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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心事如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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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弩上固定的大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开始松脱,被这一震,竟然滑出床体,沉重的弓尖,正对着她的心口!

在床弩落在砸飞身后短矛之前,她会先被大弓撞死!

倒滑的弓在眼帘里飞速变大,下一秒接触到她的胸骨,便是一场骨断筋折的死亡。

她却没觉得害怕。

死就死罢,下辈子或许会更好。

她曾想过很多次,面临死亡自己会是怎样的,会不会也会惊叫畏惧,涕泪横流,和所有寻常人一样。

她其实偶尔也想做个平常女子,会痛哭会大笑,会撒娇会发疯,可是从三岁那一年,她空了一半的心,不得不用钢铁缝补,再然后,钢铁和血肉长在一起,也再分不清哪里是真。

此刻当真死亡降临,她失望地发现,原来自己还是那样。

太史阑心底叹了口气。

底下似乎有激烈的喧哗,还似乎有种熟悉的气息在迅速接近,她难得有点恍惚,眯起了眼睛。

飞滑的长弓,床弩的阴影,沉黑的夜空,蓝色的云。

蓝色的……云。

那是一个人的衣袂,带着一路拼杀而来的铁血和硝烟气息,却依旧云一般柔软,云一般飘逸,云一般从她脸颊上方拂过,落一阵淡香如雨。

那云飞过,并没有在她身侧停留,向更高处飞去。

随即头顶床弩重重一响,似乎被谁狠狠踏了一脚,终于全部滑落,轰然一声撞下箭楼。

一只手自床弩的阴影下探出,一抄,便挽住了滑落的长弓。

弓尖在离太史阑胸口寸许的地方停住。

那人弃弓,再一抄,抄住了太史阑的手。

太史阑仰起头。

头顶上,还是当初街角初遇,在白色丁香和紫藤花的盛放中,那般清美的颜容。

他倒挂在箭楼边沿,伸手紧紧拉着她的手腕,对她露出温润而清朗的笑容。

太史阑的眼神,顺着他微瘦而精致,琢玉般的手腕向上,落在彼此紧紧交握的手掌,再向上,停留在他春光暖日,流水横波的眼眸中。

那里是沧海,浩瀚平静,一轮日光映碧水滟滟万里,每一道波纹,都倒映两人相携垂挂的影子。

太史阑慢慢弯起唇角,笑了笑。

底下欢声雷动,众人都仰头望着高高箭楼上携手相搀的男女,按住心口舒了一口气,苏亚靠在离太史阑很近的墙边,浑身发软,将脸靠在冰冷的城墙上。

李扶舟手上一用力,将太史阑拉了上来,太史阑踏上平台时,半边肩膀因为受伤,略略向他怀里一倾,李扶舟伸手来接,双手温柔地搀住了她,只是身子还是无意识地让出了点距离。

太史阑眼神一垂,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但她很快站直,脱离了他的身体。

苏亚急急爬过来,伸出手在阶梯下接太史阑,太史阑对李扶舟点点头,轻声道:“上头危险,先下去。”接住苏亚的手,顺势又脱离了李扶舟的搀扶。

李扶舟有一瞬间没有动,垂着头,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端详自己的手,随即他笑了笑,又恢复了那种和风静日的姿态,跟着太史阑下了箭楼。

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在踏及城墙那一刻便不再存在,太史阑平静,笔直,眼神明锐,李扶舟微笑,温和,对谁都彬彬有礼。

此时西番军攻击太史阑失利,又恢复了对城墙的猛攻,南齐这边因为太史阑的惊险渡劫胜利归来,士气振奋,双方又是一轮城头争夺战,只是此刻,西番军似乎还有后顾之忧,攻势不如先前猛烈。

太史阑在城头看了一会,先是发现龙朝忽然不见了,便命人去找,回来的人说龙朝下去帮忙巡城,太史阑也没在意,又想起先前在箭楼高处看见的西番军后方骚动,若有所悟对李扶舟道:“是你带人穿过敌阵的?江湖人士?”

“他们为我打掩护。”李扶舟笑容似有歉意,“毕竟是江湖人士,一般不介入国家争端,他们能做的,就是牵制西番士兵,好让我顺利过来。你不知道,整个北严城外三十里,都被西番兵封锁了。”

太史阑转头看他,此时就着晨曦微光,才看见他其实一身狼狈,素来整洁的蓝衣,此刻染满血点和泥土,衣襟撕掉半块,连鬓角都似乎被削去了一点,可以想见刚才他单枪匹马横穿西番军队而过,经历的是怎样一场激烈的拼杀。

四面士兵们都投以仰慕的目光——单枪匹马闯万军,虽千万人吾往矣,世间一等英雄,不过如此!

“看不出来李先生文质彬彬。”王千总笑道,“竟有此等无上武力与勇气,尤其后者,当此危难之时,越发难得——太史姑娘好福气。”

李扶舟垂眼,微笑。

太史阑微微沉默,半晌道:“或许。”

李扶舟似乎微微震了震。其余人还在思索,素来简练的太史阑,这次又用最少的字数表达了什么深意?太史阑已经转开话题,“去戍房整理一下吧。”

她当先走开,李扶舟随后跟上,走上两步,一回头,发现沈梅花苏亚花寻欢等人都在原地抿嘴笑,没一个跟上的。

见他回头,沈梅花嗤嗤笑,苏亚转开眼,花寻欢大力挥手,“快去!快去!”

李扶舟似乎微微有些尴尬,那般从容平静的翩翩人儿,脸颊可疑地微红了红,随即他无声一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进戍房。

太史阑至始至终没有回头。

花寻欢看着两人进了戍房,抱胸眯眼笑道:“一个勇闯千军英雄救美,一个面冷心热暗生波澜……哎,春天过去了,桃花却要开了。”

“好白菜都被猪拱了……”沈梅花嘀咕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她怕被群殴,并且自己内心里也不得不承认,拱掉好白菜的不是猪。

苏亚却沉默着,眼神微微有些忧悒。

戍房里没有人,有人也知趣地避了出去,太史阑依旧还是浑然不觉的样子,在凳子上坐下,道:“多谢你救了我。”

李扶舟靠在门边对她微笑,“我以为你不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