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天纪和折威的结局,对他来说便如敲响了警钟,眼看危机在前,天节孤掌难支,老帅焦心之下,趁夜入永庆宫,和太后造膝面陈军权不能交于太史阑的一二三四个理由,正中皇太后下怀。
皇太后当时刚刚失去康王,同样觉得孤掌难鸣,眼看京中军权就要全归皇帝之手,焦灼得日夜难眠,夜夜做噩梦就是突然被皇帝暗杀。如今天节老帅主动效忠,真如瞌睡遇上了热枕头。
至于那晚他们到底聊了什么,太后给了天节老帅什么许诺,没人知道,不过可以猜得到的是,必然是给天节老帅吃了一颗定心丸,之后天节军在京郊频频演武,隐隐摆出对峙之势。而当时南齐其余军力除了本地戍守之外,大部分都在和东堂或者西番交战,国家外患未平,实在不是内斗的好时机,皇帝也好,容楚也好,三公也好,太史阑也好,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不顾大局争权,搞得国家乌烟瘴气。一致同意维持现状,等待静海和西北边境彻底平定再说。
所以在这两年,朝中两大集团又渐渐形成,皇帝派系和以天节为首的,太后背后撑腰的半军方派系。“千层糕”式的军力分布,使双方暂时都维持在一个均衡的力场。双方都在不断合纵连横,扩充实力,紧密联系,期待有朝一日,能够给予完美反扑。
所以天节老帅的外孙会成为太后的义子,太后派系的两广总督会娶了乔雨润的远亲。说到底,只为了利益联系得更紧密罢了。
有人曾预言,早在三年前,国家三军就应该大一统,但静海和西北的战争,延缓了这一进程,一旦外患平定,这个国家,将会立即陷入内乱。
换句话说,现在真正能牵动南齐局势,影响未来几十年政治格局的人,是太史阑。
她手上数十万大军,一旦从对外战争中抽身,反压天节,南齐的中枢,必将发生大乱。
所以这些年,她和容楚一样,是刺客的目标,暗杀的对象。也因此她不去李家神山,一方面戎马倥偬,一方面也是不想把任何危险带给孩子。
王六等人作为容楚贴身护卫,对这些利益关系自然清楚,这个苍白少年晏玉瑞,目前在丽京可以算是地位高贵,人人趋奉,也就养成了一副跋扈性子,据说私下里很有些不法行为,还颇有些令人难以启齿的奇特爱好,只不过他身份高,又有掌握刑狱,鬼哭神号的西局撑腰,往往给他收拾好残局,一般人寻不到他把柄罢了。
王六鼻子里冷嗤一声——什么寻不到把柄?自家主子如果肯出手,十个晏玉瑞也死了,只不过主子不屑而已。另外这种纨绔留着,将来迟早会给天节老帅带来麻烦,给敌方多几个祸害何乐不为。
不过如果他惹到少爷小姐……
王六的脸色阴沉下来,容当当瞧着,撇撇嘴,不以为然地缩回头。容叮叮早已笑嘻嘻玩玩具去了,根本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倒是王六不放心,让护卫等下好生看护,以免那个纨绔追上来,再惹出什么事来。
等他们到南山猎场的时候,猎场门口早已停满了车辆,不过皇帝还没到,众人都在门口三三两两聚集等待。
景泰蓝今天想带弟弟妹妹好好玩玩,顺便让丽京贵族少年们都认认门子,免得以后冲撞了他家宝贝,因为怕两个娃娃玩不尽兴,特意只要求十五岁以下的少年男女参与,又提前命人在猎场内布置了一些游乐场所,尽心要博弟妹一欢。
提前赶到的京卫正在猎场内外巡检,京卫指挥使花寻欢早早到了,在门口没有看到容府的人过来,就先带了人进去再做仔细检查,留了一队护卫在门口维持秩序。
这边三三两两都在议论,好端端的陛下怎么忽然想起来秋狩,又限定了年龄。南齐武风不如大燕浓,也正因此,春秋狩猎是常有的,皇室希望借此机会督促官宦贵族子弟强身健体,习练武艺,不要成为一群手不能提的酒囊饭袋。不过以往都安排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的青年,娃娃皇帝年纪小,参与得也少,今天这架势,看起来倒像娃娃聚会,各家各府都多派了护卫,小心地护卫小主子。
猎场暂时不许进入,没事干只能说闲话。
“陛下怎么忽然想起来秋狩?”
“不知道啊,年纪还定那么小,我三个弟弟趁机都跟来了,吵死人了。”
“说到年纪,以往都是十五岁以上者参与,这次规定十五岁以下,那小霸王不正够上年龄?今儿可不要闹出什么事来。”
“哪个霸王?哦哦晏家!他也来了?不一定吧,这小子懒出了名,只喜欢自家后花园和女人混,哪有心思来玩这个。”
“来了也无妨,他向来不是只喜欢女人么,据说老少通吃哈哈……”
“今儿好像有几家武将世家的小姑娘到,嘿嘿……”
“说到小姑娘,先前我在城门等候时好像看见有个小女孩,小小年纪,十足美人胚子啊……”
“哪里哪里?快指给我们瞧!”
人群微微骚动起来,都在四处寻“貌美小女孩”,骚动声将一个犹疑的低低声音淹没。
“听说这次秋狩是为两个孩子接风来着……”
叮叮当当到的时候,因为马车低调,没人注意。
负责牵引马车的人,以为他们也就是哪家三品官的儿女,虽说三品官不算低,但今日豪门子弟云集,三品官实在也不算什么,便将他们的马车安排在边上的角落。
容叮叮下了车,容当当顺手递给她一个面具,容叮叮欢天喜地地戴上,去找人玩了。
两人出现的时候,众少年也有些讶异,四五岁孩子毕竟太小了些。看着那两个一红一黑的面具,都认为是孩子玩意,也没理。
容叮叮找到几个武将世家的女儿,和她们聊起来。容当当看看四周,眼神不屑,蹲在一边看蚂蚁。
一群孩子装模作样拿着弓,在四面梭巡,偶尔看见山坡上有只兔子窜过,都抢着射箭,那些不辨方向乱七八糟射出的箭,兔子没射着,倒让四面八方的人群纷纷走避,生怕不小心挨上一冷箭,那些小子们觉得好玩,哈哈大笑,护卫和士兵们敢怒不敢言,大多都在赔笑。
有几个孩子,抓住了一只小野猫,抓着尾巴拼命甩来甩去,那只猫拼命地惨叫,孩子们呼啸而过,踩烂了草皮。
容当当看着蚂蚁搬家,马上有人过来,解开裤子撒了一泡尿,将那个蚂蚁窝冲毁,完了把裤子一系,看也不看容当当,扬长而去。
一边看着的王六正要追过去教训那小子,给容当当拉住。
“王六叔叔。”他奶声奶气,口齿却很清晰地问,“丽京的孩子们,都是这样的吗?”
王六叹口气,道:“自古官家子弟多纨绔,在哪都是这样的。想到这群小混账以后是光武营和京卫的储备人才,我这脑门就痛。”
容叮叮走了过来,打个呵欠,懒洋洋地道:“这群小丫头们无聊死了,就会说谁的衣服好看谁的花粉香。”正好听见这句,她眨眨眼,“什么叫储备人才?”
“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子弟,不需要通过文武试,成年后直接进入光武营或京卫,或者供职朝廷,是未来朝廷官员和皇帝亲卫的主要来源。”
“你是说,”容叮叮若有所思,“景泰蓝哥哥,以后要靠这批人治理国家哦。”
王六想了想,还真是这样的。
“那怎么行。”容当当忽然哼了一声,“我将来会很累的。”
王六呆了呆,还没明白当当少爷的逻辑,就见他站起身,向人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