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深处某座坚实的意识堡垒,裂一道细微的缝,被一道来自天外的明亮坚执的光,照亮。
容楚的呼吸,乱了一分。
“为什么不可以吃这些……”景泰蓝忽然问。
容楚沉默,答案原本溜熟,此刻却不想再说。
“因为很多人觉得,如果给你吃了季节性的东西,你会在不是季节的时候随意索要,求而不得,会杀人。”太史阑道,“景泰蓝。蚕豆、香椿,只有春天才有,河豚不处理好会有毒,鲃肺是当地特产鱼类,也是春汛时才有。那么,你会不会在冬天要吃这些?”
“不会。”景泰蓝摇头,“冬天没有呀。”
“如果你在冬天要吃,厨师拿不出来,你会不会杀人?”
“为什么?”景泰蓝瞪大眼睛,“冬天没有呀!”
同样一句话,他后一句的语气十分惊讶。
不是不认为,而是根本就觉得不应该。
不认为,还有可能动摇犯错,不应该,那是从根本道理上的杜绝。
“一个告诉他,便可以不再犯错的道理,为什么不告诉他,而选择让他失去选择的权利?”太史阑抬头问容楚,“你们把他当人看了吗?”
容楚无言以对。
然后他发现,桌上没菜了……
“给国公上燕窝鸭子明炉火锅,罐煨山鸡丝红白火腿。”太史阑抱起景泰蓝,吩咐侍女。
容楚的小眼神又沉了下来,太史阑不理他——有病,帮你守住你们尊贵的习惯,有什么不好?
她只有兴趣打破景泰蓝的枷锁,以及她自己的。
殊不知容楚最恨她的就是这一点——为什么不尝试打破我?嗯?
“还要吃香椿……蛋……蛋……”景泰蓝不舍地抓着桌边,屁股赖得远远。
“吃多不消化。”太史阑命侍女抱他走。
“不要!不要!”景泰蓝忽然尖叫起来,小腿拼命蹬侍女肚子,“要吃!要吃!”
“没了,去背书。”太史阑示意侍女不要理他,继续走,景泰蓝尖叫,伸手去薅侍女头发,抓在手上狠狠地扯,“不要——不要——”吼得惊天动地,侍女被抓得眼泪汪汪。
他一向乖巧,这还是第一次发脾气,一发就近乎歇斯底里,少见的狂躁。太史阑怔了怔,忽然发现自己犯了错。
她一直以来调教他,是让他“接受”,但从未注意过,这小子对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不容拒绝和抢夺。
以他的身份来说,会有这种毛病并不奇怪,或者也该有这种毛病,可是太史阑看着景泰蓝毫不容情拉扯侍女头发的小爪子,火蹭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吸了口气,她没有发火,过去按住景泰蓝乱挥的爪子,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景泰蓝,听我说,香椿很难得,附近都没了,你放开她,想吃也要等到明天。”
“不要!不要!”景泰蓝根本不听她说什么,乱蹬乱抓,“香椿!香椿!”
“景泰蓝!”太史阑冷喝,去掰景泰蓝的手。
小疯子此刻脑子里只有“东西被抢”一个念头,谁挡谁就是他敌人,立即灵活地向后一缩,他手里还抓着他的小薄瓷碗,抬起来一挥一挡。
“啪。”
清脆的破裂声盖过尖叫吵嚷,景泰蓝抓着半边破碗,不动了。
侍女张着嘴,一脸惨白。
容楚忽然飞快地掠过来,一把夺过景泰蓝手中的半边瓷碗,景泰蓝傻傻的,也不晓得动弹。
太史阑捂住额头,不动。
“我看看。”容楚口气难得有点焦灼,伸手去掰她的手。
太史阑想避让,头晕眼花的哪里抵得过他的力气,手一让,一股鲜血顺着额头缓缓流了下来。
鲜红的血迹自光洁的额头蔓延,一缕黑发蔫蔫地被泡软。
景泰蓝眼睛瞪得不能再大,乌黑的瞳仁里,渐渐弥漫上血色和无限惊恐。
他似是想扑上前,又似是想逃避,张开双手不知道该干什么,身子大力向后一仰,砰一声后脑撞到抱住他的侍女的下巴,侍女痛呼,他却好像全无感觉。
太史阑张开眼,正对着景泰蓝的眸子,看见孩子的巨大惊恐。
她原本不想吓着景泰蓝,此刻忽然觉得,让他直面她的流血,也好。
但她也不打算矫枉过正,往后一倒装被打死好加深印象——教育也有其限度,任何时候都不该给孩子种下恐惧的种子。
她注意力都在景泰蓝身上,没注意到容楚的眼神。
或许容楚自己这一刻都没注意,他看着那道并不算大的伤口时,眼神竟然是焦灼的。
“来人!”他道,“快拿药箱来……”
他的话被太史阑止住。
她松开手,面对景泰蓝,景泰蓝捂着眼睛拼命向后扭身子,太史阑从侍女手中接过了他。
景泰蓝一落到她怀里,僵硬绷紧的身子忽然就软了下来,放下挡着眼睛的手,惊惶地仰望她的伤口,伸出小肥手试图去堵住流血的伤口。
伤口本来要停止流血了,给他这么一碰,顿时又绽出鲜血,容楚想阻止,太史阑用眼神阻止了他。
景泰蓝惊慌地发现,自己堵不住流血,眼泪忽然就一串串滚落了下来。
只是瞬间,长而翘的睫毛上便雾蒙蒙挂满晶莹的水珠,他开始抽噎,“你要死了……你被我杀了……”
“景泰蓝。”太史阑将头搁在他小小的肩膀上,“不,我不会死。”
“真……的……吗……”
“我不会死。”太史阑道,“但是如果伤口往下一点,到达眼睛,或者往上一点,刺入太阳穴,或许就真的会死。”
景泰蓝激灵灵打个寒战,眼底有庆幸也有畏惧。
“你记住。”太史阑缓缓道,“人的生命可以很强悍,也可以很脆弱,痨病鬼可以咳喘着活几十年,壮汉却可能因为一拳而倒毙。但无论如何,生命只有一次,所以,尊重它。”
景泰蓝似懂非懂地望着她,沙哑着嗓子道:“她们说我可以杀……”
“刚才我有没有错?”