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在江浙行省,渭水县一个县令提供的一条线索也引起了他的注意,说是刚抓获的一个江湖蟊贼,就是因为向一对四五岁的孩子下手,然后莫名其妙赤身被捆于客栈。这对孩子的形貌,很像叮叮当当。
再之后,离渭水县一两天行程的九溪镇,有人曾经看见一对孩子上了一辆官家的车,那车队是往丽京方向去的。
之后便再无消息,没线索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但容楚认为是好事。据说线索提供,那车队建制应该属于高官阶层,那样的队伍,是不太可能再遇上什么危险的。
一路线索到此处明朗,两个小混蛋有惊无险,最后选择了最安全的方式。近期应该就能到丽京。
容楚今天下朝后又耽搁了一会儿,去吏部查了查近期到京的所有在职述职以及调职官员,顺便去了下京城驿路司,查了查近期进入丽京城的,府尹以上的官员家属。
名单现在就在他手中,他打算等下让文九去挨家拜访一下。
“老爷子和老夫人呢?”他总觉得王六神情有些奇怪,像受了打击,忍不住多问一句。
“老爷子去后院练武场了,老夫人在静修,说了您不必去请安了。”
容楚点点头,进门,绕过照壁,前院大管家带着花园的老苍头经过,看见他便行礼,笑道:“老苍头家里最近有些事,孙子无人照顾,请主子恩典,把孩子带进来住上几天。”
容楚点点头,心中有事也没多说。从前院到后院自然要经过花园,他以前都是匆匆过,今天却心中一动,稍稍停了一停。
刚一停,一条小身影斜刺里窜过来,正撞在他身上,小手一扬,手中一个小花锄顺势扬起,眼看就要勾到他袍子,挂他一个花裤裆。
耳边响起孩子的惊声尖叫,那小手手忙脚乱,小锄头上上下下,危危险险。
容楚手一伸,手指点在花锄的锄柄,锄头一顿,容楚顺手一抄,花锄已经到了他掌心,另一只手随随便便一挽,挽住了慌乱中似乎要撞上他肚子的孩子。
三个动作行云流水,孩子的眼角,只捕捉到雪白的手指如月光一闪,锄头就离了手,人也被扶直,面前的袍子齐齐整整,干干净净,连花锄上的泥巴都没沾到半分。
一个声音似和煦也似遥远地响在耳边,“哪来的淘气孩子?”
声音微微低沉,十分悦耳。
孩子抬起头来。
容楚一怔。
面前是一张小小的脸,四五岁的年纪,肌肤微黑却细腻光润,一双细长的眼睛,弧度极其漂亮,是少见的凤眸,不过此刻小脸上左一块右一块泥巴,容貌不大辨得清楚。
虽然看不清楚这脏猴子的脸,容楚却觉得亲切,摸了摸孩子的头发,道:“你是老苍头家的孙子?”
孩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两人眼神对视,各自看见眸子里的对方。
清亮炯彻,纤毫毕现。
容楚的眼眸,忽然眯了眯。
那孩子眼眸竟也同时眯了眯,仿佛终于自惊慌中惊醒,连忙退后一步,结结巴巴地道:“见……见过大爷……”
容楚微微一笑,看他一眼,孩子低着头,脚尖擦着地面,很局促很紧张的模样。
容楚看样子要走,孩子抬头看看,有点失望又有点舒心地吁一口长气。
爹爹认不出来,就会不好意思,麻麻说,人一旦不好意思,就不会再好意思惩罚别人……
容当当同学,对于爷爷奶奶护身符依旧不放心,亲自上阵,想求一个安稳。
他很用心地做了伪装,又请爷爷帮忙串通了好些人,可此刻当爹爹真的当面不识的时候,他忽然又觉得有一点点失落。
一口气刚刚舒出来,正转身的容楚,忽然回头。
这一回头,容当当来不及掩饰脸上表情,全部看在容楚眼底。
容楚不过一笑,走回来,坐在花廊栏杆上,顺手把他抱起,坐在自己身边,问他:“你怎么叫我大爷?”
容当当坐在容楚身边,两人相隔半尺距离,这是他最能接受的距离,他显得很安心,两条小短腿挂下去,踢着脚尖的花枝。
身侧就是爹爹,高大,好看,和李叔叔不一样的感觉,但是一般的让人移不开眼睛,他身上的味道也好闻,说不出是什么香味,却让他想起山上兰花馆里姑姑培育的兰花,高高远远地生在月亮崖上,却又有近在咫尺的亲切的香。
他的小心脏似乎在这样的香气里软下去,却又急急地跳了起来。
“爷爷说……遇见人都要叫大爷……”他胡诌着台词,眼睛瞄着容楚搁在亭栏上的手,爹爹的手真好看,真大,刚才那么一点一拽一拖也真有力气,他什么时候能像爹爹那样?
“老苍头的孙子,有这么聪明。”容楚转头对他笑,容当当晕了一晕,不确定爹爹这句话是疑问还是夸奖,只觉得爹爹笑得也好看,还神秘,像这一刻忽然掩到亭子背后的风。
“你什么时候到丽京的?”容楚忽然问他。
“今天……”容当当答了之后才一愣,不过他也不确定,老苍头的孙子,到底在不在丽京。
他又开始紧张,偷偷瞄容楚的手,容楚的手很自然地搁着,指节微微弹动,似乎在敲打着什么旋律。
“丽京好玩吗?容府好玩吗?”容楚又问。
容当当觉得有点晕,不明白爹爹为什么问这些,似乎很平常,但他又感觉似乎不该这么平常,他的小脑袋瓜转来转去,转不出结果,反有些糊涂,什么花样都使不上,只好老老实实回答:“丽京我还没来得及玩,容府……很好看。”
“见过老太爷和老夫人了吗?”容楚笑,摸摸他的头,“他们喜不喜欢你?”
容当当抠着手指头,心虚地道:“喜欢……”
“喜欢就在这里多呆一阵子。”容楚和蔼地道,“府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容当当哦了一声,心中更加失落,他仰起头,看着眼前这张面孔,爹爹和姑姑她们说的一样,年轻,好看,周身有种他描述不出来,但是极为向往的感觉;但爹爹又和姑姑她们说的不一样,姑姑她们说爹爹看似亲切实则高贵,并不喜欢和人多接近,但现在的爹爹,对一个花匠的孙子也这么好……他……他对别的小孩都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