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海姑奶奶死亡消息,对外只说重伤被拘,她的尸首也想点办法,保管好。”
“是。”
苏亚出去了,太史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海鲨的生死,如一团阴影笼罩在她头顶,她不畏惧,却有些心烦,顺手拿过一条腰带,比了比自己的肚子,发现已经开始显怀,只好将腰带束口又往后移了移。
她在记事栏后附言:“和你想到一起去了。你是不是属蛔虫的?先呆在我肚子里,然后慢慢啃我的心?”
两个时辰后,周八准时蹲在容楚面前,送他上马。天很黑,正是夜最浓的时刻,休息不足的容楚眼下青黑一片,却将疲倦掩了,笑吟吟地对周八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我那宝贝喊我爹爹……”
“我倒想喊一声苍天!”周八道,“为什么要掉下一个太史阑?”
太史阑昨夜失眠了,大概是白天睡得太多,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似乎就听见急速的马蹄,携着猛烈的风声在迅速逼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的心因此砰砰跳起来,忍不住一次次睁开眼睛。
每次睁开眼,都看见华灯荧荧,一室无人,她却有些恍惚,不知道那是梦还是幻觉。
按说就算有幻觉,也该是海上漂流多日,听见的海涛和风声。为什么总听见马蹄?
或许是感觉到容楚回京赶路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这样迷迷糊糊到了天亮,她反而睡着了。睡在她门外的苏亚知道她一夜无眠,早上也便不让人吵醒她,太史阑这下晨昏颠倒的好睡,到黄昏时才再次醒来,还是饿醒的。
醒来之后,她摸摸枕头下的台历,还有几个月没看。
这点东西自然是一会儿就能看完的,可是她舍不得,昨天一天忍不住翻了那么多,回头想想她觉得甚是肉痛。
她恨一年怎么只有十二个月?有二十四个月多好,可以多看几次容楚唠叨。又恨自己当初做台历时做得太小,记事栏就那么点大,写不了几个字,早知道做成脸盆大。
手在枕头底下进进出出,犹犹豫豫,最终把台历摸了出来。九月的记事栏,他写:“纪某桀骜却无成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杀之不如留之,此事我自有计较。”
她唇角一扯。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下次可以写信告诉他,天纪权柄,指日可待矣!
说到底她和容楚,真的是一样的人,虽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来得快,但关键时刻只看大局,敌人的生死,仇恨的发泄,有时候对他们不如大局来得重要。
也正因为彼此都是这样的性子,才更多几分理解。
他理解她为了景泰蓝的江山,丢下他自请前往静海。她也理解他明明来到静海等了多日,却在最后一刻没有等下去。
往前追逐的路上,彼此都不愿成为对方的牵绊。
她起身,随便吃了些东西,只觉得胃口不佳,和他错身而过的失落感还在荼毒着她的心情,她难得地在发呆。连附言都不想写,只想那么想着他。
容楚望着前方静海城的城门,吐出一口长气。
周八眼神还是冷冷的,一日夜赶回来,等下还要一日夜赶回去,这么折腾有必要么?好吧怀孕很重要,可是国公回来又怎的?能帮她生出来?还是看一眼就长大一圈?
容楚瞟一眼就知道周大护卫在腹诽什么,他心情好,不计较,语重心长地道:“等沈梅花嫁了你,有了身子,你就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受。”
“我单知道,”周八硬邦邦地道,“日夜赶路不好受。主子你不痛么?”
“不痛。”容楚愉快地道,“她能带着肚子杀人,我为何不能带着伤势赶路?”
周八,“……这好比么!”
两日卧床休息,不能下床,太史阑觉得浑身都睡僵硬了。
她非常不满这医嘱——如果不是这两日卧床的要求,她回来必定忙忙碌碌,这一忙,也便可将思念容楚的心和那满腔遗憾,先搁到一边。可现在百无聊赖地睡着,便忍不住想他,忍不住翻那台历,将那些宝贵的手泽早早看完了,这不是一种浪费是什么?
更要命的是,她晃了晃台历,夹缝里掉出一封信来,是她原先打算写给他,没来得及写完的信,按照容楚的观察力推断,这信必然也批示过了。
果然她看见了那最后一句,“这信你一回来可得立即给我补完,我等着。另:希望是会有好消息。再另:前面不要加这许多条件可好?”
她怔怔地看着信……好消息……好消息……
该告诉他的,作为孩子的父亲,他有权利获得这样的喜悦。
可是又不能告诉他,这样关键时刻,谁也不能分心。他担负的是朝局天下,一着不慎苍生涂炭,苍生涂炭也罢了,他自己首当其冲,她不敢冒这个险。
喜讯不如生死事大,她不愿他为任何事分去心神,他殚精竭虑的政治生涯里,不该再为她分出更多的精力。
终究是遗憾……
不过……好消息终究会来的。
她端起苦得让人想砸碗的药汤,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忽然远处似乎有些喧嚣,并且喧嚣在一路接近,随即院门哐当一声巨响,似乎被人重重推开,随即脚步杂沓,似乎很多人冲了进来,太史阑坐直身子,下意识就去床褥底下摸人间刺。
风声一响,苏亚卷了进来,呆呆地站在门口,似乎要通报什么,满脸神气十分古怪,似喜似惊,似担忧似兴奋,嘴张了又张,一句话卡在咽喉。
太史阑还从未见过自己这个沉稳的贴身亲信,露出这么个似哭非笑的神情,不过看样子倒不像什么坏事,她心微微放了下来,一手要将还没来得及放下的药碗放下,一边道:“怎么了……”
忽然又有人快步走过来,一把将苏亚给揪了出去,立在了门槛上。
太史阑手中的药碗没能准确地搁上桌,啪地一声砸到了地上。
那人立在门槛上,面容清瘦,风尘仆仆,素来整洁的发丝上居然不知在哪挂了一点落叶,他却好像全没察觉,第一眼落在她脸上,第二眼落在她腹上,随即吸了一口气,道:“比我想象得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