖,洞口外窄里宽,兰旖这么一挡,燕绥就不能最快速度掠出去。燕绥衣袖一卷,干脆扯着兰旖往前掠,但刚到洞口,便听见一声爆响。
那声响几乎无法形容,像苍天裂开了一个口子,劈下了一座城市那么粗的闪电,像有人从那个口子里倒下了东堂那么大的一盆木炭,像头顶苍天脚踩大地的巨人在耳畔擂鼓,鼓槌是一整座大山。
所有人都被瞬间震趴在地上——自然巨力面前,人力渺小如蚁。
爆响之后便是烟尘,红色的火焰如星花,暴雨一般落在每一寸空间,洞口成了火帘洞,触目所及满世界都是红色花火伴随灰黑烟尘,遮天蔽日,不见微光。
文臻几乎可以想象出现在头顶是什么景象,巨大的火柱滚滚冲天而起,连天接地,将天空也似要熔穿一个洞,无数的星火如烟花四散迸射,美丽如一场浩大的盛世花火,然而那花火却是恶魔的火焰,黑夜里看着如东风夜放花千树,吹落星如雨,落到地上便是一蓬巨大的火焰,落到人身便转眼皮肉化灰,它是火山爆发,还有一个名字,叫人间浩劫。
这个洞的洞口在山背面,离火山爆发的地儿还隔一个山头,距离非常远,居然还能有这么大的威势,文臻心中惊叹,心想燕绥的师门也真是牛逼得很了,还专门拣这种时候采药炼药!
她忽然觉得不对,洞里的气温似乎在升高,按说这洞和火山口那里还有距离,热度不应该高成这样,文臻回头,顺着弯弯曲曲的洞穴走了几步,隔着老远,隐隐看见最深处一线深红。
她骇然回头,在黑暗中看见燕绥面色凝重。
他们运气不好,这个洞比想象中深,很可能穿越了整座山脉,接近火山爆发的中心,一旦有缝隙,在这样剧烈的火山爆发中,很可能被炸开或者出现裂缝,最终成为火山柱的一道分枝!
但现在也无法出去,出去就是死!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火山爆发只有一次。
洞内越来越热,每个人瞬间都湿透了衣服,再被热气瞬间烤干,兰旖皮肤特白,有冰雪的晶透感,此刻也被烤得发红,火山爆发如果不快点结束,就算这里不被炸开,他们也会被烤死。
文臻忽然看见兰旖抓住了燕绥的手,似乎在运功,她习的是极寒内功,此刻运转起来,虽然再凝不成冰晶,身上却蒸腾出许多水汽,特别容易发红的肌肤渐渐转为白色,连带燕绥被拉着的手都沁出了一层水珠。
文臻此刻正热得口干舌燥心火上升,也懒得理会,心想燕绥舒服一点也好,正要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眼睛,忽觉背后一凉,却是燕绥环身抱住了她,从他身上传来一阵沁凉之气,顿时舒适了许多。
文臻默了默,心想小甜甜你这样公然拿示爱者的宝贝来讨好女朋友你不怕人家气死吗?
果然兰旖随即发现不对,睁开眼,气得刚刚白了的脸又红了,恨恨地甩开手。
文臻简直想和她道歉——门主门主我不要燕绥抱抱了,你继续帮他清凉可好?
她还想祈祷老天赶紧结束这爆发吧,不然兰旖这个人体制冷机总不能一直用下去,然而老天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祈祷。
轰然又是一声巨震。
文臻霍然回首,盯着那线缝隙——比原来扩大了。她胆战心惊地问:“那里是不是越来越近?”
燕绥根本没有回答她,一把拉起她的手紧紧攥住。
文臻已经看清楚了,那线红光在不断扩大逼近!
第二次爆发,将那裂隙震破了!
滚热的,瞬间可以将人化灰的岩浆,正以无可抗拒的速度和气势扑来,不过几个瞬息,就能将所有人吞噬!
温度已经高到可以将人烤干,兰旖尖叫一声,全力运气内功,顿时身周白雾滚滚,洞里温度下降不少。已经被蒸得头晕目眩的文臻,顿觉头脑一清。
兰旖嘶声道:“这样我坚持不了多久,必须想办法!”
文臻伸手去拉她,兰旖嫌弃地一甩,“做什么?要感谢等会儿,不要打扰我!”
文臻立即缩手,将指甲里的多余药粉弹掉。
她当然不是去表示感谢的。
不过是兰旖先前中了她的招,此刻她过意不去,趁乱给她解了。
一直没说话的林飞白霍然站起,长剑一横,道:“出去!我们护着她,冲出去!”
“不!”文臻大叫。
现在外头落火正是最凶猛的时候,他们这样出去,是打定主意要拿肉身帮她挡火。
她不要!
下一瞬,她更加震惊地发现,最里面的唐羡之竟然忽然转身,向那红光扑去。
“唐羡之!”
唐羡之第一次对她的呼唤不予理会,他扑到一处洞壁前,忽然开始出掌。
岩浆已经逼近,文臻亲眼看见唐羡之的长发瞬间短了一大截,边缘全部翘起。
这一幕有点滑稽,她却实在笑不出来,因为燕绥林飞白也扑了过去。
他们也扑到那洞壁前,和唐羡之齐齐出掌。
三个水火不容的人再次达成一致,三大高手的掌力几乎也可撼动整个山洞,轰然一响,随即林飞白大叫:“通了!”
文臻这才发现原来那洞中还有洞,被一块大石堵住,唐羡之发现了,三大高手联手,及时将那大石挪开了。
几乎挪开的第一刻,燕绥就把文臻塞入了洞中。
文臻抗拒不得,转头从缝隙里看见岩浆已经离他们不过丈许,心急如焚,大叫,“快!快!”
林飞白一脚将兰旖踢了进来,本来这女门主还端着架子打算也来帮忙推石头的。
但对于林飞白来说,自然让女人先进。
然后他正准备后退,又被燕绥一脚踢了进去。
文臻有点意外,但转而想想也不奇怪。
赤红的岩浆如一条鲜红的大蟒,吐着长长的火焰信子,顺着洞的轨迹蜿蜒逼至,空气中的燃点到了最高,比较靠里的唐羡之的衣袖无火自燃。
现在洞口前只剩下了燕绥和唐羡之。
文臻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问题。
这洞口的大石头是被挪开了,但是等他们进洞之后,必须有个人在外面把石头堵上。
不然岩浆还是会顺着这边洞口流进来。
这个问题想明白,她的浑身一下便冷了。
岩浆已经很近了,通红的,灼热的,如一闪一闪诡秘的红眼,眨一下,便是赤地千里的噩梦。
烟雾,火星,灰尘同时涌来,虽然只是一条细细的缝隙里涌进的尘灰,比外头不知道好了多少,依旧令人难以忍受,在场的都是高手,短期的闭气没有问题,她却完全忘记了闭气。
身后不知是谁捂住了自己口鼻,文臻依旧忍不住地咳嗽,抬起眼睛绝望地看着洞口一左一右那两人。
一霎便是千年。
是长达一千年的焦灼、绝望,和恐惧。
她不敢想,不敢选择,不敢猜测,每一个想法都是戕心的折磨。
她甚至不能伸手,她不知道该怎么伸,也不知道应该伸给谁,她更害怕自己的抉择会影响到所有人的命运。
她只能闭上眼,一瞬间泪水如瀑。
恨不得这一刻的火山再一次爆发,将这里一起炸成飞灰算完。
洞口一声轻响。
她猛然睁开眼,看见燕绥皱着眉看着她,看见唐羡之抬起手。
文臻心忽然就不会跳了。
下一瞬燕绥进入了洞中,唐羡之没有动。
洞中微微震动,火蛇万千条狂舞,嗤地一声又燎掉唐羡之一边衣袖。
不知是谁拉拽着文臻的衣领要将她带离这危险之地,文臻一巴掌打开,探身伸手,“唐羡之!”
此时唐羡之正好递出手,她触及了他的指尖,斑斑驳驳都是伤痕,她一喜,立即奋力要将他拉进来。
她想过了,这只是个分岔的洞,地势还略微高一些,岩浆未必能立刻灌进来,所有人可以一起进来,然后狂奔,能否逃命,就看运气了。
就算因此一起死了,也没关系。
手心里忽然多了一样东西,与此同时唐羡之捏了捏她的手指,他向来手势温柔,这一捏却很重,像是要以此铭记什么,文臻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忽然向前一伸,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猛地一抖!
嗖地一声,文臻身不由己地被扔向了洞穴深处。
她忍着烟雾,睁大泪水涟涟的眼睛,张着手,看着彼此指尖在空中短暂相遇后又擦过,看见深黑深红的背景里,唐羡之最后对她笑了笑,依旧清透空灵如仙子一般的笑容,再然后,他猛力一推。
轰隆巨响,大石横移。
黑暗降临。
随即那一片黑暗背后,又一声轰然巨响,像一条巨蟒擦着岩壁猛然游过,碾压毁灭所经之处的一切生灵。
天地仿佛都在此刻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